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大王并不回答,只是用手整理他那蓬大胡子。我提出来的这两点,合情合理,无从反驳,他不回答,看来是另有苦衷。

  等了一会,他还是不出声。我正想催他,白素微笑:“非人协会这个名称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行为超乎人类行为之外,所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他们不对。”

  白素这样一说,我突然明白:白素灵敏之至,她想到天工大王早已去找过非人协会,而且碰了钉子,所以才会有这种难言之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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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白素一言中的。天工大王突然神情激动,这位学究天人,受全世界超级工艺师所尊敬的天王级人马,忽然口出恶言:“真他妈的岂有此理,太混蛋了,什么东西,真没有叫错名字,非人就是不是人,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他一口气说下来,听得我们目瞪口呆,看来他在非人协会那里所碰的钉子,还真不小。

  他说完之后,自己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吹了一口气,吹得他那蓬大胡子波动不已,向白素道:“你说得真对!”

  白素微笑:“他们怎么说?”

  我心中暗奇天工大王可算是超级奇人,就算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资格也应该绰绰有裕,怎么会闹得那么不愉快?

  天工大王闷哼了一声:“说起来很气人……可不可以不说?”

  除了戈壁沙漠之外戈壁沙漠因为对天工大王崇敬之极,就算天工大王说月亮是方的,他们也会同意各人都叫了起来:“不可以!”

  天工大王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又迟疑了一阵,才道:“总之,他们无理至极,简直不是人!”

  白素笑:“他们自称非人协会,本来就已经摆明了他们的身分,你何必计较?”

  天工大王恨声不绝,可是他当时始终没有将他碰钉子的情形讲出来。不过,他说了几句话,却将我拖下了水:“他们说了:你天工大王算什么东西,连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卫斯理,想要进来,也连门儿都没有!”

  我听了这话,明知这大胡子不怀好意,别有用心,也还大是恼怒。

  因为非人协会方面说这一类的话,传到我耳中已经有好多次了。自从多年前,不知道哪一个好事者,要推荐我加入非人协会而不成功之后,非人协会方面就一直拿我做例子,去推挡其他人。

  他们惯用的方式是:连卫斯理都不行,何况你们……

  后来,渐渐地,在卫斯理之前,加上了各种不同的形容词,例如“自以为是”、“以为了不起”、“有点小名气”等等都听了令人生气。

  这次,对天工大王,他们又使出了这一套,真叫人难以忍受。

  天工大王看到我神色有异,举起手来,大声道:“我若有半字虚言,叫我再也不能接触到高山的心脏!”

  他虽然说得很认真,可是我觉得这个波斯大胡子很是滑头他能够接触到高山心脏的机会,本来就等于零。不过我既然不满非人协会的那种作风,也就不介意别的了。

  我闷哼了一声:“欺人太甚!倒要和它斗上一斗。”

  天工大玊立刻举起手来:“正合我意!”

  在这时候,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被人利用。我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我自有主意。

  事实是,我早已对非人协会有所不满,但是我也知道这个协会并不好惹,难得有天工大王这样的奇人送上门来,也无所谓谁利用谁,反正我们两人如果联手,那力量一定比我一个人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我应了一声:“这样看来,也不必去找那鱼人,找了也是自讨没趣。要紧的是弄清楚那个‘四嫂’究竟是什么人,才有可能把她找出来。”

  天工大王望著我,却不说话,显然还想听我的意见。我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实在是,单凭这“四嫂”两个字,就想把人找出来,那无疑是大海捞针,机会等于零!

  天工大王长叹一声:“你我二人合作,也办不成的事,是不是就等于根本不可能?”

  戈壁沙漠立刻道:“可以这样说。”

  温宝裕保持沉默,显然他对这个说法很有保留。白素笑道:“这话未免太自大了。”

  天工大王立刻向白素拱了拱手:“大嫂如果可以教我,伦三德感激不尽!”

  我早就觉得这波斯大胡子很滑头,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竟然连“打蛇随棍上”这一招也运用自如!

第六部:关键人物

  白素扬了扬眉:“口说无凭!”

  天工大王立刻道:“若你能使我找到此人,我愿为你做三件我做得到的事。”

  此言一出,戈壁沙漠连吞口水。我心中暗想:白素的滑头程度不在大胡子之下她若是真的找到了那个四嫂,以天工大王之能,这他做得到的三件事,可以肯定必然惊天动地,非同小可,白素当然可以得到极大的好处。

  就算白素什么都做不到,她也毫无损失。一想到这点,我向白素做了一个鬼脸。

  看得出来,白素忍住了笑,却很正经地望著天工大王。天工大王又补充:“这里所有人都是见证!”

  我也想不出白素下一步准备如何应付,却不料白素扬起手来:“击掌为誓!”

  天工大王立刻伸手出来,我一看这事情认了真,虽然白素不会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失,可是空口说白话,对她的一世英名,却大有损伤。

  我正想出言阻止,他们两人已经双掌相击事情也就在那一下击掌声中,成了定局。

  天工大王瞪著一双怪眼,望定了白素,看他的意思,竟像是要逼白素立刻交出那四嫂来。

  白素居然也道:“好,给我三天时间,成与不成,便见分晓。”

  我知道白素一向“不打无把握之仗”,不像我那样容易冲动。不过这一次我也看出她并没有十足的信心。

  我想,她总会和我商量一下的。谁知道她立刻转身,飞身上楼,她身形飘逸,去势快绝。我正想追上去,大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人一鹰冲了进来。那鹰展开双翅,竟把大厅当成了海阔天空,以极高的速度飞向天工大王,卷起了一阵旋风。

  天工大王双手一伸,抓住了它,那只神鹰发出了一阵怪声,伸头在天工大王身上挨擦不已,亲热依恋,兼而有之,看了令人十分感动人禽之间,关系密切到了这种程度,似乎又在红绫和那只神鹰之上。

  和那只神鹰一起进来的当然是红绫。她一看到这种情形,就大叫一声:“你是天工大王!”

  天工大王也大叫:“你是红绫!”

  这初次见面的一老一少,冲向对方,互相拥抱,把那只神鹰夹在中间,蔚为奇观。

  接著,温宝裕也扑了上去,戈壁沙漠更是莫名其妙地喧哗鬼叫,刹那之间,乱成一团。

  我看了一会,心想白素怎么还不下来才一想到这一点,就暗叫了一声“不好”!连忙大步冲上楼上,进了书房,果然看到电脑荧屏上有白素的留言:所进行之事并无把握,故不想劳师动众,一有结果,立刻奉告。

  我忙向窗外看去,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去何处,这一耽搁,当然再也没有法子可以追上她了。我愤然顿足,楼下的喧哗还在继续,我也没人可以见怪,只好生了下来,自生闷气。

  过了一会,楼下有人在叫我,我也不加理会,心中只在想著:白素究竟想到了什么,才会许下三天之内有四嫂消息的诺言。根本可以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天工大王也只不过知道那四嫂可能发现了“水有生命”而已,白素凭这一点联想到了什么东西呢?

  没有多久,楼下静了下来,我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四嫂”和“水”这两件看来像是绝无关系的东西,在我记忆之中,却又有著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又和不久以前的某一件事有关。

  循这条路想下去,不到三秒钟,我就整个人跳了起来我想到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四嫂”,接著又想到了一个人名金秀,加在一起,就成了“金秀四嫂”。这个传奇人物正好和水有密切的关系。

  不久之前,我曾叙述过一个故事《新武器》,这金秀四嫂就是这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她是一位草莽英雌,活跃在湖区,水性极好,据说可以在水底下伏上好几天。

  由于金秀四嫂和一件很神秘的事情有关,白老大曾和她有过交往。

  一想到了这里,事情就简单了白素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感到天工大王所说的四嫂,有可能就是金秀四嫂,所以她此去,是去找她的父亲白老大去了。

  正在想著,红绫和天工大王进了书房。我忙问:“那个四嫂,是不是名字叫金秀?”

  天工大王打了一个突:“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一时之间,难以讲得明白。我只是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天工大王神情疑惑,望定了我。我又解释:“白素已经去找人了,我相信会有结果。”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也并无把握。看来天工大王不是很相信,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三天,白素音讯全无。天工大王住在戈壁沙漠家中,温宝裕和红绫每天都去凑热闹。我由于怕白素和我联络,所以没有外出。

  在这三天之中,和黄堂有关的事,却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首先是警务总监忽然宣布提前退休我相信那是大亨他们做了手脚。

  以大亨在官场上的潜势力来说,要对付警务总监这样的芝麻绿豆官,实在是太容易了。警务总监本来不知道和黄堂有什么私人恩怨,或者是为了替自己推卸责任,所以才想将黄堂钉死。

  现在,他已不在位置上,黄堂的事情,也就自然淡化,甚至连内部处分也取消了这一切,都是那年轻警官来告诉我的。

  那年轻警官在白素走后第三天来找我,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不过我听了之后,不禁重重顿足黄堂的官司,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现在他的位置也可以保得住,他却弃保潜逃,变成了逃亡者,这不是太冤了吗?

  我心想,无论黄堂如何对待我,这个消息,总要让他知道才好。要让他知道一个消息,比找到他这个人要容易得多。

  我把这个意思说了,那年轻警官很是机灵,立刻就道:“这事交给我去办,新上任的总监也要请他回来。”

  不知道为了什么,我感到黄堂再出现的机会不是很大。不过,如果警方大张旗鼓,要找他回来,总是好事。所以我道:“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那年轻警官来找我的目的很特别。他负责监视黄堂的行动,据他所说,他的工作没有任何错漏,再加上有许多先进仪器这些机器有一半是戈壁沙漠的设计,功用极多,不胜枚举。

  可是结果黄堂却不见了他根本不相信在火场找到的会是黄堂的遗体。所以他想在我这里弄明白这一点。

  用他的话来说:“要是不弄明白,我真的会死不瞑目!”

  别看他一直彬彬有礼,可是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咬牙切齿,神情十分坚决认真,看来他也自有他的执著。

  这反倒令我肃然起敬:“还没有请教高姓大名。”

  年轻警官立正回答:“张泰丰,山东烟台人。”

  我和他握手:“黄堂还不是一个人走的,他们一共是三个人另外两个,是黄堂的母亲和弟弟。”

  张泰丰听了,神情讶异之极,不断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一个人要逃避监视已经极难,何况是三个人!”

  我对他这种态度,表示了不满:“要是你认为不可能,那我们就不必讨论下去了。”

  他忙道:“不,请指教。”

  他既然虚心求教,我也不妨摆老资格:“记得: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永远别说‘不可能’。”

  张泰丰连说了三声“知道”,又道:“事实是,有三个人在严密监视之下,离开了被监视的范围。”

  我道:“根据这个事实,可以证明监视工作一定有漏洞。”

  张泰丰对我的说法,显然不同意,不过他的作风和温宝裕大不相同,他也不出声反驳,只是以沉默来表示抗议。

  我继续道:“黄堂的反监视行动,比你的监视成功,所以他能够逃走。”

  张泰丰仍然不出声,我等他开口,足足等了三分钟,他才道:“是不是真有‘隐身法’这回事?”

  我再也想不到闹了半天,他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真叫人啼笑皆非。

  我用很不客气的眼光望著他,他却十分认真:“要是你明白我们的监视程序,就不会奇怪我何以会这样问。”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把监视程序详细告诉我。张泰丰变换了坐姿,把他主持的监视程序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些程序很是复杂,没有必要一一叙述。

  总而言之,一句话,黄堂一家人要在这样严密的监视之下离开,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所以一时之间,我也无话可说。

  我不以为黄堂是利用了隐身法才逃脱监视并不是说世上没有隐身法这回事。许多年前,我曾经有过一次经历,记述在《透明光》这个故事之中,就和隐身法有关。

  张泰丰追问:“卫先生有什么设想?”

  我倒是有几个设想,不过我先要弄清楚他的目的。所以我问:“你现在的努力,目的是什么?只是要明白他是如何离开的,还是要把他找回来?”

  张泰丰回答得很坦率:“都想。”

  我提醒他:“现在的情形,黄堂已不再是通缉犯,就算你把他找出来,也不是功劳。”

  他涨红了脸:“我完全没有要领功的意思。”

  我道:“他的房子是一所古宅,可能有极之隐密的地下建筑,不但可供人躲藏,而且可以不怕地面上的大火。”

  张泰丰听我这样说,张大了口,好一会出不了声。

  我笑道:“你觉得太简单了?”

  张泰丰苦笑:“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再去找,当然迟了。”

  我哈哈大笑:“换了你是黄堂,会不会还等你去找他?”

  张泰丰神情苦涩:“我至少可以把地下建筑找出来。”

  这小子有点死心眼,我点醒他:“你那样做有什么好处?证明我的设想,还是证明你的能力?”

  张泰丰样子无可奈何:“你的意思是,我不必再在这件事上努力了?”

  我道:“正是如此,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把黄堂已不必逃亡的消息传播出去只要他一回来,任何疑问都立刻迎刃而解。”

  张泰丰站了起来,向我行了一个礼,准备告辞。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起,我一拿起电话,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张泰丰欲言又止,我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要对他说,所以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且等一等。张泰丰的行为一直很有礼貌,他知道我要讲电话,所以走出了房门。

  白素一开始就道:“我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你。”

  我想请她长话短说,可是还没有开口,白素已道:“你别心急,事情有点复杂,不说清楚,更难明白。”

  我忙道:“请说,请说。”

  白素就把她和白老大之间的商量过程,详细告诉了我。

  的确,事情有点复杂,而且很有出乎意料之处。

  白素一见白老大,就先说了天工大王要找“四嫂”的事。可是白老大却置之不理,自顾自问:“听说有人敲锣打鼓要找我,是不是有这事?”

  白老大虽说隐居,不问世事,可是他交游广阔,五湖四海都有朋友,各种消息都很灵通,所以他忽然这样问,白素也不以为异。她也知道要是不先把这件事说清楚,白老大不会和她商量有关天工大王的事。

  于是,白素就从头开始,把我们怎么样去向黄堂道歉,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事,详细向白老大说了一遍。

  她是为了天工大王的事情去找白老大的,可是她很有耐性,把一切经过都说得很仔细。

  一直到那时候为止,不单是白素,也没有任何人会把天工大王找四嫂这件事,和黄堂的母亲找白老大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因为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两件事都是风马牛不相干,根本扯不上关系的。

  所以,当白素向白老大说出这一切的经过时,只不过是应白老大的要求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打算。

  当她说到廉不负这个法医师公来找我的时候,白老大道:“这个矮子是个人物,我曾见过他一次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不,少年。”

  看来,白老大对廉不负这个人很有兴趣,竟然不理会原来的话题,说起他那一次见到廉不负时的情形来了。

  白素虽然好耐性,但是也好几次想要打断白老大的话头。可是又不忍心扫了老人家的兴致,所以由得白老大去怀念往事。

  白老大说的有关廉不负少年时候的情形,也很有趣。而且,听下去,白素大是讶异。

  因为没有多久,白素竟听出了两件本来绝无关系的事情,居然有一条线索可以连贯

  那时,白素在想到了这一点之后,立刻就有很多联想。我会把她想到的一切都叙述出来,不过当然先要听听白老大说了些什么。

  白老大从他见到廉不负开始说起:“那少年身高不满四尺,可是一脸精悍之色。据说他从九岁开始,就已经懂得杀敌人,死在他手中的日本鬼子和汉奸少说也有好几十人。”

  白素有点不以为然:“虽然当时历史环境逼人做出非常行为,不过,以杀得人多作为英雄,那是‘水浒传’时代的标准。”

  白老大大声道:“你到底是女人家,我从小就带你闯荡江湖,结果你还是那样婆婆妈妈。”

  白素不敢再说什么,白老大又道:“他后来成了法医,那倒是家学渊源。”

  白素大奇:“他上代也是法医?”

  白老大道:“他父亲、叔伯那一辈,至少出了十来个捕快、刽子手和仵作,那全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一部《洗冤录》是他们家小孩子必读的书本你知道什么是《洗冤录》?”

  白素点了点头那《洗冤录》是一本奇书,它是人类第一部法医学著作,作者是宋朝的宋慈。

  这书专门研究各种非常死亡状态,极之专门。

  白素由衷地道:“他现在的成就,早已在前人之上了。”

  白老大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一面喝著自酿的美酒,一面享受法国南部和煦的阳光,继续道:“他出现的时候,就引人瞩目,手里拿著一根很高的木棍,摇摇晃晃而来。一报姓名,更是令人一听难忘。”

  白素微笑:“那时候,他当然还没有‘死不认错’这个外号。”

  白老大竖起大拇指:“这外号真好当时,金秀四嫂向我介绍他的外号叫作”

  白老大话还没有说完,白素已经叫了起来:“你说什么?金秀四嫂?那和金秀四嫂又有什么关系?”

  白老大笑了笑:“我也老糊涂了我那一次见到廉不负,就是在我和金秀四嫂会面时的事。”

  白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当时思绪很紊乱,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抓不住中心。

  我在听她说到这里时,感觉也是一样。我首先想到的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开始有了联系这联系就是廉不负这个人。可是这联系究竟代表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当下,白老大也看出白素神情有异,他道:“你怀疑那波斯人口中的四嫂就是金秀四嫂?”

  本来,事情很简单,可是忽然之间,又像是变得相当复杂了。

  白素决定把增加复杂的因素先放开,还是从原来的出发点开始,以免混乱。

  所以她先不去理会廉不负和金秀四嫂之间的关系。她问:“是不是有此可能金秀四嫂就是波斯人口中的四嫂?”

  白老大两道长眉不断跳动:“金秀四嫂水性之佳,我看可以排名天下第二比她更好的当然就是那个非人协会会员鱼人都连加农了。所以把金秀四嫂和‘水’联系在一起,再把她和都连加农联在一起,都可以成立。”

  白素见白老大同意了她的设想,大为高兴:“能不能有办法找到金秀四嫂?”

  白老大哈哈大笑:“本来这倒是一个难题,不过我们刚才所说的却是一大线索那廉不负和金秀四嫂的关系非比寻常,通过他或者可以知道金秀四嫂的下落。”

  白素想起我和廉不负不欢而散的情形,眉心打结:“是不是还有别的方法?”

  白老大奇怪:“为什么放著大路不走?”

  白素就把廉不负来找我们的经过说了一遍,白老大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乾:“卫斯理又没有‘死不认错’的外号,叫他去向那矮子认一个错,打什么紧!”

  我一听白素说到这里,就大大反对:“我看不必了就算廉不负曾认识”

  不等我说完,白素就打断了我的话头:“且听我说下去我当然会为你著想。”

  我忙道:“是,你说。”

  白素略顿了一顿,才继续往下说。当时,她也反对白老大的提议,理由是:“他虽然没有这个外号,可是实际上他比死不认错还要死不认错,他一定不肯做。”

  白素当然深得我心,知道我一定不肯。白老大转动手中的酒杯:“对,他不肯这样做,不过那一来,要找金秀四嫂可就不容易了。”

  白素道:“事隔多年,廉不负也未必和金秀四嫂还有联络。”

  白老大想了一想:“他们之间关系很深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也有好几次,那是真正过命的交情。虽然金秀不知隐居在什么地方,但我相信他们之间必然还有联络。”

  白素仍然知道要我去认错,困难之至,所以她还是问道:“你对她去了何处,一点线索也没有?”

  白老大没有立刻回答,白素替他倒酒,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道:“我那次见她,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只听说她居然嫁了人”

  白老大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白素笑道:“女人嫁人,理所当然,怎么还用了‘居然’两字!”

  白老大也为之失笑。

  我倒知道白老大在说到金秀四嫂嫁人的时候,为什么说“居然”,因为像金秀那样出色的女性,确然很难把她和寻常女性的必然行为联系在一起。

  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名字是金秀,而人称四嫂,那应该是早就嫁了人的没有结婚的女子,怎么能叫她为“嫂”?

  当时,白素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问了白老大。白老大的回答是:“其时,金秀肯定没有结婚,人们都叫她四嫂,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白老大又道:“金秀手下有‘四大金刚’,也都有各自的传奇生活,有的下落不明,有的还是我做的媒,和我有联络的对金秀的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说说金秀改名换姓,嫁了一个印尼华侨,说是姓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消息。”

  白素说到这里,我心中一动,忙道:“等一等,我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这话,听来没头没脑,可是白素明白,她立即道:“是的,我听爸说到这里,也感到有些事是可以连系起来的。”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知道她已经想到了是什么事。我没有问,只是自己迅速地思索著。

  在我脑中,这时各种想法互相混杂,有许多人的名字在打转。其中最突出的,是廉不负。

  因为我始终觉得廉不负是一个关键人物他和金秀四嫂早就认识,而且据白老大所说关系非比寻常。

  他又受黄堂所托,对我来说那番话。更重要的是黄堂房子失火,在火场中找到的遗骸,廉不负亲口说那是他的安排他是法医,要弄个死人代替黄堂,再容易不过。

  从这件事之中,也可以看出,廉不负和黄堂之间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两个“非比寻常”联在一起,就可以构成一个数学公式:

  若:A=B,B=C,则:A=C

  也就是说:金秀四嫂和黄堂之间,也可以用“关系非比寻常”联系起来。

  本来,想要联系金秀四嫂和黄堂这两个不相干的人,想像力再丰富,也不是容易的事。可是刚才白老大说了:金秀嫁了一个姓黄的印尼华侨

  一想到了这里,我整个人跳了起来,向著电话大叫:“天!黄堂,金秀四嫂,他们,他们,黄堂的母亲,是,就是金秀四嫂!黄堂是金秀四嫂的儿子!”

  由于我想到的结论实在太意外,所以我叫出来的一连串话听来不是很连贯。

  白素的声音也很激动:“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我忙问道:“老人家怎样说?”

第七部:心中女神

  白素道:“爸也感到意外,不过他说这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我兴奋无比因为许多疑问都可以因此迎刃而解。我道:“那么,要找老人家的就是金秀四嫂了。”

  白素道:“当然如此,不过爸也想不出金秀四嫂为了什么要见他,更不明白何以黄堂要阻止。”

  我很感叹,真想不到白素为了天工大王要找一个虚无飘渺的“四嫂”而去见白老大,结果令事情有了这样的发展。

  现在,当务之急当然是要把金秀四嫂找出来她和黄堂、黄而兄弟二人一起离去,看来线索还是在关键人物廉不负的身上。

  刹那之间,我想到了许多事情黄而曾用来形容他母亲的一些话,本来听了莫名其妙,现在也变得很容易理解。

  我叫张泰丰留步那还在和白素通话之前也是为了我突然想到廉不负和黄堂之间的关系,如果要令黄堂出现,通过廉不负去传递消息,自然再好不过。

  我正在想著,白素已经问道:“怎么样?现在你去不去见廉不负?”

  虽然我十二万分不愿意,可是事情有了这样的发展,看来我还是非硬著头皮去走一趟不可。

  我回答道:“去,他最多给我难堪,总不成杀了我!”

  白素听了,竟然像哄小孩子一样:“对,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

  我不禁为之啼笑皆非,我知道这一定是白老大的话,借白素的口说出来而已。我立刻指出了这一点,并且道:“要是事情在他老人家身上,他一定宁愿不做男子汉大丈夫!”

  白素笑道:“别得罪他老人家,他有一条锦囊妙计给你。”

  我没有再说什么,白素又道:“你见了廉不负,什么也别说,只告诉他,说白老大已经知道金秀四嫂有要紧的事要找他,黄堂不论有什么理由要阻止,都有可能耽搁了大事,对金秀四嫂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样,廉不负就自会去进行的了。”

  我不无怀疑:“会有效吗?”

  白素突然笑了起来,我问道:“娘子缘何发笑?”

  白素忍住了笑:“你的反应,一切全在爸的预料之中。”

  我也笑:“那何足为奇!”

  白素道:“爸说了,一来,他料不到我们已经知道了黄堂母亲的身分,你一说出来,就可以起到迅雷不及掩耳之效,令他措手不及。二来,他从小就对金秀四嫂崇敬之至,一听说事情会对她不利,必然不敢怠慢。”

  我对白老大的分析,衷心佩服这样子,他就不会为难我了。

  白素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一有结果,立刻通知,爸说他可以到任何地方和金秀四嫂会面。”

  白老大肯这样做,当然是因为他对金秀四嫂极之推重的缘故。我答应著:“天工大王那里”

  白素道:“爸说,那波斯大胡子人很狡猾,不要太相信他,有什么事,对他敷衍了事即可。”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白老大和天工大王之间,有什么过节。知道以白老人的脾气来说,问也问不出来,所以只好唯唯以应,反正可以到时随机应变。

  放下了电话,我想到,现在只怕廉不负根本不肯见我,那倒要利用一下张泰丰了。

  我请他进来,先问他:“你刚才像是有话要说?”

  张泰丰很有耐性,我和白素通话几乎有一小时,他一直等在外面。这时,他答道:“我想到要把黄主任有可能官复原职的消息,通过法医师公传出去,你看如何?”

  我忍住了笑这正是我想要对他说的话。我忙道:“好极了,我和你一起去。”

  张泰丰很是高兴,我也没有通知温宝裕他们因为虽然发现了黄堂竟然是金秀四嫂的儿子,可是金秀四嫂是不是天工大王要找的那个人,仍然不能肯定。事情要一桩一桩来,能先把黄堂找出来再说。

  我乘搭张泰丰的车子,一路上,我们的话题不离法医师公。在张泰丰的口中,我知道廉不负在警界堪称德高望重,而且他和黄堂的关系非常密切这一点,令我感到很奇怪。

  因为我和黄堂相识甚久,可是在我记忆之中,黄堂从来也没有向我提起过他和廉不负之间的交情。

  黄堂显然是有意要隐瞒这一点可是,原因是什么呢?会不会和他阻止他母亲与白老大见面有关连?

  看来,这其中另有曲折,这时,我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廉不负住的地方在相当偏僻的郊外,从一条山路上下来,眼前竟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风景绝佳,微风吹过,水波粼粼,令人神清气爽。

  在湖边有几间很精致的小洋房,张泰丰把车子开到一间墙上爬满了植物的房子前,车子还没有停下,我就看到了一个奇景。

  只见在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很高的架子大约有四公尺。那架子看来像是一座单杠,不过普通的单杠绝没有那么高,可是那又必然是一座单杠因为有人正在上面做“单手大回环”这个动作。

  有人在单杠上做单手大回环,那当然不能算是奇景。可是那人的动作却与众不同,他手中抓著一根极长的拐杖,拐仗的一端勾在单杠上。

  那拐杖超过两公尺,再加上这个人和他伸直了的手臂,长度足有四公尺左右。

  那人就连人带拐杖在单杠上打圈,快速无比,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那当然就是法医师公廉不负了。

  一见他在外面,我很高兴,因为至少他不能拒而不见,而我只要能和他面对面,一口气把话说完,就算目的已达至于结果如何,那就要看白老大的锦囊妙计是不是管用了。

  张泰丰一看到了这奇景,他的反应和我大不相同我并不感到廉不负在做的动作有任何美感,虽然我知道其难度甚高,可是看起来却只觉得滑稽。张泰丰却现出极度佩服的神情。

  他道:“你看,他身手多么矫健!听说,他水性更高,在水中就像一条鱼一样。”

  我一时口快:“什么鱼?”

  话一出口,我就很后悔,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张泰丰只是看了我一下,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心中对我不满意廉不负身形又矮又胖,我刚才那一问,当然是在暗示他像一只甲鱼。

  这是人身攻击,很是轻浮,不是君子所为,我立刻道歉,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当下我们一起向前走去,到了单杠面前,廉不负仍然转了几十下,才停了下来。他人还没有下地,就已经看到了我。

  他一见了我,反应奇特之至本来我以为他会破口大骂,可是他却没有出声。

  他手臂一抖,连人带拐杖,下了单杠。双脚才一点地,身子一矮,手中的拐杖,夹起一阵劲风,离地只有二十公分左右,向我疾扫而至,攻向我的小腿。

  看这一拐杖的来势,要是被打中了,双腿非折断不可。

  他来势快,我反应也不慢,算准了时间,身子直上直下拔起三十公分上下,趁拐杖在我脚底掠过之际,身子急速下沉,一下子就把拐杖踏在脚底。

  我本来打算踏住了拐杖,让他拔不出来,那么这场较劲,就算是我赢了。

  可是我对廉不负的身手估计过低我双脚才一踏中拐杖,还来不及发力把拐杖压下去,廉不负已大喝一声,双臂向上一振,把拐杖疾挥向上。

  我双脚在拐杖之上,竟被他连人带拐杖一起挥向半空。

  我人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三个觔斗,也藉此避开了他的三下攻击。

  这一连串的动作,当真是兔起鹊落,迅疾无伦后来,张泰丰告诉我,他只看到人影晃动,根本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我落下地来,离廉不负约有三公尺的距离。廉不负也真是凶悍,竟然又吼叫著扑了过来,杖挟风声,又向我当头砸下!

  这一次我不再躲避,一翻手,看准了拐杖的来势,一下子就把拐杖抓在手中。

  我再也不敢怠慢,抓住了拐杖,全身用力,以免被他挥向半空。同时,我急速地道:“好身手!真不愧是女中豪杰金秀四嫂调教出来的!”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料到会对廉不负有一定的冲击力,这也是我的目的那样才能使他停手。可是廉不负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反应之强烈,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他先是整个人为之震动,然后双手一松,连那根几乎和他身子混为一体的拐杖也不要了。他向后退出了足有七八步,还是站不稳身子,一面摇摇晃晃,一面伸手指著我,声音尖厉:“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突然想起:黄堂他们母子三人,就藏身在此,也大有可能!

  我冷笑道:“能跟金秀四嫂这样的人物学艺,是很光荣的事情,为什么你怕人家知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料不到他连滚带爬向我走来,到了我面前,伸手来按我的口,不让我说话。他刚才威武绝伦,现在却又像小孩子一样。

  同时,他急急地道:“有话,进去再说,别在这里嚷嚷。”

  想不到白老大的锦囊妙计竟然如此有效!说著,他拉了我就走。这一切,看得张泰丰目瞪口呆,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捡起那根拐杖来。一直到进了屋子,他才放开我的手。

  看他的样子,像是有重大的秘密忽然被人戳穿了一样不但满头大汗,而且连络腮胡子上也全是汗珠。我安慰他:“你和金秀四嫂相熟,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我话还没有说完,张泰丰已拿著拐杖跟了进来。廉不负陡然转身,一把抢过拐杖,举脚就踢,哑著喉矓叫:“走!走!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

  张泰丰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法医师公,神情惶恐地向我望来,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离开再说。

  张泰丰退出门去,廉不负冲了过去,把门重重关上,转过身来,背靠著门,不断喘气。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本来我想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可是看他现在的情形,我也不忍心再去刺激他。

  我就把白老大所说的那番话说了出来。最后我道:“不论黄堂有什么理由,他阻止四嫂和白老大会面,都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小孩子意气行事的典型阁下想来必不致此,他们母子三人何在,这就请出相见。”

  廉不负一言不发,听我说完,这才长叹一声:“他们不在此处,已经回去了。”

  我问:“去了哪里?”

  廉不负忽然焦躁起来:“我要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会这些年来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他语音之中,竟大是伤感。这令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后来我明白了廉不负伤感的原因,当时,真是杀头也想不到。

  那时,我对他所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我开门见山:“他们能够逃过警方严密的监视,你也出了不少力,总不可能连他们落脚何处都不知道!”

  廉不负双手抱住了头,身子也缩成一团,看起来竟是痛苦莫名的样子,喉咙里则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呻吟声。

  等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神情苦涩:“四姐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这次见到她,我以为会不同,结果却还是老样子!”

  他说到后来,语音呜咽,几乎就要泪洒当场。看到他这种伤心人别有怀抱的样子,我想笑又不敢而且我注意到一点:人人都叫“四嫂”,可是他却叫“四姐”。

  这是不是表示他和金秀四嫂之间的关系特别不同可是他却连金秀四嫂到了何处都不知道,这其间显然另有曲折,当真扑朔迷离之至。

  我扬了扬眉:“难道黄堂也不告诉你他们的去处?”

  廉不负苦笑:“黄堂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话简直已超乎情理之外了,我望向他:“请说具体一些,总要叫人听得明白才是。”

  廉不负又发了好一会呆,竟然这样回答:“叫我从何说起?好几十年了,有点事,我理不出头绪来,有点事,我只是藏在心底,再也不想对人说就让它随我烧成灰算了。”

  到了这时候,我当然可以肯定:此人当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过我还是无法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伤心。

  我想了一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令白老大和金秀四嫂可以相会你有什么提议?”

  廉不负苦笑:“要是你能找出四姐的下落,我向你叩头。”

  听得他这样说,我相信他没有骗我然而事情还是不可思议。我追问:“黄堂要弃保潜逃,事先和你商量过?”

  廉不负点了点头:“是四姐提出来的她说:只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再也不在浊世中翻滚,才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

  我呆了片刻这话听来大有哲理,的确是一个隐者所说的话,也很适合金秀四嫂的身分。我虽然没有见过她,可是上次黄而在她指导之下和我对话,使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女子。

  由此看来,黄堂离开,并不单是为了逃亡,更多是为了离开浊世,跳出红尘。

  只有看透世情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我不认为黄堂能这样看得开、放得下,他是听母亲的话行事而已。

  理出了这一个头绪,我心中有数,说道:“这样说来,黄堂就算知道了他能官复原职,他也不会出现的了?”

  廉不负道:“黄堂官瘾很大,他当然想再做下去,不过只怕四姐不答应。”

  我不以为然:“这不公平,黄堂是成年人,应该有自主权。”

  廉不负怪眼一翻:“他愿意听娘的话,你管得著吗?”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下去,我只想在他口中尽量瞭解黄堂一家人的去处。我想了一想,这样说:“可不可以请你把这次和金秀四嫂会面的情形,从头到尾说说。”

  廉不负想了一会,又长叹一声,才道:“四姐她根本没有来找我,也没有叫黄堂来问我的意见她一直把我当小孩子,最可恨的是,我认识她的时候,我确然还小,可是她为什么不知道我早已长大了呢?”

  廉不负这一番话,早已答非所问,可是我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因为我听出了一点因头他在话说到一半时,且重重顿足,由此可知,金秀四嫂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真是他心头一大恨事。从心理学上来看,男性有这样的想法,多数是为了暗恋不遂才产生的。

  想通了这一点,我恍然大悟,廉不负这个人许多看来很古怪的言行,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心中暗想,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虽然说恋爱并无年龄界限,可是廉不负暗恋金秀四嫂,想起来就难免令人发笑。

  我且不说破,只是道:“你结果还是见到了她,可能是她也想见你的缘故。”

  若是白素在场,听得我这样说,一定会飨以老大白眼因为这话明摆著是胡调,上海人打话,叫作“吃豆腐”。

  可是我猜到了廉不负的心理状态,果然一语见效。他先是“啊”地一声低呼,接著张大了口,看起来像是傻瓜一样,可是却笑得很灿烂自我说出了金秀四嫂之后,他一直行为反常,愁眉苦脸,直到这时,才算有了笑容。

  我知道已找到了对症的药,照这条路说下去,一定可以在他口中探出许多有关金秀四嫂的事情来。

  他在发出了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声音之后,才能够比较正常地说话:“你是说,四姐她不会怪我?”

  我顺口回答:“当然不会,她为什么怪你?”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问,可是他却回答得十分认真他的回答有点夹缠不清,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他说的是:“我怕她怪我在怪她。”

  这句话听起来和绕口令一样,我想了一想才明白,立刻又问:“你怪她什么?”

  廉不负神情激动,提高了声音:“我怪她嫁了人!她怎么可以嫁人?怎么可以?”

  他一连问了好几声“怎么可以”,竟至于满面通红,认真之极。

  我不敢发笑,心想,这是暗恋者的典型行为被暗恋的对象忽然结婚,那是对暗恋者最大的打击。

  廉不负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神情也变得伤心欲绝,不但捶胸顿足,而且双手还乱扯自己的头发和胡子,样子可怕之极,像是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一般。

  我由于先有了成见,所以他愈是伤心,我就感到愈是滑稽。我要转过身去,以免他看到我竭力忍笑的样子。

  可是接下来他说的一番话,却令我大大改观,而且感到自己的主观成见,先入为主,是多么可怕。

  他说的是:“我从小就听说四姐的英雄事迹,她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人。我最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形我从小是个入庙不拜神的野小子,可是一见了她,我就自然而然跪下叩头!”

  我听到这里,已经感到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对头了。

  廉不负继续说下去,神情已经完全沉醉在回忆之中,看起来很是陶醉。

  他说道:“当时四姐全没有因为我年纪小而怠慢,她扶我起来,叫我‘小兄弟’,又让我称呼她为‘四姐’从此之后,她就成为我心目中的女神,而且是我心中唯一的神!”

  听到这里,我再也笑不出来不错,那种情形也可以算是暗恋的一种,可是绝不是我起先想的那样。我伸手重重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同时对廉不负肃然起敬,他对金秀四嫂的敬重,已到了非常的境界,而我却自以为是,感到滑稽,当真是不应该之至。

  廉不负在继续:“后来,她鼓励我接受正式教育,我这才到英国去留学的。”

  我心想,金秀四嫂真是奇女子一般来说,出身草莽的人,都不会有接受正式教育这个观念。廉不负有现在的成就,当然是由于当年这个正确的决定。

  廉不负吸了一口气,忽然快步步向一个柜子,取出两瓶酒,抛了一瓶给我,自己打开一瓶,大口大口喝著。一口气喝了半瓶之多,这才道:“她送我入学,直送到新加坡,我上了船,她还一直站在码头上。轮船渐渐远去,照理,她在码头上的身形应该愈来愈小才对。可是我从船上看过去,她的身形竟然愈来愈高大真到顶天立地,这就是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他停了一停,继续喝酒。

  我也没有出声刚才他那番话听来十分动人。由此可知他对金秀四嫂的感情,真挚无比。当然这种感情之中,成份非常复杂,只怕连他自己,都难以一一分析清楚。

  停了好一会,他才继续:“那年,我十三岁半,英文只能说开始的三个字母,而且还发音不准。若不是有她鼓励我的话一直存在心中,每天念上几百遍,我在英国连一天也耽不下去!”

  他当年的困难,倒是可想而知不过我也知道后来在大学,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荣誉毕业,可以看出金秀四嫂对他的鼓励所起的作用是如何巨大。

  我问了一句:“在你求学期间,难道和她没有联络?”

  廉不负喉间发出了几下如同抽搐的声音,好一会,才清了清喉咙,道:“我们在分手的时候,曾约定通讯的方法。可是我在开始的三年内,一共寄出三百六十六封信,却封封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我默默无语这种情形,对当时的廉不负来说,其可怕程度之甚,可想而知。

  过了一会,我才问:“你就没有设法去打听一下?”

  廉不负苦笑连连:“怎么没有!可是当时时局剧变,兵荒马乱,用尽方法,打听出了一点消息竟说她和一个小孩子去了新加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心中疑惑:“那‘小孩子’就是你?”

  廉不负苦笑:“不是我,还会是谁。从此之后,她就下落不明,那么大一个人,就像消失在空气中一样。一直到十一年之后,我才又见到了她。”

  他说到后来,声音苦涩无比可以想像,那一段日子,他除了刻苦奋斗之外,还要受感情痛苦的折磨,若不是有非常的毅力,真是一天也过不了!

  照说,十一年音讯全无,忽然又见了面,应该是天大的喜事才是。可是对廉不负来说,却是另一场恶梦的开始。

  因为在他心目中,崇高无比、纯洁之至、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他每次在做梦的时候见到她,也都会战战兢兢,唯恐亵渎了的、至高无上的女神,竟然嫁了人。

  那时,廉不负已经成年,当然知道女性嫁人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这事再也平常不过,可是由于廉不负那种异常的心理,所以当他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金秀四嫂,不但手里牵著一个小孩,而且还挺著大肚子的时候,一直存在于他心中的幻象突然破灭。

  照他自己的说法,就像整个人都炸了开来,变成了粉末,而且每一颗粉末都充满了彷徨、愤怒、无依和疑问。

  等他定过神来,肯定在面前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不自由主,泪如泉涌。

第八部:金脑袋

  妙的是,金秀四嫂居然知道廉不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当时她长叹一声,任是她一世英雄,这时也语音哽咽:“小兄弟,什么也别说了,我托你做一件事,请你答应。”

  廉不负那时伤心悲痛,至于极点,不过他也从金秀四嫂的神情中看出事态十分严重。

  他强忍著泪,用力点了点头。

  金秀四嫂指著她手牵的小孩子:“这孩子叫黄堂,今年六岁。孩子,向不负舅舅叩头。”

  那孩子很听话,立刻跪了下来。廉不负本来就因为心情激动,有点站不稳,这时也趁机跪下,抱住了孩子,哑著声音叫:“四姐,你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干吗叫孩子行这样的大礼!”

  金秀四嫂长叹一声:“要的,这孩子从现在起,就交给你了。”

  廉不负一时之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望定了金秀四嫂,说不出话来。到这时候,他才看清楚虽然分别多年,可是金秀四嫂仍然秀丽端庄,英气逼人。只是脸容瘦削,眉宇之间,充满了哀伤之情,显然是心中有巨大的悲痛。

  廉不负也看到了在金秀四嫂的宾边,扣著老大一朵白花那是有亲人去世不久的信号。

  廉不负还没有问什么,金秀四嫂就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听来很平淡。

  愈是这样,就愈显得她的哀伤已到了几乎心死的地步。她道:“这孩子的爹,不幸英年早逝,我还怀著一个没出世的,心力交瘁,一来没有余力,二来这孩子很怪”

  她才说到这里,那孩子小黄堂就抗议:“我想当警察,不能算怪!”

  我听到这里,感觉奇特无比我知道廉不负和黄堂之间有很密切的关系,可是也绝料不到竟然密切到了这种程度!很显然,黄堂是在廉不负的照顾之下长大的。

  而且,他加入警界,虽说是他从小的志愿,当然也靠了廉不负不少的帮助,才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可恨的是,自从我和黄堂认识以来,他对我竟然只字不提!就算他要保持一些个人的秘密,这样做,也未免城府太深,和这种人做朋友,真叫人心寒!

  就算我和他交情不深,是我自作多情把他当作朋友,那么廉不负和他的关系,亲如兄弟父子,他连自己去了哪里,都不肯说,那又算是什么?

  当时,金秀四嫂、廉不负和小黄堂三人之间的情状很是特别金秀四嫂和小黄堂没有再就要当警察这个问题争论下去。廉不负其时已经在大学毕业之后,投入了警界。并且由于他出色的业务能力,一出道就大获各方好评,要介绍一个孩子进警察学校是容易不过的事小黄堂后来在警界一帆风顺,当然也由于有好的开始之故。

  这些,当然都是以后的事情当时廉不负向我叙述的时候,他说得很乱,我已经尽量整理了一下,可是还不免有前后错乱的情形出现,誧各位原谅。

  却说当时金秀四嫂说出了要把孩子交给廉不负,以廉不负对金秀四嫂的极度崇拜,他当然义不容辞。

  当他答应了之后,他才问:“四姐,你现在身子不便,就在这里住下来,我也好就近照顾一二。”

  金秀四嫂黯然摇头:“我自有地方去,你不必理我。”

  廉不负又急又怒:“这是什么话!我们……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姐弟”

  他话还没有说完,金秀四嫂就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必再说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会到哪里去,你可以恼我,但盼你好好照顾孩子。”

  金秀四嫂讲完之后,竟然掉头就走。廉不负大叫一声,跳起来想抱住她,却不料她虽然大腹便便,行动依然快绝无伦。何况廉不负一身武功,都是从小由她教出来的,会有什么行动,她早已了然,廉不负这一抱,当然抱了一个空。

  廉不负知道金秀四嫂如果执意要走,他绝没有能力阻止。所以在百忙之中,他想动之以情,眼看金秀四嫂行动快绝,转眼之间,人已经在十步开外。

  廉不负大叫:“还有什么话要向孩子说的,你且回来,我也有话要说。”

  他情急之下,有点语无伦次。不过他就算说得再好,也没有用了金秀四嫂连头也不回,迅速远去,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廉不负抱起小黄堂来,黄堂年纪虽然小,可是他眼看著母亲离去,居然咬紧牙关,并未出声,眼中泪花乱转,倒始终未曾涌出一滴泪来。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太不合情理了!难道她从此以后就没有来看过孩子?”

  廉不负声音苦涩:“就是那样不合情理更有不合情理的是,小黄堂竟然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母亲。后来,他到学校去寄读,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可是开始一年多,他却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之至一个六岁的孩子,突然离开了母亲,进入完全陌生的环境,竟然能够断绝对母亲的思念,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事实应该是:小黄堂虽然想妈妈,可是他忍得住,不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是有这种人,从小就有坚强性格。

  我想了一想,才说道:“小黄堂既然那样懂事,你应该可以在他口中,问出金秀四嫂的一些事来。”

  廉不负长叹一声:“怎么没有问就差没有严刑拷打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对孩子,要来软的才行。”

  廉不负翻了翻眼:“还要你教!我什么方法都用过了,这孩子除了摇头以外,什么反应都没有。我甚至想过要向他注射药物,使他能口吐真言。”

  我大是骇然:“你……不曾那样做吧?”

  廉不负苦笑:“当然不曾这孩子除了这一点之外,什么都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上进心那么强烈的孩子。”

  我由衷地道:“阁下当年到英国留学,上进心也够强烈的了。”

  廉不负人摇其头:“不如,大大不如!我当年还有四姐的鼓励,也比他年长许多。”

  我道:“或许母亲的鼓励,作用更大。”

  廉不负听了,好一会不说话,才叹了一声:“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小小年纪,心理压力却沉重无比他老说梦话。”

  我立即问:“他在梦话之中,可曾泄露天机?”

  廉不负摇头:“他梦话讲的语言,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听他这样说,望定了他,并不出声因为我知道必有下文。果然廉不负又道:“后来,我把他的梦话录了音,交给语言专家去听,这孩子使用的竟然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我望来。

  我立刻道:“别叫我猜人类所使用的语言超过十万种,没头没脑,我可猜不到。”

  廉不负喝了一口酒:“孩子讲的是印度尼西亚语。”

  我道:“那不算冷门地球上有接近一亿人使用印尼语,这可以证明孩子是在印尼长大的。”

  廉不负道:“正是如此,可是除了这一点之外,我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大是讶异:“难道梦话的内容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廉不负苦笑:“没有,他说的全是自己勉励自己的话一句‘我一定要当警察’就重复了几百遍。”

  我心中暗想,白老大所得到的有关金秀四嫂的消息,说她嫁了一个妵黄的印尼华侨,多半就是从廉不负研究黄堂的来历时,辗转传出去的。

  我也可以想像,以廉不负对金秀四嫂的思念,他一定用尽心机,想在小黄堂身上,找出金秀四嫂的下落来。可是结果却一无所获。

  由此可知,黄堂的性格,从小就不屈不挠,坚韧无比。廉不负早就曾在他面前,败下阵来,所以才导致如今黄堂在他的帮助之下逃走,廉不负连他要去什么地方都问不出来。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算在廉不负的叙述之中弄清楚了。

  可是许多疑团并不因此解开,不过也算是颇有收获。

  至少我可以肯定,金秀四嫂曾在印尼居住了很长时间不然,小黄堂不可能会说印度尼西亚语。而且也可以进一步肯定,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是到印尼去了。

  我以为这是一大发现。我和廉不负约了后会之期,就告辞离去。张泰丰一直等在门外,看到我和廉不负一起出来,满面都是询问之色。我不等他发问,就道:“师公也不知道黄主任去了哪里,我们只好另外想办法。”

  张泰丰没有再说什么,上了车,我请他驶向戈壁沙漠的住所。到了目的地,我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这件事,有很复杂的内情,要是你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我看你就不必再加理会了。”

  张泰丰很妙,他望著我:“卫先生,你理会任何事情,都是有特殊目的的吗?”

  他这样责问我,一时之间,我也无以应对,只好摊了摊手,表示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车子驶上了通向屋子的那条斜路,还没有到门口,就看到大门打开,红绫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双臂挥舞,大声吼叫,兴奋莫名。

  张泰丰连忙停车,我已听清楚红绫叫的是:“太好了!太好了!真太好了!”

  接著在门口出现的是温宝裕,也是满面喜容显然可见他们和天工大王相处极之愉快。

  我下了车,向张泰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去。张泰丰神情很不愿意,可是温宝裕和红绫已经一边一个,扯著我进屋子去,他想要有什么请求,也没有机会提出来了这个人绝对不是无趣,但既然他和这个故事关系并不深切,自然也不必在他身上化太多笔墨这是写故事者的一种势利,也叫作“未能免俗”。

  进了屋子,戈壁沙漠也迎了上来,看来个个都兴高采烈。红绫又抢著道:“天工大王帮我们做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给神鹰的装备。”

  戈壁沙漠也道:“真是神乎其技,不愧是大工大王!”

  我对他们所说的并不感到兴趣,我只是问:“他人在哪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我话才出口,那只神鹰飞了过来,居然口吐人言,而且百分之百是伦三德的口音,说道:“三日之期已到,算来尊夫人一定有好消息了?”

  忽然听得那只神鹰会讲话,我也不免吓了一跳,红绫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当然也立刻知道,那并不是神鹰会说话,而是在它的身上有了小型的发音装置。天工大王的声音,通过了装置传出来,才有这种惊人的效果。

  我正在想著,不知声音可以传多远?红绫已经叫了起来:“一公里!经过改进,可以更远!”

  我笑了一下,心知这样一来,红绫和那只神鹰花样一定更多,难怪她那样高兴。

  我提高了声音:“我可不愿意对著鹰讲话你要是不现身,我就走了。”

  只听得楼上传来了伦三德的声音:“来也!”

  接著,白袍飘飘,天工大王在楼梯上如行云流水般滑了下来。各人对他的出现,都加以欢呼由此可知他受欢迎的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想起白老大对他的评语,心中暗暗好笑。这波斯人举止热情,我们互相拥抱,并且用力拍著对方的背脊还好我避得快,才免了被他用大胡子在脸上摩擦之罪。

  所有人被请到客厅,我先阻止了温宝裕、红绫和戈壁沙漠的七嘴八舌:“先听我说

  我有‘四嫂’的消息。”

  本来以我一人之力,想要不让那几个人说话,很是困难。但我此话一出,天工大王一扬手,几个人就立刻静了下来。我这才能从头到尾慢慢叙述。

  我先向天工人王介绍金秀四嫂这个人说明了他要找的四嫂,极有可能就是金秀四嫂。

  (关于金秀四嫂这个人的一切,我都记述在《新武器》这个故事之中。)

  在叙述中,我强调了金秀四嫂和水的关系,指出除了都连加农这个鱼人外,她可以说是地球上极少数能够在水中生活的人。

  有关金秀四嫂的一切,都充满了传奇性,听得本身也是极度传奇人物的天工大王,也不断啧啧称奇。

  接下来,我说到黄堂和金秀四嫂之间的关系,各人更是惊讶之至。

  我的结论是:“金秀四嫂他们一家三口,一定是回到印度尼西亚去了,可以到那里去找他们。”

  讲完之后,我摊了摊手,表示任务已经完成。

  可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望著我,神情有点异样。我道:“有什么问题?”

  天工大王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怪声,道:“还是请小朋友们先说,那比较公平。”

  我一听他那样说,就知道他对我有所不满,我没有什么表示,温宝裕已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印度尼西亚有一亿多人口,七千多个岛要去找三个人,岂不是等于大海捞针?”

  我闷哼了一声:“那该怎么样?要我把他们五花大绑送到面前才算数?”

  天工大王清了清喉咙:“说公道话,多少总要有点具体线索,才是道理!”

  我沉声道:“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我相信就凭这个,郭大侦探就有办法把人找出来。”

  不等天工大王有反应,温宝裕已叫了起来:“对,找郭大侦探去!他可能有办法。”

  我提示:“黄堂的父亲必非普通人,不然金秀四嫂不会下嫁于他,就这一方面去查,可以事半功倍。”

  小郭郭大侦探是寻人专家,我相信线索虽少,可是他也能把人找出来。

  天工大王很是认真:“只要是循这个线索找到我要找的人,我的承诺就有效。”

  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只是随便答应了一声第二天,白素回来,我把所有经过情形向她一说,白素笑道:“难怪爸说波斯大胡子很工心计,你仔细想一想他那句话。”

  我这才想了一想,果然,天工大王确然很滑头照他的说法,就算找到了金秀四嫂,而如果金秀四嫂并不是他所要找的人,我们的工夫也就白费了,他可以不负担任何责任。

  我笑了一下:“不去管它我们也没有什么事要他去做的,他至少为红绫制造了不少快乐。何况,要是能找出金秀四嫂来,也可以知道她为什么要见白老大。”

  白素同意我的说法:“我和爸想来想去,都想不出金秀四嫂为了什么要见他老人家,更想不出黄堂何以要阻止。”

  关于这两点,我也毫无头绪,看来一切都要等到找人有了结果才能有答案。

  接下来,一连三天,事情都没有进展。出乎意料之外,天工大王居然没有来催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红绫极其丰富的知识令他感到惊讶,他和红绫一起,讨论研究了许多问题,所以不知时日之既过。

  第四天,一清早,小郭就找上门来。

  近几年来,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专注于寻找失踪人口,在世界各地建立了庞大的网络,收集了大量的资料其丰富的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我敢说在寻人这一方面,他的成就已经是世界第一,这一点连以色列情报当局也承认小郭就曾帮他们在两年之内找到了六个当年德国战犯。

  虽然那些战犯都已经是七老八十,但想起他们当年所犯的罪行,看到他们接受审判,仍然大快人心。

  我把他推荐给天工大王,相信他必然不负所托,现在来找我,肯定是已经有了眉目。

  果然他还没有坐下,就道:“你要找的那个‘姓黄的印尼华侨’,寻找的结果惊人之极。”

  我顺口笑道:“如何惊人,是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还是起兵造反的革命英雄?”

  小郭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道:“两者都是!”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小郭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姓黄的印尼华侨成千上万,经过筛选,剩下一个”

  虽然我对小郭的能力很有信心,可是我也不禁疑惑:他是凭什么标准来肯定这个人的?

  小郭看出了我的心意,不等我发问,他就道:“根据你的标准,你说过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我点了点头:“这个人特别到了什么程度?”

  小郭道:“他的名字是黄天功。”

  小郭说得很郑重,我听了之后,呆了一呆,这是一个极普通的名字,我对之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笑起来:“黄天霸我倒听说过,这个黄大功么,我可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这时,白素走近来,我向她望去,她也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小郭吸了一口气,也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神色更是凝重之至。看来,他心中认为那黄天功的确是一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他道:“黄天功有一半印尼血统,他有一个印尼名字,叫作”

  他接著就念出了一个名字那名字共有九个音节之多。一来,那么长的名字,叙述起来很不方便。二来我所叙述的故事之中,由于种种原因,很多人名都是虚构的,把真名隐去,这已是惯例,看故事的朋友,想来也早已习以为常。

  总之,当时小郭一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足有两分钟之久,三人之间,一片沉默。

  老实说,这个名字也并不是像希特肋、毛泽东、拿破仑、华盛顿那样尽人皆知很有些人,连谁是苏加诺都不知道,那就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了。

  我和白素在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好一会说不出话,不单是为了这个人的确非同凡响,而且还另外有一些原因下文自会说清楚。

  这个人当然称呼他的中国名字比较好,他的名字有一个时期的确和有“印尼国父”之称的阿基美德·苏加诺连在一起。在轰轰烈烈地反殖民统治的独立革命运动中,他们二人被称为“一文一武”两大民族英雄。

  其中,苏加诺有“演讲台上的狮子”这个外号;而黄天功的外号则是“大海中的金脑袋”这个外号听来很古怪,它的出典是由于他在革命运动之中,影响极大,殖民统治者悬赏要他的人头。

  开始出的赏格是和他人头同样重量的黄金,后来提高到和他人头同样大小的黄金。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十大赏格之一了。

  由于他一直在海上活动,加起来就演变成了这样特别的一个外号。

  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非常富有财产之多,据说是根本无法估计。

  他的财产来源这也是我们听了他的名字之后,好一会出不了声的原因。

  说得好听一些,黄大功“在海上活动”,实际上,他是一个横行海上的海盗集团的首脑。

  据说他的海盗事业开始得极早不满十岁,已经上了海盗通缉榜,其经历骇人听闻之至。

  要把他的一生写成故事,至少要好几百万字才行,我在这里只不过做最简单的介绍而已。

  他虽然是海盗头子,可是却很早就和独立革命运动结合在一起,出钱出力,在整个运动之中,居功甚伟。

  不过,他可能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绿林好汉,是一个非同凡响的草莽英雄,却绝不是一个政治人物在复杂无比、肮脏透顶的政治斗争之中,他那一套靠江湖义气作为行事标准的行为,彻头彻尾地败下阵来。

  他的下场是死在他的“亲密战友”之手,而且还被人把他所有的功绩一笔抹杀。

  江湖传说,他在近二十年的独立运动之中,拿出来的金钱,是天文数字当然,悖入悖出,他那些钱也全是当海盗抢来的不义之财。

  这个人,是正是邪,很难定论这和本故事也没有什么关系,可以不论。有关系的是:他是黄堂、黄而兄弟两人的父亲,也是金秀四嫂的丈夫。

  小郭说出了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他找对了人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金秀四嫂。

  而且,我几次到黄堂的那所大屋去,都有强烈的感觉,感到黄堂的上代一定和海洋有关我甚至曾想到过海盗。

  那屋子当然是黄天功早年盖造的这一切,我相信连廉不负可能也不无所知。

  明白了黄堂的来历,对他的种种以前难以解释的行为,也算是有了一定的概念,至于具体的情形,我会在下文详细叙述。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令黄大功死亡的人,都成了大权在握的大人物,除去黄天功的手段,很是卑鄙,对大人物来说,不光采之至。在这样的情形下,金秀四嫂仍然留在印尼,分分秒秒可以成为被灭口的对象,危险之极她在江湖中打滚多年,应该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那样说来,金秀四嫂的隐居所在,可能根本不在印尼!

  那要把她找出来,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请小郭去找人,结果却会变得要找的人更难找,这确然令人啼笑皆非。

  这时,白素问道:“那黄天功遇难的确切日子是”

  小郭说了一个日期,年月日听来只是一个数字,但其中的内容却可以千变万化。白素听了,略想了一想,就点头道:“不错,算来是在黄大功遇难之后一个月左右,金秀四嫂带了小黄堂去找廉不负的。”

第九部:三大生命

  听得白素这样说,我知道她也肯定了小郭找对了人金秀四嫂去找廉不负的那时,她正刚遭惨变不久,心中怀著巨大的悲痛。

  我不知道她当时有什么打算:是要为她丈夫报仇?还是已经心灰意懒,准备从此隐居了事?

  在这样的情形下,廉不负还为了他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和金秀四嫂纠缠不清,也真亏得金秀四嫂有这份耐性,和他好言好语地去解释。

  那时黄堂六岁六岁的孩子,可以很懂事,黄堂显然属于懂事的那一类。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小黄堂,对自己的父亲和自己以前的生活都很清楚,可是他却能够什么也不说,这份本事,当真难得之至。

  不过,他后来一直对廉不负什么也不说,这就变得很是可怕这个人,我认识了他那么久,就不知道他为人如此深沉!

  当时,金秀四嫂正怀著孕那黄而原来是遗腹子,所以他和黄堂吵嘴的时候,会说他自己是“没爹的孩子”。

  当然,我也明白了,他自称名字是“黄而皇之”,白素猜到了他这个怪名字的来历,他就号啕痛哭,黄而又说白素的话,碰到了他的伤心处遗腹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的确难免伤心。

  我和黄而相处不久,可是却可以肯定他的性格和黄堂大不相同。他热情爽朗,胸无城府,坦率可人我估计他一直和金秀四嫂生活在一起,那正是金秀四嫂的性格。

  有这种性格的人,很容易赢得他人的友情,金秀四嫂能够令白老大如此看重,当然是由于她为人可爱之故。

  一下子想通了很多疑问,可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还没有答案金秀四嫂究竟隐居在什么地方?

  我向白素望去,只见她眉心打结,显然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而且没有答案。

  我想问小郭一些问题,可是还决定不了从哪里开始问才好。白素已经先我而问:“关于黄天功的妻子,你有什么资料?”

  我自然而然点了点头这正是我也想问的。小郭只知道我们要找一个“姓黄的印尼华侨”,并不知道有金秀四嫂其人。

  白素这一问,小郭立刻现出很兴奋的神情,用力挥了一下手:“我正想说到他的妻子黄天功一共娶过三个妻子,值得一提的是他第三位妻子。这个妻子神秘之极,连黄天功几个亲信等闲都见不著她,说出来令人难以相信”

  小郭说到这里,笑了起来:“这个纵横七海,杀人越货,统领好几千手下的海盗头子,居然是‘怕老婆’!”

  我笑道:“这又何作为奇?”

  小郭不住摇头,像是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他道:“这黄天功不但身高两公尺,而且一身武功,身子像铁打的一般,水性更是了得人们都说,天下水性,都连加农第一,黄大功第二!”

  我更正他的话:“不,他妻子第二,他最多排第三。”

  小郭一听得我这样说,神情讶异莫名,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确然如此每当有人这样说,黄天功必然更正:‘我最多排名第三,四嫂才是第二’。此人很怪,称自己的妻子为四嫂,不知有何出典。”

  我和白素都笑了起来,小郭十分机灵,立刻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小郭说到这里,我们再无疑问金秀四嫂确然是嫁了黄天功。我把有关金秀四嫂的一切,用最简单的方法向小郭作了介绍,听得小郭啧啧称奇:“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奇中还有更奇,简直没有止境。”

  我欠了欠身子,问了一个最主要的问题:“黄天功死后,金秀四嫂去向如何?”

  小郭摇了摇头:“从此下落不明那时,她为黄天功生的儿子才五六岁,那是黄天功唯一的孩子”

  我又更正小郭的话:“不,他还有一个遗腹子。”

  小郭望定了我:“怎么一回事?你知道得好像比我更多!”

  我道:“全靠你调查所得,我们才解决了很多谜团。现在最主要的是金秀四嫂的下落。”

  我说著,又把金秀四嫂最近曾到过此地的情形,说了一遍黄堂的案件和他屋子失火的事,很是轰动,小郭当然也知道。他听了之后,不禁跌脚:“真应该常和你联络才是什么样的怪事,你都有份!”

  我笑道:“承赞,承赞!托你再去找金秀四嫂她有可能成为非人协会的新会员,白老大也急著要见她,事不宜迟,请从速进行!”

  小郭霍然起立,大声道:“得令!”

  我又把天工大王也要找四嫂的事情说了,小郭连连点头:“我知道要是我不能把她找出来,我姓郭的就算是从此英名扫地了。”

  我哈哈大笑:“你知道就好,好自为之!”

  小郭充满信心,告辞离去。我和白素各自把小郭带来的信息消化了一下,我先道:“希望不久小郭就有好消息来。我很奇怪都连加农怎么会和金秀四嫂有联系,以致要介绍她成为非人协会的新会员。”

  白素道:“他们都可以在水里生活,自然有机会认识。”

  我大摇其头:“不对金秀四嫂熟悉的是湖水,而都连加农却生活在海洋中。”

  白素想了一会,才道:“你也太古板了水就是水,何必拘泥于湖海之分,岂不闻‘天下弱水三千,都是一家’。地球上所有的水,都可以互通,根本上是一体。”

  白素这一番话,虽然我一听之下,立刻可以认同,可是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把这种情形说得如此具体。

  我还没有来得及有反应,白素又有了补充:“所以,如果说水有生命的话,那么,情形就很特殊”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神情凝重,显得她将要说的话很是重要。接下来,她缓慢地说:“那情形是:地球上所有的水,是一个生命。”

  我呆了一呆,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水,就属于同一个生命体?”

  白素的这个设想,的确十分奇特,所以我要肯定一下。

  白素的回答来得很快:“是,就是如此不但是所有的水,而且还包括了所有的冰,和所有的水蒸气。”

  不等我再发问,白素进一步发挥:“冰、水、水蒸气水的三态,是三位一体,就像一个人的身体有血、骨、肉一样,都是同一个生命的组成部分。”

  对白素提出的这个新理论,我正想鼓掌,却已听得暴雷也似地一下喝采声,从楼下传了上来。那一下叫好之声,震耳欲聋,突如其来,连白素都不免吓了一跳。

  当然,我们立刻听出这一下喝采声,乃是天工大王所发。我一步跨到书房门口,向下看去,只见天工大王由戈壁沙漠、红绫、温宝裕拥著,站在客厅中间,人人抬头向上,各人表情不一。

  其中以天工大王最是激动,他那把大胡子在不住抖动,张大了口,喉间发出一阵怪声,双手挥动,带起宽大的衣袖,发出阵阵劲风,声势甚是骇人。

  红绫则双眉紧皱,正在思索。温宝裕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戈壁沙漠在不住摇头,显然他们觉得白素的那一番话太匪夷所思。

  这些当然都是他们完全听到了白索的话之后的反应我和白素讨论得出了神,竟没有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时,天工大王像是已经缓过气来,他又大叫了几声“好!太好了!”然后又道:“真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白素在我身边回答:“阁下太过奖了,我只不过一时兴起,随便想像而已。”

  天工大王仰著头:“宇宙之间,多少事都在想像之中产生,只要想得好!”

  不等白素再说什么,天工大王又道:“我也根本不必去找什么四嫂了,就刚才那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我知道水的生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可能是太高兴了,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喉间还同时发出了许多表示欢喜的声音。

  看到这种情形,我知道他一定由于白素的话,引发了他的想像力,使他触类旁通,更进一步想到了许多他以前想不通的问题。

  我立刻问:“是怎么一回事,愿闻其详。”

  天工大王老实不客气,先大模大样坐了下来,再向温宝裕道:“拿酒来!”

  红绫忙道:“我去备酒,你且先说起来。”

  红绫此言,深得我心她知道我性急,要先听天工大王讲个究竟。

  天工大王对红绫的看重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道:“叫小宝去,你在这里听我说,我若有不到之处,你来补充。”

  红绫居然也当仁不让,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此情此景,看得戈壁沙漠羡慕不已。白素向红绫看了一眼,像是怪她没有礼貌,我知道在过去几天,红绫和天工大王已经成了忘年之交,所以对此情景,也就见怪不怪。

  天工大王说话之前,先向白素拱了拱手:“我的想法,是受你的启发而来,请多指教。”

  小宝已经把酒取到,竟用了一只海碗,天工大王端起碗来,一口气就把酒喝完,这才道:“地球上所有的水,根本可以互通水不断地在变成水蒸气,而水蒸气也不断地在变成水。从太平洋南部变成水蒸气的海水,说不定就在丹麦上空化为雨水,落下来之后,变成一条小溪的一部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向我们望来。各人都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喝了一大碗酒,继续道:“这是生命的一种循环也可以把它当作是水的生命中的循环系统。所以地球上所有的水,所有两个氢分子和一个氧分子合成的物质,都是同一个生命。”

  天工大王神情严肃,像是他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是一篇很重要的宣言一样。

  戈壁沙漠惊叹:“这个生命体何其庞大!”

  天工大王哼了一声:“和整个宇宙相比,这个生命体又何其渺小!”

  戈壁沙漠当然无从反驳别说是地球上所有的水,就算是整个地球,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而已。

  两人又道:“然则在地球上,水的生命体应该是最庞大的生命了。”

  他们以为这样说,一定可以得到天工大王的赞许了。谁知道不但天工大王,连红绫也大摇其头。

  这一老一少有这样的反应,连我也莫测高深。只听得天工大王道:“在地球的三大生命之中,水,最小!”

  我一时之间难以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我向白素说了一句唇语:什么是地球三大生命?

  白素也用唇语回答:他一直认为高山是生命。

  我心念电转就算他认为地球上所有的山脉,和水一样,也是同一个生命体,那么这个“山”,确然要比“水”来得庞大。因为在地球表面上虽然十分之七是水,可是在水底下,却还是山。所以比较起体积来,山比水大得多。

  可是我却不明白,还有一个大生命是什么?

  我正在想,温宝裕已经道:“不错,高山这个生命,就比水大得多当然首先要把地球上所有山脉视为一体。”

  天工大王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就是一体这是卫夫人给我的启发。我一直以为各个高山自成一体,现在才算是想通了。这对我来说,重要之至,因为我发现的那个大山的心脏,就是地球上唯一的大山心脏,只要能和他沟通,就等于和地球上所有的山脉都有了沟通。”

  天工大王想得如此之多,难怪他刚才这样兴奋他用了半生光阴,想和大山接触,忽然在理论上有了这样的进展,当然喜出望外之至。

  他又道:“这使我以后有了努力的方向。而且,我相信三大生命之间一定互有联系。也就是说,若有人发现了水的生命中枢,对于探索三大生命,又大大进了一步!”

  他愈说愈是兴奋,连耳朵都变得通红。

  我再也忍不住:“你说了好几次‘三大生命’,除了水和山之外,还有一个是什么?”

  天工大王却不回答,表情古怪透顶他竟然可以左眼望向我,右眼望向白素,两颗眼珠分开甚远,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可以同时看到我们两人。

  他这种样子,分明是要我和白素自己回答问题,我略一思索,灵光一闪,刚想开口,白素已道:“水、山之外,另一大生命,当然是‘气’气是地球上最大的生命。”

  白素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所以我立刻举起手来,表示完全同意。

  天工大王也立刻鼓掌,红绫扑过去抱住了白素,以行动表示她对妈妈的赞佩。

  温宝裕这时候也连连点头:“这三大生命应该是地球上的原始生命地球才一开始形成,他们就已经存在了。”

  戈壁沙漠神情骇然:“那么其他的生命,算是什么?”

  天工大王突然激动起来:“其他生命,包括人在内,都只好算是寄生虫!”

  听得天工大王这样说,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早知道他在发现了高山有生命之后,就十分轻贱其他的生命,包括人在内他尤其不值人的行为,说是人一直在自己生存的地球上进行破坏,终于会有朝一日,惹怒了山,山只要稍为动一动身子,就可以把人类全部消灭。

  他的这种想法,虽然很是偏激,可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现在他又那样说,当然又是在发挥他那种想法了。

  我对他的那种想法,不能表示完全同意。所以我道:“寄生虫也是一种生命,我们不必妄自菲薄。”

  天工大王瞪了我一眼:“要知道,若是寄生虫不安分,老是在寄生体上进行破坏,而且愈来愈变本加厉,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被彻底消灭。”

  我其实也有很大部分同意他所说,但是却并不赞赏他对所有其他生命的轻视。

  我又道:“作为寄生虫,居然也可以尝试和三大生命沟通,那也就不简单了。”

  天工大王笑了起来:“寄生虫也有各种各样其中有极少数知道同类的行为,太不可取,是在自取灭亡,要立刻加以阻止。而和三大生命沟通的目的,是要三大生命原谅他们的无知,把消除他们的时间尽量推后,这样,人类寄生在地球上的一种卑微生命才能有一线生机!”

  温宝裕对这种天马行空式的设想最有兴趣,他立刻道:“光是哀求三大生命把惩罚的时间推迟,并不解决问题,不能制止人类愚昧的破坏行为。”

  天工大王十分认真,像是他接下来就要去和三大生命开会讨论一样,他问温宝裕:“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温宝裕道:“要人类认识到再也不能继续对地球破坏,要人类知道再这样下去,是自取灭亡,那就一定要先让人知道,三大生命对人类的行为已经生气了。”

  天工大王对于温宝裕的话,很是欣赏:“对,先要略施小惩,若然无效,再施中戒,仍然冥顽不灵,就该大罚真要是至死不悟,那也就无药可救,死路一条了。”

  听得他们两人一本正经在讨论这个问题,我想笑,可是不知怎地,却又笑不出来。

  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白素居然也参加了讨论。她道:“小惩,只怕早已在进行了。”

  各人之中,以天工大王的反应最是惊人他本来好端端地坐著,突然整个人向上升起,他应该是跳起来的,可是怪在他坐著的姿势并无改变,所以看来古怪透顶。

  他跳了起来之后,重重落下,大口喘气,指著白素,一时之间,竟至于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形,当然是由于白素的那句话,使他想到了什么之故。我心念电转,把白素的那句话想了一想,刹那之间,我也整个人跳了起来。

  不等我开口,天工大王已经缓过气来,叫道:“对,小惩已经开始了!”

  红绫第一个接腔:“地球表面温度逐年上升大气早已开始了他的惩罚行动。”

  温宝裕接著:“各种‘气旋’造成的风暴愈来愈多,愈来愈强烈,造成的破坏也愈来愈大这些,可以视作是大气的怒吼。”

  红绫跟著又道:“世界各地主要的大江大河,有的乾涸断流,有的泛滥连连;人类聚居的所谓大都市,缺水的现象愈来愈严重这些当然还只是小之又小的惩戒,因为海水还没有什么显著的行动。”

  温宝裕重重顿足:“我看也快了不知死活的政客在南太平洋再多进行几次核子爆炸,看看大海会进行怎么样的反击!”

  他们两人一搭一档,把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一些自然现象,具体地归于三大生命对破坏者的反击。

  这种说法,其实并非他们首创早就有不少科学家,甚至文学家在不断地大声疾呼:破坏自然,会引起自然的报复。而自然的报复严酷无比,非破坏者所能承受。

  只可惜极少数有远见者的呼吁,并不能打动破坏者的心或者可以说破坏者根本没有心,因为自然的报复行动已经愈来愈明显,可是他们还是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当然,我们现在在发表的意见,也大有创新之处把自然当成了生命,这是继天工大王开创“大山有生命”之后的另一发展,在理论上提出了“三大生命”的说法。

  这种创造性的理论,敢说就是在我们这几个人的讨论中诞生的。在此之前,自然现象只是自然现象,没有人想到过那根本也是生命现象!

  这时,我也自然而然投入讨论之中。我道:“不管用什么理论来解释,事实是:大小地震,愈来愈频繁,而且常发生在非地震带上这是大地在发泄他的怒意,高山和大地互连,同属于三大生命之一。”

  说到这里,大家静了一会,然后不约而同,人人吸了一口气,喉间都有些怪声发出来。

  那是由于我们都在同时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之故。

  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不得了!三大生命现在还只不过是各行其事,要是他们有了联合行动那,那,真正不得了!”

  虽然温宝裕一向说话夸张,可是现在却没有人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对。

  非但不觉得夸张,而且感到他只会叫“不得了”,词汇显得贫乏之至。

  因为若真是发生了这种设想中的情形,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情景,简直无法想像。

  天工大王伸手在他自己头上轻轻敲打:“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情形会怎样。”

  红绫道:“大气温度提高,江河湖海中的水,加快蒸发,大气之中,湿度也就大增,不利人类生存这还是最轻微的祸害。要是大气温度继续提高,两极的冰雪与之配合,大量融化,海洋面积大大扩展,陆地消失,到时人类自然无法生存。”

  戈壁沙漠道:“反之,若大气温度不断降低,所有的水,全都变成了冰,那也就”

  他们才说到这里,温宝裕就叫了起来:“这种情形已经出现过!地球上曾经有过‘冰河时期’所有生物几乎灭绝!”

  他说了之后,有一些时间,人人都不出声。因为,在冰河时期,地球可以说是一个死域。我们都想到,之所以会有冰河时期的出现,照我们新创的理论来说,分明是气和水两者合作的结果。

  我吸了一口气:“要是大山也来凑热闹,再加上地动山摇,那就”

  白素缓缓地道:“那就是地球重归洪荒!”

  各人又好一会不出声白素所说,虽然可怕,可是却是唯一的结论!

  重归洪荒!

  地球回到什么生物都没有的原始洪荒时代!

  不对,应该说:地球回到只有三大生命存在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三大生命都过得极好,不受干扰,没有破坏,完全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他们不但有权这样做,而且完全有能力可以做得到!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向天工大王道:“什么时候能和大山的中枢沟通?”

  天工大王摊了摊手:“不知道,希望能赶在他们还没有发动之前,不过这希望十分渺茫。倒是那位发现了水的生命的四嫂,她有可能已经和水有了沟通。我相信三人生命之间,有一定的联系,能够和水沟通,就等于可以和他们沟通。所以与其等我,不如去把她找出来。”

  我同意天工大王的说法:“这就要看郭大侦探的努力了好在她最近曾出现过,而且身边又多了两个人,找她,总比找大山的心脏容易得多。”

  天工大王抗议:“我已经找到了大山的心脏,只不过还不曾与之接触而已。”

  我接受了他的抗议,天工大王发出了一声长啸,神情兴奋莫名:“这次出山,收获丰富无比,要是真能和三大生命之一,进行沟通,那真死而无憾矣!”

第十部:水的信息

  他说得十分诚挚本来我还多少有点“小人之心”,怕他努力想和大山接触,是别有用心。现在看来,那是他生命的目的。如今他又发现了不单是山,而且还有水和气,也是相同性质的生命,他的高兴发自内心,应该没有疑问。

  当下,各人又围绕著这三大生命发表了许多意见,和我已经叙述了的大同小异,所以不再重复。

  然后,各自散去,等小郭的消息。

  我本来预料三五天之内,小郭一定会有消息。谁知道过了一个星期,仍然音讯全无,我和他联络,他的职员说,他离开了本市,去向不明。

  奇怪的是,这一星期来,天工大王、温宝裕和红绫一直在戈壁沙漠那里,也没有和我联络,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我和白素讨论过,白素的意见很是骇人听闻。

  她竟然说:“我想他们是在通过最直接的途径,和金秀四嫂联络。”

  我不明白:“什么叫作最直接的途径?”

  白素却没有回答看她的情形,不像是故作神秘,而是她自己也只有一个初步的概念,所以无从回答。

  第一次我这样问,她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再问下去。可是一直到了第三次,她还是没有回答,我忍不住追问,要问出一个究竟来。

  白素仍然不出声,望定了我,神情大有责怪我不肯自己用脑去想一想之意。我心中一凛,立刻向她行了一个礼,表示感谢的确,我近来习惯于多向她,甚至向红绫拿答案,而不是自己用心去思索。

  这不是好现象脑子如果不经常使用,那是会生锈的!

  我又向她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我自己去想,不必她告诉我。事实上,白素已经给了我很明显的提示通过最直接的途径,和金秀四嫂联络。

  关键当然就在“最直接的途径”之上。

  我从这一方面开始想:要是我要用最直接的方法和金秀四嫂联络,我应该怎么做?

  我首先想到的是:所谓“最直接”,最好当然是和她之间的思想直接沟通有被称做“两心通”的沟通方法。不过我并不以为天工大王,或是温宝裕、红绫会有这个能力。

  那么,退而求其次,要通过一个媒介,接触到金秀四嫂,这个媒介是

  一想到这里,我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大声叫了起来:“水!水!他们想通过水,和金秀四嫂联络!”

  这时在我身边,并无别人,可是我还是因为自己豁然贯通而大是高兴,手舞足蹈,想大声叫白素,告诉她我想到了天工大王他们在干什么。

  可是一转念之间,我觉得我的想法并不完善刚才我想到了他们是想通过水和金秀四嫂联络。这个想法并无问题,因为金秀四嫂既然发现了水的生命,证明她和水的关系,密切无比,随时都有接触,所以水是要和她联络的最好媒介。

  不过我想到的是:他们到了海上,潜入海中,然后集中思想,希望能通过海水,把他们的思想传递出去这样的想法,已经可算匪夷所思之至。

  然而不等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白素,我又有了进一步的设想。

  我们曾经讨论过,不但天下所有的水都是一体,而且水的三态也同为一体。那也就是说,根本不必潜入海中,随便找一处有水的地方,就可以进行思想传递甚至于弄一盆水,或是一杯水,也可以进行。

  更甚至于不必有可以看得到的水空气之中,充满了水蒸气,水蒸气就是水的身体的一部分。

  更甚至于就算没有水蒸气,也一样可以人的身体,百分之九十是水,人体内的水,当然也属于水的生命。由此推想开去,水和人之间的关系密切无比,什至可以说人的生命,是由水的生命衍生出来的。

  有了这样密切的关系,两者之间,进行沟通也就不是那么毫无根据的事了。

  我想到这里,自然就明白了天工大王他们在干什么了他们企图把信息由思想传递出去,通过空气中的水蒸气,让水知道,然后再由水把信息告诉金秀四嫂。

  这种信息传递的方法,确然匪夷所思,难以想像,不过既然在理论上可以成立,也就有变成事实的可能如今已被普遍使用的通过人造卫星传递信息的方法,在二百年之前,如果有人提出来,其匪夷所思,难以想像的程度,也就相同。

  想通了这些,登时觉得全身轻松,大笑了几声,把白素招了来,告诉她我所想到的那些。

  白素笑道:“应该正是如此。”

  她还有进一步的发挥:“有所谓‘两心通’的神通,一般设想都是思想电波的传递和接受,又怎知道不是思想通过水传递出去的?”

  我道:“或者通过空气的传递,也能达到信息沟通的目的。”

  白素接著道:“也可以是通过大地高山传递出去的。”

  一时之间,我想像力如万马奔腾,想到了许多有关的事情大多数很杂乱无章,可是我知道只要整理一下,就可以变得有条有理。我冲口而出的是:“我知道法术之中的‘遁法’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话,听来没头没脑之极,换了别人可能莫名其妙,不过白素当然明白。

  她不但明白,而且想法和我一模一样:“对,遁法有土遁、水遁等等,都有可能是依靠了三大生命的帮助而完成的。”

  当下我们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肯定了三大生命的存在,有无穷无尽的联想,无法一一记述。

  我立即又想到的是:“他们可以进行这样的信息传递,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我性子急,想到了就要做,而且要白素和我一起两个人传递出去的信息,总比一个人要强烈得多。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皱眉不语,显然并不同意。我在考虑白素为什么不同意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时之间,我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叫声,身子团团乱转我想到了什么,可是却还抓不住中心。

  白素提醒我:“我们不必进行什么,天工大王他们也是白费心机,如果金秀四嫂和水的关系密切,她就应该想到可以利用无所不在的水,来传递信息。”

  我刚才想到的也正是如此,我道:“她可以用这个方法,和爸他老人家取得联络。”

  白素轻轻叹了声:“一切都只是我们的设想理论上如此,实际上怎么样,还要看金秀四嫂和水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而论。”

  正说著,门铃声大作,门外还传来了阵阵大笑声。

  那阵阵大笑声听得出是由两个人发出来的,其中一个,我们再熟悉不过,声音洪亮而充满了豪迈之气,不是白老大是谁!而另一个人,笑声也不陌生,可是一时之间,我却想不起那是什么人来实在是由于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来到,所以脑中没有他的印象。

  不过白素显然比我心思缜密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内心的高兴,不止是因为白老大来了,她同时也听出了另外一个在大笑的是什么人。

  我也没有多化时间去想,就从楼上飞扑而下在半空之中翻了一个觔斗,直落在门前,把门打开,白老大张开双臂,抱住了我,在我背上用力拍著。

  这时候我仍然没看到另外一人是谁,不过那人已经开了口,他一面笑,一面道:“人生何处不相逄!我们又见面了!”

  他一开口,虽然我看不到他,可是当然立刻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我心中这一喜,实在是非同小可此人正是这个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就记述的那一个妙人:黄而皇之,简称黄而的就是。

  我们正用尽方法想要找他,他居然自动出现,这当然令人大喜若狂。

  我和白老大分开,黄而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我们不约而同张开双臂,紧紧拥抱,我又用力摇晃他的身子:“太好了,令堂没有一起来?”

  黄而摇头,白老大指著他:“此人你们虽然认识,可是却不知他奇在何处!”

  白素也已经下来,她接口道:“爸也太小觑我们了我们当然知道他奇在何处!”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心中大奇。不过我对白素一向有信心,她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就和她的话配合,现出一副“我们当然知道”的神情来。

  白老大像是很感意外,望定了我们:“说来听!说得不对,重重处罚!”

  我当然不敢出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黄而奇在何处!

  白素走过去,双手交叉,挂在白老大的肩上在她父亲面前,她宛如小女孩一样。她笑著道:“此人生而与水为伍,久而久之,养成了天下第二的水性。”

  白老大摇头:“那又何足为奇,又不是天下第一。就算天下第一,也不足为奇!”

  白素笑道:“你且别性急,听我说下去水性天下第一的始终是都连加农,本来第二是金秀四嫂,不过我想在很多年前,这第二的位置已经给了我们的黄而皇之先生了。”

  黄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向白素拱了拱手:“承赞!那是六年前的事不过,娘的年纪大了,当然不能和我年轻力壮相比。”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道:“娘的水性,完全是无师自通,自己苦练而成。不像我,从小就有名师教导。”

  我听到这里,豁然贯通:“你的师父,当然就是都连加农了。”

  黄而点了点头,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坐著,而天正下著大雨,他像是很享受淋雨,害得我们也全身湿透的情形。当时只觉得他行为古怪,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根本是在水中长大的,喜欢淋雨,正常之至。

  白素神情严肃,缓缓地道:“都连加农是由章鱼养大的更是有名师教导,所以我认为,水性天下第一的应该是金秀四嫂,请你一见到她,就把这话告诉她。”

  白素话才说完,我和白老大就用力鼓掌,表示赞同。黄而也很高兴,连连说道:“一定,一定,想来,师父也不会不服。”

  白老大催促:“你别岔开去,他究竟奇在何处?”

  白素吸了一口气:“他从小在水中长大,水性好不在话下,奇的是他和水有了感情,把自己的生命和水浑为一体,终于悟通了一个大道理知道了水有生命!”

  白素才说到这里,我和白老大当然佩服无比,尤其是我白素讲了出来之后,我完全可以接受,但是事先我却不曾想到。

  主要当然是我先入为主,一直以为发现水的生命者是金秀四嫂,脑筋转不了弯,所以未曾想到黄而的身上,当然高明程度不如白素远甚!

  黄而的反应,更是大大佩服,他甚至于冲口而出,叫道:“真了不起!我早就说过,你是一朵鲜花插在”

  他曾说过白素配了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时我当然不会让他再把这句话重复一遍。不等他讲完,我就向他当面一拳打出。

  此人在水中肯定灵活无比,不过在陆地上,他的动作却稍为笨了一点,若不是白老大拉了他一把,他非给我打中不可。

  他大声抗议:“老羞成怒,不是君子!”

  我瞪著他:“我是牛粪,当然不是君子。”

  黄而大乐,指著我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这里还有别人,可以作证,我可没有说你是牛的什么部分。”

  我早就说过,黄而此人很是天真可爱,此时他看起来就活脱是一个占了点便宜的小孩子。

  白老大也笑著:“别胡闹了他这个发现,非同小可,虽然具体的情形如何,还待深究,可是他已经能够和水作初步沟通,堪称天下第一奇人。都连加农准备介绍他加入非人协会,他娘要听听我的意见,所以才要找我。”

  这时候,我的思绪混乱之至,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涌了上来,挤在一起,以致一个也问不出来。

  白素的情形,比我好些,她举起手来,提高了声音:“先听我说些事然后再容许我们提问题,这样比较容易把事情弄清楚。”

  黄而抢著要说话,白老大伸出大手,掩住了他的口,两人的动作神情都十分有趣,不过这时我也没有心情发笑。

  白素趁机把我们讨论所得有关“三大生命”的理论介绍了一遍。

  在白素说话期间,黄而不断发出怪声,白素说完,白老大松开了手,黄而立刻叫了起来:“我完全同意!事实就是那样,你们能凭空就想到这些,真不简单!那天工大王竟一直在追寻和高山沟通,更不简单!”

  白素道:“这只不过是理论上的肯定,而你却有了巨大的突破,请告诉我们,你和水之间的沟通,已到了什么程度?”

  黄而搓著手,想了一想,才道:“我很难说得清楚,总之,我知道他的一些想法,而他则可以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娘带著我们离开之后,我因为把白老大的下落隐瞒起来,没有告诉娘,心里很不安,一个人在发闷时,他就告诉我,他可以把我要见白老大的信息传出去。”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他说得不是很有条理,却很生动我知道他口中的“他”就是“水”。他确然有能力和水互通信息!

  这种情形,当真是奇妙之极!

  白老大在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我的心意,他道:“还有更奇妙的事,我在河面垂钓,忽然之间感到有信息不断传入我的脑中有人想见我,这要见我的人,就快出现了!当天下午,黄而就找上门来了。”

  我大是不明黄而是怎么会找到白老大的呢?

  黄而笑了起来:“是他告诉我的,他告诉我该怎么走,才能找到白老大过什么海,沿什么河,甚至于该跨过多少条小溪,他也说得清清楚楚。我就照著他的指示,穿江过海,找到了要找的人,一点也不差。”

  我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黄而所说的经过,奇特无比,在我的经历之中,竟找不到相同的例子。

  过了一会,我才道:“据我所知,以前非人协会有一个会员,被大量植物指引,见到了一棵大树。不过我看其经过也远不如你的经历那么有趣。”

  黄而很是高兴,笑得欢畅。白素问:“你要找我爸,究竟是为了什么?”

  黄而道:“说来话长,是我娘的主意。师父要介绍我做非人协会的会员,娘说,要是非人协会能把他的意思传达出去,那也不妨,不然,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不如去找白老大,他一定有办法把他的意思传达出去。”

  黄而一连说了两次要把“他的意思传达出去”可知此事十分重要。我知道这其中的“他”就是“水”,可是不知道水有什么信息要通过人来传播。我只是可以肯定这一定是所有事情的关键。我问:“他的意思是”

  白老大和黄而互望了一眼,白老大道:“你来说,你是直接获得他的信息的人。”

  黄而点了点头,神情变得凝重,他叙事的方式很独特,绝不讲条理,会把许多事加在一起,一下子说出来,幸而只要用心一些,还可以听得懂。

  这时他一开口就道:“大事不好,他生气了!他说,再这样下去,他会使地球重归洪荒反正由得人类再胡闹下去,结果也是一样,不如由他来提前发动,多少还能保存一些,不至于完全彻底毁灭!”

  黄而所转述的“他的意思”清楚之极。这种“他的意思”早在我们讨论三大生命之前,就已经认识到,而在肯定了三大生命之后,这种认识开始具体化。我们也一直在为这种认识而感到震撼,可是怎么也比不上如今听了黄而的转述之后那样惊栗这已经是最直接的警告,再要忽视,地球就要重归洪荒,人类也就不能幸存了。

  我和白素紧握著手,两人都手心冰冷。

  黄而又道:“他还说,他绝不是虚言恫吓,过去已经有过几次,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发动了反击。他更说,他的反击必然一次比一次厉害这一次,一直在进行破坏的生物,不会有任何生存的机会!”

  我和白素手心冒汗他说“过去已经有过几次”,确然不是虚言恫吓,人类在经过这“几次”之后,都曾经用文字把经过的情形详细纪录下来。

  其中最著名的当然是“诺亚方舟”,其余,在有悠久文化传统的民族的历史上,都有相类似的记载洪水曾经在大地上发威,令得所有的生物吃尽了苦头。

  比较起古代的破坏行动,现代的破坏程度何止加深了千万倍,当然其结果也是使得反击的程度厉害千万倍!

  黄而望著我们,显然他已经把话转述完毕。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真正是事不宜迟,我看,非人协会可以起很大的作用,你不妨加入。我们这里同时进行,双管齐下,可以事半功倍。”

  他说了之后,长叹了一声,神情十分沮丧白老大一向都是斗志昂然,我几乎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样子。

  他连声音都十分苦涩:“任重道远,困难之至,别说在我有生之年,是无法完成的了!”

  我们都没有出声别说是白老大已经年迈,就算是今天才出世的婴孩,在他的有生之年,是不是能看到人类再不如此不知死活,任意破坏,也未可料。

  白素首先打破沉默,她道:“我们不必太悲观,已经有很多人认识到了这一点,正在努力推行停止破坏的运动,我们参加进去,尽自己一分力量,能不能成功,也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白素的话,其实也不乐观实在是由于世上不知死活的人太多,其中更有一大部分是手中有权的狂人:又愚蠢、又黑心的政客,例如不断进行核爆,又例如企图改变大江大河的自然状态,无一不是在自掘坟墓。他们自己找死,还要拉上不知道多少人陪葬,真正是混蛋透顶!

  看白老大涨红了脸的样子,他是准备破口大骂了。正在此时,大门打开,温宝裕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大声叫道:“猜猜我们这几天在干什么?哈哈,老爷子来了!这一位又是谁?”

  在他后面,跟著红绫、戈壁沙漠,最后才是天工大王。

  我知道这些人到,必有一场混乱,所以抢先道:“这一位能够完成你们这几天努力在做而又做不成的事!”

  此言一出,果然大有作用,一时之间,人人都向黄而望去。

  接下来,虽然我努力控制局面,还是不免有些七嘴八舌。不过总算在最短时间之内,双方都把事情弄清楚了他们正如我和白素所料,努力想和水进行沟通,不过没有成功。

  知道黄而已经可以接收水发出的信息,温宝裕首先怪叫连连,红绫和戈壁沙漠也很兴奋。

  奇怪的是,最应该跳起八丈高的天工大王,自从进来之后,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向他望去,只见他和白老大两人互望著,神情古怪,像是两个互相比赛谁能够维持最长时间不眨眼的孩子一样。

  看来,他们维持这种状态已有很久了,直到我们全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才同时开口:“又见面了!”

  从头到尾,他们两人就只说了这一句话肯定在他们之间,曾经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过,但那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范围之内,所以不必多说。

  同样的,像金秀四嫂如何会嫁给黄天功,他们母子二人又如何曾遇见都连加农等等,都有很精采的过程,当然也都是另外一些故事。

  当时,天工大王只是拉住了黄而,求他传授和水沟通的方法,以便他应用在和山沟通上。

  两人在大厅的一角说了许久,天工大王突然长啸一声,竟然不告而别,就此离去,戈壁沙漠立刻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两人垂头丧气回来,瞪著黄而,像是怪黄而不知道说了什么,才令得他们的偶像离去。

  黄而高举双手:“我只是告诉他,要诚心诚意把山当作和自己一样的生命,自然而然,生命和生命之间,就可以有沟通。我想他领会了这一点,所以才迫不及待去进行了。”

  戈壁沙漠仍然闷闷不乐,温宝裕道:“好极了!黄而先生可以和水沟通,天工大王有希望能和山沟通,要是再有人能和气沟通,那么人类和三大生命就都有了接触。”

  天工大王一走,白老大就恢复了常态,这时他哈哈大笑:“古时候,有一个人,我想他能和气通信息。小宝,你要是知道这人是谁,我有奖。”

  温宝裕大感兴趣,不断眨眼,可是他显然不知道答案,他向我望来,我摇了摇头我也想不起有哪一个古人有这样的神通。温宝裕又向白素望去,白素笑道:“任何一个有法力的古人,都有呼风唤雨的本领,‘呼风’就是把信息传给空气,‘唤雨’就是和水沟通。”

  温宝裕一听,立刻鼓掌。白老大笑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想到了诸葛亮借东风,是人和气沟通的具体例子。原来在传说之中,有许多人类和三大生命交往的例子,而且还有一定的规律可循。”

  白老大所谓“一定的规律”,是指传说中神仙的法力那是一种初级法力,几乎什么样的神仙都会。当然,人类要把这个规律找出来,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这个故事叙述到这里,已经可以告一段落。只有两件事还需要交代一下。

  其一,我问了黄而:“令堂要见白老大,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不过是想问一问老朋友的意见,令兄黄堂为何竭力阻止?”

  黄而苦笑:“他知道我和娘一出现,他的身世就再也隐瞒不了,所以才那样做。”

  我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世?”

  黄而大笑了起来:“他是一个堂堂的高级警官,可是父亲是海盗,母亲是湖匪,你叫他怎么能不隐瞒?”

  我呆了一呆,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黄而和黄堂性格截然不同,他显然绝不以父母为耻,反倒觉得黄堂的行为很是滑稽。

  这件事原来如此,当然也就不值得再提。

  另一件事,就是小郭寻找金秀四嫂,一直找到印尼苏门答腊的多巴湖边上,才突然给两个蒙面人抓住,绑在一棵树上,警告他再要多事,就把他抛下水里喂鱼。

  小郭脱身之后,感到环境险恶,就回来和我们商量,我一听就知道那两个蒙面人一定就是黄堂和金秀四嫂。

  可惜黄而自从和我们分手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他,所以也无法证实。

  小郭感到很是沮丧,我安慰他:“要不是你肯定了黄天功是金秀四嫂的丈夫,整件事还是弄不清楚。”

  小郭道:“他们隐居所在,一定就是那个多巴湖!”

  我伸了一个懒腰:“他们既然隐居,不想见人,我们何必再去打扰他们。”

  小郭这才罢了。

  白老大住了几天才离去,在这几天之中,我们计划了很多行动,配合水通过黄而传来的信息。不过是不是能令得那许多不知死活的破坏者觉悟,也就只有天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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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