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买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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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记述到了第八章的时候,在一份香港报纸的副刊上,读到了一篇文章,其中有一段,很有意思,和故事中想买命的豪富所想的一模一样。由此可知,想用自己拥有的金钱去购买生命,使自己可以多活几年,甚至永远活下去,是有钱人日思夜想的事情。

  这个故事,可以给想买命的人一些希望,虽然有哲人说:希望是最大的骗子,可是世界上有太多愿意被骗的人,所以即使是一线希望,也足以令人无限兴奋。

  那篇文章,用方言(粤语)所写,我把它改为国语,意思绝对不变,而大家都可以看得懂了。

  那一段很短,如下:

  记得八十几岁之罗富翁,人生甚么都有,有一天他忽然喟然叹曰:“若有人说保证给我多十年命,他要多少钱我都给。”

  不管多么富有,到了风烛残年,他就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算不算是悲剧?

  但愿生命配额快点可以转移,以遂天下富翁之愿安得生命千万年,大庇天下富翁尽开颜。

  多一点做梦的材料,总不是坏事。

  对不对?

          倪匡

        一九九六·七·四·一六三五三二

          三藩市

第一部:徵求启事

  这些年来,我记述了超过一百个故事,其中有的一开始就和我有直接的关系,有的开始时和我风马牛不相干,发展下去,才渐渐发生关系。

  而这个故事却有点特别它一开始和我没有关系,可是却又大有关系。

  世上矛盾的事情本来不少,然而这件事又不能说是很矛盾情形如何,且听我详细道来。

  那天早上,我才起身不久,就至少接到了十多个电话,全都由我的熟人打来,内容一致:“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对那个广告有甚么意见?”

  当我接到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我还没有看过报纸,当然也不知道那个广告是怎么一回事以后的电话,我的回答一律是:看过了,暂时没有甚么意见。

  第一个电话,是很久没有联络的宋自然打来的。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还记得这个人?

  宋自然是温宝裕的舅舅,和他有关的故事是《命运》、《还阳》,很有些曲折离奇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的脑部甚至于被动过手术,目的是为了取消一部分记忆这些,和本故事无关,略提一提就算。

  当他打电话来这样问我的时候,我只是随口反问:“甚么广告?和我有关?”

  他回答:“很难说,你看了之后,自己判断。”

  我知道宋自然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特地告诉我这件事,那说明事情必然有点古怪。

  于是我找来报纸,根本不必找,因为那广告就登在第一版上,不但字体极大,而且色彩缤纷,夺目之极。

  我一下子就看完了,呆了一会,一时之间也难以说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先要说一说这个广告它并不长,全文如下:

  徵求启事

  兹徵求各种生命配额,有意出让者,请函本报信箱十三号。出让者请提出所要求之代价徵求人备有巨额资金可供运用。出让者必须签署文件,以证明是在完全自愿的情形下出让生命配额,并清楚明白出让本身生命配额之后的结果其后果概由出让者本身全部承担,与徵求人无涉。

  整个启事的正文就是如此。

  启事的正文看不出有甚么地方和我有关。可是启事还有一个附注却提到了我。

  那附注如下:

  附注:若不明白何谓“生命配额”,可参阅卫斯理记述的故事《算帐》。

  就是这么一句话,简单明瞭。别人看了有甚么感觉,我不知道,而我看了之后,却呆了好一会,思绪十分紊乱,难以确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单从那徵求启事的文字来看,事情像是很简单只不过是有人愿意用金钱来购买生命配额而已。

  而问题就复杂在“生命配额”上。

  根据启事的附注,生命配额的定义,以我记述的故事《算帐》中所提到的为标准。

  这个附注,看来很看得起我,可是也令我产生了无数疑问这些疑问,我在下文会一一提出,现在先用最简单的方法,介绍一下甚么是“生命配额”。

  说起来很离奇,也有点令人心惊肉跳在《算帐》故事的发展中,我知道了每个人一生的所有活动,都有一个数额。

  “一生的所有活动”是真正的所有活动包括了一切活动在内,我一再强调这一点,是由于那十分重要。

  我再说一遍:一切活动,都有一定的数额。

  说得具体一些,可以举几个例子,例如人一生之中走多少步路,吃多少东西,呼吸多少空气,喝多少水等等,都有数额限制。

  以上的例子是人生中的大事,而生命配额所涉及的是一切活动,任何小事也包括在内,例如一生之中眨眼若干次、产生快乐的感觉若干次、汗腺的活动若干次出多少汗、肾上腺活跃的次数是多少兴奋多少次……

  我不厌其烦地举例,是想说明“一生的所有活动”中的“所有”,是真正的一切所有。

  人一生的所有活动,构成了人完整的生命历程。丧失了任何一部分活动能力,生命就不完整。

  例如不能行走、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其至于不能思想等等,那就称为“残废”。

  任何一项活动都具有一定的数额,当这项活动的数额使用完毕,这项活动也就停止

  这个人就不能再有这项活动了。

  譬如说,某人一生走动的数额是三万步,走完之后,他就不能再走动了。

  通常来说,所有活动的数额都是几乎同时使用完毕的这种情形出现的时候,就是说这个人已经死亡。

  若只是某些活动的数额用完了,那么情形就是这个人丧失了这些活动的能力。以某人用完了走动的数额为例子,此人虽然没有死亡,但是已经丧失走动的能力很多人在生命的后半程,要在轮椅上度过,就是这个缘故。

  这种数额,就是生命配额。

  生命配额每人不同,由每人身体细胞内的生命密码决定,而生命密码则在生命一开始形成时,就已经设定了。

  这一切,都是勒曼医院中的人告诉我的。勒曼医院之中有将近三十个来自不同星球的外星人,在对地球人的生命不断地作研究,我相信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对人类生命的研究比他们更深刻的了。

  他们提出了“生命配额”论,而且还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通过对生命密码的改变,可以使生命配额也起改变。他们举出一个具体的例子:在某些药物的刺激下,生命配额可以有极其小量的变更。像西方医学在普遍使用的强心针,就可以令人的心跳数额略为增加,其人就可以多活几分钟。

  根据这个理论,只要在生命密码上动手术,就可以使得生命过程起重大的改变只不过,生命密码的奥秘实在太复杂,即使是勒曼医院的研究,也只是才起步而已,理论上虽然已经确定,可是实际上却还无法做到。

  至于在实际上如果可以随心所欲地更动早已设定的生命密码,会出现怎么样的情形,那是可供想像力驰骋的广阔原野。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生命配额”的内容我在这里所作的介绍,已经比在《算帐》这个故事中所提到的,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在报纸上刊登徵求启事者,特地提出《算帐》中有关生命配额的解释,当然是由于在此之前,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具体地把生命和配额联系在一起之故。

  我想了大约三分钟左右,笑了起来,有了决定:宋自然如果再打电话来问我的意见,我就告诉他,那一定是不知道哪个朋友在开玩笑。

  因为把我在故事中记述的理论,当成真的一样,煞有介事,登报徵求,这岂不是开玩笑的成分,高于一切?

  宋自然果然又打了电话来,那是在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我却并没有照我想好的答案来回答,只是说:“让我再想一想。”

  因为在这十五分钟之内,我接到了三个电话,来自世界各个地方。

  打电话来的朋友,都是看到了报上刊登的徵求启事之后,来问我有甚么意见的。

  由此看来,这个徵求启事似乎在世界各大城市的报纸上都有刊登那么,开玩笑的成分自然降低到了不可能的程度:谁会这么无聊,花费大量金钱,去开这种玩笑!

  所以,我要好好的想一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我想了半小时左右期间,又接到了十来个电话,小半来自本地,包括提到过的宋自然的电话,当然少不了温宝裕的。大半则来自其他地方,内容一样。

  这时,白素和红绫并不在我的身边,她们从前天起,就一直在那个鸡场还记得那个鸡场吗?就是那个神秘的、有使生物“成精”力量的地方。红绫一直带著她那只神鹰在那里研究,希望把那种神秘力量找出来。

  最近也不知道她有了甚么样的发现,拉了白素一起前去,讲明了十天之内,不能有任何人去打扰她们。

  因此,我只是一个人独自设想。

  我且把我的设想过程,全部记述如下:

  首先我想到的是,徵求启事的刊登者,十足相信了我在故事中记述的事情,此人的想像力必定可观。

  接著:我就问自己几个问题。

  其一:他要生命配额有甚么用处?

  单是这个问题,就不容易有答案。因为就算肯定了有生命配额的存在,这生命配额也是虚无飘渺的东西,看不见,摸不著,就算真的能够从一个人的身上取出来,给了你,又有甚么用处呢?

  经过考虑,可能的用处,是把生命配额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去这样的想法,已经可以说是很荒诞的了。

  不过,这个想法,可以成立只有这样,收买生命配额的人,才有好处。

  好处是:经过生命配额的转移,多了生命配额的人,也就等于增加了生命那就等于是出钱买命:相对的,出让了生命配额的人,也等于是为了金钱,而出卖了自己的生命。

  得到了这样的结论,我不禁骇然我知道,在有些地方,存在著一种不道德,而且违法的买卖:人体器官的交易。

  这种交易被公认为违法和不道德。然而,如果真存在生命配额的买卖,那么,其违法和不道德的程度又如何呢?

  相信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种事情从来也未曾发生过。

  问题之二是:如果有人愿意出让生命配额,交易谈妥之后,如何交货和收货?

  有甚么方法可以把生命配额从一个人的身上取出来?又有甚么方法可以把生命配额注入另一个人身上?

  简单来说,就是有甚么方法可以令生命配额在人和人之间转移?

  我相信虽然勒曼医院发现了生命配额,可是他们也没有随意转移生命配额的能力。

  我当然更不会以为有哪一些地球人,已经找到了这个方法。

  那也就是说,掌握了这种能力的,必然是来自地球之外的力量,而且不属于勒曼医院的那一群。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勒曼医院的那群外星人,可以假定他们并不怀有恶意,而掌握了生命配额转移能力的,对人类来说,完全陌生,是友是敌,全不可测。

  从刊登徵求启事这一点来看,他们的行为似乎颇为文明用金钱来购买,这正是人类的行为。

  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会不巧取豪夺那也是人类的标准行为!

  如果他们徵求不到,硬要抢掠,又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

  有人说我在分析事情的时候,习惯向坏的一方面去想,这时候,情形就是那样,我越想就越感到不对劲,觉得有必要对这件事做进一步的瞭解。

  有了这个决定之后,我才思考第三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是: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生命配额出让给别人吗?

  只要他知道甚么是生命配额,他就应该知道如果出让它,那就等于出卖生命。

  我的答案是:肯定会有一定会有人为了金钱而出让自身的生命配额。

  我甚至于不怀疑会有人因为金钱出让自己的全部生命配额。虽然这样做等于自杀,可是人世间也有不少为了得到保险金而自杀的例子金钱,尤其是巨额的金钱,在某种情形下,其重要程度甚至会高于生命,这种现象虽然畸形,可是的确是人类行为之一。

  我又联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我想到常有一种情形,有人会在某种情形之下,许愿说:“如果可以怎么样怎么样,我就愿意减十年寿命……”诸如此类。

  这“减十年寿命”的许诺,当然难以实现,可是如果可以在一个人的身上,把生命配额抽取出来,那么,把这个人的寿命减去十年,也就轻而易举。

  这也就是说,任何人出让自己的生命配额,等于是出卖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使自己的寿命减少,少活几天、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

  由于生命配额和生命有如此密切的关系,所以出让生命配额的行为,也等于不同程度的自杀行为。

  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徵求者是在收买人命,而出让者是在卖命那是名副其实的卖命,不是说著玩儿的!

  想到了这一点,我更下了决心。

  决心是:我一定要彻底瞭解这件事,在必要的时候进行干涉这样做并不是多管闲事,因为刊登徵求启事的人,既然借用了我的名字,那事情就等于已经和我发生了关系。

  当然,那时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些问题,不过概念还很模糊,例如我感到生命的买卖是不道德的,那只是根据习惯的思想方法而得到的结论。

  事实上,就算出让了生命配额的人,寿命会缩短,得到了生命配额的人,生命会延长这种情形,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生命买卖,但如果双方同意,自愿进行,是道德还是不道德,还真难说得很。

  俗语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情愿的事情,就很难用道德的标准来衡量了。

  虽然,金钱收买人命,听来很骇人听闻,也违反了自然界不论贫富,大家都免不了生老病死之苦的规律,变得很不公平。

  可是,当一个穷人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够有获得一大笔金钱换取他一部分生命的机会,相信他会十分乐意这样做,也没有人可以有权责备他不道德。

  我同时地想到,平时经常可以接触到“出卖肉体”“出卖身体”之类的说法。不过这种说法都是象徵性的,并不是真正地把身体卖出去。

  同样的,又有“出卖灵魂”的说法。

  虽然原振侠医生曾经告诉我一个真实的出卖灵魂的故事,但一般来说,那些说法,也是象徵性的。

  以此类推,难道出卖生命配额也是象徵性的?

  我越想越是紊乱,眼前报纸上的字,像是一个一个在扭曲跳动一样。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动,这时候,不断有电话打进来,说的全是有关那徵求启事的事在早上打来的电话,全都来自附近的城市,而这一天,电话不绝,有从很遥远的地方打来的,因为时间上的差别,他们那边才看到报纸,由于事情实在太古怪,所以也不理会我这里正是三更半夜,就打电话来。

  我被这些电话闹得头昏脑胀,更想不出一个究竟来。

  当天下午,宋自然和温宝裕一起来到。温宝裕一进门就叫:“有了头绪没有?”

  我没好气:“你又有了甚么头绪?”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问,却不料温宝裕真的已经做了一些功夫,他哈哈一笑,取出了几张照片来:“请看,这就是几家报馆中的十三号信箱。”

  把报馆信箱当做通讯地址,是掩饰行藏的好办法到报馆去取信件,人家就不知道他真正的地址了。

  通常,报馆方面并不是真正有一个信箱放信,而只是根据信箱号码把信分开来放就算。

  不过,从温宝裕拿来的照片来看,那是一只体积约有半立方公尺的铁箱,那铁箱四面密封,只有上面开了一道缝,可以塞信进去。

  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信箱,我又起了很多疑问。

  温宝裕不等我仔细想下去,就已经道:“本市一共有七家报馆刊登了徵求启事,每家报馆都有一个同样的信箱,是一个中年人在刊登启事的时候送去的,请报馆把收到的信件都放进去。我观察了一下,这铁箱有两个很隐秘的锁孔,看来没有特别的钥匙,不能打开。”

  我由衷的道:“做得好!照这样看来,全世界至少有两百个这样的箱子了同样的徵求启事刊登在世界各地的报纸上。”

  温宝裕皱著眉:“看来是真的了我的意思是,那不像是有人在开玩笑。”

  我把我想到的那些,说了出来。温宝裕笑道:“很简单,会有人到报馆去取回铁箱,跟踪这个人,就可以知道徵求者的来龙去脉了。”

  的确如此知道了徵求者是何方神圣,当然对瞭解整件事的真相有很大的帮助。

  我伸了一个懒腰:“这种事情,不必你亲自出马,请郭大侦探派几个人去进行就是。”

  温宝裕立刻打电话和小郭联络,他放下电话之后,又和我讨论有关生命配额的一切。

  他想像力丰富,颇有些天马行空式的想法,有的太过离奇,我也不说了。其中有一个想法,倒可算奇特。

  他说:“我想到了!一定是有人想做一个活人出来!”

  这是温宝裕说话的方式听了之后,根本不知道他想表达甚么东西。

  我只好顺著他的话:“就算要做一个死人出来,也没有可能。”

  温宝裕摇头:“我的意思是,假定有人制造了一个机械人,想要这个机械人和真人一样,那他就需要生命配额!”

  他又继续补充:“像我们的朋友,自称新人类的康维十七世,只怕就是利用了人类的生命配额,所以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像是真人一样的机械人!”

  我望了他半晌,对他的想像,我只好道:“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以为一个快要死的人,更需要生命配额。”

  温宝裕的想法,回到我曾经想过的那一方面。他大呼小叫:“不得了!如果生命配额可以转移,那不知道将会有多少罪行因此而生!”

  我苦笑了一下,温宝裕又道:“就算,譬如说,我肯出让我的生命配额”

  他说到这里,张开了双臂,继续道:“又有甚么方法可以把我的生命配额从我生命中取走?”

  我当然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到了第二天,这问题有了一些进展。

  那个徵求启事第二天仍然刊登,而内容有了增加。

  增加之一是说明了“来信保证守密,绝不泄露”。

  之二是:双方同意之后,由徵求者负贵取走出让者的生命配额,出让者需在其过程中作全面配合,若中途反悔,一切后果,由出让者自行负责。

  之三是:本徵求启事刊登期限为一个月,有意出让生命配额者,请把握时机。

  之四则十分岂有此理:本叙事虽然提到卫斯理先生的名字,但一切与他无关,特此声明。

  温宝裕的反应是哇哇大叫:“他们真有办法取走生命配额!他们好像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他的话,很有煽动性,我笑了一下:“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我说要追查,当然立刻就开始行动。

  第一步行动是先和小郭联络自从上次我托小郭寻找金秀四嫂而结果不算圆满之后,小郭一直情绪低落,直到这时,他又有新的任务了,这才重新振作起来。

  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道:“小宝吩咐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进行了。”

  我道:“可能会有人每天都去取信,监视要十分严密。”

  小郭问道:“我看,这徵求启事很像是开玩笑。”

  整件事是一个玩笑,当然不是没有可能。为了避免小郭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所以我这样回答:“我不以为是开玩笑事情可能牵涉很广,甚至于会改变人类的生命方式。”

  小郭听我说得如此严重,当下也不敢怠慢,连连答应:“我加派人手,派最好的人去。”

  接下来,那徵求启事的内容,并无增减,我的名字依然每天出现在报纸上,前后接到打来询问的电话,不计其数。

  白素和红绫在几天之后,出现了一会,她们看来行色匆匆,我把报纸给白素看,她只是随便瞄了一瞄,就下了结论:“有人在开玩笑!”

  这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可是白素也如此,却令我大大失望。我刚想提醒她好好考虑一下,她却已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

  我这才留意到她有点精神恍惚,看来她对那个徵求启事,根本没有加以注意。

  我拉住了她,问道:“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摇头:“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从白素的神情看来,分明有一些事困扰著她。我再问:“要不要帮助?”

  白素还是摇头:“不必,我和红绫可以应付。”

  她虽然这样说,可是语气并不肯定,我正想再说甚么,红绫已经在门外叫道:“妈,快点!”

第二部:世上最不公平的事

  白素一面应著:“就来!”一面对我道:“我们有了一些发现,可是还说不上来发现了甚么,必须倾力以赴,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想别的事情我们不单是在那个鸡场,还可能到处乱跑,时间也可能很久,你忙你的,我们忙我们的,可好?”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她们发现了甚么,可是白素既然那么说了,我就算问,也必然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而且我对那个徵求启事的追查,还不能算是有了开始,当然不可以放下不理。

  我对白素和红绫两人的能力,很有信心,所以点了点头。白素不等我再说甚么,就已向外走去。

  我跟了出去,看到红绫在一辆越野车上,那只神鹰停在车头,她看到了我,只是向我挥了挥手。

  白素一跃上车,红绫已迫不及待,车子引擎发出一阵怒吼,绝尘而去。

  我在门口呆了好一会这不像是白素一向的行事作风,由此可知,事情一定大异寻常。

  这时,我当然完全无法猜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于后来事情的发展,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我之所以现在就把白素和红绫匆匆来去这件事先说一说,是因为事情发展下去,形成了另外一个故事的缘故当我有机会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就可以知道事情发生的时间。

  当时,我也意料不到我这里的事,竟然会隔那么多天,而毫无进展不然,跟了白素和红绫去,好歹也可以知道她们究竟在忙些甚么。

  却说小郭派出去的人,再加上他也托了报馆中的熟人,如果有人去取应徵信,我们断无不知之理。

  看来刊登徵求启事的人,很有耐性,并不急于知道有多少人来应徵这一点,我们倒知道,每家报馆,每天收到寄给十三号信箱的信,开始时大约每天只有十来封。

  后来,由于徵求启事持续刊登,已经成为城中的热门话题,所以应徵信也多了起来。

  到了启事所说的一个月期限,估计每家报馆收到的应徵信接近两千封之多。

  这时候,小郭已经调查清楚,同样的徵求启事在全世界一百六十个城市刊登粗略估计,有数以十万计的人应徵,愿意出让自己的生命配额。

  我相信在这许多人之中,真正知道“出让生命配额”意味著甚么的人,少之又少甚至于可能一个也没有。

  我很难想像,徵求者如何和那么多人联络。

  同时,我也感到,这徵求启事有很大的欺骗成分在内,因为它并没有详细地说明出让生命配额的后果,只是含糊地叫人参考我的故事却又郑重说明不得反悔。

  应徵者如果在不明不白的情形下,达成了“双方同意”,后来又知道事情关乎自己的寿命,到时候,想要反悔,就要负起全部后果后果是甚么,谁也不知道。

  这样的发展情况当然不能说没有欺骗成分在内。

  而事情既然牵涉到了我的名字,我觉得有必要在这方面提醒一下那些以为有便宜可占的应徵者。

  我请了小郭和温宝裕来商量。

  (本来,和白素商量最好,可是我去了一趟鸡场,那里静悄悄地阒无一人,不知道白素和红绫到哪里去了。)

  (我也曾在鸡场内外看了一遍,却甚么也没有发现,只好带著满怀的疑惑离去。)

  我们三个人粗略计算了一下,要同样在一百六十个城市,将近一千家报馆上刊登说明启事,每天花费就要将近一百万美元。

  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我认为没有必要去花这个冤枉钱那些应徵者都是为了贪钱,行为并不高尚,不值得为他们出力!”

  小郭举手:“我同意我有简单的处理方法:由卫斯理具名写一个说明”

  温宝裕抢著道:“对了,每个应徵者理论上都会从卫斯理故事中去瞭解甚么叫作生命配额,把写好的声明,附在故事中,就可以广为流传要是连参考一下卫斯理的故事都不肯,那就只好贵客自理了。”

  我点了点头他们两人提议的这个方法很好。同时我也想到了一个问题。

  小郭、温宝裕和我,可以动用的财力,不能算小。可是单是刊登启事,就令我们觉得太不划算。

  我在心中粗略估计了一下,那个神秘的生命配额徵求者,在这次行动中会花费多少金钱?

  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小郭道:“在全世界报纸上刊登启事,费用至少是三千万到五千万美元。”

  温宝裕接著说:“要处理几十万封来信,需要一个很庞大的机构来进行,这个机构需要多少花费来维持,难以估计。”

  我道:“我们不必有确切的数字,只是要肯定绝不会有人肯花那样大量的金钱来开玩笑!”

  小郭和温宝裕都不出声,神情严肃他们也都感到了事情有异乎寻常之处,虽然听来荒谬,可是显然真的有人在以金钱收买人命!

  温宝裕又道:“除了立刻进行声明,我们也不能坐等。”

  小郭道:“我没有坐等,对大部分报馆,我进行了调查,发现了一个怪现象。”

  我和温宝裕都瞪了小郭一眼,怪他有了发现却不告诉我们。小郭急忙分辩:“我也是才收到所有资料,正想找你们,卫斯理的电话就来了。”

  我不想听他解释,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快说发现了甚么。

  小郭道:“我向各报馆调查去刊登徵求启事的是何等样人我感到这一点很重要。”

  我和温宝裕都点头,表示同意。

  小郭继续说道:“结果是完全没有人出过面一切都是通过信件来进行,报馆方面收到的费用,由瑞士银行的本票支付。”

  小郭说到这里,神情有点沮丧。我明白他为何如此他当然曾经向瑞士银行方面去做过进一步的调查,可是也当然碰了钉子,一无所获,瑞士的银行,是一个攻不破的堡垒。

  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算是极大的收获,使我们知道徵求者拥有我们想像不到的雄厚财力。”

  温宝裕立刻发挥了他的想像力:“一群豪富,正联手在进行收买人命的勾当,他们想用金钱来使他们的生命得到延长。”

  接著他又感叹:“有钱,不但可以叫鬼推磨,更可以改变天定下的寿命!”

  他的这个想法,并非不可接受,小郭的感觉显然和我一样,他道:“如果是如此,那超级大富豪陶启泉一定有分。”

  温宝裕认真地点了点头:“要去问一问他我们一起去,人多势众,教他不能隐瞒事实。”

  我摇头:“不能现在就肯定那是事实至少我们根本无法想像生命配额如何转移,这不是凭有钱就可以做得到的事。”

  正说著,书桌抽屉中的电话响了起来这电话只有少数熟人才知道,我还以为那是白素打来的。

  我打开抽屉,接通了电话,就听到温宝裕和小郭一起发出了“啊”地一声低呼,同时我也听到电话里“喂”了一下,我不必凭声音去辨别那是甚么人,因为我根本可以看到是甚么人在和我通话温郭二人,之所以在电话接通之后,有异常的反应,也正是看到了打电话来的是甚么人之故。

  说明了,也很简单传真电话虽然还没有普遍被人使用,可是已经不能算是最尖端的科技,在我书房里的那一套传真电话的设备,是戈壁沙漠的杰作,在萤光屏上显示出来的形象,十分清晰,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刚在提起的陶启泉。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这自然令人惊讶。

  我回答了一声,陶启泉就急急地道:“报纸上那个徵求启事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上来就开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立刻道:“你来问我?我还正要问你哩!”

  陶启泉大惑不解:“问我?我怎么知道!这种怪里怪气的事情,应该和你有关系才是!而且,那启事说得很明白,照你所说的标准行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才说了四个字,陶启泉就打断了我的话头:“长话短说我们这里有很多人等著听你的回答。”

  我没好气,刚想问他还有甚么人,已经看到了大亨出现在萤光屏上,大声报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萤光屏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每个人都自报姓名其实,这些人只要一亮相,就人人都知道他们是甚么人了,根本不必说姓道名。

  总而言之,一共十来个人,人人都是超级大富豪,很难想像那是一个怎么样性质的聚会。常言道“商场如战场”,这些人勾心斗角,你要他死,他不让你活,虽说心里都明白天下所有的财富不可能让一个人拥有,可是实际上人人都努力在想达到这个目标。

  要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这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可是这时候从这些人的神情来看,他们很是同心协力,显然目标完全一致。

  我有大约十秒钟的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我明白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是为了甚么刊登在报上的徵求启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在我记述的故事中瞭解到生命配额的意义,以他们的聪明才智而论,当然很容易就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通过生命配额的转移,可以把他人的生命,据为己有。

  这个结论,肯定使得这些人大喜若狂,这正是他们这种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当人有了数不清的财富之后,金钱几乎使他们可以拥有一切唯一的例外是:即使全世界的财富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还是无可避免的要死亡。

  有钱人怕死!越有钱,越怕死!

  这些人全是超级大富豪,也就必然超级地怕死!

  这一点,在他们急切地想在我这里得到答案的神情上,可以绝对肯定。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事情本身并不好笑,甚至还十分悲哀,可算是黑色幽默。可是,却又实在令人忍不住会发笑。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这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我其实并无幸灾乐祸之意,可在这些人听来,我的大笑,显然不怀好意。

  大亨首先怒喝:“有甚么好笑!只要知道可以活得更久,我们愿意付任何代价!我们付得起!追求活得更久,并不可耻!”

  本来,我之所以大笑,一半是为了感到造化弄人的无可奈何和滑稽,很有些其情可悯之意。

  试想一想,这些人活著,享尽了荣华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拥有一切物质上的享受。醇酒美人,应有尽有,想来精神上也不会不愉快。

  若是在古代,他们或许还有可能被帝王权贵所害,像历史上著名的富翁沈万三、石崇等等。可是现在连打著“穷人造反”起家的极权统治者,也和他们结成了亲家,打得火热,使他们的人生乐趣大为增加。

  原来,可能还有健康问题。不过我相信这些人每个都已经和勒曼医院打过交道用他们的财富换来了健康,所以他们看来个个生龙活虎,活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不论他们多么想一直活下去,也不论勒曼医院多么神通广大,对他们来说,残酷的事实是:他们一样要死!

  他们死亡的日期,并不由他们的金钱来决定,而是由他们的生命配额来决定。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甚么再此生命配额有限,终有用完的一天更可怕的事情了。

  我想到这里,虽然我对大亨那种赤裸裸地,公然要用金钱来收买人命的说法很是反感,但我没有表示出来。

  我只是淡淡地道:“对不起,我感到死亡对每一个人来说,很是公平人人都要死,这岂非公平之至。”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绝想不到这样的话也会有人反对因为我的说法,在逻辑上根本无可反驳。

  可是,我话才一出口,就听到“叭”地一声响。在萤光屏上我看到大亨满脸怒容,正在拍桌子。大亨这个人,是多血质的典型容易冲动,不肯掩饰感情,我倒喜欢他这种豪爽的性子。

  这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发怒。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番话,却听得我目瞪口呆。

  大亨一面拍桌子,一面胀红了脸怒吼:“公平?谁说公平?我说一点也不公平!那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

  他的怒吼,伴随著他拍桌子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小郭和温宝裕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何所据而云然。可是看其他人的反应,却像是很同意大亨的说法,其中有两三个人,甚至于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我忍住了气:“愿闻其详!”

  大亨挺直了身子,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大声道:“人人都要死,是最不公平的事!”

  他又重复了一次他的论点,不过我还是莫名其妙。

  接著,大亨说出了他的观点或者说,他代表所有的豪富道出了心声。

  他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人和人之间,本来就绝不平等有的人聪明,有的人愚蠢,有的人懒,有的人勤,有的人一生造福人群,有的人为祸人间,有的人成就非凡,有的人一事无成,有的人凭艰苦奋斗而变富翁,有的人不思振作而穷困终生,有的人死了会影响千万人的生活,有的人死了和活著根本没有分别,人和人之间既然那么不同,为甚么大家都要死?”

  他一口气说下来,越说越是激动,双眼瞪得极大,虽然我不是和他面对面,可是也可以感到他在急促地喘气。

  听得他这样说,一时之间,我倒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他的说法,我当然无法接受,可是又不能说它全无道理。

  一贯的说法是:老天再公平不过,不论是甚么人,都难免一死。可是想一想大亨刚才所说的,令所有不同的人,有同一个结果,真的能算是公平吗?

  在我沉默期间,温宝裕插了一句口:“每个人的生命配额,长短不一,也不是人人相等的。”

  大亨立即又叫了起来:“那更是不公平之至!是不是努力而有成就的人生命配额一定多?他们老实说,看看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应该有更多的生命配额?”

  温宝裕道:“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应该活得更长!可惜那不由得人自行作主,老天自有安排!”

  大亨一声怪叫:“老天的安排不合理、不公平,我们就要自己争取!”

  看来我们三人之中,小郭对大亨的论调最是反感,他冷笑道:“你如何争取?”

  大亨回答得再直接也没有:“用钱去买!”

  一句话令得小郭脸色发青,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大亨这种气焰冲天的态度,我也很是反感。我刚想说:“你有钱,人家未必肯出卖自己的生命。”可是也就在这时候,我想起了那徵求启事应徵者数以十万计,显然有很多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配额去换金钱。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气馁,想说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

  温宝裕冷冷地道:“有钱真好!不过用钱买命,闻所未闻,只怕还是阁下的白日梦!”

  大亨也冷笑:“任何事都有一个开始,不作白日梦,就连开始也没有小朋友,你不可不知,世界上很多事情,就由作白日梦开始!”

  温宝裕虽然能言善辩,可是一时之间却也只是眨眼,说不出话来。

  我用力鼓掌:“说得好极了!祝阁下成功,万岁万万岁,永生不死,这就很公平了!”

  大亨自然听出我是在讽刺他,他胀红了脸,还想说甚么,陶启泉拦在他的身前,叫道:“各位、各位”

  可是大亨动作粗鲁,一下子拉开了陶启泉,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甚么,你们想的是:用钱买命,那是不道德的行为。我告诉你们:只要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这就是正常的交易行为。凡是两相情愿的事情,就不能用道德或不道德来衡量相反地,用任何道德标准去衡量双方同意进行的行为,加以干涉、非议,才是不道德,因为妨碍和干涉了他人的自由意愿。”

  大亨这一番话,一气呵成,流利之至,显然那是他心中真正的观点。

  他的这种观点,并非完全不能为人接受,可是放在“用钱买命”这样的行为上,总使人有说不出来的别扭。

  如果平心静气地想一想,站在他们这种豪富的立场来说,用钱去买任何东西,只要对方愿卖,就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包括买卖的是生命在内。

  确然,即使是“用钱买命”这样的行为,只要双方完全自愿同意,就也不能称之为不道德的交易。如果不让这种交易进行,那就是不让他人的意志自由发挥,这倒真是有点不道德了。

  显然,温宝裕和小郭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一时之间,我们都不出声。

  大亨喘了几口气,语调缓和了些:“不是我恃钱行凶,试想一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少活三五天、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对他们来说,有甚么关系?如果少活一年半载,而可以获得大量金钱,对这些人来说,还是大大的好事那个徵求启事有那么多人去应徵,就是证明。”

  小郭大声道:“你的话令人作呕!”

  大亨一声冷笑:“这只是你个人的感觉。再举一个具体的例子:一个穷苦不堪、生活极差的人,活了七十二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另一个生活小康,丰衣足食,绝对不必为生计担心,活了七十一年。两个人生,给你选择,你选哪一个?”

  我听得大亨举了这样一个例子,不禁摇了摇头这样的选择,给一万个人去选,只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会选那生活无忧的一生,而不会贪心多活一年,而被穷困煎熬一辈子。

  尤其,现代社会讨生活越来越艰难,一生丰衣足食,不必为生计担心,那简直是人生的美满境界,是许多人拚命努力也未必可以争取到的目标。

  我同意小郭的话大亨的话的确令人作呕,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大亨所举的例子有无可抗拒的力量。

  我看到小郭虽然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可是却也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大亨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他话已说完。

  我、温宝裕和小郭三人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大亨所说的一切,可以不同意,却也很难说他有甚么不对。

  陶启泉在这时候才算是有了讲话的机会,他道:“卫斯理,你一向最痛恨,称之为人类最卑劣的行为是极权统治”

  我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为甚么忽然之间讨论起这样的大问题来了?”

  陶启泉道:“长江大河,始自滥觞。人类之所以有极权统治这样的丑恶行为,就是由于太喜欢干涉他人的自由选择权利而来的!”

  我想不到像陶启泉那样的人,居然懂得这个道理。

  我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每个人的自由选择权,不应该在任何藉口之下受到干涉。”

  我看到陶启泉、大亨他们在听我这么说了之后,神情都很高兴。我立刻又道:“我们刚才讨论的这些问题,可说是毫无来由实际上,我根本不认为生命配额有转移的可能,所以不论怎么说,都是空口说白话,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以为这样说了之后,这场莫名其妙的讨论,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可是陶启泉却和大亨以及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接著,他又向我道:“卫斯理,你可能有困难,可是无论如何,请你帮助我们达成心愿,我们愿意付任何代价。”

  他最后一句话令人反感,不过他所说的令我愕然我不明白我能帮助他们些甚么。

  我勉强笑了一下:“恐怕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诸公若有困难,大可以用金钱来解决,何必要我帮助!”

  陶启泉苦笑:“卫君不必那么小器,大家意见不同,讨论一下,就算不能达到共同的结论,也不必放在心上,各行其事就是。”

  陶启泉这话说得很有理,而且也是我一贯的主张,所以我不好意思再说甚么,只是问道:“你们想要求我做甚么事?”

  陶启泉犹豫了一下:“那徵求启事”

  我不等他讲究,立刻道:“那徵求启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在你打电话来之前,我们还以为那是你干的好事,只有你们,才有这样的财力。”

  陶启泉听了我的话,神情古怪,又向各人望去,各人表情不一,大都摇头,很是无可奈何。

  陶启泉也摇头:“不是我们不但不是你看到的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其他的著名富翁,我们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联络过,无法知道是谁刊登了这个徵求启事。”

  我知道全世界的超级豪富,有一个组织,现在在萤光屏上可以看到的那些人,我相信全是那个组织中人,陶启泉既然那样说,可以肯定徵求启事并非超级豪富所为。

第三部:失败

  当然,除了这个组织之外,世界上还有的是财力丰厚的人有所谓“隐形富豪”这一种人,这种人究竟有多少,平时他们进行甚么活动,也无人可知。

  我摊了摊手:“既然这样,那就没有办法了。”

  陶启泉叹了一声:“请不要为难我们我知道这徵求启事之中,既然提到了你的名字,你一定不会放过这件事,而会做彻底的调查。”

  我并不否认:“是,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听得我这样回答,陶启泉竟然兴奋莫名:“这就好只要你肯调查,就一定会有结果!”

  我有点啼笑皆非:“多谢捧场!你未免对我太有信心了。”

  陶启泉道:“总而言之,你一找到那刊登启事的人,立刻通知我,这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我想了一想,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你们是想和他联络,请他把徵求来的生命配额,转移到你们身上?”

  陶启泉回答得很坦白:“正是此意。”

  我不禁长叹一声:“你们真是不惜一切手段,只求可以长命!”

  大亨抢著道:“真要是可以长命,我们也真的会不择手段。不过现在我们只是在进行交易,手段正当之至。”

  陶启泉补充:“我们经过商量研究,得到的结论是:那徵求者收购了许多生命配额,他不见得会自己使用,多半是善价待沽,我们向他去买,有何不可?”

  我忽然之间,感到很疲倦,不想再讨论下去,就挥了挥手:“好,我答应你,一有那徵求者的下落,我立刻通知你。”

  陶启泉大是高兴,竟至于发出了欢呼声,其余各人也彷彿立刻可以长生不老一样,有一大半人在手舞足蹈。

  陶启泉又道:“卫斯理,你也应该感到兴奋这种情形,正是你常说的‘生命形式的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如果可以互通,那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越听越不是味道,陶启泉所说的“生命互通”,听起来很好听,可是实际上却是有钱人用钱去收买人命。可是我偏偏又想不出如何反驳这种感觉决不好受,就像吞下了一大团肥肉,塞在胸口,腻得难过,却又吐不出来一样。

  刚才,我的那种疲倦感觉,就是因此而产生的。

  我语气冷淡:“对,真要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形,那确然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是可想而知的事。

  试想一想,生命配额如果可以用来交换金钱,以人性贪婪的角度来看,将会产生的混乱,和所引起的种种巧取豪夺,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在已经够丑恶的人类行为上,更加深了丑恶的程度。而混乱的结果,得益者当然是金钱的拥有者。

  人类行为现在已经几乎全部由金钱在主宰,再加上那样的变化,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了。

  我不想再说下去,伸手停止了通话,在萤光屏上人像消失的时候,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可是我还看到陶启泉在向各人说话,从他的唇形上,我可以辨出他在说甚么,他在告诉各人:放心,卫斯理说话算数,他一定会做到

  我只好苦笑,心中恼怒,想把一口气全都出在刊登徵求启事的那人身上,可是却又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何方神圣。这情形,就像向空气发拳一样,怒意全无著落,真是不愉快至于极点。

  小郭看出了我的不快,他道:“这些人因为怕死,所以心理状态变得很不正常。常说一个快淹死的人,会抓住一根稻草不放这些人想抓的甚至不是稻草,而是空气!”

  温宝裕的看法略有不同:“也不能说是甚么也没有空气也是物质,只不过不是那么容易抓得到而已。至少有人在徵求生命配额。”

  温宝裕说话有点没头没脑,我们和他熟了,容易明白他的意思,他刚才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既然有人在徵求生命配额,由此可以推论生命配额必有用处。

  我挥了挥手:“现在甚么也不必说,首要任务,是把那徵求者揪出来!”

  小郭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当时,不但小郭有把握,我也以为那不是甚么难事在全世界范围内刊登广告,而且在每一家报馆都放了一只大箱子,要把他找出来当然应该不是难事。

  小郭行事十分仔细他不但在本市有部署,而且在其他九个大城市中安排了同样的措施,一方面派人等候,看来取装满了应徵信的大箱子的是甚么人,一方面也在报馆里买通了人,加以密切注意。

  到了一个月期限将近时,小郭的行动更是完美他派了一组跟踪专家,事先研究了从报馆出来之后,可以离开的所有路线,而在每一条路线上都派人事先等候,所有人之间,都有先进的通讯联络系统。

  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了。当小郭向我报告他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之后,我还笑他:“太小题大作了吧。”

  小郭道:“小心点好,我怕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徵求者从此不再露面,再要找他就难了。”

  小郭平时行事作风并不夸张,可是这次却有点异乎寻常。他成立了一个“指挥中心”,并请戈壁沙漠装置通讯系统。

  在大行动开始前三天,他硬拉著我去看。我看了之后,也不禁叹为观止在中心工作者超过五十人,每人面前都有电脑系统,小郭自任总指挥。

  据他介绍,这个指挥中心,和世界十大城市,都有直接的联系,包括本市在内,有四个城市还可以有现场传真,也就是说,在那四个城市,跟踪小组的行动情形,在中心的萤光屏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其余六个城市,虽然没有现场传真,可是也有语音联络,也可以及时瞭解行动的进展情形。

  小郭更想到了我没有想到的部分。

  他道:“我想徵求者一定已经知道,这个徵求启事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也料到一定会有人想把他找出来,所以他可能在一百多个地方,同时采取行动这样,人家找到他的机会,就会减少到最低程度。”

  我称赞他:“你想得周到,可以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非现原形不可。”

  小郭十分兴奋:“到时你再来戈壁沙漠和小宝也会来,一有结果,立刻可以去和那徵求者见面,看看他究竟安的是甚么心,要他人的生命配额有何用处?”

  一直到了最重要的时刻之前几秒钟,我们几个人还是充满了信心。温宝裕甚至不止一次地说:“这是三只指头捏田螺手到拿来的事情。”

  当我首先感到事情可能不会如我们想像中那样顺利时,对方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时间是午夜需时,十个有直接联系的城市,同时传来了报告:对方行动开始,有人在报馆取走了铁箱。

  事实上,在其中四个城市发生的事,包括本市在内,我们都可以在萤光屏上看到。

  小郭这个总指挥,早就站在一张桌子上,手持激光棒,威风八面,指挥若定。

  最早在萤光屏上看到对方的人马出现,是在本市的报馆内部小郭神通广大,在报馆中也安装了监视设备。不过也只限于本市,其他三个城市,只能看到报馆门外的情形。

  由于对方的人马,并无特殊的标志,而报馆门外进出的人又很多,无法辨认,要在他们进了报馆之后,才可以知道他们就是目标。

  所以,我们最早认出是徵求者派出来的人马,是在本市报馆中抬走了铁箱的那三个人。

  一看到那三个人在和报馆职员办手续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不会那样顺利。

  因为在其他三个城市的报馆门口,刚才也有看起来差不多的三个人,进了报馆。

  世界各地,时间不同,可是居然在各个城市,对方的人马能够做到同时出动,由此可知对方组织能力之强。而对方的行动如此严谨,我们是不是那么容易成功,当然也要打上问号。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小郭还十分意气风发,正在大声道:“看清楚!这三个人就是目标。”

  那三个人,无论是服装打扮还是样貌,都普通之至,这样子的人,混在人丛之中,最难辨认,所以也是最安全的。

  而更令我心惊的是,在其他三个城市,我注意到走进报馆的三人一组的目标,也全是同样不起眼的人物这当然也是精心安排的结果!

  由此可知,对方行事之精密,异乎寻常,看来绝不如我们想像中那样容易对付。

  我想提醒一下小郭,可是又想到小郭早已布置妥当,也很难临时再增加甚么,所以忍住了没有出声。

  不一会,看到本市报馆的那三个人,其中两个抬著铁箱,一个开路,向外走去。

  小郭在发号施令:“注意!目标即将离开!”

  我在这时,问了一句:“这三人刚才是使用甚么交通工具来的,有人注意到了没有?”

  这个问题,竟然没有人回答这并不令我感到十分意外,因为我也没有注意到。

  说话之间,只见那三人已出了报馆门口,而在此同时,可以看到另外三个城市的报馆门外,也各有一组三人,也是一个在前,两个抬著铁箱在后,走了出来。

  另外六个城市的报告也在前后相差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传来:内容一致:目标已经取得铁箱,离开报馆。

  我可以想像,全世界一百多个地方,每一处都有同样的行动在同一时间之内进行。

  要安排这样的一次划一的行动,不是简单的事情,由此看来,我们的对手决不寻常,殆无疑问。

  小郭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神情变得很严肃,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

  可以从萤光屏上看到,小郭布置的跟踪人员,纷纷出动。

  我一面看,一面摇头这些跟踪人员,实在说不上高明。不过好在离开报馆的三人小组,看来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有人跟踪那走在前面,开路的那个,甚至还在大声吆喝,叫途人让路。

  温宝裕在这时候说了一句:“这些人好像并不怕被人跟踪。”

  我道:“事情有些古怪”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看到情形有变必须说明一下,我们看到的一共有四组萤光屏,每一组代表一个城市。而怪异的是,在四组萤光评上,那三人小组的行动,几乎完全一致。

  不但如此,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四组萤光评上出现的画面,也几乎相同若不是背景各自不同,真叫人认为那只是一组人在进行活动。

  情形的变化是:看到了一辆小货车驶近三人小组。三个人合力把铁箱抬上了货车。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可能!我们看到的不是实在的情形!”

  我之所以会这样叫,是因为在萤光屏上看到的情形,越来越怪异那四个三人小组的动作竟然完全一样,他们弯腰,抬起箱子,手的姿势,手指放在铁箱上的位置,都完全相同,就像是同一部电影的不同复印本一样。

  要四组人有这样一致的动作,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那四组十二个人,全是机械人,接受同一个软体的指挥。

  还有一个简单的可能,是这个指挥中心的接收系统受到了干扰,被人做了手脚,输入了同样的讯号,所以才会在萤光屏上出现这样的情形。

  我才一出声,小郭和温宝裕也已经发觉情形不对。

  小郭显然绝对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一时之间,他挥舞双手,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温宝裕反应比较快疾,他立即叫:“快和现场跟踪人员直接联络!”

  也就在这时候,情形又有了变化,所有的萤光屏上,突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占据了整个萤光屏,是一个“大特写”。

  那人的五官很是普通,可是看起来却怪异莫名,原因并不是因为它古怪,相反地,反倒是由于它太平淡,或者说,太普通。

  然而,就在这张普通之至的人脸上,却又透出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息,极难在一时之间把心中的感觉确切地说出来。

  由于这人脸在决不应该出现的时候,突如其来,所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整个指挥中心,在那一刹间,静到了极点。

  紧接著,出现在所有萤光屏上几十张同样的人脸,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更是令人毛发耸然。

  而在一笑之后,所有画面全部消失,变成了一片花白。

  事情发展到了这地步,倒也明朗了那当然是讯号接收系统受到了干扰之故。温宝裕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要直接和跟踪人员联络,听取他们的报告。

  本来,在萤光屏画面之外,跟踪人员的报告,随时和画面上看到的行动相配合,可是这时,画面消失,跟踪人员的声音也同时听不到了。

  只见小郭呆若木鸡,脸如死灰,双眼发直,看来神情恐怖之至。温宝裕则惨叫:“完了!”

  一时之间,在指挥中心之中,虽然没有人再出声,可是整个气氛坏到了极点,简直可以说是笼罩了一股死亡之气,一般来说,只有在吃了败仗之后的军营之中,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我看这情形不对,虽然我们受了挫折,可是并不代表我们一败涂地,士气不应该如此低落。

  我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叫道:“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讯号系统被人破坏了,我们的跟踪人员还在,跟踪行动并没有停止!”

  我虽然在“鼓励士气”,可是心中却也在打鼓因为我知道指挥中心的通讯设备是由戈壁沙漠设计的,毫无疑问,必然是尖端科技。可是如今却不堪一击,由此可知对方也精于此道,其功力至少不在戈壁沙漠之下,更有可能,比戈壁沙漠更加高强。

  这使我想起在上一个故事中,戈壁沙漠的住所被天工大王轻而易举进入的情形。

  当时戈壁沙漠二人脸如死灰的情形,就和小郭现在差不多,我也不敢想像,戈壁沙漠知道了他们的精心设计,如此容易给人破坏,会有甚么反应。

  我虽然指出我们的跟踪人员还在,可是在完全失去联络的情形下,他们是不是能够完成任务,我也根本没有把握。

  所有人之中,其实是温宝裕最乐观,他立刻响应:“卫斯理说得对!我们的工作还在进行,结果如何”

  他语还没有说完,小郭已从桌上跳下,向外就冲,我叫了他一声,他也没有回答,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而正在这时候,门外有两个人急急向内走来,几乎和小郭撞个满怀,那两个人在走进来的时候,口中正在嚷叫:“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戈壁沙漠。

  他们也看到了向外冲出去的是小郭,两人的反应算是很快,伸手向小郭就抓,可是还是慢了一步,给小郭冲了出去。

  两人一脸疑惑,站在门口,大声问:“发生了”

  只说了三个字,他们看到了指挥中心的情形,不必再问下去,也可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两人先是身子一震,接著,怪叫一声,脚步踉跄,冲到控制台前,动作极快地操作起来。

  这时候,所有萤光屏上都是一片漆黑,甚么也没有,经过他们操作之后,情形并没有改善。

  两人停了手,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在这一段时间中,整个中心,又是一片静寂谁也不敢出声,大家都知道,通讯系统遭到了破坏,受打击最重的就是他们二人。

  两人转过身来之后,先望向我。

  我大声发问:“刚才收到的讯号,有没有记录下来?”

  立刻有一个工作人员回答:“有!”

  我道:“请重播。”

  只有重播刚才接收到的讯号,才能令戈壁沙漠彻底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情。

  同时,我向戈壁沙漠道:“先看了再说。”

  那工作人员开始重播刚才录下来的影像。

  戈壁沙漠才看了不到一分钟,反应就大是激烈,双臂挥舞,口中先是发出了一阵没有意义的怪叫,状类疯狂,可知他们所受打击之严重。

  不过他们二人也并非泛泛之辈,不到几秒钟,他们便已经镇定下来,恢复了常态。

  虽然他们气息还很急促,可是他们已经在开始讨论问题。两人都说得极快,而且声音很低,我要走近去,才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些甚么。

  他们不愧是专家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

  他们一个道:“好家伙!局部侵入!”

  另一个怕我不懂,解释道:“讯号局部侵入,干扰画面的一部分。”

  我还是不十分明白:“那又是甚么意思?”

  他们指著萤光屏:“这三个人,是敌人加进来的讯号所形成的画面,背景看到的一切,才是正常接收到的讯号。”

  我不禁骇然:“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两人道:“只要知道了我们讯号的频率就可以。”

  我瞪了他们一眼,责怪他们何以如此容易就给人知道了讯号使用的频率。

  两人神情难看之至,过了一会,才道:“敌人有极好的设备当然,由于我们事先对敌人估计过低,才没有把防备工作做好,是很大的错失。”

  我在他们肩头上拍了几下:“人总难免有错,不必放在心上。”

  戈壁沙漠苦笑:“这次我们算是遇上劲敌了。”

  我试探著问:“很厉害?比天工大王怎么样?”

  两人脸色虽然难看,可是也给我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当然不能比至多和我们一样。”

  他们给了我这样的回答,令我很放心,因为至少事情如果发展到最坏,还可以请天工大王出山来解决开始,我把事情估计得太容易,现在受到了挫折,自然要重新估计。

  现在,我完全无法想像对方是何等样人,戈壁沙漠已经乾脆称之为“敌人”,我相信双方敌对的立场已经形成,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戈壁沙漠还在继续讨论对方所使用的手段其中有大量通讯技术上的专门名词,我也不是很听得懂,就算听懂了,如果照样记述出来,也会把人闷死,所以从略。

  我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他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道小郭要干甚么。

  所以,目前我们完全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只好等各地的跟踪人员有了结果之后,看结果如何,再作定夺。

  我想,应该是本市的跟踪人员最先有结果,可是事实上却是其他城市先来了报告直接的通讯已经被破坏,所有的报告都是用普通长途电话进行,在紧急的时候,普通的设备反而此特殊的更有用,真是讽刺。

  报告令人感到十分沮丧,几乎完全一样:三人一组从报馆取走铁箱,跟踪人员不久就发现直接通讯中断,他们继续跟踪,可是在二十到三十分钟之内,就给对方摆脱,跟踪宣告失败。

  同样的报告,一个接一个来到,温宝裕在我耳边低声道:“郭大侦探这个觔斗栽得不小。”

  我苦笑:“你不如说我栽了觔斗还好。”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到小郭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尝到失败的滋味了?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也应该跌倒一下了。”

  我转过头去,看到小郭脸色发青,满头大汗,神情激动,显然是感谢我刚才的话我把挫败算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表示我们一直是共同进退的。想起当年小郭为了和我一起探索《纸猴》的秘密,他中了暗算,身受重伤的情形,如同在眼前一样。

  想起往事,总不免令人有点感慨,不过现在也不宜怀念往事,我勉强笑了一下:“事情才只不过开始,怎么就说我们输了?”

  温宝裕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就算输了,也不打紧,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道哉!”

  小郭苦笑,我问道:“情形如何?”

  这时候,我已经料到小郭刚才离开,是去干甚么了通讯一断,他大受打击,后来经我一言提醒,他想起报馆离开这里并不是很远,所以他就赶到现场去了。

  看他如今的情形,似乎他到了现场之后,情况并不有利不管情形怎么样,我都想知道经过。

  小郭定了定神,反问:“其他地方有没有报告来?”

  我道:“有,全都是在三十分钟之内,失去了目标。”

  小郭脚步不稳地走了几步,这种情形看在眼里,著实令人骇然,小郭并不是没有经过大场面的人,而现在竟至于如此,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温宝裕泄过一张椅子,放在小郭身边,小郭颓然坐下,双手抱著头,一言不发。

  温宝裕自作主张,大声吩咐,令所有工作人员离开。

  转眼之间,整个指挥中心就只剩下五个人。小郭仍然不出声,戈壁沙漠不断地捏手指,使得指节发出“格格”的声响。

第四部:想不通

  我好几次要催小郭开口,反倒是温宝裕打手势阻止了我。

  我焦躁起来,瞪了戈壁沙漠一眼:“两位请别不断弄出怪声来好不好?”

  戈壁沙漠立刻双手握拳,不再发出声响。小郭也在这时候抬起头来,他脸色苍白,可是声音倒还镇定:“对方早已料到会有人跟踪,所以早有准备,我们却以为人家没有防备,所以才落得如此狼狈。”

  我颇不耐烦:“先别忙分析战情,且说战况如何!”

  小郭苦笑,摇了摇头:“说起来真丢人我赶到离报馆四条街处,就和我们的跟踪人员会合,而那时候,目标就在我二十公尺之前,是一辆小货车,我可清楚看到货车车厢上,有三个人和一只铁箱。”

  小郭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们每个人都听得面面相觑,心中骇然以小郭的能力而言,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实在没有可能会跟不上目标的!

  我们当然无法凭空想像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一切都要等小郭说下去。

  这时候小郭已经完全定过神来,他把接下来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听了小郭的叙述之后,又有至少三分钟的沉默因为大家都需要时间来消化,或者说需要时间来接受小郭所说的一切。

  小郭的经历,确然不是一下子就可以令人接受的。

  当小郭想到通讯虽然断绝,但若是尽快赶到现场,事情并非不能挽救时,他的想法一点也没有错。事实上,当他离开指挥中心没有多久,他就看到了跟踪的目标那辆小货车。

  当时小郭驾著摩托车,那辆小货车迎面而来,和他擦身而过。其时已过午夜,又不是在闹市,路上车辆稀少,小郭耳听八方,眼观四方,立刻就看到那辆小货车的车斗上,有三个人和一只大铁箱在。

  附带说一句:那小货车十分普通,甚至相当残旧,车斗也没有遮盖,一目了然。

  小郭对那铁箱,很是熟悉,一看就认出那是跟踪的目标。他正想转一个弯追上去,就已经看到两辆车子驶过来,其中一辆加快速度,超过了小货车向前驶去,另一辆则慢了下来。

  这两辆车子一出现,小郭就认出那正是自己派出去的跟踪人员,那辆慢了下来的车子中,有著整套的追踪仪器和通讯设备。

  小郭连忙向车子挥手,那辆车子速度更慢,小郭不等车子停下,就弃了摩托车。

  他奔向车子,打开车门,一闪身就进了车子的后座。

  小郭这一连串动作,的确乾净俐落,所以他上车之后,车前座的两个跟踪人员齐声喝采。

  那两人随即向小郭报告,和指挥中心失去了联络,可是他们从报馆门口一直跟下来,已经有将近十五分钟,也根本不必使用甚么跟踪设备,因为目标始终在视线之内。

  看来对方不是毫无防备,就是完全不在乎有人跟踪。

  小郭上车之后,看到那辆小货车一直在前面不远处,他也松了一口气,觉得跟踪行动可以继续下去,顺利完成。

  这时候,车子正行驶在一条直路上,不但可以看到那辆小货车,也可以看到在小货车之前的车子,那车子也是属于跟踪人员所驾驶的。

  也就是说,两辆车子把小货车夹在中间。这是明日张胆的跟踪,小郭甚至有欺人太甚之感。

  不一会,转上了大路,那路一边是山崖,一边是山坡,也是直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郭在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

  我们都知道结果小郭跟踪失败,可是直到此时,我们还无法想像他是如何会让目标走失的。

  小郭苦笑了一下,伸手抹了抹脸,继续说下去。

  当时的情形,实在一点也没有特别之处,可是最突然的变化,往往就在以为最不会有意外的时候发生。

  接下来发生的事,小郭在向我们叙述的时候,还是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情形并没有变化。小郭刚想用普通的流动电话和我们联络,却看到前面的小货车忽然向右转去。大路三线行车,那小货车的行动看来又不像是换线,而右边正是山崖,小货车转了一个九十度角,在这种的情形下,它如果不及时停车,唯一的结果就是撞上山去。

  小郭大是惊讶他知道有上千种摆脱跟踪的方法,用自己撞山这种自杀型的方法,他却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一时之间,他甚至于想按喇叭令对方停下来,不要去做这样的傻事。

  可是,前后不过几秒钟,他就看到那小货车并没有减慢速度,直撞向山崖。

  小货车的行动已经怪不可言,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看得人目瞪口呆,驾车的那一位甚至于紧急煞车,使得车子在路上打了好几个转。车里的人,自然也被转得七荤八素。

  不过这对他们看到的事情并没有影响他们看到的事,是在车子还没有打转的时候发生的,而且一下子就完成。

  他们看到的是:那小货车撞向山崖,并没有发生预料中的撞车事件,而是那小货车顺利地没入了山崖之中。

  是的,一点也不错那小货车没入了山崖之中,就像一根烧红了的钉子插进一块牛油一样。

  小郭一再强调:“绝对不是眼花不但我们三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连前面车子中的两个人也从倒后镜里看得清清楚楚,那小货车确然是驶进了山崖之中。”

  我、温宝裕、戈壁沙漠听小郭重复说了三遍,我们都没有出声。当然我们不是不相信小郭的话,而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小郭在这时候又补充:“虽然车子进山,只是不到一秒钟的事情,可是给我的印象深刻之极,我想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忘记比任何电影中的特技镜头更精采。”

  我们仍然没有出声。小郭再补充:“我大约在三分钟后下了车,走到小货车隐没的山崖之前去察看,山石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像是根本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温宝裕最先有了反应:“固体穿越固体的明显例子生命配额的徵求者是外星朋友,只有他们才有这种能力。”

  他说了之后,并没有人附和,他又道:“或者是神仙所为。不过根据卫斯理的理论,所谓神仙,大多数就是外星人,又或者是生命形式经过改变的人,也已经不能算是地球人了。”

  戈壁沙漠和小郭向我望来,我想了一会:“有可能。”

  温宝裕因为他的意见得到了初步肯定而十分兴奋,他挥著手:“可能之一!”

  我没好气:“请再说可能之二。”

  温宝裕不停眨眼,过了一会,他摇头:“暂时想不出如果这是唯一的可能,当然没有之二了。”

  小郭望著我:“真是外星人,这个觔斗栽了不算冤枉。”

  我又想了一会,才道:“现在不能下结论且等其他地方的详细报告。我不以为所有的跟踪都失败,情形都和本市发生的一样。”

  小郭点了点头:“最迟,明天一早,就可以知道。”

  我道:“好,那就明天再说。”

  我说著,伸了一个懒腰,看到戈壁沙漠两人神情很是古怪,而小郭正瞪著他们。

  温宝裕则在一边,像是在劝说,又像是在煽风点火:“大家是自己朋友,有甚么话,别藏在心里,应该说出来。”

  戈壁沙漠望了小郭一眼,欲言又止,小郭已经怒道:“你们不相信我所说的经过,是不是?”

  我听得他们忽然之间起了争执,暂时并不准备表示意见因为我对小郭所说的一切,虽然不至于不相信,可是也由于完全无法想得通,所以也有保留。

  事实上,就算不相信小郭所说,也一样想不通小郭有甚么理由要骗我们呢?

  戈壁沙漠不敢直接开罪小郭,却拖人下水,向我一指:“不单是我们不相信,卫斯理多半也不相信!”

  小郭不怒反笑:“要是卫斯理也不相信,那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一时之间,各人都向我望来。

  本来由于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令我思绪十分紊乱,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同时等有进一步的资料时再说,所以才提议等到明天。

  可是现在情况忽然变成了这样子,我非表示态度不可。我连想都没有想,就道:“我绝对相信小郭所说的每一个字!”

  小郭向著戈壁沙漠连连冷笑:“幸而有人相信我,免得一头撞死了,做鬼也不明不白。”

  戈壁沙漠齐声怪叫:“卫斯理,要是你相信,为甚么还要等进一步资料,而不立刻采取行动?这不是你一向的行事作风,你可别口是心非!”

  我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有太多的地方想不通,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温宝裕大声道:“算在外星入帐上,甚么都变得不成问题。”

  温宝裕这样说,我竟然难以分辨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在出言讽刺!

  因为确然有很多人,一直在笑我总是把不可解释的事情推在外星人头上。事实是:有很多事,确实是外星人所为,但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事都如此,不可一概而论。

  像现在发生的这些事,当然有可能是外星人所为。但是在有可能是地球人所为的前提下,就要先研究是地球人所为的可能性而在排除了所有的地球人可能性之后,那么当然就是外星人干的好事了。

  这是很简单的逻辑,理所当然,有些人觉得有点不能接受,只不过是因为在观念上还不肯承认有外星人的存在而已而我认为这样的观念非常落后,也正是抱这种落后观念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地球人在整个宇宙之中,地位低微。

  连在观念上都不肯接受有外星高级生物的存在,那当然不是高级生物应有的行为。

  这些都是题外话,一些人自己观念不够开放,却又喜欢否定不属于他知识范围之内的事,这种情形,很是可笑。

  当下我把这些话说出来,然后表示了我的具体意见:“要肯定了百分之百不是地球人所为,才能算在外星人帐上。”

  我这样说了之后,各人都不出声。

  我先问戈壁沙漠:“地球上有没有我们的同类有能力破坏指挥中心的通讯运作?”

  戈壁沙漠回答肯定:“当然有。”

  说了之后,他们又道:“不过我们不认为人类可以把一辆小货车,连人带车,驶进山崖之中。”

  他们明白地表示了态度。

  小郭和戈壁沙漠刚才虽然在争执,可是这时却也同意他们的意见:“我也这样想。”

  温宝裕摊了手:“我当然同意。”

  我却摇了摇头,温宝裕首先责问:“这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事,何以你会有异议?”

  我道:“第一,我想不通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甚么用处。第二,我也不以为外星人在地球上的活动会以如此大张旗鼓的方式出现。第三,如果是外星人所为,勒曼医院方面多少总会有一点消息,不会一无所知,他们应该会通知我,而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他们的消息。生命配额的理论首先由他们提出,他们应该关心才是。”

  温宝裕老实不客气道:“你一点两点说了那么多,一点也不能解决问题请问如何解释车子驶进了山崖这件事!”

  这个问题,当然不好回答它可以说是到现在为止,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若有答案,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这时候,我也很难说明为甚么我在直觉上,觉得这件事不是外星人的所为后来再回过头来讨论的时候,我才找到了原因。

  原来在我观念之中,根深蒂固地认为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十分低级,不值一提,不会引起外星人的觊觎,外星人也不会对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兴趣,所以我才不觉得那是外星人所为。

  身为地球人,而居然脑海深处,有这样的想法,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或者,是幸还是不幸,我竟然十分迷惘,不能肯定。

  当下,我回答道:“现在我没有解释至少,我要到小货车消失的现场去看一看。”

  温宝裕立刻道:“我也去。”

  小郭在一瞬间竟然有很是害怕的神情,可是这种神情一闪即过,他道:“好,我来带路。”

  后来小郭解释:“由于我刚才目睹的情形实在太妖异,所以不免害怕。”

  我略想了一想:“带上照明设备,和金属探测仪。”

  我说著,向戈壁沙漠望去,两人道:“我们要尽一切可能,把干扰的能量来自何处找出来大约只有两成希望。”

  我鼓励他们:“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可放弃。”

  他们两人紧握著拳头,用力摇晃,以示决心。

  戈壁沙漠用甚么方法去进行,暂且不表。却说我们三人,在携带了应用设备之后,驾车出发。二十多分钟之后,小郭就道:“快到了。”

  这时候车子在大路上行驶,路上很是寂静,温宝裕已经打亮了照明设备,把路右边的一片山崖照得通亮。

  小郭就是在这时候解释他刚才何以会害怕的原因,他并进一步补充:“设想如果我们也连人带车,驶进了山崖,而被嵌在山石之中,实在无法不感到恐怖。”

  我也给小郭的说法,引得生出一股寒意。温宝裕反倒哈哈大笑:“这倒好!几百万年之后,如果有人开山劈石,发现了我们,那简直珍贵之至。”

  他话才一说完,小郭就叫:“停!”

  我立刻踩下煞车,车子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温宝裕立刻把探射灯对准了山崖。

  车子在路上,离开山崖大概有十公尺左右,这探射灯小郭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性能极佳,眼前一大幅山崖,连一棵小草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小郭一跃下车,向前走去。我想起他刚才所说“嵌在山石之中”这样的话,连忙也下车追上去反正我们两人是老搭档了,理应有难同当。

  温宝裕也赶了上来,我们来到离山崖不到两公尺处站定,小郭伸手指向前:“就是这里,我记住了这棵小树,就是这里!”

  这时候我们三个人的影子,照在山崖上,看来十分巨大,小郭在说话的时候,双手挥动,巨大的影子也跟著动,给人很是诡异的感觉。

  小郭这样说了之后,我和温宝裕都没有反应,小郭又说了一遍:“就是这里!”

  我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我说得委婉:“山壁上这样的小树很多,看起来都差不多,你很有可能记错了。”

  小郭脸上变色:“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我肯定就是这里!”

  我再问:“除了这小树之外,还有甚么可资识别的记号?”

  小郭激动起来,挥著手,冲向前,手在山壁上用力拍著:“就是这里!记号太多,我全认得出就是这里,你们为甚么不相信?”

  我叹了一声:“你自己低头看一看我们三个人走过来,地上的野草尚且留下了那么明显的痕迹,如果不到一小时之前,有一辆小货车辗过,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在近山壁的地上,连绵不断,长著许多蒲公英,高可及膝,正是结籽成熟的时候。蒲公英是典型靠风力传播种子的植物,每一粒种子上都有白毛,形成一个个银白色的小毛球,在探射灯的强光之下,闪闪生光,十分美丽。

  这种小毛球,经经一碰,就会散开来,刚才我们走向前来的时候,就令许多种子散了开来,漫天飞舞。

  而且蒲公英的茎,十分容易折断,有人走过,也会倒下一大片我说得如此详细,只是为了说明一点:若是在不到一小时之前,有一辆车子驶过,断无不留下痕迹之理。

  小郭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脸色惨白。我忙道:“我相信你说的一切,只是请你肯定一下,事情是不是的确发生在这里!”

  小郭口唇颤动,发出的声音很是低微,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的是:“一定是这里,我肯定是这里!为甚么会这样子,真叫人想不通!”

  我拍著他的肩头:“想不通的不止是你一个人我也一样想不通!”

  温宝裕接著道:“想不通的也不止是一件事,很多事都无法想得通除非承认一切都是外星人在作怪。”

  他又重申他的主张,我还是没有附和。

  这现象很怪往常有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首先认为那是外星人所为的就是我,可是这一次明明同意了温宝裕所说的话,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我却偏偏不向那一方面想。

  温宝裕也感到莫名其妙,在等不到我的反应之后,他大摇其头:“只要你想得出,我就可以接受。”

  他的意思是,只要我作出任何假设,他就可以放弃自己的想法。我只好苦笑,因为正如他刚才所说,很多事情都想不通,那又何来甚么假设!

  温宝裕重重顿足:“我认为应该向我们认识的外星朋友著手查,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我看,事情多半就是勒曼医院的那些人干的好事你当他是朋友,他未必也这样想!”

  我沉声道:“我会去问他们,可是我决不同意你对他们的看法。在所有外星人之中,在勒曼医院的那一群,对地球人最有好处。”

  温宝裕耸了耸肩,有点老气横秋:“路遥,才如马力”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我把他们当朋友,正是日久见人心的结果。”

  温宝裕做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甚么。

  小郭看起来大是失魂落魄,他已经第十多次问:“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又道:“我看,小宝的意见很实在,事情……真有可能是外星人所为。”

  我很不耐烦:“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甚么用处回答了我这个问题,我就同意那是外星人所为!”

  温宝裕抢著说:“用处太多,不胜枚举。”

  我闷哼了一声,等他作进一步解释,温宝裕挥著手,他挥动的手,在山壁上形成巨大的黑影,像是一个怪物正在舞蹈,再加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使我想起多年之前,记述在《影子》这个故事中的外星生物竟然只是一个平面,一个影子!

  由此可知,将不可思议的事和外星人联系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想到这里,我也不要温宝裕再举例了。

  温宝裕正想开口,就被我打手势阻止。我道:“不必空谈,我们分头去做实在的事情。”

  温宝裕答得爽快:“好,我会照我的想法去进行。”

  我也没有问他如何进行他认定了那是外星人干的行当,难道他有办法找到那外星人不成?

  小郭则苦笑:“我有甚么事情可做?”

  大概真是这些年来,小郭的事业太顺利了,所以一些小小的挫败,就使得他垂头丧气,如同世界末日一样。我道:“你去整理世界各地来的报告,越详细越好集中在目标是如何消失这一方面,这是事情的关键之一。”

  小郭一面点头答应,一面沿著山崖,来回走了二百公尺左右,回来之后,黯然摇头

  显然没有发现任何有车子驶过的痕迹。

  温宝裕上了车,熄了探射灯,眼前好一会看不见东西。小郭坐上了驾驶位,三个人各有心思,所以也不说话,我思绪很紊乱:心想,真正能和我讨论事情的,还是只有白素。

  像现在,温宝裕和小郭都不明白何以我坚持事情和外星人无关,而我又偏偏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如果白素在,那就根本不必我多加解释,她就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她和红绫不知道在进行甚么事情,偶尔会回家。

  我想,不如回家去,要是碰巧白素回来,就可以听听她的意见。于是我对小郭道:“先送我回去。”

  小郭点头答应,把车子开得飞快。

  午夜过后,街道上很冷清,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可是我们三个都知道暗中有极不寻常的事情正在进行这事情有关人的生命!

  不一会,车子驶抵我家门口,我一跃下车,和他们挥了挥手,小郭驾车离去。

  我走到门前,刚要开门,就听到门内传出老蔡洪亮的声音老蔡近年来听力越来越差,因此嗓门越来越大。他又坚决不肯用助听器,每当说话,都是大叫大嚷,我早已尽可能避免和他说话。

  不但如此,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尤其对陌生人,简直就像吃了火药一样,得罪了不少来找我的人当然也有好处,替我赶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这时候我听到老蔡的声音,是在对一个人说话,他说的是:“说不定,他说不定甚么时候回来。”

  接著,我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心想那人说话的声音如果正常,我在门外,当然听不见。不过问题是,老蔡也应该听不见,不知道他和老蔡如何沟通?

  再下来,又是老蔡的叫嚷:“不打紧,你只管等,你要喝些甚么?”

第五部:外星人上门

  我一听之下,讶异莫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就是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本来,老蔡所说的话普通之至,正是一个管家的待客之道。可是老蔡非常人也,除非是白老大这样身分的人,他才会这样善待有一次,超级大豪富陶启泉就差点没有给他抓著头发拖出去!

  我当然不以为这时候在里面的会是白老大,因为老蔡的语气很客气,显然他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这就是我感到讶异的原因这来者何人,竟然能令老蔡对他刮目相看!

  我仍然没有听到有人和他对话,接著老蔡又道:“要不你喝点酒?我知道书房有好酒,我去取来。”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迅疾推开门来,一眼望见老蔡确然在和一个人说话,两人同时回头向我望来。

  我一看和老蔡说话的那人,大感意外。

  那人非别,正是上次我到勒曼医院去,接待我,并且和我讨论人类生命配额的那位亮声先生!

  此人绝非地球人,乃是不折不扣的外星人!

  他本来坐著,看到了我,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此君现在看来,完全是一个普通人对他的底细,其实我也不甚了了,我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星球,也不知道他原来的样子如何。

  不过我知道他在勒曼医院,和其他许多外星人以及一些地球人,从事地球人生命的研究。

  他们的研究成果,已经极有成就其成就可以说惊世骇俗之至,我曾在许多故事中记述过。

  最近一次和他们接触,就是这位亮声先生告诉我有关生命配额的情形。如今发生的事,可以说就是从我知道了有生命配额这回事而开始的。

  要不是我在《算帐》这个故事中,记述了这件事,我看也就根本不会有那个徵求启事,就算有,其中也不会提到我,事情也就和我无关。

  如今,因此而生出那么多事情来,温宝裕怀疑就是勒曼医院干的好事,我也正要和他们联络,他自己找上门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我由衷的发出一声欢呼,张开双臂,向他走去,他也向我走了过来,我们热烈拥抱,我用力拍著他的背,他也做著同样的动作。

  老蔡在一边看著,神情很是高兴,我心想,要是老蔡知道我现在抱住的根本不是人,他不知道会有甚么表情。

  老蔡大声道:“我去拿酒。”

  老蔡的耳朵虽然不好,可是身体十分壮健,他说走就走,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转过身,向前跨出了两步。

  就在这时候,亮声半转过身,望向老蔡。

  我绝对可以肯定,亮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老蔡却已经停步,并且转回身来,打著自己的头:“真是,你不喝酒,刚才你说过,我一眨眼就忘记了,人老了,真不中用。”

  这情形,就像是亮声才和他说了话,而他在回应一样。

  我之所以把这个经过说得这样详细,是因为这种情形启发了我,使我对一些本来无法设想的事,可以作出设想。

  详细情形如何,下文自会明说。

  当下,我对这种情形,心中十分疑惑。而老蔡接下来又讲了几句话,立刻解开了我心中的疑团。

  老蔡是向我说的,他道:“这位先生真好,他说的话,我句句听得明明白白,不像你们,说话像蚊子叫,听来不清不楚。”

  我当然懒得和他说明,只是挥了挥手,告诉他这里没有他的事了。同时我用询问的眼光,望向亮声。

  亮声笑:“这位老先生听觉不是很好,问题出在他的听觉器官上,所以我直接刺激他脑部的听觉神经,和他交谈。”

  我一面和他走上楼去,一面思索他所说的话,隐约捕捉到了一些甚么,却又并不具体。

  当时,我想得很多,杂七杂八,没有一个主要的头绪。我只是顺口问道:“贵院神通广大,何不略施小技,令敝管家听觉器官恢复功能?”

  亮声望著我笑:“卫君,你又迂了!他听声音的配额已经用完,我们本事再大,也无可奈何。”

  我心中一动:“要是生命配额可以转移例如把他人的听声音配额转到他的身上,那情形又将如何?”

  亮声盯著我看,他的目光不但十分锐利,而且有一股奇异的光芒要是我有甚么亏心事,一定会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之下,显得十分不安。

  而我既然胸怀坦荡,当然不必躲避他的目光,我也望向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亮声这才吸了一口气:“理论上来说,贵管家如果得到了他人的听声音配额,他就可以听到声音。”

  我紧盯著问:“生命配额的其他部分,也可以以此类推?”

  亮声的表情很是古怪,像是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不过他的回答还是很实在:“不错,理论上来说,可以。”

  我双手紧握著拳,挥动著:“那样说,岂不是只要通过生命配额的转移,受益人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延长下去?”

  这时候我们已经进了书房,亮声老实不客气坐了下来,并且翘起了双脚。

  我并不迟钝,这时已经看出亮声是故意以不礼貌的动作来表示他心中的不满。同时我也可以肯定,他有许多动作,例如盯著我看之类,都表示他对我很有意见。

  我不知道那是为了甚么我只知道这一定是他来找我的原因。

  我走到他的身前,神情严肃:“阁下既然化身成为一个看起来像是君子的地球人,那么,行为也请比照君子来进行。”

  我的用词,十分啰唆,正合某些所谓“文艺作品”的用法,对于这种用词方法,最准确的评语是:那不像是人说的话。

  而我在当时是故意这样说的道理很简单,因为亮声根本不是人,用不像是人说的话,与之交谈,不亦相宜乎?

  而且不但是他对我不满,我也对他不满上得门来,甚么话也没有说,就摆出一连串动作来,真是莫名其妙。

  亮声听得我那样说,整个人跳起来,大声道:“我怎么不君子了?”

  我也大声道:“有话不直说非君子也!”

  亮声抗议:“不是说话不可以太直接吗?那是礼貌。”

  我教他:“陌生人之间可以如此,朋友之间如此,就变成虚伪,绝非礼貌!”

  亮声喃喃自语:“地球人的行为,真是复杂!”

  我笑道:“你慢慢学吧,你对我有何不满,从实道来。”

  亮声倒也爽快:“你不够朋友,找到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却不告诉我们!”

  他说得十分认真,而且再也不在表情上掩饰他的不满。

  我呆了一呆,叫了起来:“这话从何说起?”

  叫了一句之后,我灵光一闪,知道他是为甚么会来兴师问罪的了事情很明显,又是那徵求启事惹出来的。

  徵求启事上提到了我的名字,而稍有头脑的人,看到了这样的徵求启事,一定可以联想到徵求者要生命配额的用处,也可以进一步推想到徵求者已经有了转移生命配额的方法。

  而启事上既然把我的名字抬了出来,再联想到事情和我有关,也是很自然的结论。

  当然是由于勒曼医院注意到了这个徵求启事他们有理由加以注意,因为生命配额这个观念,在地球上是由他们最先提出来的。他们又以为事情和我有关,所以才派亮声而来。

  想通了这些,我只好苦笑:“我还以为是你们不够朋友你倒反而怪起我来了!”

  亮声的反应极快他脑细胞活动的速度,可能超过地球人一百倍,一听得我这样说,不必我再作进一步解释,他就道:“啊!不关你的事,这就奇怪了,是谁刊登这个徵求启事的呢?”

  这时,可以肯定,事情和勒曼医院无关。

  我当然也不必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这时我对亮声的出现,极表欢迎和他讨论整件事,比和任何人讨论更好。

  我立刻道:“为了找寻这个徵求者,我们已经做了不少工作,可是一无所获!”

  亮声道:“愿闻其详。”

  我就把这一个月来,有关这件事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包括了陶启泉、大亨那一干豪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用钱购买生命配额在内。

  在说完了陶启泉他们那些人的意图之后,我和亮声之间有一段对话。这段对话和本故事关系不大,可是我还是把它记述在下面,因为在这段对话之中,很可以体现“旁观者清”亮声这个外星人,对地球人行为瞭解之透彻,竟然在我之上!

  对话是由我先引起的我对于陶启泉他们的行为,始终不以为然,所以把这个情形说了之后,面对一个外星人,我有些惭愧的感觉。

  我道:“他们这些人一心想要购买他人的生命配额,用在自己身上,地球人的行为之中,甚多不堪者,这一项也可以算是典型之至了。”

  亮声听了我的话之后,神情很讶异显然他并不同意我的说法,他问道:“陶启泉、大亨他们,全是商人,是不是?”

  我奇怪他何以有此一问:“当然是,全是。”

  亮声点了点头,他再开口,说的话却离题万丈:“你可知道,人脑部的活动,也在生命配额的设定范围之中?”

  我道:“当然知道人一生所有活动,都在生命配额的设定范围之中,不会多,也不会少。”

  亮声这才道:“这就是了一个人之所以会成为商人,根本是由于‘设定’的缘故,他的脑部活动,全都依据商业行为的准则来进行,请问商业行为的准则是甚么?”

  亮声虽然对地球上的一切十分熟悉,可是他毕竟长期在勒曼医院之中,并不曾真正溶入地球人的生活。而且平时他和地球人说话的机会也不是很多,所以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有时候很多话可以省略不说的,他也一定不厌其烦,照说不误。

  他这时这样问我,听来就有点啰唆。

  我瞭解他说话的习惯,所以我也不厌其烦地回答:“商业行为的最高原则是‘谋利’追求利润,是商人的生命目标。他们的生命目的是赚钱,除了赚钱,还是赚钱。所以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千做万做蚀本不做。”

  亮声笑:“请把你最后那句话,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

  我想了一想:“那也就是说:只要有钱赚,千做万做,甚么都做。”

  亮声哈哈大笑:“答对了!”

  我有点恼怒:“缘何发笑?”

  亮声道:“我笑你明知道商人的行为离不开他生命的设定范围,却还要责怪他们,要求他们去做不属于他们生命设定范围之内的事情。”

  他的话,一时之间很难彻底明白。我追问:“你的意思是”

  亮声挥了挥手:“我的意思是:商人的唯一行为准则是赚钱,除此之外,和他讲任何原则都属多余因为那不在商人的生命设定范围之内,等于叫一条响尾蛇去爱抚一只老鼠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他先是举了一个古怪透顶的例子,接著居然引用了《四书》中的名句,虽然不伦不类,可是倒也把问题说得明白之极。

  我笑道:“响尾蛇不但不会去爱抚一只老鼠,而且还会把它一口吞掉!”

  亮声向我指了一下:“你总算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气:“照你的说法,根本不必和商人谈甚么道德、正义、民主、自由等等?”

  亮声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首先一定要有钱赚能赚钱,甚么都可以谈:不能赚钱,一切免谈。这是商人的生命本能,要是没有了这种本能,就不是商人了。”

  我大为叹服:“陶启泉或许还会装模作样一番,但大亨一定会把你当成知己。”

  亮声很是自负:“我这番话,是所有商人的心声。”

  我闷哼了一声:“可是承认这一点的人却并不是很多很多还要把自己装扮成君子、上等人,很令人恶心!”

  亮声大摇其头:“卫君!卫君!你大错而特错了!”

  我大为不服:“明明只是为了赚钱,都还要摆出一副讲仁义道德的君子嘴脸。为了赚钱,就可以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向强权统治叩头,连做人起码的尊严都没有,那还不令人恶心?”

  亮声仍然摇头:“你感到恶心,那只不过因为你不是商人。人,只是一个统称,在这个统称之下,有许多分类,有革命英雄、有民主先锋、有人权斗士、有贩夫走卒、有富商大贾、有的杀人放火、有的偷鸡摸狗……各按设定的生命本能行事。你所谓是非、黑白,那是你的生命本能。”

  他说了一大篇,我还是不断摇头。

  他叹了一声:“你还是不以为然?我问你:蜂鸟说企鹅捕鱼维生无耻,企鹅又去骂燕子捉虫充饥下流,燕子嫌蜂鸟吸蜜恶心你说有没有道理?”

  我望了他一会,无话可说,只好道:“没有道理可是人总是人,和其他动物不同。”

  亮声又哈哈大笑:“那也是因为你是人!当然,人设定的生命本能,比其他动物要复杂得多,可是基本原则不变各有各的生命方式,没有必要,也绝不能用单一的标准去统一。”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管这单一的标准是仁义道德,还是强凶霸道,都决不会成功。奇怪的是,人类很热衷于行为统一,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追求行为统一的经过无数纷乱,不断失败,都无法改变人类的这种追求。”

  我呆了一会这个外星人,看地球人的行为,完全是旁观者清,在他的心目中,完全没有“人”的立场,人,在他观念中,和其他动物没有分别,所以他才能将人的行为分析得如此透彻。

  根据他的说法,我确然是大错而特错了陶启泉、大亨他们收买人命的行为,根本无所谓对或不对,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对或不对的统一标准。

  你认为对的,他认为错;他认为对的,你认为错,应该照谁的标准行事呢?

  矛盾在人类又是群居生活的动物,所以相互之间,要没有纷争,那是决无可能之事!

  亮声显然知道我在想些甚么,他道:“你想通了?”

  我只好苦笑:“没有想通越想越糊涂!”

  亮声耸了耸肩:“那就不要去想它我们还是想想实际问题比较好。”

  我叹了一声:“甚么是实际问题?”

  亮声吸了一口气:“有人已经找到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问题是:是甚么人?”

  我道:“我已经把一切经过告诉了你,这个问题,应该由你给我答案才是。”

  亮声抬头望著天花板,半晌没有说话。

  从他的样子看来,他的困扰不在我之下。我提议:“不如先告诉我,你们做了些甚么工作。”

  亮声过了一会,才点头道:“好。”

  说了一个字之后,又过了片刻,他才道:“这徵求启事第一天在报上出现,我们就注意到了,立刻进行讨论。讨论的结果是:事情既然和卫斯理有关,他一定会和我们联络,把一切资料提供给我们,所以我们不必做甚么工作。”

  我听他这样说,真是啼笑皆非:“你们也太相信我了!生命配额是你们首先提出来的,怎么可以那样不放在心上?”

  亮声苦笑:“我们的结论,只是错在以为事情和你有关,并不错在对你相信。”

  我很是感动,也很无奈要不是他们相信我,一早就开始有行动,以他们的能力,一定可以有很好的成绩。

  我抱著一线希望:“你们不至于一点工作也没有做吧?”

  亮声摊开双手:“大家都认为,你在进行,和我们在做一样,所以”

  所以,他们甚么也没有做!

  直到一个月之后,他们以为我已经可以提供资料给他们了,而我却没有消息,所以亮声就来了。

  我心中懊丧无比:“你们既然甚么也没有做,刚才你又在想些甚么东西?”

  亮声的回答,倒令我精神为之一振。

  他道:“我在想,那辆小货车怎么会在跟踪者的眼前消失。”

  我大是高兴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亮声是外星人,本身就属于这种怪事的范围,他一定知道是甚么原因。

  我急忙道:“你想到了甚么?”

  亮声又想了一想:“有几个可能。一、根本没有那小货车和三人小组”

  他才说了一句,我就忍不住抗议:“小货车和三人小组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亮声长长地叹了一声,那情形就像是普通人和一个白痴在说话,说了半天,白痴并不明白,令他感到无可奈何一样。而我,当然就是那个白痴了。

  我无法否认,我的所知,比起亮声来,差得很远,可是他用这种态度来表达这一点,我也无法忍受。

  所以我重申:“我确然看到过!”

  亮声看了我一会,才道:“根据你刚才的叙述,你是在萤光屏上看到,并不是真正亲眼看到。”

  我怔了一怔:“是,可是”

  亮声不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头:“可是至少有六个人是亲眼看到的,对不对?”

  我道:“对而且请你注意,其中有观察力极强的郭大侦探在内!”

  亮声道:“就算你也在,对我的假设也没有妨碍,根本没有小货车和那三个人。”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亮声笑了起来:“不必如此,我一说你就明白:假设有力量影响你们的脑部活动,刺激了视觉神经,就可以使你们‘看到’任何情景。”

  他话才一出口,我就伸手打自己的头这当然是可能之一,刚才,他和老蔡交谈,他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可是老蔡却说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当然是同一个道理。

  这种事,对外星人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事情就是外星人所为了?

  亮声知道我在想些甚么,他不等我开口,就道:“我们能够联络到的非地球人,都没有做过。”

  我道:“那这个假设就不成立了我不认为地球人掌握了这种力量,可以影响他们脑部神经的活动。”

  亮声摇头:“我记得你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尊夫人在日本被控杀人,且有目击证人,是也不是?”

  我大叫一声:“是,但是整件事件,和外星人的物品有关。”

  亮声提到的那件事,发生在若干年之前,由于当时的经历很是恐怖,印象深刻,所以刚才亮声一提起来,我就不由自主叫了一声。这件事的始末,我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

  本来我想简略地把经过说一下,可是随即发现做不到事情的经过太曲折离奇,情节也太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只好放弃。

  不知道这段因果的朋友,只要知道有那样一件事就行对瞭解本故事并无影响。

  亮声道:“外星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知道留下多少东西在地球上,有的被地球人发现之后,又找出了它的一些功用,这就使得个别的地球人具有特异能力,有可能影响他人的视觉神经,使得受影响的人,看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我呆了半晌,点了点头照亮声这样的说法,这个假设可以成立。

  亮声看了我的反应之后,继续道:“二、小货车和三人小组既然不存在你们之所以看到了这一切,只不过是立体投影的效果而已。”

  我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亮声感到奇怪:“你不能接受这一说法?”

  我不由自主摇头,仍然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亮声想了一想:“立体投影,就如同”

  亮声话没有说完,我已经定过神来,失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看到的全是投影?等于在看立体电视一样?”

  亮声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我不禁苦笑这种设想,也真只有亮声这种外星人才能想得出来,匪夷所思至于极点,可是经他提出之后,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并非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