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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住了没问,因为我想到,店主人没有欺骗我的理由。果然,店主人再说下去,情形比我起疑的更要古怪了许多倍,简直怪不可言。
店主人一听易琳如此说,就准备逐客了,他道:“小店只怕没有尊驾所要的货品!”
他卖的是旧货,说话所用的词汇,也带著三分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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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琳的神情,很是古怪,在好奇之中,带有几分迷惘。店主人注视著她,益发以为她是来捣蛋的,可是一时吃不准她想干甚么,所以全神戒备。
易琳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要买一只盒子,你店里面有。”
她在讲这话的时候,极难形容是怎么一种情景,总之,和正常的说话不同。店主人想了想,才感到易琳不像是在自己说话,像是在背书。
这也使他感到,那可能是有人教了她这样说,她学著说了,所以才会有这种怪腔调。
店主人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向外看了看。透过橱窗,约略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店外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并没有甚么值得注意的人在。
易琳说话的语调,虽然古怪,但语气却很是肯定。一时之间,店主人倒也不敢怠慢,问:“不知是甚么盒子?”
店主人这一问,很是合情合理,因为盒子这种器具,在古物之中,另成一类,珍品极多,他店中也确实不少。
易琳见问,想了一想,仍像是现学现卖一样,说了那盒子的形状、大小。
店主人一面听,一面想,一面摇头:“没有,小店并无此物。”
易琳坚持:“有的,这盒子有一柄钥匙,匙首作梅花瓣形。”
店主人奇道:“小姐是从何处听人说小店之中,有如此这般的一只盒子的?”
易琳的回答,更是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答道:“我不知道!”
我听店主人讲述到此处,真是忍无可忍,闷哼道:“她不知道,这像话吗?”
第七部:蓝丝到
店主人一听到我这样说,一拍茶几:“是啊,这不像话,我只想她早点离开,不知她会出甚么花样!”
当时,店主人不好出手推易琳,只是不断挥手:“去!去!别来胡闹!”
易琳却道:“或许是贵店存货太多,一时记不起。”
店主人怒道:“没有就是没有,你少来生事!”
易琳侧头想了一想:“在玄字号箱中,你不妨去看一看,编号六十七。”
易琳此言一出,店主就呆了,作声不得。
我听店主人叙述到此处,也作声不得。
因为我感到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易琳去买这盒子,本身已是怪异莫名的一件事她显然不是凭自己的意愿行事,而是受了甚么人的指使,才去行事的!
不然,她怎么可能知道她要买的盒子藏在甚么地方,这旧货店是五百年的老店,有不少陈年旧货连店主人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那一定是有人告诉她的告诉她的,又是甚么人,何以能知道旧货店的底细?
由此,也可知易琳在找别人诉说她的遭遇之际,只不过说了极小的部分,说及了她感到有声音在向她呼唤这一点而已,还有许多,她隐瞒了不说。
这使我感到易琳这女孩子的行为,很是可恶,我自然而然发出了不满的哼声,而且,若不是温宝裕也牵涉在事件之中,离奇失踪了,我真会就此不再理这件事了易琳一本正经找人商议,人家全心全意对她,她却对别人隐瞒事实,这样的行为,岂非可恶之至!
店主人当时双眼睁得老大,盯著了易琳看,易琳的神情,也像是在期待著甚么,显得很是紧张这一点,店主人很是肯定,因为他虽然在听了易琳的话之后,大是震动,不明白易琳如何能知道他店中的秘密,但是他心中另有想法,所以勉力镇定心神,仔细观察易琳,这才看出了她相当紧张。
店主人心中的另有所想,很有意思,也要约略介绍一下。这家店有那么悠久的历史,一代一代传下来,店中珍品极多。而且,旧货这东西,没有一定的标准行路,一件本来不值钱的玩意,若是忽然有一个以上的收藏家中意了,价钱可以被扯得极高。
所以,旧货店的大批存货,是一笔无可估计的财富。创店的祖宗,曾有明训,这家店一代一代传下去,可以分钱,不能分货,货是家族共有的。
经历了那么多年,家庭繁衍,人数众多,可想而知。近三四十年来,由于时局的变迁,如今这店主人的父亲,趁兵荒马乱之际,把店存货物及早运出了战乱地区。几十年来,和家庭中其余人断绝了音讯。
及至传到如今这店主人,全部货物,等于都归他一人所有了。
但店主人父亲临终之际,向店主人说起过老店的传统,告诉他,店中货物全都储放在八只大木箱之中,大木箱以“千字文”顺序编号,天地玄黄宇宙洪流。每箱中有几十件珍品,有一份名单,是家传之秘,只为有份拥有这财产的人才知道。
几十年来,店主人父亲独吞了这笔财富,也时时在提防有族人找上门来,所以这时,店主人一听得易琳这样说,心中一凛。首先想到的是,这女孩一定是知道这个秘密,想来共享财富了。
这其中的隐秘,我第一次和店主人见面时,他并没有告诉我那是,他以为我是易琳的代表,找他来谈条件的,所以对我很是忌惮。
正因为其中有了这一重曲折,所以使事情的进行起来,倍觉困难。
当店主人讲到此处时,顿了一顿。我想了一会,没有头绪,就自然而然问:“她怎么知道的?”
店主人反问我:“是啊,你说,她怎么知道的?”
店主人是在刺探我,我其时根本不知道他另有鬼胎,所以只感到好笑:“我在问你啊!”
店主人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也不在意,催他说下去。
那时,店主人呆了半晌,问的也是这句话:“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易琳的回答,古怪之至:“我不知道,你也别管,只管去看玄字号的箱子,我要买那只盒子。”
店主人吸了一口气,向易琳问了许多问题,先问姓名,再问祖籍,等到易琳一一回答,店主肯定了她和自己的家族绝无关连,这才又问:“你是不是听了甚么人的指使来找我的?叫那人来见我。”
易琳摇头:“我不知道是甚么人,我也没见过你是不是有那盒子,问那么多干甚么?”
店主人道:“店中积货太多,我也不肯定,我去查看,需要时间,你且等一等。”
这一查,足有一小时多,易琳很有耐心等著。店主人果然在玄字号大木箱之中,找出了那只盒子。
当他把盒子放在易琳面前时,易琳很是兴奋,叫道:“真有这样一只盒子啊!”
听她这样叫,像是她原来也不能肯定自己所说的话。这更可以证明她说的话,是有人教她的。
店主人沉著脸:“看来,你比我对店中的存货更熟,或者是,叫你来的人比我更熟。”
易琳却一点也听不出店主的话中别有所指,只是道:“我不知道。”
店主人又问了她许多问题,都是暗示她是不是受了人指使,想来分产的,可是易琳几乎对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店主无可奈何,易琳这才问:“这盒子,你要卖多少钱别太贵,太贵了,我可买不起。”
旧货本无标准价值,那只盒子在存货之中,不是甚么起眼的东西,也没有文字记载那是甚么样的宝物,看来只是一只盒子。
店主当然知道,他的祖宗将之郑而重之的放在玄字号大木箱之中,必有道理,但是他既然看不出甚么好处来,也就不太著意。
再加,他仍然一心认为易琳怀有争财产目的而来,所以灵机一动,决定卖一个好,于是他道:“古物无价,既然小姐你喜欢,我送给你好了。”
易琳一听,大喜过望,失声道:“真的?真有这种事,那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著,她就把那盒子紧紧捧在怀中,店主人给了她一只纸袋,她把盒子放进去,转身就走。
店主人呆了半晌,仍不知易琳的来意为何,心中一直很忐忑不安,等到我找上门来,他更以为我就是主使易琳去买盒子的人了。
但是说下来,他又觉得我不像,所以,在他告诉了我,他和易琳“交易”的过程之后,他望了我半晌,才道:“你真正目的是甚么?先父临终时曾说过,有本族亲人前来,一定要依礼相待的。”
他这样说,倒令我莫名其妙,瞠目不知所对,他才把这其中的曲折说了出来。
我失笑道:“我对贵店的财物,并无兴趣,也不是你的族人,你只管放心。”
店主人的神情,说明他对我的话仍是半信半疑,我又道:“我想知道这盒子的来龙去脉,请你尽可能告诉我它的资料。”
他一口回绝:“没有,根本没有任何资料!”
我责问:“珍藏的货物,难道没有资料留存?”
他道:“有的有,有的没有,这盒子,属于没有资料的一类,我也不知它的来历,不然,我也不会将它随便送人了。”
我吸了一口气,他反问:“那盒子怎么了?”
我苦笑,只好以易琳的回答来答他:“不知道。”
他也没有再问甚么,我准备告辞,他才道:“卫先生,有关本店的事,希望你别张扬。”
我道:“放心,我不会。”
我一面说,一面已向门口走去,才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有人大声道:“他骗人。”
我呆了一呆,随口反问:“谁骗人?”
我一面说,一面看是谁在向我说话,可是在店堂之中,除了店主人之外,别无他人。
那时候,我还没有打开店门,就算有人隔著门向我说话,我也不会听得那么清楚,更何况店门之外,根本没有人。
那么,难道是店主人在向我说话?一来,并无第三者在场,“他骗人”三字,若是出自店主人之口,全然没有著落。二来,看店主人一副错愕的样子,也可知不是他说话。
我疾声问:“谁在说话?”
店主人道:“是你啊,你在问,‘谁骗人’。”
我挥了挥手:“在我之前。”
店主人睁大了眼睛:“之前,多久之前?”
我道:“你没有听到有人说:他骗人?”
店主人神情骇然:“没有,除了你问的那句话,我没有听到甚么!”
我正想责斥他:你骗人!
可是一张口,还没有出声,就又听得有人道:“他没骗人。”
我整个人震动起来绝对可以肯定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形之下,却听到了第三者的语声。
可是,我立时镇定了下来,虽然其时心跳加剧,但那是由于兴奋,多于惊惶。
因为,我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不是“听到”了声音,而是“感到”了有人在说话。我感觉得到,店主人感觉不到。
而且,我也立即想到,我进入了和易琳遭遇相类的境况之中。
易琳曾感到过有人在向她呼唤,这时,我更进一步肯定,主使易琳进这家旧货店来买那只奇异盒子,而且告诉她盒子藏在何处的,一定也就是现在感到的那个声音。
令我兴奋的原因是,只要我进入和易琳相同的境况之中,我就有可能也“失踪”,从而解决整件事。
所以,我吸了一口气,心中在转念,怎样和我感到的那声音沟通。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凭思想与之沟通呢这种情形,我曾有过类似的经历:陈长青魂兮归来时,我就是这样和他沟通的。
但是,此际,我还没有想甚么,便又感到了那声音:“向他要玄字号箱第六十八号那东西。”
这时,店主人神情怪异,目光闪烁,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
我直视著他:“玄字号箱,第六十八号那件东西,你,拿出来。”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对自己说的这句话,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是照吩咐直说而已,所以,语气自然也不免有点古怪。
店主人一呆,道:“那东西,不是……给了易小姐了吗?”
我一扬眉:“给易小姐的是六十七号”
就在这时,我灵光一闪,想起刚才我问他有没有和那盒子有关的资料,他说没有,这才接上了我听到“他骗人”这三字的。
由此可以推断,那六十八号的物件,有可能就是有关盒子的资料,至少也和盒子有关。
一想到这一点,我伸手指住了他:“你骗人!那六十八号的物件,你拿出来!”
店主人脸上一阵发青,但是他也立即镇定了下来,冷冷地道:“你凭甚么命令我拿属于我的东西出来?”
他这样责问我,我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瞪著他,等著那声音的指示,可是一片寂然,我根本感不到有任何声音。
店主人急步走向前,推开门:“请你离开,我不欢迎你,走!”
既然曾发生过那么怪异的情形,我如何肯走。我盯著他,又过了一会,仍是音响寂然,情况尴尬,店主人已经开始怒吼著赶人了。
他推了我几下,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杀猪也似大叫起来,我沉声道:“告诉你,那盒子的神秘,超乎你的想像之外!”
他一面挣扎,一面叫道:“何消你说,我知道!”
他这一句话才叫出口,我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之间,店堂之中,又静了下来。我松开了手,只听得他不断喘气,一面又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我冷笑:“你别再装佯了,你知道得比我多,不过我仍然劝你和我合作,不然,你得不到甚么只能得到麻烦,因为由于这盒子,已经有两个人失了踪,其中一个是普通的女学生,倒也罢了;另一个却神通广大,是一个降头之后的未婚夫”
接下来,我花了约十分钟的时间,使他明白温宝裕是一个甚么样的人,当然,强调了他和蓝丝的关系,以及蓝丝是甚么身分。
最后,我的结论是:“你可以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玉皇大帝,但是我绝不认为如果你给一个降头师逼供是愉快的事。”
店主人给我的话说得脸孔发绿,我又道:“而且,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和你过不去,刚才,我就听到了声音,告诉我你在骗人,又告诉我六十八号物件有著关联。我相信,易琳也是由于这声音主使,才会来向你要盒子的。我想你应该自求多福,能保持现状就不错了,贪念一起,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番话,自然更有警觉作用,店主人大口喘气,四面张望,神情又是惊恐,又是不舍,口唇颤动,好不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话来:“可是那……盒子……和聚宝盆有关,它……有可能是一只聚宝盆!”
我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说的是甚么聚宝盆?明朝沈万三的聚宝盆?”
他叹著声音叫:“天下哪里还有第二只聚宝盆。”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知道甚么是聚宝盆?”
他反抓住了我的手:“我本来不知道,是看了你的记述才知道的。”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忽然激动之极,叫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出现,你专门破坏奇珍异宝,哪里有宝物,你就往哪里钻,没有人讲得过你,你一出现,就是大灾难!”
他用这样的我闻所未闻的话攻击我,令得我目定口呆,我松了手,望著他。他重复了几遍,才大口喘气,搓著胸口。
我冷笑道:“事关人的死活,我不能不管。再说,就算那盒子是奇珍异宝,你送了人,就不是你的了。”
店主人疾声道:“只要我找到易琳,我就有办法要它回来!”
他这样一说,我倒明白了。
我知道他把盒子送给易琳时,并不知那盒子有甚么珍奇。但在送了盒子之后,他才发现那盒子“和聚宝盆有关”他多半是从六十八号物件中获知这一点的。
那时,他已立定主意要追回那盒子来,可是易琳走得匆忙,并没有留下联络地址,所以他只好守株待兔,等易琳出现。
他没等到易琳,却等到了我,这才对我充满了敌意。
明白了这样的来龙去脉,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放心,我只要他们安全回来
那盒子可能是令人失踪的主要原因,所以我极需知道有关它的一切,六十八号物件是不是对这盒子有充分的说明?”
店主人喃喃地道:“那盒子能令人失踪?这……怎么可能,你又听到有人告诉你”
我大是不耐烦,喝道:“你别再啰苏,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这家伙当真十分惫赖,我已把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他心中也不是不忌惮,可是世上真有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他定了定神,又恢复了以前的态度:“对不起,我不想公开属于我的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我不禁火往上冒,正在想应该如何对付这家伙才好,忽然,不知从甚么地方掉下来一只黄豆般大小的蜘蛛,通体鲜红,一下子落在他的手心之上。
那小蜘蛛除了颜色鲜艳之外,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但是一落到了店主人的手上,店主人就全身一震,面肉抽搐,像是落在他手心之上的,是一粒烧红了的炭一样。
接著,他张大了口,发出低沉的“荷荷”声,而且,满头满脸都沁出了汗来,看他的神情,分明正感到了极大的痛楚。
奇怪的是,他仍然伸著手,任由那蜘蛛停在他的手心之上,并不把它摔掉。
一见到这种怪异的情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蓝丝到了。
我忙叫道:“蓝丝,是你么?”
店门应声推开,进来的人,正是蓝丝,只见她神情阴沉可怕我认识她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她有如此可怕的神情。
蓝丝用极阴冷的目光盯著店主人,冷笑了一声:“为了保护你的财物,见死不救么?”
蓝丝人还未出现,就用那小蜘蛛对付店主人,那店主人固然可恶,可是蓝丝一上来就施术,我也不是很同意。可是此际,我听得自蓝丝的口中,竟然有“见死不救”这样的话,不禁大吃一惊。由些可知,温宝裕的处境,凶险之至。
所以一时之间,我不出声,任由蓝丝发挥。
蓝丝又道:“你喜欢吃罚酒,我就请你吃个够,甚么时候你不想吃了,就告诉我。”
店主人这时的样子,甚是可怕之至,全身剧烈发抖,“荷荷”之声虽然低沉,但是听来惊心动魄。他看来已不能说话,双目之中,充满了惊恐的神色,蓝丝的话才说完,他竟然一声怪号,双膝一曲,向蓝丝跪了下来。
蓝丝闷哼一声,一抬手,那蜘蛛吐出一股红丝,黏在蓝丝的手指之上,随即到了蓝丝的手中。
店主人伏在地上,大口喘气,蓝丝喝道:“快把和那盒子有关的东西拿出来!”
店主人一面喘气,一面道:“是……是……”
蓝丝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店主人的头发,就把他提了起来。
蓝丝对付店主人的行为竟然如此粗鲁,我低声叫了她一下,蓝丝冷笑:“不必对他客气,他祖宗不是甚么好东西,那些留下来的东西,多半是巧取豪夺而来,其中不少还牵连著人命在内,阴魂不散,会向他索命,他自己心中有数,我这是在搭救他!”
蓝丝这一番话,我不是全部明白,可是看店主人时,真是“心中有数”,他仍被蓝丝抓住了头发,可是却连声道:“是……是……多谢……仙姑相救,我这就去……取那……东西。”
第八部:声音的来源
蓝丝喝道:“带我们一起去!”
店主人挣扎著站了起来,我知道蓝丝会来,但却绝未料到她会如此这般,挟著雷霆万钧之势,突然出现。而且,她对于发生了甚么事,像是胸有成竹一样,这更令我大惑不解。
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想要问时,也不知千头万绪从何问起。蓝丝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向正在向内走去的店主人,指了一指。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说详情等一会再说,如今且小心监视这店主人,提防他捣鬼。
老实说,到那时为止,我只知道整件事有两个人神秘失踪,失踪事件和一只盒子有关,如此而已,没有别的资料。
看来,蓝丝比我知道得更多,难道她所会的不可思议的降头术,还包括了掐指一算,就知道来龙去脉的异能在内?
当下,我只看出蓝丝的神情很是紧张,显然是温宝裕的处境不是很好,我也不敢节外生枝,等蓝丝去进行,再随机应变。
店主人走向内,蓝丝和我跟了进去。别看那店的店堂甚小,进了内堂,却是一个很宽敞的厅,从厅左首的一扇门走出去,是一个天井,那天井,通向另一幢仓库式的建筑物。
那仓库相当大,店主人带著我们,自一扇小门走了进去,我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堆积如山,竟全是这家旧货店的货物!
这店外表并不惊人,但内在如此丰富,实在出人意表之外。
店主人向仓库一角一指:“那八只祖传木箱,就堆在那里……仙姑……那些古旧物件之中……你说有……阴魂附在上面?”
蓝丝点头:“为数不少你要是害怕,不宜接近。”
店主人居然立时道:“是!是!”
我看到这种情形,更觉怪异,蓝丝一伸手:“拿钥匙来。”
店主人服贴之至,撩起衣襟,取下一串钥匙来,那是旧式铜锁的钥匙,蓝丝向我望来,示意我和她一起走近那八只大木箱。
那八只大木箱十分巨大,乌沉沉地,每一只足有一公尺高、一公尺深和两公尺阔,每两只一排,放在铁架子之上。
木箱上用红漆漆著老大的字,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
蓝丝和我走到木箱面前,我仍对蓝丝所说“有阴魂附在物件上”的说法,感到很模糊。却见蓝丝深吸了一口气,也就在此际,我陡然又感到有人在喝问:“来者是敌是友,速速表明!”
蓝丝一扬眉,看来她有了回答,但是我却不知道她说了些甚么。
这时,我思绪紊乱之至,竭力想要理出一个头绪来,可是却又一无头绪可循。
我正忍不住想问,蓝丝又向我作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看她的神情,像是正极其专注地在进行甚么事,可是表面上,却又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知道,她在“进行”著的事,一定是通过她的思想在进行,是她思想的行动,不是她身体的行动。自然,也可以说,那是她灵魂的行动。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心中陡地一亮,我有点明白现在的情形了。
蓝丝如今的行动,既然是她思想(灵魂)的行动,那么,她行动的对象,自然也是一些思想(灵魂)。蓝丝的灵魂虽然未曾离体,但此际,她正和别的灵魂进行著交流沟通。
至于那“别的灵魂”是甚么来由,蓝丝刚才也说得很明白了。她说,在那些木箱中的古物上,颇有阴魂不散,附在物件上。
那么,此际和她在打交道的,自然是那些附在古物上的阴魂了。
蓝丝的感受力特别敏锐,所以她一到,就能和古物上的阴魂作交流沟通。
事实上,许多人都可以和阴魂作交流沟通,我自己也有完整的经历。如今,由于我的感受力不如蓝丝,所以只能感到一些片断我也感到了若干声音,可是无法取得阴魂传递过来的完整信息,也无法与之交流。
此际,蓝丝正在与附在古物之上,不知是何年何日何人的阴魂,正在交流沟通。
我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再去打扰蓝丝。同时,我自己集中精神,希望多感受一些来自阴魂的讯息,可是却一无所得。
这时,我又想到,易琳感到的声音,那呼唤,以及她会知道在这店中有一只这样的盒子,大有可能也是由于感受到了阴魂在传达信息的结果。
假设她的感受能力有异常人,很是强烈,那么,她就易于和阴魂发出的信息,发生感应,听到阴魂的说话,和我刚才的情形一样。
她不断地听到有人在向她提及玄字号箱、六十七号、一只盒子、古物店,终于好奇心起,登门来求证,这才发生了一连串的事。
虽然,她得到了那盒子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仍然不得而知,但是整件事,从一无头绪到想通了这一点,可以说有了极大的进展。
我不由自主挥了一下手,蓝丝在这时向我投以鼓励的目光,显然她也知道我想到了甚么。
这时,她已来到了“玄”字号木箱之前,拣出了铸著“玄”字的钥匙,把锁打开。
那大木箱,其实是制造很巧妙的木柜,自两边打开一半箱子,内里全是大小不同的间格,每一格中,可放置一件物事。
有一半左右的间格是空的,其中的物品,自然早已不存在了,其余格子中的物品,一律都以深紫色的缎子包裹著。我立即在编号上看到了“六十七号”,其中只有一幅缎子在,别无他物。
紧挨著的六十八号,却是一件看来扁平的长方形的物事,像是一只盘子,也用紫缎包著,但显而易见,最近才打开过。
我闷哼了一声,瞪了店主人一眼,店主人神情难堪,不敢和我对视事情再明显不过,易琳取走那盒子后,店主人觉得事有出奇,就再查看放在附近的物品,在六十八号物品中,找到了有关那盒子的资料,所以,他正设法想取回那盒子来。
我伸手略指,蓝丝已取下了那物件来,抖开缎子,那不是一只盘子,只是一块长约五十公分,宽约三十公分,厚约一公分的板不知是甚么板,其色黝黑,当中有一个长方形的凹痕,甚浅,不到半公分。
我一看到那凹痕,就立即想到,若是那盒子放在上面,堪称天衣无缝如果是那样,那么,这块板可以说是那盒子的一块垫板,那盒子本来是放在这块板上的。
也就是说,那盒子和这块板,是连成一体的一个组合。
一想到这一点,我大是兴奋,忙凑过去看。只见蓝丝看著那板,看来像是相当沉重,板是黑色的,但板上有著金光闪闪的字迹,一看便知道写的是汉字。
这种闪耀的金色,也一看就知道是用黄金的粉末书写的用这种方法留下来的字迹,可以历几千年而不变,最能长久保存。
这时,只听得店主人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他一开口说话,声音也十分刺耳,他道:“要是有甚么阴魂不散的话,一定是附在这块板上!”
蓝丝把那块板交给了我,我一接过来,果然很是沉重,比铁板还要重。我掂了一掂,把它放在一个木箱之上,去看上面用金粉写著的字。
却听得蓝丝这时在问店主人:“何以见得?”
店主人喘著气:“自从我见了它之后……就觉得有阴魂……缠身!”
店主人的话,十分值得注意,而且,也骇人听闻之至,但这时,我却无暇兼顾,因为我被板上的那些文字所吸引住了。
在我专注看著那些文字之际,我实在无法分心旁鹜,所以只隐约听到店主人和蓝丝正在交谈,但是他们在说些甚么,却无法听得清楚了。
用金粉写在板上的字,可能是把金粉调在漆中书写的,所以一个一个字,清清楚楚留在板上,时隔数百年,仍然清清楚楚。
那是一篇短短的记述这记述,在我看来,格外令我心跳加剧,是因为它和我若干年前的一段经历,有一定的关联。
若干年前的那段经历,我记述在题为‘聚宝盆’这个故事之中,经过并不曲折,但却很是实在一个科学家断言,明朝时,传说归沈万三所有的那只“聚宝盆”,是一具小型太阳能金属复制仪。
这金属复制仪,有复制金属的能力,就像人类已普遍使用的复印机,可以把文字无限次复印一样。
放一只元宝下去,它会复制出无数元宝来,所以成了聚宝盆。
照这样的假设,那聚宝盆当然不是地球科学文明的产物了。我的补充分析是,这金属复制仪,不知是何年何日,由哪一个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东西许多地球上的异宝,来历大抵类此。
那科学家得到了两片聚宝盆的碎片,想重制复制仪。
我可以断定他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因为我发现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金属粉末,可能就是他复制出来的。
但是,这科学家毕竟由于资料太少,所以无法进一步研究下去,他出发去找更多的聚宝盆碎片,从此一去无踪,再无音讯。
我也曾多方面打听他的下落,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这时,忽然发现那板上的记述,竟和这件事有一定的联系。或者说,若是那位科学家在,他必然可以有进一步的好解释,这就使我很是激动。
这篇记述,用第一人称写成,文末并无署名,但是有时间:洪武元年朱元璋帝号的第一年,也就是传说中沈万三的聚宝盆被皇帝夺走,敲碎了埋在城墙下的那一年。我立即推测,留下这篇记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万三本人。
正确的时间,应该是在聚宝盆被夺走之前,他也意料到聚宝盆有被夺的危机,这一点,在文意之中,也可以推断出来。
这记述的文字不是很有文采,字迹也并不工整,可以看出商人的本色,由此也可以推断,那是沈万三亲自调了金漆写上去的自然,记述之中,涉及了一个大秘密,所以沈万三不会放心让别人来记述,分享这个秘密。
这秘密,就和那盒子有关。
记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信然信然。余自得宝盆以来,富甲天下,然福兮祸所倚,亦大于人君之嫉,不知何人,雷霆之震怒,降于己身,终日惴惴,苦不堪言。尚幸余在得宝盆同时,又得宝盒一,即使死路在前,亦有生机,能通活路。此事,舍余一人之外,再无人知,人看之威,亦难以相加也。宝盆宝盒,纵余活路,则余虽死而犹生也。”
这一段记述,并不难懂,可是,却又令人迷惑之至。蓝丝阅读汉字的能力并不很高,她和店主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来到我身边,问:“这上头,说了些甚么?”
我先照读了一遍,再解说了一下我当然不可能解释得完全明白,因为记述之中的一些句子,连我自己也不知是甚么意思。
蓝丝立时提出了最难明白的几个字:“甚么宝盆宝盒?甚么叫死路变活路?怎么虽死犹生?这记述究竟想说明甚么?”
蓝丝连聚宝盆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自然更是莫名其妙。
我先把聚宝盆的来龙去脉,对蓝丝说了,然后望向店主人:“这记述,我推测是沈万三亲自写上去的,你以为怎样?”
店主人立时同意:“正是这是古物行业中的一大发现,可惜我竟然没有早发现,唉,店中的货物实在太多了,无法一一过目。唉,我真不明白,那小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他还在念念不忘那宝盒落到了易琳手中,恨声不绝。蓝丝冷冷地道:“有人告诉那小姑娘的你现在知道这宝盒有甚么用了?”
店主人抿著嘴,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祖上就开旧货店,对古物的知识一定极其丰富,所以鼓励他:“以你的专业知识来看,这盒子有甚么功用?”
店主人道:“这一篇文字,记述得很明白了。”
我闷哼一声:“可是我却不明白!”
店主人道:“宝盆和宝盒本属一体,已知宝盆可以无中生有,聚天下之宝”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不能说是无中生有,要先有了东西,才能复制的。”
店主人对聚宝盆的认识,显然和我的理解不同,所以他大不以为然,瞪了我一眼:“仙家妙物,自然可以无中生有!”
我也不知他争,只想听他对宝盒的理解。
他道:“宝盆从无到有,这宝盒则从死到活。所以宝盒比宝盆更珍贵得多,试问,若人死了,虽天下财宝皆归于你,又有何用?”
我皱著眉:“你的话,我还是不明白,这宝盒……能令人死而复活?”
店主人道:“若根本无死,何必复活?”
我有点恼怒:“你说得实在一些,别每句话都像打哑谜好不好?”
店主人却傲然道:“仙家妙物,本来要有一定灵性慧根才能领悟,不是凡夫俗子,人人都能得知精义的!”
我心中骂了他一句,明知他也无法知道那宝盒究竟有甚么用,懒得再理他。
我只是向蓝丝道:“从死路到活路,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先不见了。”
蓝丝眉心打结,也不知她在想些甚么,我叫了她两声,她才如梦初醒。
她沉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她转向店主人:“这东西,先存在我处!”
店主人大是不舍得,可是没有反对,只是道:“你……已作法驱散了……那些……阴魂?”
蓝丝很是权威地道:“既然你如此合作,我自然会保你平安。”
店主人长长吁了一口所,喃喃自语:“得了聚宝盆,惹了杀身祸,可知仙家宝物,不是凡人可以随便承受的!”
这店主人,我一直对他说不上有甚么好感。但是他一直把聚宝盆称为“仙家宝物”,这倒很有意思,也和我的看法相同。
他自言自语的这一句话,也很有意思,沈万三得了聚宝盆,虽然能够富甲天下,但却也替他惹了祸。只是他庆幸自己幸而还有“宝盒”,却叫人参不透是甚么意思只是从那篇记述来看,他应该知道这宝盒究竟有甚么用的。
蓝丝沉声道:“我们走吧!”
她先向外走去,店主人和我跟在后面,到了店门口,店主人欲言又止,蓝丝道:“你且别心急,我不会令你吃亏的。”
店主人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
我不知道蓝丝和店主人之间,达成了甚么协议,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是甚么意思。
一出店堂,蓝丝就道:“我们到易家去!”
我有许多问题要问她,这时,先问了第一个:“你到过易家?”
蓝丝点了点头,我紧接著又问:“小宝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
蓝丝的神情本就阴冷,经这一问,更是沉了脸,过了一会,才道:“不知道。”
我吓了一跳,心知事情严重连蓝丝如此神通广大,她和小宝又是心灵相连的,竟也无法感知到他的下落,问题之严重,可想而知。
这时,蓝丝上了我的车,我等她再开口,她却一直不出声,直到快到易家门口,她才道:“我一接到消息就来,一来到,表姐就把发生的事详细告诉了我,她带我到易家去。本来,不论小宝身在何处,就算不确切知道,至少也可以知道一个方向。可是到了易家,任由我用尽方法,却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作用。”
蓝丝说到此处,声音有点发颤,而且现出了很是害怕的神情来。
蓝丝,这个超级降头师,竟然会感到害怕。单是这种现象,已令我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出话来。
蓝丝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一切全是那盒子在作怪。”
我失声道:“那盒子也不见了!”
蓝丝道:“怪就怪在这里,我只想立刻见你,表姐说你到旧货店去了,所以我就赶来了。”
蓝丝赶到之后,发生的事,照说我都在场,但是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却又说不上来。
我道:“在店里,你像是颇有发现。”
蓝丝又吸了一口气:“上去再说,表姐在上面。”
已经到了易家的门口,我看到白素站在大厦的入口,神情看来很是紧张要令白素由心底感到紧张,又在神情之中显露出来,那不是容易的事。我自然知道,那也是由于她感到了温宝裕的处境,大是不妙之故。
我们还未下车,白素就迎了上来。蓝丝不对她开口,只摇了摇头。
我忍不住道:“你别只是摇头,究竟情形怎么样,你先说一说。”
蓝丝仍然摇头,我道:“或者你说,事情坏到了甚么程度。”
蓝丝长叹了一声:“坏到了我一无所知的地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尽皆骇然。蓝丝伸出双手来,一边一个,握住了我和白素的手,她的手其冷如冰,由此也可知,她心中的感觉是何等恐惧。
我也不由自主摇头:“你是关心则乱,我看事情并不……严重。”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语气很是迟疑。
白素沉声道:“何以见得?”
我已经想到了理由:“事情一直和‘死路’、‘活路’有关,那盒子……看来和‘活路’有关,既然能导入活路,自然也和凶险无关。”
当我说完这番话时,已经进入了易家,只见易琳父母挤在一角的一张安乐椅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我们,弹起来,我忙道:“事情还不是很有头绪,你们别急著发问。”
两人一听,神情失望沮丧之至,重又颓然坐下,易母且饮泣起来。
第九部:鬼吵架
我挥了挥手:“我只觉得事情紊乱之至,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先得理出一个头绪来。
白素一举手:“我先说,我一直在易琳的房间中,但甚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也举了举手:“我有发现。”
我把我在旧货店中,感到了声音以及想到的可能,简略说了一遍。
然后,我们一起望向蓝丝我们都认为蓝丝虽然不是一开始就参与这件事,但她是个关键性的重要人物,不单是为了她有超卓的异能,而且也由于她和消失了的温宝裕的亲密关系。
蓝丝以手抵额,过了一会,才道:“表姐夫感到的声音,来自附在旧货店古物上的阴魂。”
这一点,正是我不明白之处,蓝丝一上来就说这一点,深得我心。
蓝丝挥了挥手:“古物经历了许多年代,曾和各种人等发生关系,其中有的和古物有关系的人死了,由于种种原因,灵魂附在古物之上,这种情形,并不算是十分特别。”
我同意:“是,只要肯定灵魂的存在,这种情形并不特别。”
白素道:“灵魂附在物体上的原因有许多种,或是出于生前对这物品特别的依恋,或是生前由这物品而丧生等等,这种现象,不算罕有。”
在这一方面,我们三人的意见,可说一致。
后来,和不少人提及,大家也都同意。有人甚至说,收藏古物,目的之一,就是可能有机会和古人的英灵沟通云云,也可说是骇人听闻。
蓝丝又道:“那旧货店中古物极多,所以,也有不止一个灵魂存在,我一进店门,就可以知道了,那可以说是我经历过的,第二个……游魂最多的一处所在。”
虽然我此际仍因其事而思绪极乱,但是仍不禁大是好奇:“第一多的所在是何处?”
蓝丝道:“是小宝那大屋中的藏剑室。”
我吸了一口气陈长青的大屋之中,有一个藏剑室,有几百柄古剑,每一柄都曾杀过人,当然有极多的阴魂附在其上了。
蓝丝又道:“在旧货店中的那些灵魂好像……好像是……十分著急于和人沟通,所以我一进店门,那感觉强烈之极。”
我道:“何止是你,我也感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向我指出,店主人在骗人。”
白素压低了声音:“易琳感到的声音,照说也应该是店中古物上的阴魂所传出来的信息。”
白素所说的,正和我在店中所想的一样,我立时同意,并且补充:“那些灵魂传递出来的信息,一定强烈之至,不然,易琳不会接收得到。”
白素道:“我认为易琳的接收能力特别强,只怕比蓝丝还强。”
蓝丝吸了一口气:“也许。因为我接收到的讯号,我还不是十分理解。”
我道:“你且详细说说,我们一起参详。”
蓝丝点了点头我们在作如此讨论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易父易母,可是他们一片迷惘,全然不明白我们在说些甚么。
我们已可以肯定,易琳有过人的感应力,尤其是在接收灵魂所发出的信息方面,能力特别高超。这种能力,显然是来自她本身生命的一种突变,与遗传无关,因为她的父母,在这一方面,显然十分迟纯。
蓝丝开始叙述她一进入旧货店之中的情形。她一推门进来,就感到了有许多人在叫嚷这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情形,她如同突然之间,进入了一个有许多人在激烈争吵的场所。
可是,她看到的,却只是我和店主人,而且,那一刹间,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种情形,就算临到我的身上,我也要定神想一想,才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蓝丝却不必,几乎就在那一刹间,她敏锐之极的感觉,已经令她判断出发生了甚么事。
她知道,有一群灵魂在争吵。
她感到的声音,全是那群灵魂发出来的,和她脑部主管听觉的部分发生了作用,所以她就“听”到了。
在争吵的灵魂,未必是吵给她听的,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在争吵,但由于蓝丝的感觉特别灵敏,所以接收到了。
我相信,我听到的“他骗人”之类的话,也不是灵魂向我说的,而是我的感觉也堪称灵敏,所以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之故。
易琳的情形,也可能如此。
蓝丝听到的,肯定是一场争吵,七嘴八舌,杂乱无章,一时之间,也听不出在吵些甚么。
但蓝丝可以肯定,那是有灵魂在,所以她立即向店主人发出警告。
店主人当然也曾接收过灵魂的信息,所以他知道大事不妙,这才乖乖就范。
蓝丝的记忆力十分好,她把听到的争吵语句,尽量记了下来。
她不是很明白争吵的内容,那是名副其实的鬼吵架。直到她向我们叙述时,把听到的内容说了出来,我们三人加以研究,才假设出了一个梗概来。
蓝丝在叙述的时候,还是很紊乱,我再加以复述,自然要整理一番。
据蓝丝所说,她感到在争吵的阴魂,至少有五六个之多,有的暴躁,有的阴柔,有的比较心平气和,有的则怨气冲天,等等不一。
灵魂的活动,是人的活动的持续,人的性格行为,本来就由灵魂来决定的,所以对蓝丝所说的这种情形,我很能理解。
蓝丝睁大了眼睛,现出迷惘的神情:“他们在争的是,都在责怪一个……人我猜也是一个灵魂,责问他为甚么放著活路迟迟不走,令他们错失了机会。”
当蓝丝说到这里时,我和白素忍不住失声问道:“甚么?甚么活路?”
蓝丝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感到有一个很是暴躁的声音,咬牙切齿,恨声不绝,一直在叫:‘明知有活路,为甚么不走?为甚么不走?’”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蓝丝继续说下去。
蓝丝吸了一口气:“另有一个声音,感觉上很是阴森,那声音道:‘你自己不走也罢了,为甚么不让我们走?现在却来告诉我们,已错失了机会。你究竟是甚么居心?’这声音听了,令人全身发寒。”
她顿了一顿,我和白素仍然眉心打结,蓝丝说下去:“还有一个比较心平气和:‘我们都是在死路上走到了尽头的,旦凡有活路可走,再没有不走的道理。这道理何在,倒要请教。’”
我闷哼了一声:“这人说话,虽然客气,可是却是‘绵里针’,厉害得很,他还是在责问,为甚么不走活路,要逼问出一个道理来。”
白素发问:“甚么叫‘在死路上走到尽头的’?”
我呆了一呆,也感到这话很是费解。因为“死路”就是死路一踏上,就死了,还有甚么可能前进,又如何“走到尽头”?
我向蓝丝望去,蓝丝道:“我听到的确是如此,一字不易。”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曾讨论过,任何人一出生,人生之路,就是通向死亡之路,人人都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这个结果。”
我点头,在乍听到易琳感到有呼唤她走活路的奇异经历时,我们有过这样的分析。
白素道:“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死路走到了尽头’,就是死亡的意思这些在争吵的,全是已死了的人。”
我感到有一股寒意,说不出的不自在,所以用力抖了抖身子:“当然可以,这些在争吵的全是阴魂,他们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白素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怪了,难道已死的人还有甚么活路可走?”
我道:“通常的理解是,转世投生,生命重新开始,这是活路了。”
白素却不同意,她一字一顿:“那种情形,不是活路,只是开始了另一条死路。”
她说了之后,过了一会,才又道:“所以,在这场争吵中的活路,一定另有所指。”
白素的话,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不易反驳,我问:“何所指?”
白素皱著眉:“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沈万三是知道的他在金漆记述中肯定了这一点。而且,和那盒子有关,或者说,那盒子可以提供活路不论是人是鬼,都可受惠。”
白素所用的词汇,听来古怪碍耳之至,但倒也很能简单明了地说明问题。
蓝丝疑惑地问:“长生不老?”
白素道:“对鬼魂来说,还有甚么长生不老。”
我道:“若是和死亡相对,那么,永恒的存在,就是活路了。”
鬼魂虽然没有长生不老,但一样追求永恒存在,对我的说法,白素略想了一想,就点头道:“可能如此,具体内容,无法知道假设有一种形式,可以使灵魂的存在状态起改变,变得很好,很理想,甚至永恒,那么,对灵魂来说,就是一条活路了。”
我道:“那和成仙也就相类似了。”
讨论到这里,三个人都静了下来,因为,灵魂成仙,那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也难以想像。
白素来回走了几步:“这样看来,易琳听到的呼唤,并不是针对她而发的,是有几个灵魂不断在发出信息,要走活路,易琳只是无意中收到而已。”
我点头:“可以作如此推测。”
我又道:“可恶的沈万三,他明知那盒子和活路的一切,却不在文中记述明白。”
白素道:“这不能怪他,一只聚宝盆,已令他家破人亡了,先是充军到了云南,再死于非命。若他泄露了那盒子的秘密,不是又要被皇帝抢去了吗?”
我忽然像是想到了甚么,先叫了一声:“等一等!”
接著,我急速走了几步:“沈万三说,有了宝盒,死也不怕,死了之后,也有活路可走。”
白素点头道:“照金漆记述来看,确是如此。”
我道:“那么,沈万三的灵魂,就必然会和那宝盒发生关系!”
白素同意:“理论上来说,确是如此”
她说到这里,向蓝丝望去:“在那些争吵的灵魂之中,可有一个听起来像是沈万三的他是一个大富翁,后来被皇帝害死的。”
蓝丝一直在降头师的教育下长大,连汉字也识得不是很多,当然在此之前,也不曾听过“沈万三”这个人的名字,所以白素这样问她,她只是神情惘然,摇了摇头。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些甚么,那情形就像是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一闪即逝的光明一样,虽然不能抓到甚么,便却也给人希望。
我忙又问:“你所说,那些灵魂都在责问同一个问题,他们必然有一个责问对象的,是不是?”
蓝丝道:“应该是。”
我疾声问:“这个被责问的是谁,他难道一直都没有回应指责?”
蓝丝道:“当我听到众多……灵魂在争吵时,我也有同样的疑问。当时的情形很奇特,由于我的感应太灵敏了,所以在感觉上,我感到所有的责问像是冲著我而来的,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想给他们回应。”
我立时想起,当时,我也接收了一些信息,但感觉不如蓝丝强烈,所以没有她那种感觉。
我也记得,蓝丝确然曾有过想和甚么信息沟通的行动。
蓝丝当时的感受如此强烈,一如有几个人在她的身边争吵一般,她也恍惚觉得自己成了被责问的中心。事实上,她却一点也不明白那些在责问的灵魂,所责问的是甚么问题。
她运用她的思想去回答:“你们在说些甚么啊,我一点也不明白,和我有关么?”
蓝丝的脑活动能力之强,异乎寻常。凡是有这种超卓能力的人,和灵魂的沟通也容易灵魂本来就是一组脑活动能量的组合存在。
当蓝丝发出了这样的询问之后,她耳际忽然静了下来。
接著,那粗鲁的声音响起:“这是谁?我们之间,又有了新来的?”
阴柔的那个道:“不是,是一个外来者,唔,这来者不简单,大有通灵之能。”
蓝丝忙著回应:“我有一个亲人,神秘失踪,不知何故,尚请指教。”
她一接到温宝裕失踪之讯就赶来,却一直一点感应都没有,这对于她这个大降头师来说,是前所未有,而且不可思议之至。那等于是她自小浸淫的降头术,出现了一个大缺口,令得她全然无所适从,她心中实在彷徨无依,至于极点比普通没有异能的人遇到这种情形,所受的打击更大。
她全然不知道在温宝裕身上发生了甚么事,以致她会一点也感应不到温宝裕的存在。所以,这时,她一和几个灵魂发生了感应,便急不可待地提出了问题,那等于是她向阴魂发出了求救的讯号。
在她想来,人力所无法理解的事,阴魂是存在于另一类空间之中,在幽冥世界之中,或者对神秘事件会有更深的理解。
却不料她发出了这样的讯号之后,那暴躁的声音立时道:“去……去!我们自顾不暇,谁理会你的甚么亲人?”
蓝丝发急:“我那亲人的事,和那只……盒子有关。”
她以为这样一说,一定能引起那些灵魂的关注,谁知道结果意外之至,她立时听到了几个灵魂一起问:“甚么盒子?”
从这些灵魂的责问来看,他们竟然不知道有那只盒子的存在。
这真令她感到意外之极。
在她一感到这里有不少灵魂,以非常的方法存在时,她自然而然想到和那盒子有关,再进而联想到跟温宝裕和易琳的失踪有关。
如今,她得到的回应,竟是那些灵魂不知道有那只盒子!
这令得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就在这时,她又感到那几个灵魂,又在纷纷向一个目标发出责问。
责问的口气,大有不同,但是内容却一致,问的都是:“甚么盒子?”
再加上责问:“你为甚么瞒著我们?你还有甚么瞒著人的?”
七嘴八舌的责问声,不但愤怒,而且语气焦急。可是却始终没有被责问者的回音。
蓝丝这时也定过神来,发出信息:“你们且听我一言,我知道一些事,和……活路有关!”
那时,白素已对她说了易琳的事,她刚才又听到灵魂们一再提及活路,所以才这样说的,其实她也不知道甚么是活路。
果然,这一说,大有作用,立时就有回应,她感到的回应是有人在叫:“玄字号六十八号!六十七号被人取走了,只怕就是那盒子,是不是?那六十八号又是甚么?你说!你说!”
这最后两声“你说”,显然不是在责问蓝丝,而是另有其“人”。
蓝丝抓住了这个机会,向店主人提出了威吓。我相信,那些鬼魂在不断的吵架过程中,必然也为店主人接收到了若干讯号,所以他也深知店中闹鬼,也一直为此不安,这才在蓝丝的威吓之下,乖乖就范。
等到那块板出现之后,蓝丝又感到了一阵杂乱无章的声音,却一句也听不分明,接下来,就变成了一片静寂,再也感觉不到甚么了。
蓝丝可以肯定的只是:“另有一个主要的灵魂,一直未曾出声,那个灵魂也就是众多灵魂责问的对象。众多灵魂所责问的事,是何以不走活路,明知有活路可走而不去走。”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可以说是复杂到了极点,仿佛已有了不少头绪,但事实上,却仍是一无所获。
我和白素望向蓝丝,看她有甚么办法,因为只有她能和那些灵魂作有限度的沟通。现在,我们至少知道,那些灵魂在争吵的事,和易琳、温宝裕的失踪,大有关系。
问题是,蓝丝有没有能力继续和这几个灵魂,作进一步的交谈。
蓝丝也是一片惘然,反问我们:“我应该怎么做?”
白素道:“设法和他们联络要给他们好处,例如,可以帮助他们找到活路。”
我向白素望去,眼色之中,询问她是不是对于甚么是活路已经有了概念,白素却摇了摇头。
我不禁苦笑,白素的这个办法,是要用自己也不知道的“好处”,去引鬼上钩。用这种方法,骗人尚且不易,何况是骗鬼。
白素却道:“他们如此急切想寻觅活路,看来这是唯一引他们交谈之法。”
蓝丝道:“好,我试一试。”
我已试过和灵魂沟通,但至今为止,人和灵魂之间的沟通,人始终只是处于被动的地位。也就是说,灵魂要主动找人容易,人找灵魂困难。
像我的经历,就算这灵魂亲密如陈长青,也没有必然可以和他接触的方法。
我不能肯定蓝丝在她降头术的天地之中,是不是另有妙法。
这时,我所见到的情形是,蓝丝席地盘腿而坐,左手用一个很是怪异的姿势弯向外,手心向上,右手按在膝上,却双眼睁得极大,盯住了放在她面前的那块板。
我和白素退开了些,留意她的动静。只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有怒容,时而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她向我们道:“这板上有一个阴魂在,但是他不肯和我接触,我可以感到他在这板上,可是他拒绝和我沟通。”
我伸手向空抓了一抓,问她是不是有办法把那附在铁板上的鬼魂抓出来,蓝丝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沉声道:“他不肯和你联络,他可以接收到你发出的信息?”
蓝丝道:“应该可以。”
我道:“那告诉他,我知道不少人都有对付阴魂的能力,我甚至曾来去阴间,他要是不合作,我会有办法对付他的!”
蓝丝听了,是不是立即转告了那附在铁板上的鬼魂,还不得而知时,我就突然感到了有声音在我耳际响起,而且,白素和蓝丝也有讶异的神情。
第十部:得宝过程
不必蓝丝转告,那鬼魂已直接听到了我的话,而且有了反应。
不但有了反应,而且那反应,我、白素和蓝丝都可以感得到。
这真是太好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之间的沟通,简直畅顺之至。
我所听到的声音是:“你不必恶言相向,我绝不会怕你。”
蓝丝和白素的神情,使我知道她们也听到了同样的话。但是接下来我听到的话,却令我大是泄气,我听到的是:“宝盒何在?”
这正是我要问他的问题,他竟然问起我来!
蓝丝一声娇叱:“正要问你,如何反倒问起我们来?”
那灵魂可能脾气甚大,也可能心情不好,被蓝丝一问,竟然又没有了音讯。
蓝丝又说了一些威吓的话,可是并没有作用。白素向蓝丝使了一个眼色,道:“我们大家都需要找到那只宝盒,我先把我们为甚么要把那宝盒找出来的原因告诉你,因为那盒子关系著两个人的失踪”
白素也真有耐心,她接著把易琳和温宝裕两人失踪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最奇的是,那盒子也失踪了,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你能有点头绪吗?”
白素说得很是恳切,对人来说,这样恳切的语调,自然有用;但对鬼来说,是不是会起作用,实在绝不可测。在白素说完了之后,我们都屏气静息以待,过了好一会,我以为没有希望了,这才听得一声长叹,接著,就是那声音说话。
那声音听来不胜感慨之至:“唉!那宝盒……真是神妙不可测,至于极点。我也早知宝盒之神妙,所以这才蹉跎了那么多年,不敢轻易尝试!”
这一段话,听来有点令人难明,我正想问,白素陡地吸了一口气:“你明知通过这宝盒可以走向活路,但是由于无法彻底理解这宝盒的奇妙之处,所以你不敢尝试,是不是?”
又过了一会,那声音才回答道:“是。”
我对于白素在那一段话中,就得出了这个推断,很是佩服。
如今和我们作沟通的灵魂,身份也大致可以确定了,他就是受那几个灵魂责问的那一个。
在被一众灵魂责问时,他一直没反应。
我也可以在这个推断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推论这个灵魂可能是宝盒的主人,他知道那宝盒能够通向活路,或起到活路的作用,可是他却也不知道进一步的详情。
他附在那块板上,和旧货店其它附在古物上的灵魂,日长月久,互相沟通时,说出了宝盒、活路这些事来。那几个灵魂,是屈死冤死的也好,是自然死亡的也好,总之都是“在死路上走到了尽头”的。生命形式,通过了死亡,变成了灵魂形式的存在。想来这种形式的存在,不是很惬意,所以向往活路,但这个灵魂却有顾忌,不敢尝试,这才引起了不断的争吵。
正由于他们不断地争吵,有进发出的信息相当强烈,偶然地被易琳接收到,所以才生出了易琳到旧货店去买盒子一事,再衍生出易琳和温宝裕的失踪事件。
也就是说,那盒子始终是大关键,一切事,都由它而衍生出来的。
我正想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白素已向我点了点头,这表示她也想到了许多,同时,她道:“你也未免太不敢尝试了。”
那声音听来苦涩:“全然不可测的事,怎敢轻试。万一连魂魄也不保,那又当如何?”
看来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很是了解。
我知道白素想到的和我一样,疾声问:“你自己不敢试也罢了,你的同伴之中,尽多心急想试的,何不让他们去试一试?”
那声音“哼”了一声:“他们知道甚么,一听活路,就大喜若狂,又怎知活路是何所指。”
我们三人齐声问:“何所指?”
这“活路”一词,自然是关键中的关键,我们都急于想知道答案。
那声音却不再传出,我们三人互望,确定了我们都未曾感到那灵魂再有信息发生。我吸了一口气,心想这鬼很是奸诈,看来不要向他口出恶言,才能从他那里得到进一步的资料。
我刚想开口,白素轻轻踫了我一下,示意由她来应付,我才把想说的话收了回来。
只听得白素道:“你不肯说,这也难怪你,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那声音陡然道:“你说甚么?”
这时,不但那声音这样问,连我也想问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笑道:“我说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没听过这句话么?你得了聚宝盆,发了大财,却不知收敛,到处张扬炫耀,终于招致了杀身之祸”
在白素说到这里时,我听到那声音发出了一下凄楚的呻吟声。
我早在听到白素说到“你得了聚宝盆”这际,就自然而然扬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
我责备自己:早该想到了!
那灵魂,自然是沈万三的灵魂!
和我们在沟通的,正是当年的沈万三,聚宝盆的主人,也是那宝盆的主人,那块板上的金漆记述,就是他留下来的。他在被明太祖害死了之后,灵魂就附在那块板上(奇怪何以不附在宝盒之上),一直到现在。
他是宝盆的主人,自然知道宝盆的秘密,但也不是全面了解,所以,他才“不敢轻易尝试”。
事情愈来愈明白了,我不禁有点手舞足蹈,大声道:“沈员外,你好。”
虽然我有许多许多怪异的经历,但是向一个明朝洪武年间富甲天下的著名人物打招呼,也是一桩又怪又有趣的事,所以我的声音中,充满了愉快。
可是那声音却乾涩之至,毫无高兴的成份:“一点也不好!”
我“哈哈”一笑:“那能怪谁,你放著有活路,却不敢去走。”
那声音沈万三的灵魂(以下简称沈魂)恼怒道:“你知道活路是甚么!”
我心情大好:“就是不知道,这才问你。”
沈魂没好气:“我也不知道。”
我追问:“你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是知得不周全,对不对?你不妨说出来,和我们参详一下。”
我这样说了之后,沈魂又有一会没有反应,我又道:“你也该知道,我们三个是平常人,你现在的身份,也已为我们所知。最主要的是,那宝盆如今下落不明,就算你把一切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那情况和当年你被人知道了你有聚宝盆大不相同。”
这一番话,颇有说服力,所以沈魂有了反应,他长叹一声:“说来话长。”
我大乐:“不怕,只管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却不料这句话引来了沈魂强烈的反应,他冷笑了一声:“有的是时间?嘿嘿,人生下来,就向死亡奔驰,这死路历程,弹指即过,你有的是时间?”
我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被沈魂的话堵得出不也声。
更重要的是,沈魂的话,和我们以前的一些假设,很是吻合。
在温宝裕还未失踪之前,我们讨论死路的意义,就曾想到过,人生之路,就是死亡之路。如今沈魂也是这样说。
当然,沈魂已经历过死亡,他对于人生之路就是通向死亡之路,当然有更深刻的体会,这就像暮年之人,对于一生光阴弹指即过有体会,青春少年却是难以想像时光飞逝之快速。
我沉声道:“是,你说得对,是我失言了,请你长话短说生命实在极其短促,不可浪费一分一刻。”
对于我立即“认错”,沈魂似乎很是欣赏,居然出口赞赏:“孺子可教也。”
我道:“请再说你的事。”
他又静了好一会,才叹道:“真不知从何说起!”
白素道:“先说你是如何得到那宝盒和聚宝盆的。”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发出了一阵欷虚之声。我怕他不知如何开头,所以提醒他:“关于你的事,传说多,正式记载少,你是一代传奇人物,就这样湮没在无稽的传说之中,多可惜。要是你和我们详细说了,我们可以帮你立传,使你这个传奇人物,青史留名。”
有道“三代以下,无不好名者”,我这一番话倒是大大打动了他的心,他的声音显得兴奋:“现在,人家是怎么说我的?”
我道:“说你救了一群青蛙,那群青蛙报恩,给了你聚宝盆。”
有关沈万三如何得聚宝盆的传说很多,但属于正式记载的却不多,只有《挑灯集异》中,有比较具体的记载,我曾在记述《聚宝盆》这个故事时引用过,好在字数不多,不妨再引用一次这一次,这记载是否事实,还能得到沈万三自己亲口证实,真是一大乐事。
记载如此说:
“明初沈万三微时,见渔翁持青蛙百余,将事锉剞,以镪买之,纵于池中。嗣后喧鸣达旦,聒耳不能寐,晨往驱之,见蛙俱环踞一瓦盆。异之,持归以为浣手器。万三妻偶遗一银记于盆中,银记盈满,不可数计。以钱银试之亦如是,由是财雄天下。”
我对这一段记载的印象,很是深刻,大致还可以记得,所以当时就背了出来。
背完之后,我问道:“如何?事实确是如此?”
沈魂的回答是:“约有三成可靠。”
我大喜:“传说有三成是事实,已经很不错了,真实的情形如何?”
沈魂支吾了一阵:“其实,整件事虽是我的经历,但是我仍然模模糊糊,如在梦中一般,莫非当真是人生若梦,梦如人生?”
他又感慨起来,我想问他,是不是由于如此,所以他一直不明白活路何所指,也不敢去尝试。
不过白素先我说了:“你就照实说好了。”
沈魂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不怨甚么人。那日清早,我出门营生,沿河而行,那河有三道桥,先过哪一道桥,绝无所谓。往日,多过第二道或第三道,那日,却偏过了第一道桥,这才遇上的。”
他那样开始叙述,连我也感慨起来,因为人生无常,一个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决定,往往可以影响人的一生,这一切,却又像早已在冥冥之中,安排定了的。
我常说,一个人离家外出,走左边或是走右边,往往可以决定以后的一生,沈万三一开始叙述所说的话,也就是这意思。
我沉著地问:“过了第一道桥,你遇到了甚么呢?”
沈魂道:“在第一道桥的对面,有人在卖蛙若是我不过第一道桥,就遇不上,那就万事俱休了。”
我不理会他的感叹,追问道:“真是有渔翁在卖青蛙?”
一个渔翁在桥头卖青蛙,这是日常生活中极寻常的事,我也难以想像事情是怎样发展下去的,更不明白何以当时沈万三会心血来潮,救了这批青蛙。他那时并未发财,心地再好,也难在市场之中,把所有待宰的小生物全买下来放生。
所以,其间必有曲折,那是可以肯定的。
果然,我一问之下,他的回答大是迟疑,先道:“这卖蛙的……并非渔翁,卖的……也难说……是青蛙!”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道:“那卖蛙的,只是一个浮浪子弟,常日三瓦两舍,不务正业,谅他也没有这份耐性去捉蛙,况且”
我叹了一声:“正如你所说,生命短促,所以,请你还是摘要来说。”
白素瞪了我一眼:“由得沈员外怎么说,他说得详细,必有道理!”
我心中不服,想说“谁卖蛙不是一样”,但白素既然如此说了,我也就忍住了不出声。
沈魂连声道:“是!是!就是怪在那浮浪子弟在卖蛙,所以我看多了两眼,才看出了怪处来。那一篓子蛙,约有好几十只,看来像是蛙,可是却又……直到现在我仍然很难说那……是不是蛙,或许那……是蛙仙,所以和寻常的蛙有所不同。”
他解说了半晌,我总算有些明白了,他见到的那一篓青蛙,和寻常的青蛙,颇不相同,可是却又说不上那是甚么来。
由此可知,那是一篓几十只“类似青蛙物体”。
白素很是用心:“那蛙有多大?”
沈魂道:“较常蛙为大,约有四个常蛙大小,当时围观者甚多,就有人七嘴八舌,说这蛙好大,不知吃不吃得。”
白素又问:“那装蛙的篓子,是寻常的竹篓?”
沈魂道:“不是,其色黝黑,像是铁丝篓,但是又不重。一篓子连蛙,我提在手上,也觉甚轻,那篓子的孔又细又密……我总思疑那是蛙仙。”
我闷哼一声:“或许是蛙精。”
白素更正我的话:“是外形和青蛙相当接近的一种生物。”
我听得白素如此说,心中陡地一动。
我一向思想天马行空,会忽然一下子奔驰开去。这时,我忽然想到,我在《原形》这个故事中,曾对精怪有一定的设想,设想甚么精甚么精,全是甚么的生命形式有了变化之故。
但这个设想却无法解释何以非生物也会成精,例如扫帚就常常成精,本无生命,何来生命形式的转换。
这时,我说那是“蛙精”,白素则说是“类似青蛙的一种生物”,她的说法,解释了这个问题。应该有一种情形是,甚么精就是类似甚么的一种生物扫帚精,是类似扫帚形状的一种生物。
这种生物,自然不是地球上所有,多半能力超卓,所以自然而然成了精怪。
这可以说是我无意之中的一大发现,此际,当然表过就算。
那篓“青蛙”后来给了沈万三很大的好处,所以他才怀疑那是“蛙仙”,实际上,是白素的说法最可接受:类似青蛙的生物。
我忙道:“请说下去。”
沈魂道:“那浮浪子弟听得人议论是不是能吃,坏他买卖,撩拳掐臂,就要和人敌对。我那时望著那篓青蛙,只见透过篓孔,内里的蛙,目光灼灼,个个都望定了我,而且……而且耳际似闻得求救之声,隐约听到的是……啯啯,救我们,啯啯,救我们。那分明是群蛙在向我呼救。”
听到这里,我、白素和蓝丝三人,不禁都“啊”地一声,我也已经明白白素的全部设想了。
那群外形和地球上青蛙相似的生物,在发出求救信息,沈万三接收到了这信息。
沈魂续道:“当时我心中奇绝,就问那浮浪子弟这蛙是从何处来的。那浮浪子弟先不肯说,是我说了,他若实说,我便买了他的,他这才说是在一个池塘边上拾到的,连篓子一起拾来的。”
白素又问:“拾到时就是整篓子?”
沈魂回答:“这可没问,那浮浪子弟行为不端,我已深悔多言,如何还敢追问。倾囊所有,就买了这篓子蛙,到了池塘之边”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在一路之上,你就没有再听到青蛙向你说甚么?”
沈魂道:“你这人……真特别……怎知蛙仙向我说话来著?”
我道:“他们既然向你求救,你救了他们,他们自然要感恩。”
沈魂叹了一声:“我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在向我说话……有一半是我自己想的。我提著篓子,来到池塘边上,心想打开篓子放生,可是却打不开,这时,才听到有人在说:‘不必打开,整篓浸入水中即可。’我大是奇怪,四顾无人,篓中群蛙则目光灼灼,我自问:‘莫非篓中之蛙,乃是蛙仙?若是蛙仙,我救了他们,蛙仙必有酬谢。’”
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声,叹息声中,颇有自责之意。
我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沈万三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足为怪,可说是人之常情。
沈魂续道:“我正这样想,就又听到有人问:‘你要何等酬谢?’我只当是自己心神恍惚,所以顺口答道:‘世间之乐,无过于作富家翁,愿富甲天下,则神仙不啻矣!’唉,当时我确是作如此想,蛙仙也曾以言语点醒我,可是我却执迷不悟!”
他说著,又感叹起来。
我们三人屏气静息地听他说著,这是沈万三能成为天下首富的经过,神秘莫测,奇诡莫名,能够听当事人亲口道来,也算是奇遇之至。
他叹了几声,我几次想问,都被白素阻止。过了一会,他才道:“我自己思忖了之后,就又有人道:‘天下首富,有何难哉,只不过到了那进步,未必是福,你可要想清楚。’我心中哈哈大笑:‘这何需想,能成天下首富,何乐不可为,甚么叫未必是福,只怕不能。’我想著,便把篓子浸入水中,只见篓子才入水,便裂成两半,篓中……青蛙纷纷跳出……”
他说到此处,语气犹豫之至,白素问道:“这时,你该看清楚了,那确是青蛙?”
沈魂的语气更是迟疑:“应该是……若不是,又是甚么?”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雪亮,都知道那一篓子内,确然全是外形和青蛙极类似的生物。
沈魂又道:“这时,我又听得有声音道:‘明日清晨,你再来此处,当能如你所愿。’其时,群蛙均已没入水中。我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回去跟妻子说了,她说:‘明早姑且去看看,又有何妨。’所以第二天起了一个早,又到了池塘边上。”
在这时候,我已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这概念,自然是根据沈万三灵魂的叙述而形成的。
沈万三接到了形如青蛙生物的求救讯号,便救了那些“青蛙”,那些“青蛙”就完成了沈万三“富甲天下”的愿望,用的方法是给了沈万三一只聚宝盆。
那聚宝盆,实际上是一具太阳能金属复制仪,时至今日,地球人连边也摸不著,当然不是地球上的物事。由此可以推论,那青蛙形的生物,也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地球上的青蛙,在形体结构上,是一个典型,生物学的解剖上,常用它来做例子。若说某一个星体上的生物,形状看起来很类似地球上的青蛙,也是很可以理解的事。
(西方的“青蛙王子”传说,是不是也源于此?)
整个事实是,一群外星生物,不知为何在地球落了难,危急之际,沈万三救了他们。
第十一部:宝盒之家
那群外星人,为了答谢,才把聚宝盆给了沈万三,使他“富甲天下”。
在这段过程之中,有两点很值得注意。其一,是那些外星人发出的求救讯号,只有沈万三收到,其他人收不到,那浮浪子弟也没有收到。这自然是因为每一个人脑部的活动能力不同,所以接受讯号的能力也有强弱之分,像在古物店中不断争吵的鬼魂所发出的讯号,也不是人人收得到。
易琳收到的,可能反而比店主人还要多,这才生出事来的。
其二,那些蛙状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相当了解,他们竟知道“富甲天下”虽然是地球上许多许多人的愿望,但是这个事实和“福”之间,并不能毫无保留地划上等号。
所以,他们一听到沈万三的愿望,立刻就指出了这一点。
可惜,他们指出的这一点,一万个地球人之中,一万个都不会接受,说了也是白说。
沈魂继续说下去,果然证明了这一点。
沈魂继续道:“我走到池塘边,就看到了好几十只青蛙一起聚在一只盆子上,向我望著,我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了声音:‘你要富甲天下,这盆可以满足你,此盆放金满是金,放银满是银’我听到这里,失声道:‘天下竟有这等宝盆。’我得到回答:‘不是天下有此宝盆,而是天上有此宝盆。’”
我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沈魂道:“我想过,是说……宝盆是仙家宝物,出自九天之上。”
我道:“可以这样说。”
沈魂顿了片刻,又道:“这时,群蛙跳开,我连忙捧盆在手,却又听得有声音道:‘富甲天下,未必是福,你真想清楚了?’此际,我已知遇上了蛙仙,就跪了下来,答道:‘这是想也不必想的事,我再不后悔!’我听到了几下叹息声,又有人道:‘这样吧,你毕竟救了我们,我们不忍看你遭难,再给你一样物事。’说著,从塘水中,就浮出了一件物事来。”
我失声道:“那宝盒?”
沈魂道:“是,那块板托著宝盒,浮上水面,到了塘边。我并不贪心,忙道:‘宝盆之赐,于愿已足,不敢奢望。’那声音却道:‘当你死路走完,此盒有活路可供你行,只是不知你是否肯行,也未知你届时有否此机缘,可以及时走上活路。’在这几句话之后,又有许多声音在道:‘可惜!可惜!’接著,群蛙一起入水,再无动静。我持盆以归……以后的事,和传说所记,也就在大同小异了。”
我立时想到,沈魂的叙述,虽然离事实近,但仍然有不尽不实之处。
他没有说出来的地方,一定是有关那盒子和“活路”这一方面。
因为,就他所述的来看,他后来遭了皇帝的嫉忌,获罪,充军,一下子从“天下首富”的地位上跌了下来,情况惨绝,终于被迫死,那是不折不扣在死路之上走到了尽头。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若是有活路可走,如何还会有犹豫?
长久以来,他仍然不敢去走活路,只是把灵魂附在那块板上。虽然我不知道灵魂确切的存在情况,但想来这种依附物件的情形,不会太好过。
这其间,自然另有曲折了。
所以,我摇头道:“不然,你未曾说明,何以你放著活路不走,却要附在那板上做……孤魂野鬼。”
沈魂被我问得好一会没反应,我暗暗顿足,以为他无以为应,再也不和我们沟通了。等了好久,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竟是长叹一声,接著道:“是,我还瞒了一些没有说!”
这样说了之后,他又停了好一会,才道:“在他说‘可惜’之前,另有一番告诫,告诉我:‘活路和死路一样,一走上,就没回头,一定要走到底。’当时我心急成为富翁,也没去细想,只是随便问了一句:‘那活路走到尽头,却是何等光景?’也不知是众多蛙仙之中,哪一个回答了我:‘哈哈!对你来说,可能苦不堪言,你要小心思量才好。’我在死路走到尽头之后,真是苦尽苦绝,若活路也是一样,我怎甘心再受一次苦,是以一直犹豫不决,不敢……上路。”
白素皱著眉:“若你决定上路,该当如何?”
沈魂又停了片刻,看来他颇不愿把这一段事和盘托出,要追问一次,他才回答一点。他过了一会,才道:“蛙仙说了,只要我心意一决,那宝盒自然会有……神通,送我上路。”
我听了之后,苦笑了一下,这话听了之后,等于没有听一样。整件事,还是模糊之至。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不对!不对!你要说明白些,先说你出事之后,那盒子怎么了。”
沈魂道:“我身亡之后,亡魂无所依,只想到我还有一只宝盒,蛙仙曾说,此盒可助我走上活路。其时,我也深知蛙仙当日要我再三考虑,是否真要富甲天下之意。在虚无飘渺之间,我已魂附板上,其时,宝盒及板早已流落在不知何人之手了,直到后来,一盒一板才归入了旧物店之中。”
沈魂的这一番话,听来实在了许多他出事之后,封屋抄家,一切财产,自然四散,那一盒一板看来并不起眼,他到手之后,也从来未对人说起过,所以流落了出来,辗转到了旧物店之中。
他的灵魂,居然会在“虚无飘渺”间附到了那块板上,那自然是这盒子所起的作用,也就是那些“蛙仙”早布置下的力量,准备救他的。
可是他却由于受创太深,害怕了,不敢再尝试,所以一直拖了下来。
灵魂对时间的观念,可能和我们不同,在他来说,只是犹豫不决一会,但在人间已是好几百年过去了。
我再追问:“和你争吵的那些……阴魂,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魂长叹一声:“不散的阴魂,各有各的冤屈,他们附在不同的物件上,我和他们说起自身的遭遇,他们一直希望可以超出生天,以为蛙仙所说的活路,就是……就是……”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我提示了他一下:“就是可以再世为人?”
他道:“也不尽然,再世为人,也没有甚么好,无非是踏上另一条死路而已!”
我骇然:“那他们想的是甚么,难道还想成仙?”
沈魂叹道:“他们正是如此想,但是我可不那么想。一来,蛙仙曾一再告诫过我;二来,我只是想成为一个富人,结局也悲惨之至,若是妄想成仙,只怕上天不成,反倒又堕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所以我自己不敢试,也不让他们去试,这才一直争吵不已。”
他说到这里,可以说已把一切都说得很明白了。
我们当然是听到了一个奇异之极的故事,可是等到故事听完,我们却也发现,他所叙述的一切,对于我们寻找失了踪的易琳和温宝裕,一点帮助也没有。
因为不但是我们,连沈万三的灵魂,也一点都不知道两人是何以失踪的,也不知道那宝盒到了何处。
三人之中,最焦急的自然还是蓝丝,她的鼻头之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来。白素握住她的手,同时道:“若是你要……走活路,只消想著要走就行,是不是?”
沈魂过了一回才答:“是,蛙仙是这么说。”
白素说得十分缓慢:“我们要请求你的帮助,你这就去走活路。”
沈魂叫了起来:“我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情景,通往何处,我不走,我要走,早去了!”
白素沉声:“有两个人不见了,大有可能和宝盒和活路有关,你去,在……那里把他们找回来。”
事实上,白素也绝不知道“那边”的情形如何,所以说来也大是含糊。
沈魂立时回应:“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
我心中一动:“我们如何去?”
沈魂支吾了一阵,才道:“思念著要去,就可以去,这是蛙仙说的。”
白素疾声道:“可还有其他的诀窍?”
沈魂不语,我们三人齐声喝道:“说!”
这情形分明是表示,他仍然有极重要的关键隐瞒著未曾说。
我和蓝丝已然大有怒容。
白素挥了挥手,示意我们且慢发作,她道:“你说出来,我们去,若是能把失踪的两人找出来,自然也可以探明甚么是活路,这对你大有帮助,也可令你下定决心,走还是不走,也不要枉费了当年蛙仙替你安排的一片苦心。你看如何?”
白素的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之至。沈魂发出了一阵沉吟声,我道:“你还有甚么顾忌?”
沈魂道:“我只怕那……活路真的对我大大有利,若叫你们去了,就此封了路,岂不是坏了我的好事。”
我闷哼了一声,心想,这家伙怎么如此畏首畏尾,又其蠢如豕,难怪聚宝盆落在他的手上,反为他惹来了大祸;也难怪那宝盒在他手中,一直没有发挥作用。可知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真是一点也不错。聚宝盆若不是落在他这样一个窝囊的人之手,得宝者的结局,只怕也大不相同。
白素好言相劝:“既是活路,哪有如此容易封死之理。”
沈魂还在支支吾吾,我喝道:“蓝丝,把你降头术中,对付孤魂野鬼的法术,使将出来!”
蓝丝立时答应了一声:“是。”
她说著,双手捧起了那块板来,我只看到蓝丝举起了板来,没见她有任何动作,就已感到了沈魂惶急之至的声音在叫:“我说了!我说了!”
蓝丝目射精光,望定了那块板,我隐约感到了沈魂发出的感到惊恐的声响。后来,我对蓝丝说:“降头术对付灵魂竟如此有效,一下子就把沈万三的灵魂吓成了那样。”
蓝丝苦笑:“真是莫名其妙,当时,其实我甚么也没有做。”
我大奇:“甚么也没做?”
蓝丝道:“是啊,我一拿起那块板来,心中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他就已经投降了。”
我恍然,明白了沈万三其人性格一定懦弱之至,决非一个成功人士,所以皇帝要对付他,他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一经威吓,立刻投降,任人鱼肉。而且,他还很没有决断力,以致一直不敢去试一试蛙仙所说的活路。
那些蛙仙当年被他所救,纯属偶然,只怕还有几分是由于他受了那浮浪子弟的威吓,才把那篓子“蛙”买了下来的。
这聚宝盆和宝盒,落在像他这样没有用的人手中,也可以说是气数。若不然,落到了英雄能干者之手,只怕连历史都可以改写。
却说当时,沈魂既然急叫,蓝丝也就把高举起来的那块板,缓缓放了下来。
沈魂道:“这板,是那宝盒的家。”
这句话,听来突兀,我、白素和蓝丝都大是不解。
附带说一句,这时,易琳父母早已被我们的言行举止,弄昏了头,而且恐惧莫名,白素早把他们关进了他们的房间之中,而且严重警告:不管听到甚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他们倒也听话。
所以,我们和沈魂之间的对话,也少了一旁不断发出的惊呼声。
那板是宝盒的“家”,这句话不好理解。我们还没有再问,沈魂已作解释:“蛙仙说,这宝盒神通广大,能大能小,来去无踪,会腾挪变化”
他说到这里,我闷哼一声:“这不成了活物了?”
白素却很能接受沈魂的说法:“通灵的宝物,颇多有这种能耐的。”
我不服:“试举例以说明之。”
白素道:“孙悟空的兵器金箍棒,本是定海神针,在龙宫之中,可以作柱,但一缩小,就可以放在身中,迎风一晃,便有碗口粗细。”
我叫了起来:“那算甚么啊,小说家言,也能作得准的么?”
白素瞪了我一眼:“几百年前的小说家,尚且有这样的想像力,你反倒没有?”
我苦笑,摇了摇头,这不知是甚么逻辑。
沈魂介入我们的争论:“不错,蛙仙说了的,那宝盒早已通灵。”
我没好气:“你少噜嗦,趁早把蛙仙还说了些甚么,和盘托出!”
沈魂忙道:“蛙仙说了,不论那宝盒如何变化,去了何处,总要回家的,若有事相求,可以令它回来。”
我疾声问:“如何使它回家来?”
沈魂道:“蛙仙说了,要有一见宝盒,就愿走活路者,潜心默想,它就会回来。”
沈魂在这样说的时候,竟大有惊恐之意,我起初不明白有甚么可害怕的,但继而一想,就明白了,问他:“若是求了他回家来,又反悔不想走活路了,那会有甚么后果?”
他一直不敢走活路,所以也不敢求宝盒回家,怕有后果。
沈魂道:“我也不知……蛙仙只说,若到时反悔,宝盒会发怒。”
我皱著眉我见过那宝盆的照片,只是一只盒子,可是此际,听来却又千真万确是一个活物。
从他可以来去自如这一方面来看,他又像是一个交通工具我宁愿是一个交通工具,因为外形如盒子的交通工具,总容易接受一些。虽然说生物也可以是任何形状,尤其是外星生物,但是一个外形一如一只盒子的生物,总太古怪了些。
它还会发怒,不知道发怒的时候是甚么样子,会发生甚么事。他离开时,门窗都关著,墙上也没有洞,难道他有穿墙过壁的能力?
一时之间,各种古怪杂沓的想法,挤满了我的脑袋,直到我听了沈魂在发问:“你们之中,谁起意使宝盒回家来?”
沈魂这一问,不但把我的思绪自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之中拉了回来,也不禁使我一怔:对啊,谁起意使那宝盒回家来呢?
谁起意都可以,照蛙仙所说,只要一起意“走活路”,宝盒就会回家来。
可是却也不能说了不算,不能把宝盒请回来之后,却又反悔,说又不想走活路了。要是那样,宝盒会发怒。
宝盒发怒会有甚么后果,不可测。
沈魂一直在犹豫不决,不敢走活路,他自然也不会起意,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刹那之间,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思:走活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那一刹间,我们也有一定程度的犹豫,也体会到了沈魂一直难以决断,确然有他的苦衷。
还未曾等我们再决定,蓝丝已道:“当然是我来。”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过考虑,她说“当然”,那是因为事情和温宝裕的下落有关,她和温宝裕是早已有了白头之约的。
沈魂道:“好,那就由你独自……起念。”
我忙道:“为甚么?我们不能旁观吗?”
沈魂道:“不能,蛙仙曾一再吩咐,只能独自进行。”
我冷笑:“我不信你也不在一旁察看情形。”
沈魂的声音,听来十分无奈:“我无形无体,如何察看?”
我怔了一怔,我不是灵魂,自然无法知道灵魂的存在情形,我向白素望去,一面摇头:“要是结果连蓝丝也不见了,岂非更麻烦。”
在这方面,白素比我勇气还高:“若是这样,我们仍可尝试。”
蓝丝道:“我会设法……不论在甚么情形之下,都和你们联络。”
我喃喃地道:“但望你能!”
白素已拉了我一下,沈魂忽然道:“借卫兄衣袖一用。”
我乍一听,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然后立即明白了,他是要离开那块板,附在我的衣袖之上。我等了片刻,一点感觉也没有,只听得沈魂又道:“姑娘……宝盒……那活路的情形如何,若有所知,千万请转告!”
蓝丝爽快地答允:“好!”
我和白素一起站了起来,看著蓝丝捧著那块板,走进了易琳的房间之中,把门关上。
这时,我的感觉异样之至,不单是因为有一个鬼魂附在我的衣袖之上,而且这个鬼魂生前,还是曾一度富甲天下的沈万三。更由于我全然无法想像蓝丝进了房间之后,会有些甚么事发生,那盒子是以甚么方式“回家”来。
白素也屏住了气息,我压低声音问:“沈员外,房内发生甚么事,你不能知道。”
沈魂回答:“我不敢忤逆蛙仙之意。”
白素也压低了声音:“可以问蓝丝。”
我一句话在喉咙打了一个转,没说出来,这句话是“要是蓝丝也不见了,找谁问去?”
这时,我们和蓝丝虽然只是一门之隔,可是却像是处身于不同的世界一样,我在门前踱来踱去,问了十七八次:“那盒子究竟是甚么东西?”
白素居然每一次都回答,她的回答大多数是“说不上来”、“可以是任何东西”。
也有的时候,她的回答比较具体一些,例如:“那是一个交通工具,可以发出能量,把人分解成为分子运送到远处去,譬如说,送上活路。”
我摇著头,仍然发出同样的老问题,白素又不嫌其烦地补充:“他本身能大能小,小到如一粒芝麻,就算仍在房间之中,你也找不到他。”
我没好气:“你何不说他小到如一粒微尘?”
白素道:“有何不同?大、小本来只是一个概念,在人看来,汪洋大海,大至极点,但是在整个宇宙来说,地球上的那些水,算是甚么?或许以为整个宇宙大至极点了吧,又焉知天外没有天,整个宇宙,也不过是一粟之微。”
我苦笑:“听来很伟大,可是不能解决实际问题:那盒子究竟是甚么?”
白素极有耐性:“说不上来,可以是走上活路的导行仪。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够通过他,由死路到活路,对人类有大大的好处,只可惜沈员外不敢下定决心去上路,以致至今仍然成为游魂。”
沈魂对白素的议论,颇有反应,哼了一声:“我吃过一次亏,怎能不学聪明些。”
我好奇:“说真的,你究竟怕甚么?”
沈魂长叹:“说真的,我获罪于人间的皇帝,身受极惨。更怕获罪于阴间的阎王试想,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人的生死,由阎王操纵,硬要去走活路,岂非和阎王挑战,阎王焉有不大为震怒之理。我怕吃罪不起。”
第十二部:十六字境界
沈魂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一番剖白,我听了之后,第一个反应是想笑,可是继而一想,却也笑不出来。沈万三获罪于人间的皇帝,已吃足了苦头,若是再得罪了阴间的皇帝,在他想来,上刀山,下油锅,那更是无究无尽的苦楚,以他懦弱的性格而言,自然理乐敢向阎王的权威作出挑战。
我道:“很好,你终于把心中的话全部掏出来了,且看蓝丝走了活路之后,结果如何,你再决定是不是也走活路不迟。”
我这几句话,却是愈说愈是气馁,因为蓝丝毅然去“走活路”,结果如何,全不可测。
这一夜,自然难以阖眼,看来天色将明。蓝丝进易琳的房间,已有几个小时,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大是不耐,几次要去敲门,却为白素所阻。等到天色大明,易琳父母恓恓惶惶出来,东张西望。连白素也忍不住了,向我扬了扬眉,我立时推开了房门在未曾推开门之前,我已料到,最大的可能,是蓝丝也神秘失踪了。
虽然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当门一推开,看到房间空无一个之时,胸口仍如同遭到了重锤一击一样。我定了定神,声音乾涩,叫道:“蓝丝,你是躲在衣柜里和我们玩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所叫的绝不是事实,但这时,我除了像傻瓜一样说些傻话之外,实在不知还有甚么可做的了。
白素却盯著那块板看,她一步一步走近去,又俯身把放在地上的那块板,取了起来,仔细看著。
我叹了一口气,勉力镇定心神,发挥我的观察力:“蓝丝曾在这块板前,盘腿坐了相当久。”
白素同意我的说法,因为在长毛地毯上,有过经重压的痕迹。
我道:“蓝丝,她也失踪了。”
白素摇头:“对我们来说,她失踪了,对她来说,她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我立时道:“上了活路。”
这时,我听到沈魂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但我并没有理会他,因为我知道我应该做些甚么。
我已经下了决定,只是还未曾想到应如何与白素说,白素已经道:“去找蓝丝,去找他们。”
那也是我所决定要做的事。
我不容她再向下说,就急急道:“我去。”
白素望著我,这一刻已没有考虑,就道:“好。”
她在说了一个“好”字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你先去。”
白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先去,就算一去不回头,她也可以来找我,反正那块板是宝盒的“家”。有那样的作用在,只要下了走活路的决心,都可以进入一个神秘的境界。
我张开双臂,和白素轻拥了一下,白素走出房间去,我听得沈魂在喟叹:“你们真是勇者。”
我想讥讽他几句,但转念一想,人各有性格不同,何必浪费精神。
白素出了房门,把门关上,我在那块板的面前,坐了下来,盯著它看。
同时,我勉力镇定心神,不断地想著,我要走活路……我要走活路。
虽然我勉力地摒除杂念,可是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仍然不免想到,活路是甚么呢?若是每一个人走的都是死路,那么,甚么力量可以改变这种状况?如果自有生命以来,每一个生命都在死路上前进,所有生命都已安于这种情形,是不是能够适应一个大改变?
我又想到,那一群青蛙状的生物,不知是哪里来的?他们是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之下落了难,才被沈万三所救的,又会到哪里去沈万三多半也曾想到这一点,所以增加了他的犹豫。
我杂七杂八地想著,每当想得岔开去时,我就集中精神,只想我要走活路,这盒快回家来,引我走向活路,我必不后悔。
渐渐地,我杂念渐少,思想更集中。我一直盯著那块板在看,也在不知不觉之间,产生了一种近乎幻觉的感觉,且觉得那块板愈来愈大,起初,大得像一幅地毯,又不断扩展。结果,眼前黑色的一片,竟大如一个球场,再接著,我触目所及,全是一片黑色,竟像是已置身在一个黑色的海洋之中。
这时,我脑部的活动,还保持著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来了,来了!怪事快要发生了!
这样想著,突然之间,眼前大放光明,亮得睁不开眼来。那大团光亮,竟不知自何而来,一下子就占据了一切。我的身子,也产生了一种飘飘荡荡的感觉,我想看清楚身处的情形,可是光线实在太强,根本无法看得清四周的情形。
但是我可以肯定,在感觉上,我的身体被一种力量在移动,很难说是向上、向下或是向前,总之,是在不停的移动。
那种飘浮的感觉持续了一阵,我就感到在四面八方的压力,压力愈来愈重,我不但身子被压得无法动弹,而且连呼吸也大是困难。但是最难忍受的,还是心跳心跳加重,每跳一下,就像是有一个大铁锤,自内而外,在捶击胸膛一般。
身体上的这种异象,令得思想上发生了极度的恐惧。我勉力镇定,告诉自己,空间转移,那一定是空间转移,一切异象,都是空间转移过程中的必然现象,很快会过去的,会很快过去的。
在困厄的情况下,告诉自己,这种困厄很快会过去,可以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
压力愈来愈重,终于到了一下子我要闭过气去的地步,眼前一黑,我以为已经昏过去了,但倏忽之间,压力全消,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我自然而然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空间转移已经完成,我被转移到甚么地方来了呢?难道我已从必然的生命历程死路上,被转移到了活路上?
这活路上,又是甚么样的一种情景呢?为甚么一片黑暗?难道所谓活路,竟是一片漆黑?
这时,我的思绪紊乱之至,我伸展四肢,都可以活动,也可以站起来,我甚至跳动了几下。四周极静,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沉住了气,发声问:“请问,我现在的处境如何?”
在如此奇诡的情形之下,我除了这样发问之外,实在没有别的事可为,虽然这样做,看来像是傻瓜一样,但也无可奈何。
却不料我一问之下,立即有了反应,一个声音响起,回答了我的问题:“你现在是在活路的起端,你是不是决定向前走?”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简单明了之至,可是我听了之后,却又是犹豫,难以回答。
因为,一来,我不是有意来“走活路”的,我的目的只是来找上路的人;可是,我来的时候,却又真心诚意的表示愿意走活路。
照沈魂的说法,是不能后悔,一反悔,那盒子会发怒,我也不知后果如何。
二来,我也根本不知向前走活路,走下去会有甚么结果,这都需要考虑。
如今的环境,又是如此奇诡,实在无法使人作周详的考虑,更难以决定。
我支吾了片刻,心想,那声音的语气听来很是亲切友善,可能容易商量,所以我先试探著问:“请问,这……活……路……走下去,是甚么样的情况?”
那声音忽然发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笑得人有点手足无措,接著,那声音道:“你和他们一样,根本没有走活路的打算,是不是?”
他一下子就揭穿了我的心思,这倒反而好办了,我坦然承认:“是,我是来找他们的我不知道你们是甚么人,但你们的出现,已经打乱了我们正常的生活,请还我们平静。”
那声音立即道:“你们的‘正常生活’,那是一条死路啊!”
我知道这时我不能再犹豫,一定要坚持,不然,情形可能有变。
所以我立时道:“在你们的观点来看,或许如此,但这既然是我们的生命方式,也就是我们唯一的生命之路,既是唯一的路,也就无所谓活路或死路。”
我这一番话,说来流利之至,也道出了我对自身生命形式的看法。
我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之声,那声音又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他把每一句话都重复一遍,听来像是不胜感慨之至,接著又道:“难道你们之中,没有一个看得开放得下的?”
我大奇:“这与看得开放得下有何关联?”
那声音道:“看得开就放得下,一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可是你们既然不知有死路活路之分,当然也无法明白这一点了。”
一时之间,我思想杂乱之至。这时,我已可以肯定,在经过了空间转移之后,我此际对话的是某一类外星人,就是多年之前,沈万三打救了的那种蛙形生物。他们的语气之中,一副悲天悯人之外,还有难以掩饰的轻视,这一点很令我不快。
就算他们的生命形式远比地球人高级,但地球人现阶段的生命形式,也值得尊重,不能被轻视。
所以我道:“也没有甚么可讲当年,你们被人装在篓子里贩卖,若不是沈万三救了你们,只怕也是死路一条,不知被人清炖还是红烧,还不如我们呢!”
此言一出,我又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仍是那声音道:“那次事故,是一个意外,恰好沈万三接收到了我们的讯号;若不是他,也一定还有别人接收到,我们未为此担心过。他现在怎么样了,何以他不来?”
听到声音的发问,竟像是不知道人间的时间已过去了五六百年,以为沈万三还在人世一样,我道:“沈万三早就死了,他的灵魂,不明白活路何所指,所以迟迟不敢前来。”
那声音叹道:“有说‘至死不悟’的,怎么连死了仍然不悟。”
我道:“那不能怪他,那不是他的生命形式范围之内的事,他不理解,那是常情。”
那声音连连叹息,像是遇到了绝不了解的怪事。
我又道:“我也一样,我来了,但我的目的是找以前来的三个人,我相信他们也该转移来了,我希望能把他们带回去。”
那声音道:“要是他们不愿回去走死路呢?”
我一字一顿:“那我希望能听到他们作出选择。”
那声音和其他不少声音,又是一阵欷歔声,这才道:“他们都不愿意走活路……真是想引你们走活路都难啊。”
我道:“我已说过,甚么是活路,我们根本不知道,当然不会上路。”
那声音道:“先你来的那个知道,可是她也一样不愿意走。”
我怔了一怔,先我来的那人是蓝丝,她又怎知道活路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之间,我也无法追究,只是道:“能让我们见面,能一起送我们回去吗?”
那声音道:“可以。”
他的声音才一入耳,我就听到温宝裕在叫:“喂!我已说过多少次了,我是地球人,走的路,就是人的路,不论那是甚么路,我只有走,你们别拉拉扯扯好不好。”
我叫道:“小宝!”
可是才叫了一声,四面八方,突然之间,又全是光亮照耀,那种压力又再产生。我心知转移又已开始,只是不知是我一个人,还是连小宝他们一起,心中又是焦急。
这一次,过程快得多,突然之间,身上一松,光亮也消失。
在强光消失,视线恢复的那一刹间,我只看到那块板就在我面前,有一只盒子正落向板上,和板踫在一起。两者正迅速变小,转眼之间,变得其小若尘,一眨眼间,就再也看不到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蓝丝和温宝裕一起发出的叫声:“不见了,它不见了。”
也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白素出现在门口。
这时,我真有点手忙脚乱,因为那盒子一落到那块板上,就迅速变小,消失的过程,不但快到极点,而且也奇诡之至,造成很大的震撼,所以我只闻温、蓝二人之声,连他们在哪里也没来得及看。
若不是白素一推开门,就叫了我一声,我也不知道来的是谁。
等到我听到了白素的叫声,视线移开了刚才那盒子消失之处,才看到了白素,也看到了温宝裕和蓝丝。他们两人紧靠在一起,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他们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刚才那盒子的所在。
几乎在同时,我也看到了易琳,她也注视著那处,站定著,神情惘然。
白素急步走过来,我们握住了手,白素问:“怎么样?”
我道:“我们全回来了。”
这一点,其实是不用说的,人全在房间中了,大家都可以看得到。这时候,易父易母也冲了进来,大叫著,两个人一起把易琳拥在怀中,叫道:“阿女,你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们了。”
我轻轻一拉白素,退了出来,蓝丝和温宝裕也走了出来,我先问:“沈万三的灵魂呢?”
白素道:“不知道他附在那板上,现在,那板也不见了,他只怕也……走了……”
温宝裕还不知道“沈万三的灵魂”是怎么一回事,大感兴趣,连连追问。
他需要了解的事甚多,白素走过去,对易琳说了几句话,易琳点头答应,我们四人就告辞回家。
一路上,我已弄清楚,蓝丝的情形几乎和我一样。不同的是,她在一团光亮之中,和温宝裕相会,而光亮中传出的声音的对话,内容和我一样。
温宝裕的情形,略有不同。他是在房间之中,不住地在思索易琳听到的呼唤是甚么意思时,变化突然而来,以后过程,也和我们一样。
我们都一致同意,经过了一个空间转移的过程之后,我们到了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就是那种蛙形外星生物所存在的空间。
在那个特定的空间中,如果我们愿意,只要放得下原有的生命形式,就可以走上活路,不必再在必然的死路上走,走向死路。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摆脱原有的生命形式。
不过,走上活路之后,是甚么样的一种生命形式,我们一无所知。
温宝裕道:“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甚么地方。”
对于温宝裕的这一个问题,易琳给了很是肯定的回答。易琳是应白素告别时的邀请,很快和我们会合,来作讨论的。
易琳的回答是:“我们在那只盒子之中。”
易琳的遭遇,和我们又有所不同,她偶然地听到了鬼魂的争吵,得到了那只盒子,又听到了不断要她走活路的召唤,终于令她心动,表示了一下愿意走活路的意愿,就经历了转移。
然后,是在光亮笼罩下的对话,她知道自己有了奇遇,而且,她思想比较单纯,一时间也没有想到“走活路”等于是改变生命形式,所以,表示了乐意接受。
那些蛙形生物,似乎很乐意助人“走活路”,但是也不勉强,要人多作考虑他们给沈万三聚宝盆时,也曾请他一再考虑是不是真要富甲天下。由此可知,他们的作事方式,极尊重他人的意愿。
所以,易琳听到那声音道:“你再仔细想一想。”
易琳回答:“让我知道在活路上是怎么一个情形,我才能想。”
那声音道:“随心所欲,永无死亡,完全解脱,彻底自在。”
当易琳叙述著,说出那十六个字时,我心中怦怦乱跳。若是有一种生命形式,到达了那十六个字的境界,那实在是无可再高了。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与之相比,当真是太不足道了。
我心中又想,若是我在那环境之中,听到了这十六个字诱惑,只怕我会下定决心,改变生命方式了。
易琳当时却对这十六字个并没有像我这样的震撼,她毕竟年轻,未曾经历过忧患,也不会强烈地觉得自己的生命形式有甚么不好,所以她又问道:“就此可得?”
那声音道:“当然你要放下。”
易琳问:“放下甚么?”
那声音道:“放下你现有的一切。”
易琳默然,她想到了父母,想到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在外星人的眼中,像易琳这样一个平凡的地球女孩子,实在甚么也不拥有,只是在死路上蹒跚前进的可怜虫在外星人的眼中,就算是地球上的帝王将相,富商巨贾,也不外是在死路上步向死亡的可怜虫。但是,在易琳或任何地球人心目之中,任何人拥有的一切,就是一切,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所以易琳默然。
对方也极之善解人意,当时就发出了一阵叹息声:“算了,不放下,不能上活路,你还是回去吧!”
易琳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损失了甚么,只是问:“我现在在哪里?”
那声音道:“在宝盒中。”
易琳大奇:“宝盒之小,我怎能”
那声音笑了起来:“现在,宝盒更小如微尘,然而你若能放得下,小若微尘和大如宇宙,也就绝无分别,你放不下,却也难明。”
易琳说到这里,神情迷惘:“我确然不明所以。”
温宝裕道:“纳须弥于芥子!三千大千世界,原可以小若微尘,只看你心中如何想。”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不错,那十六个字,听来极其诱人,是生命的最高境界,但要你放下了才能得到,你放得下么。”
温宝裕侧著头,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长叹一声,道:“放不下。”
蓝丝吁了一口气,嗔道:“你若是连我也想放下,我才不饶你。”
温宝裕又长叹一声,大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概。我和白素互望一眼,各自微笑,当然,那十六字虽然诱人,但我们也一样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活路对我们来说,也就只是遥远不可及的一条路。
普通人就当它不存在好了,让真正放得下的人去走吧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不知道有几个人是走得进这十六个字所说的境界的。
我数不出。
你若知道,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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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