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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根据现在的事态来看,确然如此。这种力量对人类脑部活动的影响力,十分骇人。而且人类完全无法与它对抗。”
我说到这里,向康维望去这正是我们到古堡来的目的,只不过现在更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推论而已。
康维神情复杂,慢慢地摇头,我已经叫了起来:“现在只有你有能力和这种力量对抗,难道你不打算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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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维仍然摇头:“虽然你们一再说我不是人,可是我自己一直认为是人类的一分子,我当然会尽力,可是我觉得你们把事情推论得太严重了些。”
陈景德失声道:“事情根本就是严重之至人类的思想全在他人的掌握之中,等于每个人都没有了自己!”
康维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稍安毋躁,他道:“我的意思是,这种力量虽然有这种能力,可是他们并未胡乱使用。”
我焦躁起来:“你在胡说八道甚么!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胡乱使用这种力量?就算他们不胡乱使用,只要有这种力量存在,就是人类生活的心腹大患!”
康维伸手按住了我的肩头:“你听我分析,照说,你们来找我,那种力量应该知道,可是它并没有阻止你们前来!”
我正想开口,柳絮已经抢在我的前面:“那可能说明那种力量知道你不足以和他们对抗。”
康维苦笑:“或许是如此。不过卫斯理他们注意这件事也已经很久,好像也没有受过甚么干涉,像是丧失记忆之类,由此可知那种力量未必对人类的行为有甚么恶意看来它关心的只是生命配额的转移,而且他们也不是强迫进行,不但一再强调自愿,而且还提供极高的金钱作为代价!”
康维的话,十分有理,可是一想到有力量可以随心所欲捕捉人类思想,就像有一条鱼骨鲠在喉咙里一样,虽然不至于威胁生命,可是那种不舒服的程度,却也超过所能忍受的程度之上。
我略想了一想:“或许是它根本不把我们当对手,所以不屑理会。”
康维居然同意我的说法,他点头道:“可能这种力量既然可以控制人的脑部活动,我想不出人类有任何方法可以相抗。”
我心中烦躁,大声道:“说来说去,还是非把这种力量消灭不可!”
康维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望著我,他虽然没有出声,可是我已经知道他心中在说甚么连与之相抗的能力都没有,还说甚么把它消灭!
我感到一阵寒意,呆了半晌,才缓过气来,苦笑道:“这样说来,只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空间之中,静得阒无人声,只有仪器所发出的一些古怪声响。
显然我刚才那句话,所有人都认为是事实!
也就是说,从此人类将陷入一种极可悲、任人控制的局面之中了。
虽然说,人生本来就很不如意,在许多情形之下,都身不由己,一己的愿望,能实现的,只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在理论上来说,人总还是自己的主人,脑部活动思想总是可以完全由自己来作主。
若是连脑部活动也受到控制,那么人和牵线木偶还有甚么不同?人的生命,也可以说完全失去了意义!
过了好一会,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打破了沉默:“我觉得康维的分析,很有道理,那种力量未必想控制全人类,它只是对生命配额有兴趣。而且它也没有运用它的能力,使人‘自愿’献出生命配额,由此可知它并无恶意。”
我用力挥手:“你们不明白,我不是不同意你们的分析。我也以为它并无恶意,可是问题是在于它有作恶的能力!如果没有其他的力量可以制衡,那么它就是随时可以爆发的炸弹!”
第六部:卖命者言
每个人听了我的话之后,反应不一,其中以康维最不以为然。我又指著他道:“这种心态,就像封建制度统治之下的老百姓,所具有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心态一样。”
康维瞪大了眼:“你把问题扯得太远了吧!”
我道:“我这是举例老百姓希望有好皇帝,以为只要皇帝有仁心,就可以有好日子过,却不知道由于没有力量可以制衡皇帝的行为,一切都以皇帝个人意志为决定,这就是最危险的情形,皇帝一旦胡作非为起来,老百姓也就只好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
这种情形,在人类历史上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
康维仍然瞪大了眼,而且张大了口,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所举的例子,确然很说明了目前人类的处境。
白素最能瞭解我的想法,她道:“不论怎样,是谁掌握了这种力量,必须把他找出来!”
她说著,视线停在康维身上。
康维苦笑:“这些日子来,我实在已经尽了力,可是一无所获,现在那种力量又……又……公然侵入,我……”
他说到这里,可能是心中实在太惶急,竟然用力去扯自己的头发。
他的头发,当然和我们的头发不一样,只是装饰,那是他身上几百万件零件中的一部分,有著巨大的作用,刚才我就看到过他的头发上有光芒射出,可以控制仪器的操作,这时候他乱抓乱拔,要是弄坏了,天知道会有甚么事情发生!
所以我和白素齐声道:“你别著急,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康维显然不接受我们这种空洞的安慰,他反而腾出一只手来,去扯他的大胡子。柳絮扑过去抱住了他,神情爱怜,在他耳边,也不知道说了些甚么,康维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他双手下垂,大口喘气,向我们望来。
我猜想,柳絮必然是说了“有卫斯理和白素在,不会有解决不了的事”之类的话,所以我立刻道:“别指望我们我们是人,正处于受人控制的情形之下,能有甚么作为?”
康维和柳絮对我的话还没有反应之前,白素已经出乎意料之外地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有些事可做。”
白素的话,令所有人讶异莫名,康维性子居然比我还要急,他抢著问:“我们能做甚么?”
白素居然笑得很欢畅:“我说我们,并不包括阁下在内。”
康维的神情极端无可奈何,他搂住了柳絮,向她道:“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人把我当人。”
我忍住了没有说的一句话是:柳絮身体内曾经被植入过由意念控制的核子弹,她早已经是半个机器人了。
白素知道我想说甚么,她轻轻推了我一下,所以我立刻改口:“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你还想怎么样?”
几句话,大大合乎康维的心意,他望著柳絮,登时现出死而无憾的神情来,虽然不至于令人作呕,可是也够瞧的了!
肉麻了好一会,康维才问:“卫夫人有何妙计?”
白素道:“一字真言。”
每个人皆面面相觑,莫测高深,连我也莫名其妙。
白素笑道:“等!”
的确只有一个字,可是,等甚么?
白素吸了一口气:“那种力量既然可以控制人类脑部活动,当然也可以知道我们在想甚么,它也有能力和我们沟通联络如果它没有恶意,而又知道我们因为它的行为而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它就会和我们联络。”
白素这一番解释,推论很是合理,可是基础却建立在那种力量没有恶意之上。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摊了摊手:“我们只好这样,且相信它并没有恶意!”
我道:“岂止要没有恶意,简直还要对人类有十二万分的爱心才行不然它怎么会因为我们产生恐惧而和我们联络?”
我这样说,并不是反对白素的推论,也不是在讽刺,而是指出一个事实。而且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只是想指出,推论虽然有理,可是实际上能发生这种情形的可能,渺茫之极。
白素没有和我争论,很少说话的陈景德,却坚决支持白素的意见,他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是不是有爱心,我不敢说,可是没有恶意,我倒可以相信。”
康维大感兴趣:“你怎么知道?”
他已经知道陈景德的情形,还要如此发问,可知道他这个机器脑袋有时候转弯不灵。
我代陈景德回答:“当然是他没有感到它的兄弟受到伤害,所以他才这样想。我已经告诉过他,现在他接收到的感觉,并不可靠,极可能是假象。”
康维摇头:“卫斯理,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把自己不瞭解的一方,都先假设为敌人。”
这大胡子机器人,竟然用这种话来批评我,我当然感到不高兴,而且也不准备接受。
可是我还没有反驳,康维大约看到了我脸色不善,所以又道:“这也不能怪你,这是人类的通病对自己不瞭解的人,自然而然,会产生敌意。”
我连连冷笑:“真是稀奇,听说你的一切思想行为都是根据人类的思想行为来设定的,怎么你又会没有这个毛病?”
康维笑道:“我说这种对自己不瞭解的一方,产生敌意,是‘人类的通病’,并没有说这种现象是“人类的天性”。通病的产生,是由于后天环境造成的,并非人生来如此。”
我继续冷笑:“原来阁下健康无比,一点‘通病’也没有!”
康维摇头:“不是没有,而是知道那是毛病。”
我虽然还是很生气,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无奈他何。
他索性哈哈大笑起来:“我想你也一定知道应该‘闻过则喜’的道理,可是你却生气了,这就是你的毛病,而且你自己并不知道!”
我也忍不住笑:“你这个机器脑袋,僵化之极。人的天性应该是闻过则怒,据说在经过了一番修身养性之后,可以达到闻过则喜的境界要经过努力才能达到的目标,可知非天性也!”
康维刚张口,还没有出声,柳絮就笑向白素道:“他们两人真有趣这种问题有甚么好争论的?”
白素也笑:“对啊,几千年前,已经有人争过了,而且并没有结论。”
她一面说,一面望著我,我道:“你想说我倾向‘人性本恶’,而康维则否?”
康维笑道:“那也没有甚么,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主张不过你可别再说我是机器脑袋,那是人身攻击!”
我哈哈大笑:“我是闻过则怒,你比我更差,竟然闻事实而怒!”
康维想生气,可是又不能否认他的脑袋根本是一组机器的事实,所以神情尴尬,看来十分有趣。
我们没有再争下去,陈景德很认真地道:“我相信,如果陈宜兴有生命之危,我作为他的一半,一定会有感觉,这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
他们各人既然都倾向以为那种力量对人类不怀恶意,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我坚持己见,也没有意思,所以我挥了挥手,没有再说甚么。
康维笑道:“我知道卫斯理心中不服,不过就拿徵求生命配额这件事来说,他也认为在道德上有问题,可是实际上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完全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根本不存在道德上的问题。”
我忍不住又反驳:“事关人命,非同小可,你怎么知道出让生命配额的人,完全情愿?”
康维笑得欢喜,柳絮在一旁也跟著笑。看他们的情形,完全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康维道:“首先,那种力量一再强调应徵者要自愿出让生命配额,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很奥妙的原因在,猜想是如果不是出于自愿百分之百的完全自愿,生命配额的转移,将无法进行。”
我冷笑:“用巨额金钱去引诱他人出让生命,在道德上总有问题!”
康维仍然笑著:“我这里有一千多封应徵者表示愿意出让生命的信,请你看了之后,瞭解一下卖命者的心声,再作定论。”
我还没回答,白素已经答应:“反正我们现在只能等待”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这守株待兔之法,有时候也会有用,尤其是在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所以我们不妨来看看那些应徵信,我们自己不愿意出让生命,也不愿意购买,但人家愿意,就没有权力阻止。”
我咕哝了一句:“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有人会愿意出让,真是怪事!”
康维听力极强,只有他听到了我的话,他大笑数声:“你看了之后再说。”
我点了点头,康纵向柳絮使了一个眼色,柳絮走向一座控制台,一面操作,一面解释:“应徵信有上千封,当然不必全部看完。所有的信可以分成几类,先看第一类,我和康维称之为‘废旧货出让类’。”
只是听他的解释,根本莫名其妙,可是按著一幅大萤光幕上已经现出了一封接一封的应徵信。
应徵者都已经超过八十岁,而且都患了不同的不治之症,正在苟延残存。
他们现在活著和死亡已经差别极少,可是他们某些生命配额还没有用完,剩下的那些生命配额对他们来说,没有甚么意义早几个月死,或者更好,可以免去疾病带来的痛苦。
但是他们剩下的生命配额,如果可以转移,对其他需要的人,还是有用。这情形就像是旧货买卖一样。
这几封应徵信都是垂死的老人亲自写来的,他们希望能够得到一笔金钱,一来可以使自己的亲人受惠,二来也可以使自己的丧葬费用有了著落。信中用词恳切,千万请求徵求者快些回答,因为他们的生命配额所余无几,浪费在他们自己身上,实在太可惜了。
接下来几封信,却是卖命者的亲人写来的,由亲人代表他们表示愿意出让生命配额,因为他们本身已经丧失了意识他们是脑部受伤者,长期昏迷不醒,俗称“植物人”者是。
这种情形下的生命,活著和死亡,简直已经可以画上等号。可是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有的还十分健康,这表示他们的心脏跳动的配额还有许多,这种配额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对需要的人来说,却有用之至!
这种情况的出卖生命配额,可以说是废物利用。
写信来的亲人都表示由于长时间照顾植物人,经济上已经陷于可怕的困境。
生活的困苦,使得健康的人也活不下去其中竟然有两个人因此自杀。
所以他们迫切希望有能力可以改善目前的困境,他们也都强调并非不顾自己亲人的死活,而是实在筋疲力尽、山穷水尽,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眼前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会有更多人宁愿用自杀来摆脱。
虽然那些信的文采不是很好,可是那种声泪俱下的呐喊,是出自内心极端的痛苦,却是一看就知,而且看了之后,令人心情沉重,巴不得他们赶快可以从现在的困境中挣扎出去。
柳絮继续操作,同时旁白:“第二类,可以称之为‘货源充足类’。”
随著他的话,萤光幕上出现的,是完全不同的应徵信。那些卖命者都年轻力壮,男女都有,三十以下,有年轻到十四五岁的。他们都表示自己拥有大量的生命配额可以出让,而且他们自信自己的生命配额生命力很强,健康优秀,所以请徵求者优先考虑购买他们的生命配额。
他们都希望能够通过卖命,得到大量金钱,以使生活舒服。
其中有的男女青年,表示愿意卖出十年生命,以换取更多的金钱,理由是他们心爱的人投入了富有者的怀抱,使他们痛不欲生,有了钱之后,可以夺回爱人,不然他们宁愿自杀。
由于这种“爱情悲剧”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所以倒也不能视为虚言恫吓。对于决心为爱情自杀的人来说,出让十年八年生命配额,根本算不了甚么!
在这种情形下,收购他们的生命配额,等于救了他们一命。虽然略有折扣,不能“胜造七级浮屠”,至少也有六级这不但没有道德上的问题,而且是大大的好事!
我看到这里,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不知道是甚么滋味。我在一听到有生命配额买卖这件事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那必然会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大有商榷的余地。
康维在一旁看到了我的神情,他摸著大胡子,笑道:“再往下看,花样还多著哩!”
柳絮接著道:“再一类,可以说是‘苦苦哀求类’,请看这一类的应徵信。”
这一类的应徵信更令我心中不舒服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对于自己部分的生命和大量金钱之间,作一选择,会有那么多人热切地希望得到金钱。
这一部分应徵者大都是中年人,而且毫无例外,都是一事无成,生活困苦,是社会上最下层的一群,发财是他们一生的梦想,而他们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绝无能力实现发财梦,他们都感到自己生不如死。唯一支撑著他们活下去的力量,就是那个虚无飘渺的发财美梦,也就是说他们一直活在自己骗自己的情形之下。
如今忽然本来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竟然可能变为事实,那简直令他们发狂!
信中苦苦哀求者有之,声泪俱才者有之,愿意只要有一年半载好日子过,其余所有生命都用来换钱的也有之。
其中有一封应徵信,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妓所写,她把自己的一生简略地叙述,从她二十多岁那年,女儿才六个星期大,就被丈夫抛弃,为了不使婴儿饿死,她开始了妓女生涯写起,二十年的经历,可以化为一部长篇小说。
她表示现在由于贫困,女儿就要步她的后尘,令她一想起来就全身冰冷,忍不住发抖,她愿意牺牲自己去做任何事来换取金钱,若不,只有死路一条。
人类社会中,虽然有那样不幸的一群,好像除了奇迹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使他们从困境之中得到解脱。
而可以出让生命配额,对他们这一群来说,就等于奇迹!
看了这一部分准备卖命者的信,心中产生的感觉很是奇怪竟然会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收购他们的生命配额,使他们的愿望能够实现。
他们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希望活得像人!
所谓“生命无价”那只是对活得像人的人而言,至于活得不像人的人来说,生命不但有价,而且还相当便宜!
这真使人感叹不已。
世界上虽然所有人都活著,可是却活得大不相同,有的活得称心如意,有的就像身处地狱。称心如意的,自然不舍得失去生命,而身处地狱的,也就自然而然不那样看重生命。
所谓“众生平等”,显然只是那位印度王子的理想。
而所谓“人的尊严”,在地狱般的贫困生活之中,还能有多少保留,也只有身处地狱的人才真正知道,不在那种处境中的其他人,都无法真正瞭解。
那些应徵信上表达出来的“卖命者言”,多少使人可以知道一些他们的心情。
可以高高在上,指责他们无耻,说他们没有人格,为了金钱可以出卖生命……等等,可是那全是抓不到痛处的风凉话!
一时之间,各人都沉默无语。
康维和柳絮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这些应徵信,可是他们也同样感到心情沉重。
过了一会,陈景德先打破沉默:“怀著我们那样目的去出让生命配额的,只怕绝无仅有了?”
柳絮道:“在这些信中,没有发现同样的例子。不过还有一类,可以称为‘爱心汹涌类’。”
柳絮在这样说了之后,长叹一声:“在看了这一类的应徵信之后,真想自己能拥有转移生命配额的能力,那就可以帮助他们达到愿望了。”
柳絮表达了这样的愿望,很出人意表。因为一知道有转移生命配额这回事,至少在我的观念之中,那绝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人类的大祸害。
虽然在看了那些卖命者言之后,觉得自己的论断,大可商榷,但是我也不会希望自己成为生命配额转移的执行者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生命配额转移,都是取走他人生命的行为。
不过我并没有出声,因为我知道柳絮那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果然在看过了以下几封应徵信之后,我就知道了原因。
接下来那一类愿意出卖生命配额的人,他们并不要求金钱报酬,他们愿意把自己剩余的生命配额全部出让,只要求把其中一半转移到他们身患重症的儿女身上,而另一半则作为酬谢。
对他们来说,那是真正无条件的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希望子女可以活下去。
这种爱心汹涌的表现,寻常生活之中,亲人爱人之间,也常有如此许愿的。可是口头说,和实际做,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从那几位应徵者的信上所说看来,他们心中的哀痛,实在是难以形容。
所以难怪柳絮刚才会有想成全他们的愿望,连我也想到如果我有这样的能力,而又有人这样来哀求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拒绝。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吃了一惊一直以来,我都把那种力量当作人类的敌人,而现在看来,那种力量虽然可以取走人的生命配额,可是在若干情形下,有很多人竟然渴望自己的生命配额被转移,对那些人来说,那种力量非但不是敌人,而是救星!
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康维沉声道:“想不到吧!人的想法本来就很复杂,不能一以盖之。”
事情发展到了要由一个机器人来向我解释人的想法,真是叫人啼笑皆非,可是我又知道这个机器人说得有理。
这个机器人语气很诚恳:“从这些信件中,我得出那种力量对人类未必有害的结论,柳絮同意,三位看法如何?”
柳絮补充道:“我甚至认为那种力量如果广泛使用,会对人类大有好处。所以我很想把那些应徵信,再送到徵求者的手中,可惜无法进行。”
我心中一动:“你有这种想法多久了?是不是很强烈?”
柳絮回答:“只看了十分之一我就这样想,而且确然形成一种强烈的愿望。”
我叹了一声:“你的强烈愿望,一定形成一种讯号,自然而然散发出去,而且我相信那种力量接收到了你的讯号,不但知道了你的愿望,而且也把你脑部有关应徵者的资料也全都接收了去这就是那些应徵者都消失了记忆的原因。当然是那种力量根据从你脑部得到的资料,然后再向那些应徵者做了手脚的结果。”
事情听起来好像很复杂,其实却简单得很,无非是那种力量能够捕捉人的思想而已。
虽然只是一句话可以说完的事情,可是想到自己的思想,竟然完全在那种力量的掌握之中,也就像吞下了毛虫一样地不舒服。
柳絮喃喃自语:“那种力量如此神通广大,我们只好求神拜佛,希望它真如大胡子所料才好。”
康维道:“这批应徵者竟然没有一个被选中,真不知道他们选择的条件是甚么!”
我摇头:“本来或许有几个可以被选中的,但是由于你也掌握了他们的资料,所以就放弃了。”
陈景德失声道:“这岂不是害了那些急需帮助的人!”
柳絮叹道:“那倒不会在我们去见那些应徵者的时候,看到了他们那种悲惨的处境,已经尽量帮他们改善环境。不过我们的力量始终无法改变全世界处于同样环境中的人,所以”
柳絮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一时之间又是令人心情沉重的沉默根据柳絮所说,推论下去,唯一的结论就是需要全世界的人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才能使供应和需求取得平衡。
我们刚才所看到的资料,只是康维在瑞士的一个城市中取到的。而瑞士是富有国家,尚且如此,真难以相信在贫困地区的应徵者是如何迫切地希望能够出卖自己的生命配额!
令我们心情沉重的主要原因,当然是由于我们一直对生命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生命高贵、神圣、庄严……等等。而忽然之间发现生命原来也只不过是一种商品,在某些情形之下,地位远比不上金钱,这自然使人难以接受。
在我们正为自己一贯的观念受到冲击而思绪很紊乱之际,康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立刻对他怒目而视,怪他这个机器人在这样严肃的问题之前,居然如此不尊重,这分明是对人类生命的价值受到践踏的幸灾乐祸!
康维一面笑,一面挥著手:“你们为甚么这样紧张?”
我怒道:“你根本没有生命”
我话没有说完,柳絮已经抗议:“他有生命只是他的生命形式和我们不同!”
我立刻更正了我的说法。
第七部:半梦半醒
我道:“生命形式不同者,请勿妄加评议!”
康维仍然笑容满面:“对不起我可不可以指出一些事实?”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康维显然也不准备听我的回答,他接著就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何对生命配额的转移如此紧张,觉得不能接受,而事实上,生命配额的转移,早已实施,而且十分普遍,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一时之间,还弄不明白康维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白素已经道:“那不能算!”
康维道:“怎么不能算?根本就是生命配额的转移!就拿‘输血’来说”
本来我一时之间想不通白素和康维在争甚么,可是一听到“输血”这两个字,我就不由自主大叫一声,明白康维说生命配额转移早已在实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提到了输血。
输血是现代医学中最普遍的一种手术,行之已久,人人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任何怪异。
输血这件事,在某种角度看来,确然可以算是生命配额的转移。失血过多,会丧失生命,经过输血,就可以使生命延续那当然是接受了血液的人,同时也接受了生命配额的缘故。
这一点,可以说毫无疑问。
可是输出血液的人,是不是损失了生命配额呢?
现代医学说,输出少量血液,对身体健康并无影响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说法。
可是身体健康,并不代表生命配额没有减少。生命配额减少是看不出来的,不但现在看不出来,而且日后也看不出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本来可以活多久。
如果输血会导致生命配额的减少,那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会使得现代医学手足无措,甚至于无法运行!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并且严重警告康维:“没有确实证据,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捐血救人,是很高尚的行为,但是如果捐血者会损失本身的生命配额,只怕肯做的人,少之又少,现代医学会因此瘫痪!”
我说得十分郑重,而且问题也确然很严重,所以连柳絮也望定了康维,等他作进一步解释。
康维做了一个鬼脸:“我不知道输出血液会不会损失生命配额,可是接受输血可以增加生命配额,却是可以肯定的。”
康维虽然只是说“不肯定”,可是我仍然感到极度紧张。我追问道:“你说清楚一些究竟输出血液的人,会不会损失生命配额?”
康维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血液是人体中最奇特的组成部分,它不但可以在离开人的身体之后,自行独立存活一个很长的时间,而且也是人体重要组织之中,唯一失去了之后可以再生长的部分……”
我不等他再发挥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说结论,结论是甚么?”
康维在我的追问之下,又想了一会,才道:“根据血液的再生能力来看,答案应该是不会损失生命配额。”
我略略松了一口气,可是新的问题立刻又产生了。
我道:“你举了输血这个例子来说明生命配额的转移,其实推而广之,心脏、肾脏……等等器官的移植,也当然是生命配额的一种转移。”
康维道:“当然是。不过器官的移植,都在拿出器官的一方已经死亡的情形下进行,死者的死亡,可能是由于他的呼吸配额已经用完,或者是脑部活动配额没有了,若是他的心脏功能还有大量配额剩余,那就可以把这种剩余转移到他人身上去使用,对死者来说,也就无所谓损失不损失。”
我立刻道:“有一些器官移植并非在一方死亡的情形下进行,最常见的情形是肾脏的转移大都出现在为了挽救亲人的生命上,转移过程中的双方都是活人,得到的一方,当然是增加了生命配额,而失去的一方,不能再生出一个新的肾来,他是不是损失了他的生命配额?”
康维被我的问题迫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白素在这时候忽然笑了起来:“你们两位,真可以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在这个问题上钻起牛角尖来了?”
我和康维,确然糊涂一时,因为白素这样说了,我们竟然还是没有立刻想起我们的讨论,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我们一起向她望去,她不等我们开口,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先想一想。
就在这时候,柳絮指著我们,笑了起来,显然是她也明白了白素的话。接著是康维用力打了他自己一下脑袋,当然不到一秒钟,我也明白了。
后来他们都取笑我后知后觉,我想说当时陈景德比我更迟钝,可是我没有说出口如果沦落到要和陈景德作比较,那实在太不堪了。
虽然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反应比较迟钝,可是他们三个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比不上他们,我也不觉得是甚么大失败。
何况我比起康维这个精密无比的机器脑袋来,也不过只慢了一秒半秒而已!
却说当时我看到陈景德还是一脸茫然的神气,我就向他解释道:“我们讨论生命配额是不是有损失,可是这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成立,因为任何人的生命配额,早在他的生命形成之时,已经确定,是多少就是多少,不会减少。”
白素向我笑了笑,表示她说我们糊涂,确然是因为如此。
可是陈景德经我说明之后,仍然不明白。
他非但不明白,而且还提出了一个问题。
更令人气结的是,他的问题,令我们四个人一时之间都哑口无言!
他道:“要是生命配额早在生命形成之初已经设定,那么也就根本不存在生命配额的转移是多少就是多少,不会减少,也就不会增加,何来转移?”
一时之间,我思绪很紊乱,难以回答陈景德这个问题在生命配额转移这个问题上,我有很多想法,可是想法和想法之间,却在很多情形下互相矛盾。
刚才陈景德提出的问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既然肯定了生命配额是早已设定的,可是又认为生命配额的转移是可能,这岂不是矛盾之至?
我这样想著,口中自然而然喃喃自语:“真是矛盾!”
白素却应声道:“并不!”
我呆了一呆:“并不甚么?”
白素道:“并不矛盾!”
各人都向她望去,看她如何解释这个明显的矛盾。
白素徐徐道:“这是一个有关命运的老问题:要是命里注定大富,是不是坐在家里甚么也不做,根本不必努力,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陈景德反问:“你的答案是甚么?”
白素道:“我的答案是:不会!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努力去赚。”
陈景德道:“这不是矛盾了吗?”
白素摇头:“并不矛盾。因为在命运设定他会成为大富的同时,也已经设定他会勤奋努力,而不是坐在那里等钱从天上掉下来。”
我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生命配额的转移,也是早已设定的事?”
白素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假设生命配额把一生所有的动作都早已设定,当然也包括了他会减少生命配额或增加生命配额这种行动在内。”
白素把问题解释得很明白一切都早已设定,包括出让或接受生命配额在内。
在这样的情形下,生命配额的转移当然成为可能,并不矛盾。
陈景德瞪大了眼,想了一会,忽然神情变得十分哀伤,失声叫道:“要是这样,我们的我是说我和陈宜兴的计划如果实现了,那岂不是我们兄弟二人,早已注定其中一个会早死!”
我瞪了他一眼:“你太矛盾了,你不是说过你们两人一起活著是极大的浪费吗?一个早死,就表示一个可以长命,有甚么可以伤感的?”
陈景德低下头,显然一时之间他还很难接受我的话。
我也不再去理会他,因为在这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令我伤感的问题如果一切早已设定,那么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将无法阻止生命配额转移的进行!
而且我的一切担心也都属于多余既然有人设定会出让生命配额,那么生命配额转移就迟早会出现。
或许生命配额转移早已在进行中,只不过人类还没有意识到而已,像输血、器官移植,甚至于全身换血等等现代医学所能做到的一切,肯定都可以使生命配额得到增加,至于有得必有失,谁是失去的一方,无法确切肯定。
总之这种现象,并不造成我开始时所有的那种忧虑,看来如果将来生命配额的转移普遍化之后,得到的和失去的各取所需,人人都习以为常,心安理得,就像进行普通的买卖一样,虽然是买命和卖命,也不会对整个人类社会形成任何混乱,说不定对现存的一些社会现象,还可以有大大的改进!
而等到生命配额的买卖普遍化之后,既然是双方心甘情愿的行为,也就不存在甚么道德不道德的问题了。
现在由于我们对生命的观念,所以感到买命和卖命这种行为有些难以接受,但到了那时候,人类对生命的观念也必然大大改变,觉得用金钱去购买生命,或为了金钱而出卖生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这样说,绝非危言耸听,也并非夸大了金钱万能。事实上,金钱和生命的关系,已经到了如今这种程度,只要再向前跨出一小步,就可以进入用金钱买卖生命的境地了。
其所以还没有跨出这一小步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科学上还做不到生命配额随意转移而已。
如果那种力量已经掌握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那么生命买卖很快就会普遍起来。
像陶启泉、大亨他们那班豪富,和全世界的权贵……总之是买得起、花得起钱的人,会大喜若狂,认为这样子的生命,才算是公平。
而出卖生命者,可以得到大量金钱,摆脱人间地狱的苦困,虽然少了几年生命,可是能够使自己活得像个人,那也正是他们热切的希望对他们来说,或许那是梦想成真,神话变成了事实。从那些应徵信来看,绝对可以得到如此的结论。
那样看来,我所担心的那种力量会对人类带来极大祸害的假设也不能成立。
因为全人类的行为,正是向著这一个方向在发展,既然是人心所趋,就算是由此走向灭亡,也是人类自己的选择!
想到这里,我的感觉十分奇特,难以形容,我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素知道我的心情实在是无可奈何之至,所以她用同情的眼光望著我。
康维也跟著我笑起来:“现在你也相信我的推断了吧那种力量其实并无恶意!”
我突然感到很是疲倦,连说话也有气无力:“不管它有没有恶意,我们还是要设法把它找出来!”
接下来我的声音更乾涩:“一想起那种力量可以捕捉人类的思想,就算没有恶意,也使人觉得活著没有意思多少强权统治者渴望可以钳制人的思想,都未能成功,强权统治者永远无法知道人们脑中究竟真正在想些甚么东西,这是古今中外强权统治者的悲哀。要是那种力量竟然可以弥补强权统治者的这个遗憾,那就无论如何对人类来说不是好事!”
康维耸了耸肩:“为了寻找他们,我确然已经尽了力,我看也只有照卫夫人的说法
等!”
由于这办法是白素提出来的,所以我也不好说甚么,只好闷哼了一声。
康维拍了拍我的肩头:“卫君,你累了,不如休息。”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夜时分,虽然我确然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摇头道:“我不想睡,想到处走走。”
康维立刻张开双手,做一个无限欢迎的手势:“只管随便走,古堡的任何所在都为你开放。”
我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想离开古堡,到外面去在这里久了,我觉得自己也像机器人了!”
康维一听,怪眼圆睁,正想反唇相讥,柳絮已笑著向他道:“别生气,卫先生是因为没有办法解释那种力量在生闷气,你是他的好朋友,他当然只好找你出气!”
给柳絮这样一说,我不禁大大不好意思,康维笑起来:“我没有生气。君子不迁怒,他不是君子,我生甚么气?”
我也笑,过去拥抱了他一下:“物以类聚尊夫人说我们是好朋友,一点不假。”
康维笑得更是欢畅:“能和你做好朋友,就算小人一番,又有何妨?”
说笑了一会:心情彷彿略略轻松了些。陈景德道:“我倒想去休息也可以集中精神,希望能够和陈宜兴取得联络。”
我们给他鼓励:“对,现在你们两人之间这种天生的联络本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陈景德也当仁不让,现出一副身负重任的神情来。康维召来了一个小机械人,领著陈景德去休息。
我们四人一起向古堡外走去,到了门口,康维和柳絮没有再向外走,我挽著白素,信步向前,月色甚佳,不远处的湖水,银光闪烁,看来更是迷人。
我们自然而然向湖边走去。
到了湖边,我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四周围极称,只有湖水拍岸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极有节奏。望著月色下的湖水,人彷彿进入了一个迷幻的境界之中。
我和白素都不说话,虽然这件事发生到现在,我仍然处于一团迷雾之中,对于造成这件事的那种力量,只觉得它强大无比,其他一无所知。可是这时候我的心境却出奇地平静这和我的性格不符,不过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是甚么原因。
我竟然连话都不想说,只是望著湖水,甚至于甚么也不想,只是脑中空荡荡地享受著那种出奇的宁静。而且渐渐地,我感到神思有点恍恍惚惚。
在那种情形下,我如果完全放松,我相信很快就会进入睡眠状态。
我这里所指“睡眠状态”是广义的,那是一种人自己的意志已经起不到作用的状态,包括了自然地进入睡眠,以及被麻醉、催眠等情况在内。
在正常的情形下,人处于这种状态,都不会抗拒,而会顺势进入“睡眠状态”之中。
可是我由于长期的冒险生活,形成了不论在甚么情形下,都尽量不便自己的意志完全丧失。也就是说,就算有外来的力量,要令我完全丧失意志,我也会下意识地反抗,竭力挣扎,保留一分,甚至半分自己的意志。
我的这种习惯,或者说这种本领,曾经得到过白老大高度赞扬。他说:“甚么叫“一灵不眠”?这种情形就是!能够这样,就可以做到在最恶劣的情形下,也不至于百分之百随人摆布,可以在绝境之中,找出一线生机!”
的确,这种能力在我的冒险经历中,不止一次地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我在当时,身处平静的环境,白素又在我的身边,实在和困境、危险等等不发生联系。可是习惯成自然,一产生了这种感觉,我就自然而然在思想上起了警觉,同时也开始反弹。
我先是和想把我推进睡眠状态的力量对抗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做得到,当人倦极欲睡的时候,有很多方法可以令睡意消除。
我觉得开始我很成功,我甚至想起白素就在我的身边,我缓缓转过头去,向白素看了一眼,刚好看到白素也正转头向我望来,四目交投之间,我只觉得白素眼神迷茫,神情恍惚。
我刚想问她为何如此,就看到白素口动了一动,像是想说甚么,我就让她先说。
可是我却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时候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十分不妙,我清楚感到,我自己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了,看来白素的情形也是如此。
(后来经过印证,情形果然如此当时白素看到我,也是一片恍惚。而以后白素的情形,和我完全一样,所以不必重复叙述。)
我想把我的感觉告诉白素,可是我也只是略动了动口,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这种情形就像是我几日几夜没有睡觉,疲倦到了极点,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虽然想要说话,可是却没有力量做到。
通常如果有这种情形出现,我都可以有能力克服尤其是当身处危境之时,更能激起我的反抗意志。
可是当时我虽然感到情形十分不妙,却又丝毫没有身在危险之感,反而觉得全身暖洋洋、软绵绵的,很是舒服,叫人不想作任何反抗,只想舒舒服服睡上一大觉。
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令得我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气,眼皮也慢慢垂了下来。
那时候在我双眼还没有完全阖上之际,我看到白素的情形也和我一样。
而就在那一瞬间,在白素半开半闭,就快要完全阖上的双眼中,我感到她正努力在用眼神向我强烈地传递讯息。
我和白素,长期以来生死与共,亲密无间,所以相互之间心灵相通,其程度虽然比不上陈景德陈宜兴兄弟和良辰美景姐妹,可是感应程度也非同小可。
这时候白素传给我的讯息虽然即使用的语言来表达也很复杂,可是我还是可以完全收到。
她在告诉我的话,同时也正是我想告诉她的。
她在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可能有外来力量控制了我们,可是又不感到有甚么危险,尽量保持自己的意志,尽量……尽量……
相信她要传递给我的讯息还没有完成,而她的双眼已经完全阖上了。
事实上就算她继续向我传送讯息,我也没有法子收到,因为我的双眼,几乎也在同时闭上。
如果不是在前几秒钟得到了白素的讯息,我能不能在双眼阖上之后,还保留一分半分自己的意志,真还很难说。
而这时白素的提示,再加上我自己原来就有这样的意愿,所以力量强大了至少一倍,这才使我能够在接下来的情形中,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实际上在当时或者在事后回想,都感到是在梦境之中多于现实生活。
所以,正确地说,应该是九分梦一分醒。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接下来的行动,自己所能控制的极少,只是保留了一分醒,知道自己的行动是受了外来力量的控制,身不由主。
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经历多至不可胜数,可是这种情形却还是头一遭。
由于我还保留了一分清醒,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应该是处于被强大力量的催眠之下。
我对抗催眠术的能力很强,曾经试过一个号称是天下第一的俄国催眠大师,对我进行催眠,结果在我强烈意志的反抗下,他被我反催眠,昏迷不醒,好像一直没有复原。
可是这一次我却没有力量对抗有一个很奇怪的情形,是我根本好像并不想反抗,我没有感到危险,虽然身不由主地在行动,也没有恐怖感,反而还感到好奇,像是在儿童时期,到甚么陌生地方去作“探险”游戏一样。
这种感觉真是古怪透顶后来我当然明白了是甚么原因,可是当时如在梦境之中,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说来说去,我究竟在半梦半醒之间,做了些甚么呢?
有必要先简单地说一说康维和柳絮在几小时之后,发现我和白素失踪了的反应。
是的,我和白素都失踪了!
康维根本不必睡觉,柳絮就尽量训练自己减少睡眠的时间用她的说法是:“人的生命有限,我和康维相处的时间,用来睡觉,太浪费了,所以要尽量减少!”
那一晚上,我和白素走出了古堡之后,柳絮大约休息了二小时左右就醒了,她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问我和白素是不是睡著了。康维回答她说我们还没有回来。
柳絮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立刻和康维一起去找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应该在湖边,可是康维挟著柳絮,绕著湖边低空飞行了三转,都没有发现。
然后他们又扩大寻找的范围,康维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照他的说法,方圆一百公里之内,别说是找两个人,就算是找两只蚂蚁,也找出来了!
所以在半小时之后,康维的结论是:岂有此理!卫斯理和白素不告而别了!
柳絮知道我们不会那样做,她瞪了康维一眼:“绝不会!他们一定出事了!”
康维对柳絮,本来一直百依百顺,可是由于他对自己太有信心,这也是因为他太像人的缘故,所以他指著自己的脑袋,笑著说道:“他们两人要是在这里出了事而我不知道,那么我这个机器脑袋一定坏了。”
柳絮摇头:“你这样说,无非是夸耀古堡范围的防御设施。”
第八部:自行失足落水
康维也不客气:“对了,这里的防御设施,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侵入就算侵入了,我也可以知道。”
柳絮摇了摇头,目光和神情都极其柔和,就像对著一个说错了话的小孩子一样。
她柔声道:“你别感到难过,事实上已经有过外来力量侵入,而这里的防御设施并没有赶到作用!”
康维别想反驳,柳絮就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提醒他:“他们两人,刚到的时候,在湖边就几乎被催眠,难道你忘了?”
康维不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那时候是受了外来力量的主宰。”
柳絮知道争下去不会有结果,所以她道:“防御设施之中,包括了监视系统在内,附近发生的事情,都应该有纪录,我们可以去查看。”
康维笑了笑:“我真的太像人了竟然会著急起来,连最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
他说著,挽了柳絮,回到了古堡的那个控制中心,查看监视系统的纪录。
说康维设置的防御系统没有作用,那当然极不公平。虽然在当时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康维感到极其沮丧,可是到后来,他明白了那种力量实在是无可抗拒的,他也就为此释然了。
却说当时,康维立刻在纪录的录影之中,看到了我和白素走到湖边之后发生的事。
他们看到我和白素坐下来之后,没有多久,就显出很迷惘的神情,两人都怔怔地望著湖水,好像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所吸引。
一看到这种情形,康维首先发打了一下惊呼声,虽然他对自己设置的防御系统充满了信心,但是这时候他也看出我和白素的情形很不对头。
湖面上显然没有特别可以吸引人的景象,而我们两人的样子也不像在欣赏风景。
接著,柳絮也吸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对我和白素都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知道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有这样的神情。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们看得心惊肉跳。后来柳絮的解释是:“我们看到的情形,如果是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我们不会大惊小怪,可是竟然发生在卫斯理和白素的身上,这实在是令人吃惊到了极点!”
她的意思是,我和白素都有非凡的意志力,也能在紧急状态之下,机警的应变,所以不应该看起来竟然像是毫无应变能力的婴儿一样。
他们看到我和白素的眼珠,在迅速地转动,这表示我们脑部的活动十分激烈,可是我们的身体却完全不能配合,因为我们只是看来懒洋洋地坐著不动。
从外表来看,他们只能看出我和白素陷入了困境,可是他们却无法知道,当时我们在想甚么,也不知道我们的感觉。
柳絮首先道:“他们正在抵抗!”
康维同意柳絮的说法,他反问:“他们在抵抗甚么东西?”
柳絮吸了一口气:“无形的敌人我相信正有力量侵入他们的脑部,他们正在与之相抗。”
康维发出了一下呻吟声:“看来他们两人抵抗不了你看他们甚至于无法控制他们自己的身体了,成年人不应该有这种情形,除非他们的脑部受到了破坏,或是受到了控制!”
康维的分析,自然有理,那时候我和白素,至多只能保持自己的意志两三成而已。
接下来他们看到我和白素,都努力想转过头去望对方。
我当然记得曾有这个动作,也记得当时的动作非常缓慢,可是照康维的说法是:两人的动作简直慢到了极点,并排坐著的人,半转过头去望对方,尽管两人的眼神都显得十分焦急,渴望看到对方,可知能否看到对方,极其重要,可是身体显然不听指挥,所以才会把一件本来很容易做到的事,做得如此困难重重惊险百出。
他们看到我和白素想扭过头去,在颈部还没有任何动作之前,两人的眼珠已经完全斜向一方也正因为有这个动作,所以才使得康维和柳絮知道我们是想望向对方。
(后来说起这些经历,温宝裕有了发现,他道:“从这里可以证明,人的眼珠,和人的意志力有最直接的联系。”)
(说了之后,他又现出洋洋自得的神情,问我们 “大家可知道最早发现这一点的是甚么人?”)
(温宝裕一心想等人回答,好证明他的联想力丰富,可是当时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理睬他,令他觉得十分无趣,因此发狠道:“我不把答案告诉你们,让你们一直去想!”)
(结果还是没有人理睬他!)
在我和白素的眼珠移动了之后,至少过了一分钟,我们的颈部才开始有了动作。
动作十分缓慢,看起来像是我们努力挤向一边的眼珠在推动我们的颈部一样,怪异莫名。
足足过了五分钟之久(在我的感觉中虽然感到久,却不知道会那样久),我和白素的目光才算是有了接触。
康维和柳絮也看出我和白素都想向对方说话,可是只是张了张口,并没有声音。
他们看出我和白素的处境十分糟糕已经到了无法说话的地步。他们不知道原因是甚么,不过也可以肯定那外来的力量很强,而我们在努力相抗之余,效果并不是很好。
于是他们也看到了我和白素相互以眼神沟通的情形。
后来康维感慨万分,他道:“我一直以为我和人类没有不同,只有人不会的我会,没有人会的我不会。可是在看到了卫斯理和白素竟然能够以眼神来传递如此复杂的讯息,令人叹为观止,也自叹弗如;我知道柳絮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是我做不到!”
他在感慨万千之余,又道:“人的脑部结构之复杂,简直是无穷无尽,每个人的脑部,就像是一个宇宙一样,不可测知!”
他对人脑的评价如此之高,我并不完全赞同,因为很多人的脑部活动产生的行为,证明他脑部的活动能力甚至还不如昆虫!
却说当时康维和柳絮看到了我和白素在交换了若干眼色之后,两人都缓慢地开上了眼睛。
他们绝对可以肯定,我们已经九成九被外来力量所控制,处境不妙至于极点!
可是奇怪的是,在我们的神情看来,好像并不惊惶,照说我们不应该不知道自己情形不妙,可是当我们闭上眼睛之后,神态竟然很是安祥。
那种安祥,看来是出自内心,不像是受了甚么幻象的迷惑。照柳絮的形容是:看他们两人的神情,就像是在母亲怀中熟睡的婴儿一样,叫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替他们担心。
看纪录看到这时候,康维和柳絮已经感到事情怪异莫名,然而再看下去,康维后来的说法是:我简直以为我的视觉系统有了故障,要进行大修了。
后来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是立刻去找小郭、温宝裕、戈壁沙漠等人,告诉他们我们出了事。
当温宝裕听到了康维所说的经过情形之后,这个想像力一向不受任何拘束的人,居然也摇头表示不相信,因为情形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情形究竟如何不可思议,以至令得康维以为自己的视觉系统出了毛病?
情形确然不可思议至于极点直到后来,康维讲给我和白素听,我们也难以相信。
录像显示我和白素在闭上眼睛之后,慢慢地站了起来动作虽然还是缓慢,可是比起刚才转过头来,要快了许多。
柳絮机灵过人,她立刻道:“刚才他们转头,是他们自己的意愿,现在他们站起来,不是他们自己的意愿。”
柳絮的话,意思就是我们自己的意愿力量弱,而控制了我们行动的力量强,所以我们用自己意愿行动时,缓慢得不可想像。
而当外来力量控制我们的行动时,我们抗拒的力量弱,所以行动就快了许多。
而事实上当时我和白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些甚么行动,我们也没有抵抗,只是努力保持一点点自己的意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反抗力量。
这种反抗虽然无效,可是也形成了我们动作缓慢的效果。
当我们站起来之后,都张开了眼睛,可是眼神迷惘之至,也好像完全不知道对方就在身边,而只是看著前面,向前走去。
我们离湖边不到两公尺,向前走了两步之后,要是不停止,那么下一步就一定会跌到湖水中去。而看我们的情形,根本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
所以看到这里,柳絮和康维都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小心!别再向前!”
我和白素当然听不到他们的警告,仍然大踏步向前,于是必然的结果是我们同时一脚踏空,妙在看起来我们两人自己完全不知道会掉进水里去,所以向前走的姿势完全像走在路上一样。
前脚踏空,后脚又跟了上去,身子还保持著挺直,就这样插进了水中。
据康维说,我们插进水中的时候,看起来诡异之至,连水花也没有溅起一点,不像是两个人落了水,倒像是两条泥鳅滑进了水中一样!
(各位或许会很奇怪,何以一直到我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老是说“康维怎么说”,为甚么我和白素不亲自看一看录影?)
(当然是由于出了一些意外,使得当时的录影没有被保存下来的缘故,所以当时的情形如何,就只好听他们两人的叙述。至于他们有没有加油添醋,自然不可追究了。)
当时康维和柳絮的吃惊程度,简直到了极点,甚么大场面没有见过的柳絮竟至于失声大叫了起来!
本来,就算看到我们两人落了水,也不必如此惊惶,可是由于我们落水的情景实在太过怪异,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我们曾在湖中游水或是甚么,只想到我们沉下去之后,就再也不会浮上来。
这是很没有道理的想法,可是事实偏偏如此我和白素落水之后,非但人没有浮上来,连水泡也没有冒起一个来!
康维和柳絮连眨眼都不敢,盯著看,看到的只是平静的湖水,像是刚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咕咚”一声,同时有小机器人发出的警告声。
由于我和白素出了意外,康维和柳絮在六神无主的情形下,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立刻转过身去看发生了甚么事,只见陈景德倒在门口,像是昏了过去。
康维和柳絮连忙奔向门口,陈景德却已挣扎站了起来,康维过去想扶他,陈景德如见鬼魅,大叫一声,连连后退,双手乱摇,口中叫道:“放过我!放过我!”
叫著,他转身向外就逃,跑得极快。
本来就算他会飞,康维要抓住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这时候康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再加上刚才看到的情形,令他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所以一时之间连他结构如此精密的机器脑袋都反应不过来,他只是踏开大步去追。
柳絮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多好的轻身功夫竟然也忘了施展,就跟在康维的后面。
由此可知,我和白素的遭遇,给他们的打击是如何之甚!
陈景德拚命向前跑据他后来说,那时候他真的是在逃命。原来他一觉睡醒,就吩咐小机器人带他去见康维。小机器人曾经接受过命令,要服从客人的意思,所以就带著陈景德来到了控制中心。
当陈景德来到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我和白素落水的情形。这情形令康维和柳絮这样的人物也惊惶失措,陈景德的感受可想而知。
他当时惊骇过度,以至摔倒在地,他所想到的是,康维不知道做了甚么手脚,害死了我和白素,所以他挣扎起来之后,只想到快点逃命!
尽管陈景德拚命在跑,可是不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康维要抓到他还是很容易的事。
陈景德还没有跑出古堡,就被康维追到,在身后一把抱住。陈景德用力挣扎康维后来说,他从来也不知道一个血肉之躯真正的人,竟然可以发出那样巨大的力量!
但不论陈景德如何挣扎,康维的双臂箍住了他,他身体所能活动的部分也就不多,所以他死命叫了起来:“放过我!别杀我!有甚么事,都可以商量!”
这时候柳絮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虽然情形混乱之至,可是柳絮早已定下神来,她提高了声音:“陈先生,没有人要害你!你镇定些!”
陈景德用力摇头,声音嘶哑:“你们已经害了卫斯理夫妇,还有甚么事情干不出来的!”
康维发怒道:“放你娘的春秋大屁!我们甚么时候害过卫斯理夫妇?他们是自己走进水里去的!”
我和白素,确然是“自己走进水里去的”,可是这话听在惊惶万分的陈景德耳中,就像是天大的笑话,如何能令他相信!
于是一方面继续挣扎求饶,一方面仍然努力解释,竟然纠缠了十分钟有余,直到康维忍无可忍,手臂扬起,把陈景德像抓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喝道:“我要杀你,你早已是个死人了,还容得你大叫?”
这句话十分有效,陈景德总算定下神来,他也不叫康维放他下来,只是问:“卫斯理夫妇是怎么一回事?”
康维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陈景德仍然神情疑惑,看来并不完全相信康维的话,柳絮对于陈景德的误会已经很不耐烦,她向康维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不必再理会陈景德。
康维会意,放下了陈景德,转身回向控制中心,伸手向后握住了柳絮的手。
两人一起回到了控制中心,才一进门,康维就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指著刚才看录影的萤光幕,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萤光幕上,这时已没有了画面,只有一大堆闪动的杂乱线条。
柳絮失声道:“怎么一回事?怎么录影带被洗掉了?”
康维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声音也含糊不清:“刚才我急著追人,手按在键盘上,一定触动了清洗的按钮,所以……”
不等康维说完,柳絮已经冲向控制台,当她看到“清洗完毕”的讯号时,知道已经不可挽回了。
本来这段录影带存不存在,并没有甚么关系,可是他们立刻想到了刚才陈景德的胡闹。
也就是说,我和白素,突然在古堡的范围之内消失,一定会有人怀疑是被他们所害!
试想我和白素相识满天下,如果他们两人被人怀疑害了我们,那可以说永无宁日了。别人不说,单是白老大和红绫这一老一少,也就够他们应付的了。
虽然他们不会因此有甚么危险,但是生活必然受到巨大的干扰,而且背著这样一个罪名,也冤枉之至!
所以他们互望了一眼,立刻有了决定:马上把我们出事的消息,告诉我们的亲友。
他们说走就走,也没有理会陈景德。可怜陈景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出不了古堡,只好与小机械人为伍。幸好古堡中还有食物,他才不至于饿死!
康维和柳絮首先找到了温宝裕,又找到了红绫,然后再联络白老大,把我们的情形叙述了一遍又一遍,所引起的混乱可想而知,也不必细表。
三天之后,聚集在古堡湖边的有十多个人,连穆秀珍都惊动了。穆秀珍带著红绫,潜水进入湖中找我们,康维也动用了一切能力,真可以说是天下大乱其混乱的程度,连一直唯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也受不了,祈祷赶快找到我们的下落。
我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我已经说过,在湖边我们的意志受到了外来力量控制之后,感觉上犹如在作梦一般,有很多情形,不清不楚,难以说得明白,我的叙述,只是尽力而为。
这种情形,就像是向人叙述梦境有的地方很清楚,可是大部分都很模糊。
我只记得站了起来之后,身不由主向前走去,当时和事后都不知道要走向何处,去做甚么,更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几步之后,就直插进了水中。
当时在感觉上,我也完全不感到白素的存在,我努力保留了自己的一分意识,在这一分意识里,我知道自己的脑部已经被外来力量侵入,而且受到了它的控制。
这种情形,不妙至于极点,应该令我感到极度惊惶才是。可是奇怪的是,我完全没有惊恐、害怕、彷徨……等等的感觉,反倒觉得很平静虽然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去,可是觉得到哪里去都无所谓。
在这种状况下,我一直在想康维所说的“那种力量并无恶意”那句话,所以便听其自然,也不努力用那一分清醒的意识去对抗。
这样一来,我在感觉上就更加迷糊了,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进了水中,只感到四周围全是水。
听起来好像讲不通四周围全是水,那不是等于人到了水中吗?
可是我的感觉偏偏不一样,人到了水里,水的浮力会把人托起来,人也没有法子在水里呼吸,就算会在水底换气,那也是一种经过长期训练的特殊呼吸方法,需要特别的技巧,在感觉上当然不同。
而我这时候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感到四周围全是水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当我和白素第一次来到湖边的时候,就曾经忽然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时情形一样,只不过四周围的水好像更多、更深、更广。
我没有呼吸上的困难,也没有感到水的浮力把我托起来,我仍然向前走著。
这好像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的感觉确然如此,任何人身在梦中,都会有这种“不可能发生”的经历。
刚开始,还觉得很怪异,可是一直在这种环境之中,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怎么样,反而觉得很舒服。我感到自己在移动像是在走动,又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推著我前进,那情形有点像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被流动的人群推著前进,有时候快,有时候慢,到后来,虽然感觉上还是四周围全是水,可是竟然有了腾云驾雾之感,说不出来的古怪。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情形虽然古怪透顶,可是我心中自始至终没有产生过任何恐惧,非但没有,而且可以说一直保持著心情轻松。
后来我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当时,我那一分保留的意识,只感到奇怪到了极点。这也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令我迫切地想知道结果究竟如何,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所以后来环境有了转变时,我竟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欢呼。
那时我感到四周围的水在迅速地退却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确然曾经身在水中,这时正从水中冒了出来。
我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可是身在水中还是在空气中,却也分得出来。
这时候我反倒置生死于度外,完全不去想会怎么样,只是想到不论发生甚么事,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这是一种非常豁达的想法,后来我和白老大谈起,他很是感慨:“这是人生处世最高境界,我年已近百,尚且做不到这一点!”
当时我心灵一片空明,平静无比,绝无丝毫名利意气之心,好像我已经和整个浩瀚宇宙混为一体既然已知宇宙一样浩瀚,在小小的地球之上,还有甚么可以值得争取要求的?
我那时确然有这样的感觉,并不是我曾努力修为,忽然达到了这种境界,而是这种感觉突然降到我的身上。
当然要是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在思想上达到了这种境界的话,那就真正天下太平了。
不过也当然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出现那不是人类的本性。人类的本性,就是要为了名利意气,做出种种愚蠢的行为,或损人利己,或损人损己,虽然明知到头来总是一场空,但还是乐此不疲,全力以赴。
叫人类改变这种本性改变由人类生命密码设定的行为,等于叫飞蛾不要扑火,叫蜘蛛不要结网一样,是做不到的事情。
我对这道理再明白不过,所以要我放弃名利意气之争,也是不可能的事。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对当时心境居然能够如此超然物外,一尘不染,澄澈无比,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仅有的一分知觉告诉我,那并非我自己的想法,而是外来力量控制了我的九成意识的结果。
我立刻联想到,这外来力量能够使我产生如此空灵飘逸之感,这力量实在是高超无比,岂止没有恶意而已,简直令人敬佩莫名。
只可惜这种力量还是免不了追求生命配额,想起来很是矛盾,叫人不明所以。
当时我不断地、杂乱地想著,同时也感到身子虽然离开了水,可是又一点也没有从水中出来那种湿漉漉不舒服。
一想到那种不舒服,我自然而然想起那次我和白素一起去找黄堂,一心想向他赔罪,结果在大雨之中遇见了妙人黄而的经过,那次被大雨淋了个透湿,到现在想起来还不舒服。
那次认识了黄而这个人,是一大收获。
第九部:徵求者
只可惜黄而后来音讯全无,没有能够和他有进一步的交往。这个人非但有趣之至,而且奇特无比如果要选世上十大奇人的话,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他的奇特,简直超乎想像之外,他非但证实了地球上的水是一个生命体,而且他可以与之沟通!
和水作思想上的交流沟通,是怎么一回事,恕我想像力不够丰富,实在是难以想像。
我从黄而这个人联想开去,一时之间杂七杂八想了许多,陡然感到我能想那么多,难道是我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回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至少应该知道我现在在甚么地方才是。
在感觉上,我一直是睁著眼睛的,可是长时间看出来四周围全是水,所以也没有用心去辨别,是不是已经有了不同。
我一想到这里,定了定神,想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如何,刚感到看出去迷迷糊糊,只知道已经和四周围全是水大不相同,可是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哈哈大笑声,自远而近,迅速传来。
本来在这段感到四周围全是水的时间里,在听觉上来说,我也被各种各样的水声所包围。有的时候是溪水的混混声,有的时候是急流的湍湍声。
更多的时候是浩浩荡荡的浪涛声和汹涌澎湃的汪洋大海声,也有时耳际听到的是涓涓细流声,甚至于滴滴水点声……等于是一首包括了所有水能发出的声响所组成的交响乐。
听觉上完全沉浸在水声之中,由于十分悦耳,所以思想上也产生非常舒畅的感觉,觉得天地之间,理所当然应该充满了这种声音,才不枉了人具有如此精密的听觉系统,也感到水声是天籁之中和人性最接近的一种。
我甚至于想到,在天地之间,有各种各样因为水的流动而发出的声响,在人体之内,也有各种不同的液体在不断地流动,应该也有各种不同的声响发出来,只不过人听不到而已。我感到人体内的那种声响应该和天地之间的水声属于同一韵律,所以人在水声的包围下才会有和谐合一的感觉。
我曾一再强调,我在那段时间中,知道自己的意识受到了外来力量的控制,可是心情却仍然十分平静,主要的原因也是由于各种各样的水声不断地在抚慰著我的心灵,像是有一向亲密无间的亲人,一直在告诉我:不必害怕,不必害怕……
在人的心灵和声响之间,如此和谐地相处了一个时期之后,忽然又听到了人声,虽然是哈哈的笑声,仍然感到很是突兀好像是早已忘记了天地之间还有这种声音一样。
可是那哈哈大笑声,也把我从迷糊的境界中,又拉出了一些,使我感到我是一个人,应该听到人所发出的声音。
我正想循声看去,却突然感到这一阵笑声听来十分耳熟那正是我才想到的那个黄而的声音!
我伸手用力在自己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我以为那一定是我的幻觉:才想到了黄而,就因此产生幻觉,听到了他的笑声。
可是我在打了自己一下之后,并没有能够把“幻觉”驱除掉,笑声反而离我更近了,简直就在我的身边,我自然而然反手就抓,当我出手的时候,完全是自然的反应,并没有预期可以抓到甚么。
然而我手才伸出去,就真的碰到了人,我当然也立刻把他抓住,同时也转过头去,定睛一看,笑嘻嘻在我面前的人,不是黄而是谁!
虽然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被我抓住了的那个人是黄而,可是我实在料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形之下遇见他,所以瞪大了眼,仍然以为那是幻觉。
在我目瞪口呆之时,我又感到身子的另一边,有人轻轻碰了我一下。
这时候,我自己的意识已经全回来了,所以那种极度空明平静的感觉也就消失,我又变得十分警觉,一感到身边有人在碰我,立刻抬肘就撞。
这是多年来冒险生活所养成的习惯,随著这一撞,我立刻半转过身去。也就在此时,我手臂已经被人托住,我也看到了在我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素。
一看到了白素,我不但神智清醒,连记忆也全都回来了从在古堡的湖边,意志突然受了外来力量的控制开始,发生的事全在回忆之中。
我和白素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我首先想到的是:那种外来力量控制了我脑部的活动,目的似乎只是在于把我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过程虽然诡异之至,可是没有对我造成甚么损害,当然可以由此推论这种力量并没有恶意。
我不是很愿意接受这样的结论因为脑部活动受到外来力量的控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造成这种可怕事实的力量,居然毫无恶意,这实在不可思议。
在白素的眼神中,我也看到了她有同样的想法。
我们还没有交换意见,就先异口同声地问一直笑嘻嘻望著我们的黄而:“你怎么也来了?”
黄而双手挥动,大声叫嚷:“甚么叫‘你也来了’?我在这里等你们,等了很久了!”
听得他这样说,比看到他突然在眼前出现还要意外。
一时之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白素已经先失声问道:“你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
白素一问,我脑中灵光一闪,疾伸手一把将他抓住,他也不挣扎,仍然笑容满面。我厉声问:“是你!你玩了甚么花样?怎么会令我们丧失了自己的意识?”
在我厉声责问之下,黄而看来一点也不感到事态严重,仍然一副嬉皮笑脸,而且答非所问:“看看你们自己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我们还是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上。
一看之下,看到了一个奇特无比的现象。
在感觉上,我感到自己才从水中冒出来,可是由于并没有身子湿了的不舒服之感,所以也没有在意。这时候低头一看,看到了身上的衣服分明全部透湿。
这还不奇,怪的是,就在我一看之下,湿得可以滴水的衣服,在迅速地变乾,前后最多三秒钟,身上的衣服就完全乾了!
若非亲眼目睹,实在无法相信这会是事实!因为就算在摄氏一千度的高温之下,水分也不会蒸发得那样快,更何况我连一点不适之感都没有!
这情形,实在令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而黄而看到了我的狼狈情形,乐不可支,以至于手舞足蹈!
黄而此人十分天真,此时看他的情形,就像一个作弄他人成功的小孩子一般,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他拍著手笑道:“卫斯理,这下子,不但你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怕连尊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哈哈!”
他一直贬我而扬白素,连这时候也不例外。这时候我思绪紊乱,确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非但如此,我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所以面对得意非常的黄而,只好苦笑。
我也不以为白素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当白素一开口,语气充满了自信时,我感到十分惊讶。
白素说道:“也没有甚么难明白的!”
黄而呆了一呆,忽然双手抱拳,向白素一揖到地,很是认真地道:“本来我对两位,已经十分钦佩,若是你能讲出道理来,我更是要对你行五体投地大礼!”
我加了一句:“连我也在你的钦佩之列,当真不胜荣幸之至!”
黄而连望都不望我,只是盯著白素,等她的回答。
看黄而的神情如此严肃,我也不禁为白素担心,因为看情形,白素如果说不出一个道理来,只怕黄两会因此而看不起我们了。
我也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气定神闲,向黄而拱了拱手,先还了礼,然后才道:“恭喜恭喜!”
白素忽然恭喜起黄而来,不但黄而,连我也为之愕然。黄而打著戏腔:“喜从何来?”
白素笑盈盈道:“你已经成了‘乳’,这还不值得恭喜吗?”
黄而的神情更是惊愕,伸手抓头,一脸不解,赔著笑:“卫夫人的话莫测高深,能不能说明白些?”
白素学著刚才黄而捉弄了我们而感到高兴的神情,笑了起来:“有一句成语,叫‘水乳交融’,你现在”
白素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直跳了起来我也明白了!
刹那之间我对白素也当真佩服无比,在我还完全茫无头绪之际,白素却已经想到了最主要的关键。
她虽然还没有把关键说出来,可是经她一提点,我自然也有了联想,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白素接下来就道:“你现在已经可以和水沟通到了这种程度,称你为‘乳’,以说明你和水之间,融洽无间的关系,岂不相宜?”
黄而听得白素这样说,瞪大了双眼,几乎连眼珠都要跌了出来,先是怪叫一声:“不得了啦!”
紧接著,他竟然扑倒身躯便拜,当真要向白素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和白素同时行动,一步抢过,将他抓了起来,黄而一面挣扎,一面大叫:“我说过要叩头,别让我言而无信!”
白素笑道:“你刚才倒下,已经五体投地了,想黄而是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会言而无信,自然说得出做得到!”
黄而一听,高兴起来,向白素伸出大拇指,真心诚意地道:“你真是了不起!”
他一面称赞白素,一面斜著眼向我望来,大有不屑的神色。
我笑道:“刚才不知道是谁说钦佩我来?”
黄而摇头:“不同,虽然钦佩,可是程度大大不同!”
我向他鞠躬:“能够在阁下口中,得到钦佩二字,于愿已足,不敢奢望太高。”
黄而笑道:“你很容易知足这令我对你的钦佩程度,又增加了一分。”
这时候我心中的疑问之多,无以复加,当然没有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要是和他纠缠下去,只怕三天三夜都不会有结果!
我心中的问题,最主要的当然是白素刚才所提出的,黄而和水之间的关系。
我完全明白白素想说些甚么,可是下意识还是很难接受。
白素的意思是,我们在柳絮古堡的湖边,意识受到了控制,那完全是“水”在作怪。我们的意识是受到了“水”的控制,而黄而是和“水”串通的,甚至于他还可能是主谋,“水”只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对人类的生命来说,水当然重要之极,可是在人类的生活之中,水却也普通之至。水整个地球上的水是一个生命体,这样的说法虽然怪异莫名,可是我还可以接受。
但如果说,水有能力可以控制人的意识,这实在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范围之外,实在难以作进一步的想像!
这时候我的脸上一定充满了疑惑的神情,反映了我心中有许多疑问,所以黄而笑嘻嘻地望著我,等我发问。在他的神情上,我也可以知道他并不准备正经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在找机会捉弄我要说成年人具有顽童性格,黄而若是排了第二,绝不会再有人敢称第一了。
而他对白素的态度,却大不相同,所以如果要得正确的答案,不想和他兜圈子、猜谜语的话,就应该由白素发问。
我想到这里,虽然有许多问题塞在喉咙,但也忍住了不出声,只是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
白素自然会意,她先向右方指了一指,轻描淡写地道:“这大厦是你的居所吧,怎么不请我们进去详谈?四嫂她老人家是不是也在这里?令兄近来可好?”
白素一开口,竟然问了一连串完全无关紧要的问题,急得我暗中连连顿足。
不过我还是自然而然循白素所指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
我自从在感觉上“从水中冒出来”之后,就听到了黄而的笑声,接著他和白素就在近距离出现,然后一连串的疑问,充满了我的脑子,除了其间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迅速由湿而乾之外,视线竟然完全没有顾及其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这时抬头向远处一看,才看清了四周围的环境。而白素显然早已注意到了周遭的环境,所以她才向黄而问了那些问题。
我看到我们都站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之上,那草地的一边,是大片疏落有数的各种奇花,只是约略看了一眼,就可以看到有许多是见所未见的。
草地的另一边,是一个小湖,湖水清澈无比。再远处则是起伏的高山,山顶上积著闪亮的白雪。从这种景象来看,我们还是身处在欧洲。
而白素所指的方向,有一所巨宅,毅然耸立,气派非凡,虽然不是古堡,可是也看得出来,年代久远,不是现代的建筑。
这时候黄而已经开始回答白素的问题,他正正经经地回答:“娘和大哥都不在这里,只有我住在那大房子里,要不是我和他有说不完的话,早已经闷死了!”
这几句话很容易明白,而且我也知道他话中的“他”,就是“水”。
也就是说,他和“水”,人水之间已经可以沟通,而且沟通的过程还很畅顺。不过畅顺到了甚么程度,我仍然感到不可思议。是不是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一样,还是只不过是人和某些动物之间的沟通那样?
我仍然努力忍住了不发问,由得白素和他去交谈。
白素的发问技巧显然比我高得多她并不直接发问,而是旁敲侧击,有时更加单刀直入,先把问题肯定了,就不容黄而不据实而言。
她摇了摇头:“不会吧,屋子里还有别的人,我相信他们都是极有趣的人,你怎么会感到闷呢?”
听得白素这样说,我就知道白素一定已经想到了甚么,不然她不会说得那样肯定。我又伸手打了自己一下头怪我自己为甚么想不到。
我这时候思绪真的紊乱之至,白素看到了我自责的行为,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可是我竟然不能理会她的意思!
黄而已经在回答白素的问题,他道:“那些人虽然各有各的精采,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们没有共同的话题,说不到一块去。他们看到我整天疯疯癫癫,说是和水在说话,觉得我是神经病,我看到他们的行为,也是一样其中有一个胖子,老是抬头看天,说是不知道有哪一颗星是他朋友!”
一听得黄而这样说,我灵光一闪,陡然想起,在一所巨宅之中,有若干人聚集,各有各的怪异,有的像黄而那样可以和水沟通,有的如黄而所说,能和星星做朋友……等等。
那么这个所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非人协会”!
非人协会因为黄而有能和水沟通的能力,所以有意要把他吸收为会员这一点我是早已知道的。其中的经过,我已经详细地记述在《洪荒》这个故事之中。
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把黄而和非人协会联系起来白素当然是早已想到了,直到这时候,我才想起白素刚才的那个手势,是比拟鱼人都连加农的那一双大脚!
都连加农是非人协会会员,黄而从小跟他长大,关系非比寻常,黄而加入非人协会,也是由于都连加农的推荐。
刹那之间我不但想到了这些,而且立刻联想到,徵求生命配额的,莫非就是非人协会?
非人协会毫无疑问可以有这样的财力,可是他们何来如此的神通,可以把那样多的跟踪者玩弄于股掌之上,又何来能力可以控制人类脑部的活动?
难道他们有了一个会员,具有这种超人的能力?
而且,要是徵求生命配额是非人协会玩的把戏,他们目的何在?他们要生命配额又有甚么用处?
种种问题都没有答案,不过这时候我也不心急,因为既然已来到了非人协会的总部,黄而也在这里,不论有多少疑问,都可以逐步得到解决。
然而我还是问了一句:“徵求生命配额是你们玩的把戏?”
我在发问之时,白素想阻止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也知道应该由白素发问,可是我没有料到我只不过问了一声,黄而的反应就会如此激烈。
他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又叫又嚷,双手挥舞,两眼瞪得极大,而且不止跳了一下,而是和僵尸一样,不断地跳著。
他叫喊道:“甚么把戏?就算是,也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最伟大的把戏!”
他叫到这里,又指著自己的鼻尖,叫道:“这把戏,少了我还玩不成,你信不信?”
对于黄而忽然暴跳如雷,我并不感到怎样我早就知道黄而的性情像小孩子一样,不可以把他当作成年人。
所以他看来虽然像真的发怒,我也不以为意,笑著正想回答我相信这把戏伟大,而且少了他又玩不成。可是我话没有出口,黄而又指著我叫道:“他们说了,旁人都不怕,只有你卫斯理最麻烦,果然不错。”
他说话有点无头无脑,本来并不容易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时我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指非人协会而言。
这就令得我无名火起大家都知道,我和非人协会之间虽然没有甚么过节,可是我并不是很喜欢他们,他们显然也并不欢迎我。本来相安无事,可是他们一再出言不逊,叫人有忍无可忍之感。现在他们又在黄而面前说我坏话,要知道黄而这个人没有多少判断是非的能力,先入为主,很容易就把他们对我的评语当成真的了。
所以我也怒道:“放他们的春秋大屁!我麻烦?我有甚么麻烦?非人协会一直行事鬼头鬼脑,非人非鬼!就说这次,闹了个徵求生命配额,又藏头露尾,没有半分光明正大,搞得天下大乱,我只不过来查根究底,怎么叫作麻烦?你是他们的一员,你倒得跟我好好解释解释!”
我一口气说下来,黄而听了不断眨眼,脸涨得通红,他显然想反驳,可是由于他和人相处的经验不是太多,当然也少和人辩论,所以情急之下,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仍然满面怒容,等他回答。他著急之下,向那巨宅叫道:“你们快来,我说不过卫斯理!我早就说过,卫斯理不像你们说的那样,你们要是相信我的话,我也不会挨骂了!”
他一面叫,一面现出十分委屈的神情说他是个小孩子,他还只是五岁以下的小孩子!
看他的情状,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而且我听出他对我的观感和非人协会大不相同,这自然也令我很感动。
我走向他,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我们哥俩有甚么好争的!他们不出来,我们去找他们!”
我的意思很明白:这事情相当复杂,和黄而这个人说,很难说得清楚,非要和非人协会的负责人详细说才行。
黄而拍手道:“正是!我也不是很明白他们究竟想怎样,去问他们去!”
我们正说著,就听得一阵相当刺耳的“嘶嘶”声,自巨宅那边传出,迅速地自远而近,循声看去,只见三个人凌空飞来,来势快绝,来的时候,离地约有十公尺高下,来到近处,直上直下,一下子就落在我们面前。
这三人的来势古怪离奇,令人感到像是置身于《蜀山剑侠传》所描绘的境界之中,一上来确然给他吓了一跳。
不过随即我就知道,这三人装神弄鬼,无非是利用了小型的个人飞行器而已。这种东西,戈壁沙漠优为之他们早就曾经给原振侠医生做了一个,不足为奇。
所以在那三人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之事,我和白素,都没有现出半分讶异之色就像他们是缓步走向前来一样。
那三人看来年纪不小,中间那个尤其老,至少在八十岁以上,满脸皱纹,可是双眼却十分有神。他们才一停下,黄而这个妙人,当真妙不可言,他指著中间那个老者,叫道:“问他!师父吩咐我,甚么都要听他的,他说甚么,我就照做,所以问他就行!”
我立刻趁势疾声问:“阁下徵求生命配额,打乱人类的固有生命方式,意欲何为?”
那老者还没有回答,左旁一个高个子已经口出恶言:“卫斯理,难得你一辈子对任何事都寻根究底,也不感到厌倦!”
右方那个矮个子搭腔:“一个人若是喜欢寻根究底,结果总是找到烦恼,不会找到快乐。”
我本来就最讨厌这种似是而非的所谓“有哲理”的狗屁话,再加上这时他们针对我,自然而然使我产生敌意。
我冷笑一声:“在我寻根究底的行动下,确然会有大量烦恼产生,不过不在我这一边,而是在行事鬼头鬼脑的那一方!”
那一高一矮两人脸色很难看,反倒是那老者神情平和,他笑道:“久仰卫先生、卫夫人大名,幸会,幸会!”
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笑道:“好说,我们是被押解前来的,何幸之有?”
白素这样一说,我感到大快人心,那老者却也笑了起来,向黄而望去。
第十部:生命之母
看他的神情,像是我们不明不白来到这里,和他无关,只是黄而的把戏。
我也向黄而望去,黄而高举双手,叫嚷道:“我用这个方法,是想叫你们有一个前所未有的经历!”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黄而的话,可是想起自己的脑部活动受外来力量的控制,总不是味道,所以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白素却兴致勃勃地问:“你使用的,带我们前来的方法,是不是可以称之为‘水遁’?”
白素的话才一出口,黄而就兴奋得就地翻了三个斛斗,叫道:“正是!正是!在他的带领之下,你们是由水道前来的,这个历程,正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法术。”
这两人的对话,令我脑中轰轰作响,一时之间,许多想法纷至沓来,挤成一团,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连忙作了一个手势,请他们暂停说话他们要是再说下去,我会更乱!
白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可是黄而这个浑人如何懂得?他手舞足蹈,大声道:“这全是他的力量,他是一切生命的根本我的意思是,地球上种种生命,除了他自己之外,都是他孕育出来的,他是一切生命之母!”
黄而的这一段话,乍一听来,更是莫名其妙之至,可是却使我的思绪从混乱中集中到了一点。
因为我知道他口中的“他”就是水。
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所以刚才那段话,要先理解后半段。他的意思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除了我曾经指出过的最原始存在的“三大生命”之外,全是由水所孕育产生的。
一切生命,来自水,这已经是现代科学可以证明的事,在观念上人人都可以接受。
但是从这一点引申开去,变成水可以有控制一切生命的力量,那就不可思议之至。
而听黄而的说法,水确然拥有这种力量他刚才那段话的前半段正是这个意思。
我想到这里,向白素望去。白素知道我的思路,她立刻向我点了点头,表示鼓励我继续朝这条路想下去。
我勉力定了定神,也不理会那三个人,更不理会黄而又说了些甚么,自顾自集中精神想下去。
我首先想到的是,水的力量,确然是无所不在,就算在滴水全无的沙漠,空气之中也必然有水水的生命型态有三种,这是小学生也知道的事。
而所有生物,不但生活中离不开水,而且身体结构之中,主要的也是水。人号称“万物之灵”,人体内有百分之七十是水人的身体要是没有了水,会变成甚么样子,人人都可以想像。
不但如此,再深一层分析,组成人体的各种细胞,每一个之中水都是主要的组成部分。亿万个细胞的活动,就是人的生命。亿万个细胞之中都有水,水如果发号施令,所有细胞自然会听从水的命令行事。
也就是说,水要控制生物的一切行动,再简单不过。
拿人来做例子,水只要向人的脑细胞下达命令,由脑细胞中的水来执行,那么脑细胞的活动,就完全依照水的意志行事,人本身反倒失去了控制力量我和白素之所以会如在梦境之中,在感到四周围全是水的情形之下,来到这里,就是这个缘故。
我们一直感到有外来力量,控制了我们脑部的活动,这种想法,只能说对了一半,因为力量来自我们自己的脑部脑细胞中的水,不受我们自己控制,而执行了他自己的意志,水的意志。
我还很难想像我们来到这里的具体经过,可是从这一点想开去,很多疑问,都可以迎刃而解。
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所有曾参与研究的人,心中最大的问题是:究竟是谁,有那样大的神通?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答案是:水。
当然具体执行的是非人协会,或者说是非人协会的会员黄而。可是真正令得所有人晕头转向,一无所获的却是水。
水!
小郭和许多人派出去跟踪到报馆去取应徵信的人,都莫名其妙看到了自己跟踪的车子消失。这一点,连勒曼医院的亮声都只是假设为立体投影。
亮声这个外星人,能作出这样的假设,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我们自己就想不到。可是亮声他也没有想到,地球上还有“三大生命”,这三大生命凌驾于一切生命之上,尤其是水,可以有力量控制任何生命的活动。
所以根本没有甚么立体投影,事实是跟踪者一上来脑部活动就受到了控制,他们所看到的情形,事实上根本没有出现过,只是他们脑部活动在控制之下的感觉而已。这一点,朱槿那边的遭遇,最可以说明。
朱槿说所有的监视人员,都在一团浓雾之下,失去监视的目标。而当时,却完全没有别的人,看到当地有浓雾产生!
这就是水发挥力量,控制了监视者的意识的结果H
而甚么人又有那么大的本领,使得全世界那样多的应徵者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写信去应徵出让生命配额?
答案还是:水。
水既然可以控制人类脑部活动,当然要使人忘记一些甚么,是轻而易举之事。
整件事情的过程,有了这个答案之后,就很容易进行设想。
黄而和水有了沟通,能够把行动通过水来执行,等于他们掌握了无可比拟的巨大力量,先选出了所需要的应徵者,通过水的力量,把他们带到一个地方去,经过的情形就像我和白素在半梦半醒的情形下来到这里一样。
而余下的应徵者,就使他们忘记自己曾经写信去应徵。
水的力量,也从柳絮的脑部之中,得到了那一批应徵者的资料,所以那一批应徵者也同样忘记了他们做过的事情。
在这一方面,我最早的设想很正确我早就设想过那种外来力量,可以影响人类脑部活动,可是无奈于机器人,事实果然如此。像康维十七世这样的机器人,身体之内根本没有水分,水的力量,自然也无法在他身上发挥。
通过水的力量,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用它来作为配合徵求生命配额之用,简直和用一枚原子弹去消除一窝老鼠一样,小题大做之至日
黄而竟然利用水这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和他那样伟大的力量,去做这样的小事,难道就不怕水生气吗?
在《洪荒》这个故事之中,黄而一再告诉我们:水生气了!
而水生气的原因,是由于人类的行为不当。难道黄而的这种行为就很恰当吗?
我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向黄而怒目而视。
黄而自然不知道我的思路,可是白素却是知道的。她一看到我瞪向黄而,就知道我想到了哪里。
她居然代黄而回答:“照我想,水在经过了亿万年之后,才找到了一个能和他沟通的人,其喜欢的程度,比六十岁才有了一个女儿的人,超过万万倍,所以纵容黄而去胡闹,也不足为奇。”
白素这个例子,举得有点匪夷所思。可是黄而偏偏听懂了,他立刻抗议:“我怎么胡闹了?”
我正色道:“水是一个那么伟大的生命,你却叫他去做那样无聊的事情,虽然他对你好,可是你也不应该这样利用他的力量!”
黄而更是一脸委屈:“甚么叫做无聊的事情?我和他商量过,都觉得这件事对人类来说,重要之至,所以他才答应帮助的!”
我连连冷笑:“何重要之有?倒要领教!难道使得可以拿出大量金钱的人长命,对人类就重要?”
在一接触到有人重金徵求生命配额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买,自然就有卖。
这是最直接的反应,不但是我那样想,其余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一样,所以才有那样多豪富权贵,用尽方法,想要用钱去购买生命配额。
也所以这时候我用这样的话责问黄而,在我来说,也是理直气壮之至。
却不料黄而听了我的责问之后,脸上现出古怪透顶的神情来,像是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些甚么。不但是他,另外那三个人,也有同样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一定说错了甚么,可是我却不知道错在何处。我正想询问白素,黄而已经开了口,他先是大叫一声:“卫斯理!”
然后他才道:“娘千叮万嘱,叫我说话要有礼貌,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放他妈的甚么屁!”
我又好气又好笑:“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你在放甚么屁,事情明摆在那里,全世界豪富权贵,都已经集中力量,想要购买生命配额,如果你们已经掌握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一定可以大赚而特赚,我相信世界上十分之九的财富,会集中在你们的手里!”
黄而听了,神情更是古怪,伸手指著我,竟至于惊讶到了说不出话来。那三人也是差不多,那一高一矮两人,不住摇头,道:“误会!误会!”
他们一面说,一面向那老者望去,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那老者长叹一声,道:“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说著,看著我和白素的眼光之中,充满了不屑之情。
本来他如果不再说甚么,我还不至于发怒,我会好好的问他,我怎么“小人”了。可是他竟然又加了几句话,向那两人道:“多少年来,每年都有人提出要让卫斯理加入非人协会,结果都未能通过,真有道理。”
非人协会总是拿我没有资格加入他们来做话题,这种行为令人讨厌之至,也是我对他们没有好感的主要原因,这时那老家伙竟然当面这样说,真叫人忍无可忍。
我不但已经握紧了拳,而且也运定了气,要不是对方实在年纪太老,我略为犹豫了一下的话,早已一拳打出。
而就在这时候,白素双手齐出,抓住了我的右臂,将我拉退了半步,她抢著道:“事实上你们的徵求启事,已经令得全世界豪当权贵都想购买生命配额这是事实,并非我们的小人之心,阁下不正视事实,对我们妄加指责,却肯定不是君子所为。”
白素的话,已经令我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我松开了拳头,冷笑道:“本来我对贵会颇有敬意,但你们竟然虚弱到了一再利用我不能加入而抬高自己,真是令人失望!”
那三人在我和白素的指责之下,神情显得很是狼狈,显然他们很少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黄而在一旁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拍著手:“我早就说过,卫斯理不好应付,卫夫人更是了不起,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听他的说法,像是为了我们,他曾和非人协会争执过许多次,而且他每次都为我们说话。
这令我和白素都很感动,向他投以感谢的目光。
那老者定了定神,大摇其头,连声道:“误会!误会!大大的误会!我们何必应付卫斯理夫妇我们之间,并没有冲突,也不是在敌对的地位!”
他一面说,一面摊开了双手,表示他的坦诚。
我还想发泄我的不满,白素已经笑道:“这位是范总管吧?久仰之至,请恕我们愚昧,竟不知道误会在何处,还请总管明言!”
我也早就知道非人协会有一个姓范的总管,统理非人协会的一切事务,据说其人神通广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且神秘莫测,虽然传说总不免夸大,可是他能掌管非人协会,总不会是等闲人物。这时候白素这样问他,他态度极为谦逊:“是,小姓范,这个误会……误会……我们已经估计到可能惊世骇俗,所以才请黄而要水来协助我们进行,以便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反倒惊动了卫先生和卫夫人,真是天大的误会!”
我和白素都皱眉他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清楚误会在何处。黄而又拍手笑道:“娘常说我讲话颠三倒四,夹七夹八,看来你比我更甚!”
范总管苦笑:“该从何说起呢?”
看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迷茫,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个人肯定说话的能力极低,他其余还有甚么本领不得而知,也可以说是怪事。
白素沉声道:“很容易从头说起就好。”
范总管像是得到了提示,连连点头:“是,是,从头说起……我们一面走,一面说如何?”
他身边两个人,好像比他更没有主意,直到这时候,才连声应道:“对,一面走,一面说!”
黄而大声道:“我来带路!”
他说著,大踏步向前走去,范总管作了一个手势,请我们起步,我们就跟在黄而后面,向那巨宅走去。
走了十来步,范总管道:“从头说起,就该由文依来兄弟救他们的母亲开始。”
我一听之下,诧异莫名,那“文依来兄弟”,是我记述的故事《电王》中的主要人物。
他们的故事奇特无比,也确然早和非人协会有关,简单地说,他们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他们不知来自何方的父亲,有极强的发电能力,而他们得到了这个遗传。
我曾目睹他们驾著他们父亲留下的宇宙飞船离去,不知道他们又回到了地球,更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和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关。
本来心中已经充满了疑问,这下子疑问更多了曰
我正想发问,白素在我耳边低声道:“且由他说,不然更乱。”
事实果然如此,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有好几次实在忍不住,问了一些问题,结果只有更浪费时间。
等到总管把经过情形叙述完毕,我们已进了巨宅,在一个布置典雅书房里,除了黄而、总管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四个人在。后来我们知道总管不算,连黄而在内,非人协会现任七个会员,全部在场,他们之中有的从十多万里之外赶来,就是因为知道我和白素会来如此的欢迎仪式,可以说隆重之至,所以我也就不再把非人协会老是奚落我的事放在心上。
这七个会员,每个人身上都有匪夷所思的故事,但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表过不提。
好不容易等到范总管把事情经过说完,我呆了好一会,因为绝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开始的!
原来文依来兄弟继承了他们父亲的遗志,完成了宇宙探险,回程时经过地球,两兄弟想念母亲,就降落在地球上。他们的母亲,自从他们离去之后,一直住在非人协会的总部,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巨宅。
当两兄弟来到的时候,他们的母亲正好在死亡的边缘,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文依来兄弟一副,立刻把他们的母亲,搬进一间密室,几小时之后,三人一起走出来,他们的母亲看来健康绝无问题。
这个变化,把在场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其时,黄而已经加入了非人协会,当时也在场。
文依来兄弟解释发生了甚么事,他们首先指出了地球人的生命配额限制,死亡是由于生命配额用完了的结果。在他们身上,有地球人的生命配额,可是这种生命配额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因为他们在父亲方面得到的遗传,是一种更进步的生命方式,所以他们把自己的地球人生命配额转移到他们母亲的身上,使得他们母亲可以继续活下去,活很久,久到足够他们带她作宇宙航行,母子三人,一起到两兄弟父亲的星球去。
生命配额的概念已经不容易被人接受,而生命配额的转移,更是能够彻底改变人类的生命方式,对人类来说,是天翻地覆的大变化,骇人听闻之至!
黄而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娘已经年老,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绝难想像母亲死亡的情景,所以立刻拉住了文依来兄弟,要他们把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留下来。
却不料这个要求,令得文依来兄弟大是为难他们只知道把自己的生命配额转移出去,却不知道如何可以在人与人之间,把生命配额转来转去。
黄而、范总管和其他会员,自然不肯就此算数,范总管首先提出来:“两位也算是一半地球人,这次一去,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请尽量为地球做点好事,把生命配额转移方法研究出来。”
就在总管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闷哼了一声,因为我不认为有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是一件好事。
可是接下来范总管所说的话,却令我哑口无言,同时也感到他曾经说我是“小人之心”,多少有点道理。
当时文依来兄弟表示,一来他们并无把握,二来这种生命方式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对人类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范总管立刻说出了他的见解:“地球人之所以在浩瀚宇宙之中,只能算是低等生命,就是因为生命受到了生命配额的限制,太过短促之故。试想,要是历史上杰出的科学家,每人可以多活几百年,人类的科学文明,就不知道可以进步多少倍!地球人就有机会,成为宇宙中的高级生物了!”
我就是在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感到惭愧的他想到的是美好的一面,而我想到的则是丑陋的一面。这当然也就是他感叹的“大大的误会”。
确然,生命配额的转移,如果可以应用在他所说的这一方面,人类科学文明的面貌,绝对强过现在许多倍。随便举一个例子,如果达文西可以多活五十年,那么人类的飞行史就有可能提前几百年。
人类之中有许多出色的,可以对人类文明作出巨大贡献的人物,可是他们一样受到生命配额的限制,这实在不能算是一种公平的现象!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说得有理,可是事实上,像苍蝇趋向腐肉一样,盯住了生命配额转移的却是豪富权贵,也只有他们才有金钱能力去购买生命配额。”
范总管哈哈大笑:“这要看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掌握在甚么人的手中!”
我呆了一呆,白素道:“如果掌握在贵会手中,就不会把生命配额当商品一样出售?”
范总管豪气干云:“当然!出售生命配额,得到的无非是金钱,我们已经有太多钱,如果我们掌握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我们会把生命配额转移到实实在在对人类科学文明有贡献的人身上,以促进人类科学的进步。”
我很是感动,白素挥著手,声音激动:“不但是科学家,还有把人类的观念提高到高级生物水准的思想家,也应该得到更多的生命配额,他们对人类进步的贡献更大要是人类的思想、观念水平,一直停留在理所当然的强权统治,习惯屈服于做奴隶,那么科学文明再发达,人始终是低等生物!”
白素这一番话,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范总管当场宣布:“我们郑重邀请白素女士加入我们的生命配额转移决策委员会!”
他的宣布,又引来了长时间的掌声。白素摇头:“那怎么可以?我甚至不是贵会的会员!”
范总管双手挥动:“你既然已经是决策委员,那就是非人协会的当然会员!”
所有人又大鼓其掌,而且人人显然都故意不望向我,只有黄而这个天真无邪的人,偷偷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意思当然是白素被邀请成为会员,而我却没有。
刚才范总管的话,已经令我对非人协会的反感全部消除,转为钦佩,所以这时候我只是代白素高兴,绝无妒忌或是不快之意。不过我还是说了一句:“你们已经掌握了生命配额的转移方法吗?”
一句话,令得炽热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范总管摇头:“还没有。可是文依来兄弟已经告诉了我们一个原则出让者要绝对自愿,接受者也要完全愿意,只有在双方的意志完全由他们自己脑部活动来决定,而丝毫不受外来力量的影响,才有可能。”
我道:“一个原则,解决不了问题。”
范总管向黄而指了一指:“通过他,向水求助,借水的力量,相信可以达到目的水是一切生命之母,人类又是生命中的异数,所以对人类有利的事,水一定肯努力。”
他说得极有信心,而我也忽然想起,当我在脑部活动分明受了控制,半睡半醒之际,只觉得心境十分平静,完全没有恐惧之感,我一直想不通是甚么原因,现在总算明白了:那外来力量是水,水是生命之母,不会加害自己的孩子,我虽然受了控制,但是犹如在母亲怀抱中的孩子一样,当然不会有身处危境的感觉。
我想知道水有甚么方法可以达成生命配额的转移,我向黄而望去,黄而摇头:“别问我,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我相信一定会成功!”
我摊了摊手:“我也相信,可是不知道会多久,你们难道准备无限期的留著那些应徵者?”
黄而拍手笑道:“那些人早就送回去了!”
范总管补充:“在绝对肯定了他们的确愿意出让生命配额之后,没有必要再要他们在这里,等我们的研究有了头绪,应徵者可以随传随到。”
我沉默了一会,范总管又道:“本来我们认为出让生命配额对于出让者来说,是一件很悲惨的事”
他说到这里,我想起在古堡中看到的那些应徵信,就苦笑道:“事实却并非如此卖命者好像都非常希望卖命成为事实!”
范总管也很感叹:“由此可知,人对自己生命价值的衡量,有许多不同的角度。”
我很有同感在不同环境中生活的人,对生命价值就有不同的观感,所谓“饱人不知饿人饥”,又所谓“寒天饮雪水冷暖自知”,有的人买命,有的人卖命,都是由于生活在不同的环境,所以行为也就不同。
这种现象,自古已然,也绝非任何力量所能改变,人与人之间的绝对平等,只不过是美丽的想像而已!
我吸了一口气,问黄而:“那些人是怎么送回去的?”
黄而摊开手:“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他说了之后,忽然笑嘻嘻问:“你是不是也想这样?”
我再吸了一口气:“那些人也全是‘水遁’来的?”
黄而点了点头,我紧盯著问:“说具体一些!”
黄而一瞪眼:“这你还不懂?地面上有的是水,地面下也布满了水道,可以到达世界上任何地方。”
我也有点不耐烦:“人在水中,如何呼吸?”
黄而哈哈大笑:“水中有的是氧气!”
我怒道:“人怎能呼吸水中的氧气?”
黄而摊开了双手:“我不知道,他有办法就是,你来的时候,可有觉得呼吸困难?”
我只好苦笑看来水有能力做到任何事,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人体的活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范总管挥著手,大声道:“这件事,你追究到了这里,可以告一段落了?黄而说,如果不让你知道究竟,你会一直追缠下去,会给我们带来许多麻烦。”
我没好气:“现在就算我不再追究,你们的麻烦还是没完没了全世界的豪富权贵,怎会放过你们!”
范总管笑了起来,黄而也笑,连白素都笑,我瞪著他们,范总管道:“除非你去作广泛的宣传,不然在这里发生的事,外界无法知晓。”
我闷哼了一声,意思是我正有此意。
范总管仍然在笑:“尊夫人已经是非人协会会员,要是非人协会有麻烦,等于阁下自己有麻烦!”
我呆了一呆这算不算白素被他们利用了呢?
应该不算,因为能够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我就不够资格。然而白素是会员,我就绝对不能再和非人协会作对,而且一定要配合他们的行动,这令人感到别扭,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如果范总管说话不恰当,或许我会翻脸,可是他却向我连连拱手:“拜托了,只要阁下肯高抬贵手,我们就可以在不受千扰的情形下,使这个伟大的理想,变成事实。”
我无话可说,长叹一声:“我不会向所有人说,但是有几个人,还是非说不可倒是那些应徵者,难道也不会说?”
黄而道:“这些人,水会处理。”
我苦笑:“水为甚么不处理我?”
黄而竖起大拇指:“水告诉我,像你那样,他不能完全控制脑部活动的人,一千万人之中也没有一个,你,和白素,都能够在他的控制之下,仍然保持一部分自己的意志,真了不起!”
这原来就是他说对我佩服的原因!
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心中想到的是,急于购买生命配额的豪富权贵,在有了希望之后又失望,心头不知道是甚么滋味?
不过何必理会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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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