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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豪 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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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涉及一个很富传奇性的历史人物:年羹尧。
年羹尧这个人衍生出来的故事极多,都十分有趣,这个故事中出现的只是极少部分。这位年大将军在这个故事中,突出的一点是他拥有具有逢赌必赢功能的宝物,可是他却想都没有想到要和皇帝赌一睹,结果被皇帝满门抄斩,下场悲惨。
有人会说:天下哪有这样的笨人!明知道可以必胜,却连赌都不赌!
我不会和这样的说法争辩。
只是忽然想到,任何专制制度,如果全民反对,也就是说如果全民和专制制度对赌,赢的必然是全体民众,全体民众有必胜的把握。历史上无数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最近的例子在欧洲发生,专制制度在和民众(甚至不是全体)的对决中,如同被烧红的钢刀插进去的牛油一样,转眼消融,被民众送进了历史的坟墓。
可是,地球上还有一些地方专制制度依旧横行,那些地方的民众为什么不起来把专制制度扫进历史的坟墓去?
民众是根本没有想到,还是想到了而没有行动的勇气?
民众实在是必胜的,只是如果根本不赌一睹。就算赌了不一定赢,不赌也就只有输。
倪匡
一九九七、五、十七,三藩市
天气奇热无比,据说破历史记录。
第一部:一场怪赌
赌博是人的天性。
生活的每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又必须过下去,所以就要在心理上有好或不好的准备泛义来说,这已经是赌博行为。
即使是狭义的赌博行为,其花样之多,也无法有一个正确的统计,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赌博的用具。有些赌具,其历史之悠久,可以和人类文明相提并论。
很多年前,我用一件听来的有关赌博的事情,化成一篇很短的小说。写故事的人,经常会有许多人来提供故事,不客气地说一句:百分之九十九的故事都乏味之至,当然也有例外,被我化成了小说的那个故事就很有趣。
由于当时用小说的形式,所以人物、地点、时间等等都没有交代。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个故事会有进一步的发展,而且发展得多姿多采,所以才只是把它写成了短篇小说。
现在这个故事,当然源起于当年我听到的那个有关赌博的故事,所以颇有必要先来看一看这篇小说。好在小说很短,也不难看,等到看完之后,对事情经过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我再来说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以及事情是发生在什么年代和什么人的身上,然后再叙述由此衍生出来的许多事情,就容易明白得多了。
(人世间不知道有多少故事,都是由赌博这种行为衍生出来的!)
下面就是这篇题为《庄家、输家和赢家》的小说。
小说用武侠小说的形式写成。庄家、输家和赢家
黄澄澄的金子,看起来令人动心,可是互相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却并不十分动听。
庄家身边的脚下,地板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坑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金元宝、金块。当一支大竹档把桌上的金子全都扫落那坑中时,发出的声音,简直令输家心痛。
在赌桌上,要分出庄家、输家和赢家来,再容易不过。
庄家神定气闲,你呼天抢地,赌神罚咒,谢祖谢宗,嘻哈大乐,那是你家的事。庄家他只管掷骰、受注、把桌上的金子扫进坑中,或由坑中取出金子来给赢家。
赢家自然兴高采烈,口沫横飞。
输家倒不一定垂头丧气,他们有的红了眼,有的青了脸。赌场内的美女再风骚,也只是在赢家身边娇声嗲气,绝不敢去撩拨输家,以免自讨没趣。
黄金赌场是京师第一大赌场,只见金,不见银。再珍贵的宝物,只要赌客押下桌子,立刻就有专人估价。输了,一样用档子扫进坑中;赢了,哪怕十万八万两黄金,哪怕只是押一记就走,都付得痛快无比。
据说,黄金赌场的后台,撑腰的,就是京师的九门提督,所以令得富商大贾、江湖豪客、达官贵人,放心在这里赌得酣畅淋漓。一夜之间,在赌桌上转手的黄金财宝,不计其数。
今晚的情形,和往日相比,多少有点不同。才入黑,就进来了三个波斯胡人,一色胡须高鼻、深目短胡。其中一个身形最高大的,一进门,手臂一长,就搂住了一个女侍,女侍立刻全身柔若无骨,向他靠去,乐得那波斯胡人叽哩呱啦,不知说些什么,却又毫不含糊地在女侍身上乱搓乱摸,喧闹无比。
可是当他们在赌桌旁坐下,却又心无旁鹜,赌得极精。一上来,抖开三只小皮袋,灯火之下,蚕豆大小的金刚钻,闪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喧闹的赌场顿时静了下来,那些金刚钻,怕有两百来颗!
一个衣著华丽的老者立刻在庄家的示意下走过来,拈起几颗,向著灯火,眯著眼,转动著看,口中啧啧有声:“这样吧,不论大小,每颗算一千两。”
波斯胡人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开口,居然字正腔圆:“一共两百零四颗,一次押了!”
波斯胡人神情有挑战的意味,庄家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张口就待答应,忽然传来一个听来相当嫩的声音:“等一等,庄家先别受!”
循声看去,一个脸色了白,一身玄衣的年轻人,目光盯著二十堆金刚钻:“正想找些金刚钻,懒得一颗一颗去买,就和这三位对赌一下。”
三个波斯胡人一副只要有得赌,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态。
庄家和老者一起向那年轻人望去,虽说京师是大地方,八方风雨会神州,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可是庄家又岂是闲著就睡觉的人,什么人物,什么来头,心里多少有数。然而这个年轻人貌不惊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庄家向赌场中的自己人连打了十来个眼色,可就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老者“嗯”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望著年轻人,年轻人探手入怀,却并不立时取出来,只是现出了十分诡异的一笑:“二十多万两金子,不能带在身上,要是我输了”
讲到这里,向那三个波斯胡人望去:“就拿这个抵数!”
他手从怀中伸出来,拿著一段黑漆漆的木头,二指宽、一指厚、一掌半长,轻轻放在桌上,还伸手按著。
赌客对赌,谁输谁赢,本来和庄家的关系不大,赢家自然会给庄家抽头。要是年轻人拿出来的是立刻可以兑现的庄票,那就不成问题。可是如今却是这样的一节木头,庄家不能不发话:“这个,阁下这个是什么宝物,恕小可眼拙!”
庄家一打眼色,两个穿著密扣英雄袄的打手,从年轻人身后走过来:“让我们来瞧瞧!”说著,伸手向桌上便抓。
年轻人动作极快,按在木头上的手,向后略缩,那木头竟是一只盒子,盒盖移开了少许,刹那之间,只见精光夺目,人人眼前一亮,年轻人立刻又推上了盒盖,所有人竟没有看清盒中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三个波斯胡人陡然脸色通红,眼中异光大盛,叫:“赌了!”
都知道波斯胡人惯于认识各种异宝,他们愿意赌,庄家自然无话可说。一时之间人人心痒难熬,想知道盒中究竟是什么宝贝。年轻人虽已将手缩回,却也没有人敢去碰那盒子。
庄家摇停了骰缸,波斯胡人抢著先叫:“大!”
年轻人沉声:“小!”
庄家揭开骰缸,二三三,小。所有人轰然大叫,年轻人赢了,若无其事,先把那木盒揣入怀中,再伸手去拢那三堆金刚钻。
三个波斯胡人陡然大喝,刀光闪耀,三柄半月形的利刃攻向年轻人,年轻人手指疾弹,三道亮电也似的闪光过处,“铮铮铮”三声响,弹出的三颗金刚钻,射向刀刃,力道奇大,令得三柄刀反震向上,刀背重重砸在持刀波斯胡人的额头上,登时鲜血四溅。仰后便倒,也不知是死是活。
在寂静无声中,年轻人将金刚钻放进皮袋,喃喃自语:“用这闪亮的玩意当暗器,真不错!”
他站了起来,向庄家一挥手:“地上的三颗是你的。”
直到他走出赌场,扬子里还静了好一阵子。
短篇小说,是一种小说形式,它只是一个横剖面,写一瞬间发生的事,并无来龙去脉,也没有复杂情节。
我在听到了这件事之后,感到这一场赌博,具有相当震撼力,适宜用短篇小说来表达,所以才写成这样的一篇小说。
另一个原因,是来把这场赌博告诉我的人,很是讨厌,虽然他讲的事情有趣,可是人无趣,也就不想把他说的事多加铺张。
现在又把这件事翻出来,当然是由于事情又有了进一步发展的缘故。
由于这篇小说,是以后许多事情发展的源头,所以很有必要详细说一说。
在这篇小说中,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人物,而是一样东西。那东西放在一只小木盒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它会发出强烈闪光。
而那东西一定珍贵无比,至少它可以和两百零四颗蚕豆大小的金刚钻相比据赌场打码专家(估价专家)的估计,是大约二十万两黄金。
小说中情节发生的时候,显然不是现代,而在古代,黄金的价值,要比现代高上许多倍。
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小木盒中的宝贝是什么,在小说里,至少有四个人知道那是什么。
那年轻人是物件的主人,当然知道。还有那三个波斯胡人,自然也知道要不然他们不会和年轻人对赌。而且他们在输了之后,居然出手强抢。由此可知,小木盒中的东西,对他们的吸引力有多大,令得他们失去了常性。
总而言之,小木盒中的东西,一定是惊天动地,非同小可的珍贵,价值连城。
小说中还提到了波斯胡人对奇珍异宝有高度的鉴赏辨别的能力。关于波斯胡人这种能力,在历代的小说笔记之中,多有提到。其中有很多极富传奇性,例如一个看来像是乌龟壳般的东西,波斯胡人就知道那是龙的九个儿子其中一个的外壳,里面有夜明珠。又例如一个叫化子的破棉被,波斯胡人知道被子里有一只虱子王等等。也不知道波斯胡人这种本领从何而来,总之波斯胡人有知道宝贝的能耐。
而小说中耐人寻味的另一处,是那年轻人的神秘,那年轻人不但武艺超群,而且居然用金刚钻来做暗器,阔气无比,正是武侠小说中的典型人物永远有用不完的金钱,而钱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小说并没有明确的说明是发生在什么时代,但肯定是在还有皇帝的年代,因为其间提到了“九门提督”这个官衔。这个官,官阶并不高,可是权力很大,也是武侠小说中常见的人物。
好了,现在可以开始说这篇小说情节的来源了。
记不清楚确切的日子,总之是春天,是紫藤花盛开的时候,在我住所的附近,有一棵老紫藤,每年春天,开花季节,紫藤花怒放,远远望去,犹如一团紫色的云彩,瑰丽绝伦。在它近前,则清香沁人,令人心神俱畅。
在这段日子中,我和白素每天都会在紫藤花前,欣赏一番。
那天早上,白素一早就出去,只有我一个人在紫藤花前站了片刻,深深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来,就看到贴近我身后,站著一个人。
那人其实离我还有将近两公尺的距离,但是对我这个长期从事冒险生活的人来说,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了如同紧贴著我的背脊一样。
而且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悄没声地来到了我身后的,所以更使我立刻处于极其紧张的状态。
我在前面说过,说故事给我听的人很讨厌,这第一个印象,是主要的原因那人一声不响,也不知道在我后面站了多久,岂非令人讨厌之至。
所以找当时望向他的眼光,毫不掩饰,充满了敌意。
而在我看清了这人的面貌之后,心中的厌恶之意,又增加了几分。只见其人不但獐头鼠目,而且还留了稀稀落落的两撇小胡髭,看来格外令人觉得可厌。
我打量他,他也打量我,他在看我的时候,小眼珠滴溜溜不断地转动。使我想起“眸子正则其心正”这句话若是根据这句话来判断,其人之心术不正,可说至于极点!
他看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可是一开口,所说的话却不中听之极,更增加他的讨厌程度。
他似笑非笑,声如破锣,还向我指了一指,这才道:“你就是卫斯理吧!”
对付这种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兜脸给他一拳。
不过我的修养算是不错,不会那样做。当然我的修养也没有好到会去理睬他的程度,我不再望他,半转身,向家门走去。
我才走了两步,眼前一花,那人已经在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其人身法快绝,分明有极高的武术造诣,这倒是人不可貌相。
我立刻站定身子,只见他右手一翻,像是要向我出手,我非但不吃惊,反倒高兴其人虽无过犯,却面目可憎,无缘无故,不能打他一顿出气,他居然向我先动手,岂非正中下怀!
所以一见他右手一翻之后,向我伸来,我立刻出手,抓向他的手腕。
他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他手中拿著一张名片,那张名片比普通的来得大,是深蓝色的纸,上面只有一个白色的字:“白”。
一看到这张名片,我抓出去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由于我出手又快又狠,希望一下子就能抓住对方,把他摔出去,所以用的力道很大,突然之间,要收回来,很不容易,虽然在刹那之间,还是做到了,可是身子不免向后退了一步,显得相当狼狈。
那家伙显然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用一种十分可恶的神情,向我笑了一下,我心中虽然很有气,可是却无法发作。
因为我一眼就看出他手中那张,是白老大所用的名片。
那名片独一无二,白老大对它很是自负,他自从被江湖上尊称为“老大”之后,就不再使用名字,所以名片上只有一个“白”字。他常说:“国民政府主席的名片上,也有三个字,只有我的名片,才是一个字!”
他又曾向我解释:深蓝色代表海洋和天空,海天之间,唯我一白,这就是这张名片代表的意思。
白老大为人狂傲,于此可见一斑。
而这张名片,在江湖上确然也有极高的地位,号称见名片如见人,所以白老大也绝不轻易把名片给人。
那獐头鼠目的家伙,居然持有白老大的名片,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恶的是,他并不是一见面就拿出来,而是故意叫我出丑,这自然令我生气。
可是无论如何,他有白老大的名片在手,我不能不和他客气一番。
我定了定神,那时候,白老大还没有在法国南部定居,行踪飘忽不定,所以我第一句话是:“阁下是什么时候见过老爷子的?”
那人不但说话的声音难听,腔调阴阳怪气,而且说话的时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人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
他道:“大概在一个月之前,老爷子说,去找卫斯理,把你的事情对他说说。”
我知道白老大有叫人带话的习惯,所以那人这样说,我也没有见怪,向他做了一个手势:“请屋里坐。”
那人答应了一声他其实只是在鼻子中发出了“嗯”的一下声响而已。总之此人的言行,没有一样不令人讨厌,为了不浪费笔墨,以后我不再举具体的例子了。
到了屋中,我看到他还是把白老大的名片拿在手里,就自然而然伸手去接,谁知道他一缩手,我接了一个空,这又火上加油,令我更是生气。
而且,白老大的名片在江湖上作用很大,他要是不肯把名片交出来,就会利用它去招摇撞骗,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我立刻用严厉的眼光瞪向他。
那人倒知道我为什么如此,他道:“老爷子还要我去见几个人,这张名片还有用。”
说著,他就迅速地把名片收了起来他收起名片的动作,像是变魔术一样,手略晃了一下,原来在他手中的名片,便已经不知去向。
我哼了一声,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他所说是真是假,想到白老大既然把名片交在他的手中,其人应该有一定的可信程度,所以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见他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口中问道:“白小姐在吗?请她出来。”
这时候我的反感已经到了极点,冷冷地道:“这里没有白小姐,只有卫夫人!”
那人像是想不到我的反应如此强烈,他略怔了一怔,却又不再提起,坐了下来:“白老爷子说我可以把一件事说给你听听。”
本来我至少应该问一问他姓什名谁,可是由于我实在对他有说不出的讨厌,所以也懒得问,只是挥了挥手:“说吧。”
那人就开始说,说的就是后来我化为小说的那一场赌博。
当时我一面听,一面心中在想:事情可以说很有趣,可是白老大想我听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那人说这场赌博的时候,和我小说中一样,也是没有时间、人物姓名等等。
他说完之后,望著我,等我的反应,我也望著他,等他做进一步的说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都没有出声。
我不耐烦,首先打破沉默,问他:“说完了?”
这一问,已经很不客气,那人道:“说完了。”
我站了起来,下逐客令:“说完了,那就请吧。”
我在说的时候,还向门口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走了。
那人口唇掀动,像是想说什么,不过终于没有出声,向外走去。到了门口,他才转过身来,道:“小姓生,生活的生。”
这个姓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姓生。不过这也不能引起我进一步的兴趣。我学著他的样子,在鼻子里发出了一下声响,算是回应。
那人看了我一会,忽然抬头向上,大声道:“白老爷子,你料错了!”
他那种情形,分明是在做戏在《三国演义》中就常有这种场面,当说客的说词不为对方接受时,就会有这种行为出现,目的是要人发问,他才可以进一步发挥。
本来我也想问他白老大料错了什么,可是我既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当然不会去配合他,所以我一声不出,看他一个人唱独脚戏,如何收科!
他在等我反应,我却双眼向天,连看也不看他,心中暗暗好笑。那人果然无法可施,正在这时候,他却来了救星。只听得门外传来白素的声音:“家父如何错了,愿闻其详。”
一听到白素的声音,我就知道那人可以下台,而我的精心安排也就落了空。
我向前看去,只见那人已经转过身,和白素面对面,它的动作极快,手中已经拿了白老大的名片,恭恭敬敬向白素递去,态度和面对我的时候,有天壤之别。
而且他可恶在口称“白小姐”之同时,又立刻自我介绍:“小姓生,名念祖。”
白素先隔著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向那人点头:“生先生的姓好僻!”
那自称生念祖的家伙,一听得白素这样问,竟然兴奋得欢欣鼓舞,一面发出赞叹之声,一面向白素一揖到地,还没有挺直身子,就已经道:“白老爷子真是料事如神,他说,只要我一报姓氏,就能引起注意,果然如此!”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还斜著眼向我望了一眼,言外之意是说原来白老大没有料错什么,只不过是我太愚钝,所以才对他的这个怪姓没有反应而已。
后来白素笑我:“你的好奇心到哪里去了?听到了这样的怪姓,也不问一问究竟。”
我不以为然:“他那个姓,也不算怪,谁知道其中鬼头鬼脑藏著秘密。而且算起来也不是他家首创,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姓‘六’的人,自称是方孝儒的后代在被‘灭十族’的过程中漏网,把‘方’的下半部遮去,就变成了‘六’字。比那家伙姓生还要早了几百年!”
白素当然没有和我争下去。
却说当时白素就问:“贵姓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那家伙却并不回答,只是向屋内做了一个手势,白素会意:“请坐下再说。”
那家伙大模大样走回来,坐下之后,白素还替他斟了酒,他一面喝,一面不住称赞好酒,竟然绝口不提他的姓有什么古怪。
其人行为之可厌,简直无处不是,连白素也不禁皱了皱眉,我向她道:“这位仁兄刚才向我说了一个故事,关于一场古怪的赌博。”
白素应了一声,向那家伙望去,那家伙大刺刺地道:“刚才卫先生听我说过,就请他转述。”
我不禁气往上冲,白素连向我使了三个眼色,才使我勉强忍住了没有发作。
白素在她的眼色中传递的信息非常明显无论如何,看在白老大的脸上,不要和这家伙一般见识。
于是我就把他刚才所说的那场赌博,用最简单的方法,说了一遍。那家伙皱起了八字眉,还像是对我的叙述不是很满意。
白素保持客气,问道:“阁下把这件事告诉我们,用意何在?”
那家伙他其实已经报了姓名,叫作生念祖,可是我实在讨厌他,所以自然而然称他为“家伙”
白素这样问,他却不回答,只是抖著腿,似笑非笑望著白素,其模样令人作呕。白素也有忍无可忍之感,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很客气:“阁下若是要和我们打哑谜,我们无法奉陪,相信阁下也曾把这个故事说给家父听过,难道在家父面前,也和他老人家打哑谜不成?”
白素这几句话说得很厉害,我们是看在他拿著白老大的名片来的,所以才没有把他赶出去。如果他在白老大面前,也是这副死相,白老大怎么会忍得住?早已经把他抓住,抛出好几丈远去了,哪里还会给他名片!
第二部:宝物
那家伙发出了两下如同鸭子叫一样的笑声,这样的笑声已经是难听之极,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更要难听。
他道:“白老爷子见多识广,一听了贱名,就料到赢了波斯胡人的那位是我的先人,而且赫赫有名,所以根本就没有打哑谜。”
我一生之中,遇到过不知道多少人,连外星人也有十七八种,可是在此之前,从来也没有遇到过比这个人更讨人献的了。而且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讨厌,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我实在忍无可忍,一来由于我可以肯定,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姓生的名人,所以我不再理会白素的眼色,厉声道:“我们这里没有见多识广的人,你来错地方了!”
却不料这家伙很厉害,他立刻反应:“可不是我自己要来,而是白老爷子要我来的!”
他这样一说,倒变成我是在说白老大的不是了。
白素的耐性再好,也开始不耐烦:“阁下前来,总是有一些问题想要我们帮助解决,何不痛快直说。如果老是这样绕弯子,阁下岂非白来了?”
白素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照说那家伙总应该把他来的目的,痛快说出来了吧。
谁知道大谬不然,那家伙一听之下,放下酒杯,霍然起立,向我们一拱手,说了一句:“打扰了!”
随著这三个字,只见他身子略斜,像是在水上飘动一样,飘向门口。刚才地进来的时候,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他就在半开的门中,飘了出去,迅疾无比,只是眼前一花,他人已经出了门外。
这家伙竟然说走就走,实在出人意表,白素首先追出去,我紧随其后。可是等到我们出了门,其人至少已在五十公尺之外,还是保持了那种在水上滑行一样的姿势在离去。
他那种身法,像是传说中的轻身功夫,叫做“草上飞”,也叫做“水上飘”的那种。
我虽然讨厌其人,可是看到了这种听闻已久、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功夫,也忍不住大声喝采:“好轻功!”
随著我的喝采声,那家伙已经在斜路下隐没,可是却还有他的两下冷笑声,隐隐约的传到了我们耳中。
我和白素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我们并没有得罪他,他突然离去,看出来是为了对我们失望因为我们不如白老大那样见多识广,不能一听到他“生念祖”这个名字,就联想到那场古怪赌局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分,使他感到真是白来了,所以才离去的。
那家伙突然离去,我一肚子气无处出,更是难受,重重顿足:“早知道这样,一脚把他踢出去,要痛快得多!”
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只怕踢不中他!”
想起他刚才离开的时候那种情形,我也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同意白素的说法。
我们回到屋中,竟不知道该如何看这件事才好整件事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真不知道是什么名堂!
白素眉心打结,还在思索。我摊了摊手:“我们的见识当然不如老爷子,我就不知道历史上有什么人物是姓生的。”
白素应了一句:“他这个姓有古怪。”
我道:“当满州人汉化之后,把他们的姓单字化,有很多怪姓就是这样产生的。”
白素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本来我还以为这个生念祖会去而复还,因为他来找我,不会单为了讲一个故事给我听,总还会有些事和我商量的。可是等了几天,这家伙音讯全无,我也渐渐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只是偶然有时候想起,觉得那是很好的短篇小说题材而已。
不过在那时候,我也没有决定如果要把故事写成小说的话,该用什么小说形式来表达。
后来终于采取了武侠小说的形式,是因为事情有了进一步发展的缘故。
那时候白老大还在云游天下,行踪飘忽,我们也没有办法找到他来问一问那生念祖是什么来头。
大约过了半年多,白老大突然大驾光临,我和白素当然欢迎之至。和白老大喝酒畅谈,是一大乐趣。
我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到了第二天,白老大才突然问起:“有一个姓生的家伙,我给了他一张名片,叫他来找你们,他来过没有?”
我一听得白老大这样问,就忍不住好笑。因为白老大的话中对生念祖这个人殊乏敬意,由此可知他老人家对这个人的印象也不是太好。
我笑著说:“来过了其人虽然说了一个很古怪的故事,可是为人之讨厌无与伦比,结果不欢而散。”
接著,我就把生念祖来的情形,向白老大说了一遍。
白老大呵呵大笑:“他原来还来不及向你提出那一连串的问题!”
白素道:“他有什么问题?”
白老大笑:“他对我说了这个故事之后,向我发出了许多问题,问我知不知道那年轻人是什么人,又问那小木盒中会发出光亮的是什么东西等等,我的反应和你们一样,说没有兴趣和他打哑谜,他很失望,这才告诉我他的姓和名。”
我和白素齐声问:“他的姓很怪,有什么特别?”
白老大笑:“要不是恰好前一阵子有人向我说起过,我也一定把他这个姓当作是满州人汉化之后所取的了。”
这一次白素居然比我还要性急,她催道:“快说吧,究竟有什么古怪。”
白老大拍著白素的头在他的眼中,白素始终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他道:“还真是要打哑谜:这姓生的家伙,自称原来姓年,因为避祸,所以才改了姓生。”
我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生”这个字和“年”字有什么关系。白素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哑谜还真不容易猜。”
这时候我也想到了:把“年”字加以更改,取掉左边的那个短竖,再把下面的那个“尾巴”放到上面去,就成了“生”字。
我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心里暗骂了一声,因为这样的改动,生硬堆砌,自说自话,旁人实在无法一听到姓生就联想到他原来是姓年。
白老大笑道:“我早一阵子听人说,有一个人,自称大有来历,现在姓生,原来姓年……”
他说到这里,白素已经笑道:“就算他是年羹尧年大将军的后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算不上有什么来历。”
白素先我一步,想到了年羹尧这个人。
年羹尧当然可以算是历史上一个有些名堂的人,不过他的名堂在野史上要比正史中大得多。
在野史上,年羹尧这个人可说是多姿多采至于极点。从他小时候如何顽劣好武,把所有老师都赶走,直到来了一个真人不露相的绝顶高手把他收服为止。以及他后来的功名富贵,都是小说题材。
野史(小说、传说等等)中的年羹尧文武双全,是清朝雍正皇帝最亲信的大将。可是他的官运也充满了传奇性,他由于功劳太大,而且兵权过大,引起了皇帝的怀疑,于是一夜之间,把他官降十八级,由大将军变成了一个守城门的兵卒,并且把赐给他的黄马挂等等东西全都追回。
而当年羹尧守城门的时候,有一些大官,曾和他有隙嫌的,特地骑著高头大马到城门去,要看年羹尧出丑。谁知道到了城门,年羹尧非但不跪迎,而且还大刺刺地坐著。等到那些大官纷纷向他呼喝,他才不慌不忙解开衣襟,露出一块金牌来,上面刻著“见牌如见君”五个字。原来这是皇帝所赐,忘了追回。
于是那些大官,纷纷滚下马来,反而要向年羹尧叩头。
说书先生讲故事,讲到这里,听众必然大乐。
后来年羹尧还是免不了被皇帝处死的命运,而且祸及家人。
或许那时候他的家人中,有侥幸逃出来的,从此改姓生,倒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我之所以不嫌其烦地介绍年羹尧这个人的一些事,一来是由于他和这个故事颇有关系;二来是由于我后来决定把那场赌博用武侠小说的形式来表达,也是由于年羹尧这个人的缘故。
因为年羹尧这个人和他所处的时代,是武侠小说最热门的人物和时代背景,而且充满了传奇性,在武侠小说中形成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以雍正皇帝为中心,反清复明为主题过了雍正皇帝这一代,反清复明的行动也就宣告结束。
在这个系统中的人物,有雍正皇帝、年羹尧、许多大内高手、独臂神尼(崇祯皇帝的女儿长平公主)以及号称“明清八大侠”的八位高手他们全是独臂神尼的徒弟,其中著名的有甘凤池、白泰官、吕四娘等人,他们的大师兄却是一个和尚,法号了因。
了因和尚后来背叛,投向雍正皇帝。而小师妹吕四娘最能干,终于刺杀了雍正皇帝。
在这个系统中,有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可以作无限的发展。
而在整个系统中,最令人莫名其妙的是,何以长平公主当年在皇宫之中,给她父亲砍下了一条手臂之后,居然没有失血过多而死。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她,更不知道是谁教了她一身惊人的武功,全都无法深究,也不必深究。
然而在这些故事中,有一样东西,却很有深究的价值。这样东西,赫赫有名,称之为“血滴子”。
这血滴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说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完全没有记录可循,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也所以值得研究。
这血滴子是雍正皇帝的特务系统所使用的一种武器,这种武器杀人的方式,是专门把人头从人的脖子上取下来。
可以使人头和脖子分开的武器很多,大刀砍、利斧挥,都可以达到目的。而这个血滴子却不是寻常的武器,从可以看到的记载中,它在使用的时候,是“放出去”的。然而它又不是可以“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的飞剑。
它使用时,和目标的距离不会太远,把血滴子放出去(或者是抛出去),它会把目标的头罩住,然后割下目标的头,再收回来。割下的人头,就在血滴子里面被带了回来,所以被害的目标,就成了无头尸体,十分恐怖。
这血滴子的使用过程如此,可是它的具体形状如何,又如何一下子就可以把脑袋割下来,现在已经没人知道。
由于这些故事都很动人,所以曾不止一次被拍成电影。电影和说故事、写小说不同,是要有具体形象给人看的,于是电影工作者就各凭想像去创造。于是我们可以在银幕上看到有的血滴子像一顶草帽,有的血滴子像一个鸟笼,有的在放出去的时候会“呜呜”怪叫,有的会旋转,有的有许多牙齿一样的利刃,有的有像照相机快门一样的装置“喀喳”一声,人头分离。
至于真的血滴子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上来。我知道白老大曾经下过周功夫去研究,也没有结果猜想他对这个生念祖自称是年羹尧的后代感到兴趣,多半也和血滴子有关。
因为当血滴子横行之际,年羹尧正是血滴子队伍的主持人。
而我后来决定用武侠小说的形式来为这场赌博,也是为了那是历史上最好的武侠小说背景时代之故。
当时白老大接著白素的话道:“正是,他自称正是年羹尧的后代,而他说的那场赌博之中,那个赢了波斯胡人二百多颗金刚钻的年轻人,据他所说,正是年轻时候的年羹尧。”
我耸了耸肩:“随他怎么说,反正不会有任何证据。”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如果完全没有证据,我会叫他来找你们吗?”
我不敢出声,白素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有白老大在,她活泼许多。
白老大接著道:“那场赌博中的年轻人是不是年羹尧,其实并不重要,那生念祖是不是年羹尧的后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像是想考一考我事情重要在什么地方。我想了一想:“重要在那个小木盒小木盒中那个会放光的宝贝。”
白老大伸手在我肩头用力拍了一下:“对了!年羹尧早已死了,生念祖这个人也不算什么,倒是那小木盒有点名堂,不然波斯胡人也不会拿它来赌二百颗金刚钻,而且输了还要撒赖。”
我道:“那小木盒中究竟是什么东西,波斯胡人应该知道,他们难道被自己的刀背砸死了?”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故事传到了生念祖,其中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转述,相信许多细节都变了样,那三个波斯胡人下落如何也没人知道。据生念祖说,当年逃出生天的是年羹尧一个年纪最小的儿子,还没有满月,由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抱著逃走,临走的时候,年羹尧把那只小木盒交给了那个手下,他告诉那个手下,就算在他全盛时期,他所拥有的一切,加起来也抵不上那只小木盒来得宝贵”
白老大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我听得很用心,可是却听不出那小木盒的宝贵在何处据刚才白老大的说法,大不了是值很多钱而已。
可是接下来白老大所说的话,却令我动容。
他道:“年羹尧当时说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手指天上,又说了一番话,他那一番话是对著天,说给雍正皇帝听的,那时候他面临死亡,神经可能已经很不正常。可是他说的那番话,却被那个手下牢牢记在心里,而且在他的小主人懂事之后,就告诉了他。从此这番话,就成了一代传一代,重要无比的家族秘密,我相信这一番话,就算传到了生念祖这一代,和当年年羹尧说的时候,仍然一字不差。”
白老大在作了一番解释之后,吸了一口气,突然也伸手指天,同时仰起了头。
我和白素都知道他为了传神,要模仿当时年羹尧说这番话时候的神态。只见他大笑数声,然后大声道:“四爷啊四爷,你虽然用尽了心机,当了皇帝,拥有天下,好像什么都有了,却赚我功高震主,要将我满门抄斩。哈哈,可是你太性急了些,若是你迟些向我开刀,我就会把这件宝贝献给你,你就会知道,你这个皇帝实在不怎么样,哈哈!哈哈!”
白老大像演话剧一样,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向我和白素望来。
我摇头:“皇帝或者真的不怎么样,可是至少可以杀他全家,他有那件宝贝,也救不了他的性命,所以真正不怎么样的,是那件所谓的宝贝。”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我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也用同样的话回答生念祖。”
白素问:“生念祖他怎么说?”
白老大摊了摊手:“他没有怎么说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不过他很相信他的祖先所说的话:有了这件宝物,连皇帝都不算是什么。”
我忍不住笑:“这个说法在逻辑上完全站不住脚事实是有那宝物的人,全家都叫皇帝杀了,所以很明显做皇帝要比拥有那宝物好多了。”
白老大点头:“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可是我想年羹尧不是普通人,他在明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也应该有一定的道理。”
我还想说什么,白素已经笑了起来:“讨论这个问题一点意思也没有等到有那宝物在手再讨论不迟。”
我突然哈哈大笑:“别告诉我,那宝物在生念祖手中!”
白老大却没有笑,而且神情很严肃,这使得我也笑不下去,等他开口说话。
白老大徐徐道:“据生念祖说,当时那忠心耿耿的手下,带著小主人逃亡,一共躲过了十七次追杀,其中有一大半是血滴子的追杀,可以说九死一生,结果逃到了海外,才算是完全。”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趁机问:“海外?是什么地方?”
白老大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道:“他们在海外住了二十年,那时候雍正皇帝已经归天,年羹尧这个人也早就成了过去式,那手下替小主人改姓生,这才向小主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老大又停了一停:“算起来,这小主人,是生念祖的第十一代祖先。他们一代传一代,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当作重大的秘密,在临死之际,传给长子,内容包括那场赌博和年羹尧的那番话等等。使他们都知道,拥有那小木盒中的宝物,就算皇帝也不算什么。”
我听到这里,若不是白素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好几次示意我不要插口的话,早已问了不知道多少个问题了。
好不容易等到白老大的话告一段落,我立刻就问:“那宝物也一直和秘密一起传了下来?”
白老大摇了摇头:“如果是那样,生念祖不会来找我了。”
我追问:“那么宝物在哪里?”
白老大忽然也笑了起来:“非常老土,不过也很曲折离奇。当年那个手下知道这件宝物非同小可,所以到了海外,就把它十分妥当地藏了起来,而且在回国的时候,由于不知道是不是一定会安全,不知道环境会如何,他当时连雍正皇帝已经死了都不知道,是冒险回来的,所以他没有把那宝物带回来,把宝物留在他收藏的地方。”
我听了想笑,可是又感到事情实在很悲惨,所以又笑不出来。
白老大的想法显然和我一样:“真是黑色幽默,那手下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小主人之后不久,就病亡了。”
我摊了摊手:“从此就没有人知道宝物的下落了。”
白老大迟疑了一阵:“也不尽然那手下在藏宝的时候,记下了藏宝的地点,并且画了一张”
他才说到这里,不但是我,连白素也笑了起来:“爸,这种藏宝图的把戏,是江湖上第九流的骗子耍的玩意儿!”
白老大也笑:“你以为我会上这种当!耍这种骗术的,连做我灰孙子的资格都没有!那生念祖向我说到有藏宝图时,我也那样想,所以也忍不住笑,他十分生气,就要拂袖而去。”
我笑道:“他必然在临走的时候,说自己找错了人,是不是?”
白老大道:“确然如此,不过我不是受激,而是想到他千辛万苦找到了我,也完全知道我是什么样人物,不至于会用那样幼稚的方法来骗我,所以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笑道:“该叫他把那张藏宝图拿出来看看。”
白老大道:“我倒并不心急他既然把事情详细告诉我,这藏宝图是主角,迟早会亮相,且慢慢看他如何编故事。”
我点了点头,白老大闲来无事,自然可以慢慢消遣对方。
白老大继续道:“那手下在说出事情经过的同时,就把藏宝图交给了主人。所以这张藏宝图是和故事一起传下来的,直到传到了生念祖的手中。”
我又忍不住问:“经过了那么多代人,难道没有人根据藏宝图去找那宝物?”
白老大点头:“我也以此责问生念祖,他答不上来,只是说,其他人怎么样他不知道,而他自己则在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就立下心意,一定要把那宝物找回来。”
我道:“此人不但讨厌,而且行事莫名其妙,他要去找宝物,只管去找好了,为什么要找别人来说故事?”
白老大道:“当然是有困难,才需要别人帮助。我猜想他的上代不去找宝物,一来是由于古代交通不便,远赴海外,不是容易的事;二来只怕是由于就算有了藏宝图,要去寻找宝物,也十分困难,所以才没有行动。”
我道:“更有可能是根本不相信整个故事。”
白素补充:“也有可能是那些人想穿了,安于平淡的生活,不想再像祖先那样惊天动地飞黄腾达的结果是满门抄斩,似乎并不令人向往。”
白老大不置可否:“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直到了生念祖,他才下定决心要把那宝物找回来那宝物可以使皇帝的宝座也变得不算一回事,其非同小可处,简直难以想像,确然对人有极度的诱惑力。生念祖问我是不是应该如此做,我给了他肯定的答覆。”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等白老大继续说下去。
白老大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我以为说到这种程度,他应该把藏宝图拿出来和我一起研究了,谁知道他非要我先答应尽一切力量帮助他,他才肯把藏宝图拿出来!”
我大乐:“这家伙一定失望了白老爷子岂是受人威胁的?他若是软言相求,事情还有一些希望。”
白老大十分高兴:“确然如此,尽管他许下诺言,只要找到了宝物,好处一人一半,我也立刻拒绝。不过我对整个故事很有兴趣,也料想你们同样会有兴趣,所以才给了他一张名片,叫他来找你们”
白老大略停了一停,笑:“他看到我坚决拒绝,这才又道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我对整个故事,只当是一个故事来听,所以并不在意,只是也跟著笑了一下。
白老大道:“这重要的关键是除了地图之外,还有四句话传了下来”
我抢著道:“这种留下来的话,都是似通非通,完全无从解释,根本没有意义。”
白素摇头:“你先听听那四句话是什么再下结论好不好?”
白老大笑:“他说得不错,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还真不容易明白。”
说著,他就把这匹句话念了出来:“海外有子,小洞有石,人人伸手,唯我得之。”
白老大说完之后,望著我和白素。
我道:“这四句话倒不难懂,只要找到那个小洞,大概宝物就在洞中了。”
白老大哈哈大笑:“可不是如此,可是那个小洞,又在哪里?”
我和白素也笑,笑那四句话,说了等于不说天下之大,要找一个特定的小洞,是绝无可能之事。
所以我们都没有把这四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笑话。也所以后来在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把这四句话提出来,听过就忘记了。
说到这里白老大笑:“想不到在你们这里,他连故事都没有说完就不欢而散了!”
白老大把有关生念祖的事情,说了之后,我们又讨论了好久,可是由于原始资料太少,当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而令我们感到不解的是,生念祖分明是有求于人,可是他的脾气却很大,动不动就拂袖而去,好像有恃无恐,还要人倒过头去求他一样。
至于那小木盒中会放光的宝物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作了一些假设,不过当然都不得要领。白老大说是“夜明珠”,白素表示同意。我道:“世界上根本没有夜明珠这样东西。”
白老大笑:“照你的说法,那宝物一定是外星人的东西了?”
我道:“有何不可传说中神仙的宝物,据我看来,全是外星人的东西。”
白老大哈哈一笑:“波斯胡人辨认宝物的本领至今犹在,在他们那里打听一下,或者会有收获。”
我和白素以为他讲过就算,谁知道后来白老大真的到了伊朗,和很多古董商人会面,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也没有结果。
开始时,我以为生念祖既然想把那宝物找出来,而他个人又有困难,他迟早会再来求我们。可是此人一去之后,竟然杳如黄鹤,音讯全无,后来我忍不住到处去打探他的消息,却完全没有人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怪不可言。
过了大约一年多,我把生念祖所说的那场赌博,写成了短篇武侠小说,其中也有希望生念祖看到了和我联络的意思在内。
不过也同样没有结果。
时间久了,我也就把事情忘了。
当然如果事情就此结束,也不会有现在这个故事了。事情忽然有了新的发展,是由另一场赌博开始的。
第三部:一场豪赌
那另一场赌博发生的时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当时我还没有出生,如果有人说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某一些人的一场赌博,日后会和我发生关系,当然我只会当是胡说八道。
可是世界上万事都有看不到的种种因缘在,不知道发生在何年何月何处何人身上的事情,会和自己发生关系,这是宇宙奥妙,其中的巧妙安排,人类不知道何时才能够知道万分之一!
那一场赌博,发生在四分之三世纪以前。
那是一场豪赌。
赌博的种类极多,不可胜数。有大有小小到两个孩子为了争谁能先把一块糖含在口里而用剪刀石头而来决定,大到希特勒挥军向整个欧洲动武,都是赌博。
若要分类,大抵可以分成普通的赌博和豪赌两种。
普通的赌博,无时无刻,任何地方都在进行,不值一提。而豪赌却不常发生,所以一场豪赌,即使只是旁观者,也可以津津乐道好多年。
要被称为豪赌,倒不在乎赌注的大小,而是决定于参与赌博的人,在输的情况之下,会变得一无所有甚至于包括生命在内。
构成豪赌的另一个条件是参与赌博者,都在输了之后,不论后果如何严重,都照事先议定的行事也就是说,绝不赖帐。
真正的赌徒,都不会赖帐,赖帐的只是无赖泼皮,没有一提的价值。
故事开始的那场豪赌,其中输的一方,大有赖帐的条件,可是他赌得直比黑旋风李逵更直,李铁牛为了要请偶像宋公明喝酒,也曾撒了一次赖,照他自己的解释,是“权且不直一回”,这种行为并不可取。金圣叹将之评为可爱,不知道是根据什么原则。
只有在任何情况之下,输了就认输,那才真正是大赌徒的本色,令人神往。
那场豪赌,和整个故事大有关系,如果没有那场豪赌,也就不会有这个故事。
其中的关系很微妙,也很复杂,看下去自然会明白。其情节和许多传奇故事相仿,不要以为没有可能事实在很多时候比故事更要曲折离奇得多。不过当然看故事不必去和事实对照,不然趣味会大大减少。
说了半天,豪赌该登场了。
参与豪赌的只有两个人,用简单的称呼来明白他们的身分:一个是王军长,一个是李司令。一听这样的称呼,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中的特殊人物军阀。
军阀各有各的地盘,赌博发生在王军长的地头,而赢家则是李司令。
王军长和李司令面和心不和,都久已想吞并对方的地盘。可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当时中国的政治形势十分复杂,大大小小的军阀之多,根本无法统计,互相之间的战争,无日无之。
这王军长和李司令还是同乡,所以手下的官兵差不多都扯得上亲戚关系,要是开起战来,也就是堂叔表舅姑丈姨爹甚至于兄弟之间要你杀我我杀你,虽然这种局面迟早会发生(军阀之间,不可能长久和平互存),可是就算是王军长和李司令也下意识地感到可以拖就拖下去。
而形势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有利在他们的地盘附近,另外有一股势力,比他们两个强大,只要发动攻击,就可以把他们逐个消灭。但如果他们两人合并,却又比对方强大,可以倒过头来吞并对方,形成一股相当大的势力,可以藉此开创大局面,甚至于有希望打下整个天下。
王军长和李司令也很清楚这种形势,所以才有了这次聚会。
聚会一开始,还没有赌局,两人只是“把酒言欢”,在酒酣耳热之际,两人开始商量合并的问题。
虽然他们都知道,只有合并才能有进一步发展,不然给他人各个击破,形势大是不妙,然而他们还是谈不拢主要的关键是在于合并之后,由谁来当总司令。
两人都想当总司令,可是总司令只能有一个。
两人都想说服对方当副总司令,说著说著,话不投机,互相争吵起来,李司令已经准备拂袖而去,王军长忽然提议:“他妈的我们不如赌一赌在赌台上定输赢!”
李司令立刻同意,大声道:“生副官,拿牌来!”
讲这“另一场赌博”给我听的是一家银行的董事长。他并不是把这个故事讲给我一个人听,听众同时还有十来人。那是在一次饭局之后,大家聚在一起闲谈,地点就在董事长的住宅。
座中有一位先生忽然发表议论:“别看我们中国语言不统一、人心不团结,可是在赌博用具上,却是从南到北,颇有几样是完全一致的。”
我也不记得当时怎样会忽然谈到了这个问题上的,接下来有几个人表示同意,并且举出了一种赌具,是全国通行,而且是中国特有的,那就是“牌九”。
当下座中颇有几个对“牌九”大有研究的人,于是各发议论。如果把他们的发言,详细记述下来,那就是一篇超过十万字的论文。虽然很有趣,可是和整个故事关系不大,所以从略。
说著说著,主人就道:“说起牌九这种赌博,家父不止一次向我说过一场赌博,用的就是牌九事实上,从南到北,所有的豪赌,大多数赌的都是牌九。那一场赌博,家父亲身经历,那是真正的豪赌,他说真是毕生难忘,直到现在,他闭上眼睛,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是将近四分之三世纪之前的事情了,由此可知当时的情景是如何惊心动魄。”
董事长这样一说,自然有人要他把这场赌博转述一下,董事长也就开始讲。
董事长讲的,我已经记述在前面当然董事长还没有讲完,因为已被我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本来已经好几次想告辞,因为对董事长所说的故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听得呵欠连连,只等他说到告一段落,我就可以起身走人。
可是当我听到他讲到李司令大声叫人拿牌来的时候,我心中陡然一动,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问:“等一等,你刚才说什么副官?”
我听到他说“生副官”,可知道那个副官姓生,而姓生的人极少,我几乎立即可以感到,这个生副官和那个生念祖之间有一定的关系。
生念祖突然出现,神秘离去,只留下了一个不可解释的故事,我从此没有了他的音讯,我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找到他的机会,所以才有此一问。
董事长向我望了过来,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道:“姓生的人很少,前些日子我遇到过一个,后来没有了下落,我正在找他,听到你提到姓生的人,我想可能有些关系,所以才问。”
听了我的话,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有一个甚至于怪叫:“卫斯理,你娱乐性真丰富!董事长说的事情发生在七八十年之前,和你要找的人怎么会有关系!”
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我一向懒得答理,我只是等著董事长的反应。
董事长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大是感叹:“别说七八十年前的事情和如今没有关系,世界上任何事都在冥冥中自有定数,一些在当时看来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可以影响到许多年之后的许多人!”
当时连我在内,都不明白董事长何以忽然有这样的感叹,所以人人都静了下来。
董事长挥了挥手:“关于这一点,我再说下去,各位就会明白。”
我忙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董事长这才道:“不错,那位副官确然是姓生一个少之又少的僻姓。”
我几乎想冲口而出,问他知道不知道那位生副官现在在哪里,还好想了一想,那生副官是七八十年前的人,只不过转述他父亲经历的董事长没有可能会知道。要是我问了出来,那才会笑歪人家的嘴!
董事长仍然望著我:“关于这位生副官,后来有一些事发生在他的身上,和那场赌博有关,可是在他奉命去取牌的时候,他还做梦都想不到即将发生的赌博,和他的一生会有如此重大的关系。”
他说得很玄,一时之间我也不明白事情后来有什么样的发展,才会和生副官有关。
董事长停了一停,神情更是感慨,他缓缓地道:“那场赌博和区区在下也有极大的关系可以说,如果没有那场赌博,根本不会有我这个人!”
这话更是玄妙,令我对他所说的那场赌博兴趣大增,当然不想离去,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其余人也大感兴趣,围住了他,听他说那场赌博。
生副官是王军长的副官,李司令叫他拿牌,他向王军长望去。王军长喝道:“快去!快去!”
王军长好赌,公馆里有的是各种赌具,不到三分钟,生副官已经拿了好几副牌来,由李司令选择。
李司令随便拣了一副,打开盒子,把一副牌哗啦啦倒在桌子上,拍著桌子叫:“生副官,你来洗牌,我相信你!”
王军长也拍著桌子叫:“且慢!我们赌什么东西?”
李司令一瞪眼:“我手下官兵一共一万三千六百人,输了就完全归你!”
王军长皮笑肉不笑:“我手下官兵一万六千人,人数倒是差不多,不过不管谁输谁赢,谁要指挥对方的官兵,只怕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王军长这样说很有理由,因为那时候都实行所谓“子弟兵”的管理方法,官兵之间,要求向上级愚忠,认定了一个人作为效忠的对象。王军长要指挥李司令手下的官兵,那些官兵不一定听命令,反过来也是一样。
所以季司令一听,就觉得有道理,他瞪大了眼睛:“你有什么妙计?”
王军长嘿嘿冷笑:“办法不是没有,只怕你不敢答应!”
这时候大堂之中,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来看热闹,而且李司令也有了几分酒意,王军长的话,有点令他下不了台,他立刻哇哇大叫:“不敢?谁不敢?灰孙子才不敢!”
他一面叫,一面用力拍著自己的脖子,豪气干云:“大不了连脑袋都赌上!”
王军长哈哈大笑:“说得好!不过也不必玩命谁输了,谁就相拍屁股走路,一人远走他方,再也不要现世。人不在了,手下的官兵自然会另投明主!”
李司令立刻同意:“就这样!输了要是不走,就是乌龟王八蛋,人人的小舅子!”
王军长大声答应:“好,一言为定!”
随著王军长的这句话,挤满了人的大堂中立刻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这样的赌博,非但所有人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输赢的不是金钱,再大额的金钱总也有一个数,而如今赌的却是所有的一切!
不但如此,而且谁轮谁赢,和所有在大堂中的人,都有切身关系,所以格外紧张,每一个人的神经都像绷紧了的弓弦一样。
生副官站在桌子旁,本来在不断洗牌,这时候也像是僵了一样,不知所措。
反倒是直接参与赌博的两个人若无其事,大声呼叫:“拿酒来!”
一个小勤务兵战战兢兢过来斟酒,生副官也要了一碗,一口气喝了,等到酒气涌了上来,双手才能活动,可以继续洗牌。
等他洗好了牌,叠好,李司令就叫:“左六换右三!”
王军长也叫:“右七换左二!”
他们叫的是要把砌好的牌,随意调换次序,以防砌牌的人作弊。等到他们每个人都叫了五六次,生副官抓著两粒骰子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王军长先开口:“我是主人,我为庄。”
李司令没有异议:“好,我是天门。”
牌九赌的方式是派四副牌,天门是在庄家的对面。虽然是两人对赌,可是掷下骰子之后,照规矩还是要派四副牌,各自取自己事先认定的位置上的牌。
两人认定了位置之后,王军长向生副官一伸手,生副官抹乾了被手汗弄湿了的骰子,交在王军长手里。
王军长向手中的骰子“呼”地吹了一口气,一扬手掷了出去。两颗骰子在桌子上滴溜溜打转,李司令在骰子还没有停下之际,又大叫一声:“加两点!”
那是为了预防掷骰子的人做手脚,所以要在骰子的点数上增减,这是非庄家的权力。
等到骰子停下,是七点,加了两点,变成九点,开下门下门先取第一戙牌。
他们事先虽然并没有经过协议,但是都不必说,就知道赌的是“小牌九”每家只取两张牌,没有任何变化,取了牌,输赢就已经决定。这种赌法,最是乾脆,叫作“一翻两瞪眼”,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小牌九一定会定出输赢,不像大牌九每家取四张牌,分成前后两副,有打和的可能。
所以赌小牌九格外刺激。
当下生副官取了下门的牌放在桌上,李司令一伸手,就把属于天门的两张牌取在手中,生副官再把上门的牌取开,王军长吸了一口气,把属于庄家的二张牌取来。
他把两张牌用力一拍,发出“叭”地一声响,手腕一翻,打开了一张牌,那张牌上,全是点子,会玩牌九的人,一看就知道总共有十二点那是一张“天牌”。
牌九这种赌博的规则很奇怪,基本上用点数来比大小,可是却又有各种“对子”,都此点数来得大,而对子的大小和成对的两张牌的点数大小,却又不发生绝对的正比例关系。譬如说,两点一对,和八点一对相比较,并不是八点一对大,而是两点一对大。
把牌说成“两点一对”、“八点一对”,会把懂得牌九的人,笑歪了嘴,因为两点的那张牌,有一个专门名称,叫做“地牌”。而八点的那张,叫做“人牌”。十二点的那张,叫做“天牌”。
它们成对之后的大小,是按照天、地、人的次序来排,至于这规矩是由谁创立的,已经不可考,反正南到广州,北到哈尔滨,大家都遵照这个规矩。
这时候,大堂之中人人屏住了气息,单是一张天牌,看不出整副牌的大小。
王军长并不打开第二张牌,只是用手指在牌上摸著。
李司令这时候也翻开了一张牌,却是一张三点点子在牌上的排列方式是上面一点,下面两点。
这张牌本身没有什么作用,可是当它碰上了另外一张特定的牌的时候,却非同小可,可以凑成整副牌九之中最大的一对,叫做“至尊”,也叫做“至尊宝”,所向无敌,可以通吃。
惯赌牌九的人,不必看牌,只要用手摸,就可以从牌上凹进去的点子上,摸出那是什么牌来。
王军长这时候显然已经摸到了另一张是什么牌,只见他双眼瞪得老大,一声怪叫,神色兴奋之极,随著那一下怪叫,一翻手,“叭”地一下,将那张牌拍在桌上。
刹那之间,大堂之中,人人发出了呼叫声,轰然之声,震耳欲聋,群情轰动。一百多人之中,只有李司令和他的七八个手下,脸色铁青,一点声音都没有。
王军长翻开来的第二张牌,也是天牌。他的牌是“天牌一对”。在牌九之中,这副牌极大第二大,仅次于至尊宝而已。
而李司令已经打开的那张牌是三点,虽然再加上一张上三下四排列的六点,可以凑成至尊宝,但是机会率只有几十分之一。
而那是李司令唯一的取胜机会,他伸手按住了那张没有打开的牌,一时之间竟然全身脱力,连翻牌的气力都没有了。
王军长已经赢了九成九,他望定了李司令,哈哈哈连笑三声,意气风发:“你这就肯认输,我可以放你一马,这台面上的大洋钞票银号庄票全归你所有,算是我送你远走高飞的盘缠!”
这时候台面上的大洋钞票庄票,确切的数目不知道,但毛估也在一万块以上,在这个年代,这笔钱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富翁了。
李司令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甚至于身子发起料来。他乾咽著口水,盯著王军长的那一副天牌一对,目光缓缓移动,又望向抬面上的大洋钞票,并不出声。
大堂中又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李司令的决定。
李司令赢面极小,拿了台面上的钱,足可以舒舒服服过下半生,总比什么都输了来得好。
在寂静无声之中,很多人都认定李司令一定会接受王军长的条件,投降认输,这已经算是王军长网开一面的了。
李司令自己也下不定主意,他额头之上,开始渗出了汗珠,汗水很快的滴了下来,落在桌子上,“拍拍”的声响竟然清晰可闻,由此可知当时大堂之中静到了什么程度!
看到李司令这种情形,王军长更是得意洋洋,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像是猫玩老鼠一样,盯著李司令看。
由于汗水越来越多,李司令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他用足了气力,才提起手来,准备去抹汗。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抹完了汗之后,他就接受王军长的条件,投降认输,就拿台上的那些钱算了。
可是当时他不但由于心情紧张而满头大汗,连手心也全是汗,他一直用手按著那张牌,手一抬起来,汗水黏住了牌,所以自然而然把那张牌翻了过来。
在那一刹间,李司令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水中一样他以为自己连投降认输的机会都失去了。
他视线模糊,根本没有看清楚被他无意中翻开来的那张牌是什么,耳际只听得轰然巨响,那是大堂中每一个人都在不由自主用尽了气力在呼叫的结果。
李司令首先看到的是原来站在他对面的王军长忽然矮了下去,接著才看清了那张被手汗带翻开来的牌,和第一张打开的牌,正好凑成了一对至尊宝。
他赢了!
什么叫绝处逢生?这就叫绝处逢生!
李司令只觉得全身的血在向上涌,像是要和汗水一起冒出体外。
他也感到身子在摇晃,他双手用力撑在桌子上,才能稳住身体,向王军长望去。
只见刚才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的王军长,也要双手撑住了椅子的扶手,才能慢慢地站起来。
就在王军长慢慢站起来的时候,大堂中所有的人声又突然消失。
每一个人,包括李司令在内,都可以看到王军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但脸色难看,而且脸上的肌肉,不断地跳动抽搐,看起来可怕之极那是真正的可怕,因为在大堂中的人都知道,一旦王军长脸上出现了这样的神情,那就是他心中已经起了大大的杀机,他要大开杀戒了。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清楚王军长有大开杀戒的理由。
他输了!
根据事先的协议,他输,就失去了一切,只能一个人光杆子离开,从一个手握重兵、盘踞一方的风云人物变成什么也没有!
如果是李司令输了,不会出现如今大堂中如此紧张的气氛。道理很简单,因为这里是王军长的地盘!
李司令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就算他想到了,也不可能把手下人马完全带来。
所以现在他身边虽然有护卫,但是人数有限。王军长要是翻脸不认帐,李司令也就只好乖乖地吃这个哑巴亏。双方力量悬殊,他要是据理力争,只怕结果大是不妙。
而这时候令李司令心寒的是,王军长杀机已起,只要他一声令下,李司令和他带来的护卫,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当然是血肉横飞的场面,和在大堂中每一个人都有关系,所以气氛才会如此紧张。
王军长的动作很慢,和他脸上肌肉急速地抽搐形成强烈的对比,看来格外诡异。
过了像是有一百年那么久,王军长才开了口。
第四部:心病
王军长一开口,看得出他是在说话,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他伸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打了好几下,打得他死灰一样的脸上红了起来,这才从他的口中迸出了三个字来:“我输了!”
董事长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这一次并没有任何人打断他的话头。
他现出极其虔诚崇敬的神情,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声音却又很大,他道:“若问我一生之中最敬佩什么人,我的回答就是那位王军长,他的大号是王常胜真是讽刺,在最重要的一场赌博中,他却输了!”
我吸了一口气:“他愿赌服输,没有另生枝节?”
董事长点了点头:“是,他输了,就认输,我简直不知道世上还有比他赌得更直的人。”
这时候听董事长讲这件事的人,也对这位王常胜王军长在赌局上输得如此潇洒而赞叹不已。
我也觉得很难得,不但是由于输掉的太多,而且是由于他大有撒赖的条件,但他仍然服输,赌品之佳,堪称天下第一。
在大家的赞叹声中,有人关心地问:“这位王军长……输光了一切之后……怎么样了?”
董事长伸手在脸上抹了两下,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向下说。大家都听得很用心,因为还要听何以那场赌博对董事长会有那么大的关系。
当时李司令一听得王军长那样说,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行运行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他还完全不能接受那是事实,他伸手摸著自己的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王军长看来比他还要镇定,向大堂四方八面拱手,一脚踢开了椅子,准备离开。
到这时候,李司令才能出声,他叫道:“等一等!”
王军长摊了摊手:“我已经没有赌本了,还等什么?”
李司令指著桌子:“台面上的钱,算我送你的盘缠。你也可以带两个人走。”
王军长坦然接受:“多谢了!”
随著他那句话,有两个人齐声道:“军长,带我走!”
王军长回头一看,两个人已经向他走来,一个是生副官,另一个却是一直在负责斟酒的那个小勤务兵。
王军长当时十分感动,因为他在其他军官的神情上,看得出绝大多数已经在准备如何讨好新的主人,几乎立刻已经当他不存在了,这变化之快,简直超乎想像。
在这样情形下,生副官由于跟随多年,愿意和他一起,还有话可说,难得那小勤务兵也这样够义气!
当下他握住了生副官的手,又拍著小勤务兵的头:“好,我们三人就另外去闯一番天下!”
三人收拾好台面上的钱,扬长而去。
这一去,三人果然开了一番新的局面当然不是在军事上,而是在商业上。
他们一直向南走,过黄河渡长江,一直来到了广州。
令他们想像不到的是,王军长愿赌服输、信守承认这件事,比他们走得还要快,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也传到了广东。
广东人做生意最重信用,商场上一致认为王军长讲信用,是靠得住的人,所以王军长一开始做生意,以他一个外来人,很快的就得到了信任。
王军长和生副官都不是生意长才,出乎意料之外,那小勤务兵却是商业天才,不出三年,已经大有基础。王军长早已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只管吃喝玩乐,生副官一直陪著王军长,生意全都落在那小勤务兵身上。
那小勤务兵长袖善舞,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十八岁那年就成了大老板,二十岁那年就在广州、香港两地开设银号,成了商场上的传奇人物。
董事长讲到这里,所有听他叙述的人,都发出了“啊”地一声,这才知道何以那场赌博和他的关系如此之大没有那场赌博,根本不会有他这个人。
因为大家都知道,董事长的父亲,被商场上尊为老太爷的,正是传奇性人物,二十岁就成了银号老板,后来旧式经营的银号变成了银行,老太爷自然是第一任董事长。
现在这个董事长是老太爷的长子,而老太爷就是那场赌博中的那个小勤务兵!
我早就知道,一件极微小的事,在发生的时候看起来和那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结果发展下来,却可以完全决定那个人的命运,可是这时候也不免大是感叹。
试想,当时赌博的时候,生副官砌牌稍有差错,或者李司令投降认输,或者王军长撒赖,这小勤务兵以后的一生,肯定和如今不一样。
而事情会照如今那样发生,除了冥冥中自有定数之外,也就没有别的解释了。
这位金融界的传奇性人物,不久之前才做了九十大寿,这是整个城市都知道的事情。
若是没有那场赌博,在军队里当一个小勤务兵,会有什么样的前途呢?真是难以想像。
我一面感叹,一面问道:“那位生副官”
董事长不等我说完,就道:“王军长和生副官都已经去世,他们都得享高寿。”
我还想问这位生副官是不是有后人,这时候却已经有客人告辞。董事长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留下,他有话要说,然后他把告辞的客人一一送走。
扰攘了十分钟左右,客人全都离去,我已经急不及待:“来找我的那位生先生,名字叫做生念祖,不知道他和那位生副官,是不是有关系?”
我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身后有一个老人的声音道:“他们全都叫生念祖,凡是长子,都叫念祖。”
我转过头来,看到一个老者,柱著一根老藤拐杖,从里面走了出来,董事长连忙过去扶他。老人精神很好,双眼更是大有神采,自然就是董事长的父亲,当年的那个小勤务兵了。
我先向他躬身行礼,再想了一想他所说的话,立刻明白了他对于“生”这个姓的来历很清楚,所以我回答道:“是,这种现象虽然很怪,可是他们的祖先实在很值得怀念,所以他们一代又一代,取同样的名字不但怀念祖先,而且也有要继承祖先的志愿的意思在内。”
我这样说,表示我也知道这个姓氏的秘辛。
同时我也知道,董事长为什么要左托右托,找人请我参加这次聚会的原因了。
那一定是我曾经见过的生念祖,向他或者是他父亲提起过我,还是觉得我可以帮助他,可是由于上次不欢而散,生念祖不方便再来找我,所以才由董事长出面。
当下老人家连连点头,示意我坐下再说,等到我们三人坐了下来,自然有人前来斟酒。老人家酒兴甚好,一面喝酒,一面开门见山就道:“请阁下来,还是生念祖你见过的那位来找你的事。”
想起生念祖来找我的经过,我还是对他没有好感,不过现在两个传奇性的故事,互相发生了联系,而且有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这令得我兴趣大增,所以我愿意和他说下去。
我道:“上次生念祖来找我,根本什么也没有说,就拂袖而去,他的一些事情,我还是在家岳那里听说的。”
老人家笑:“这生念祖的脾气确然不敢恭维,和他父亲不可同日而语生副官的为人,真是没得说的。”
他这样一说,我自然知道我见过的那个生念祖,就是当年那个生副官的儿子。
连老人家也说他脾气不好,由此可知他为人一贯如此。
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老人家问:“你对他的事,知道了多少?”
我想了一想,把我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然后才道:“我推想他是想把当年藏在海外的那件宝物找出来。”
老人家点头,神情很是感慨:“自从他父亲把他家的秘密告诉他之后,他就像中了魔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把那宝物找出来,以至于脾气也变得十分古怪。这二十多年来,他用尽了方法,知道不能独立完成,这才肯找人帮助当然要找,一定找最好的,所以先找到了令岳,令岳推荐阁下,谁知道他的坏脾气还是把事情弄砸了!”
我笑了起来:“所以他请你老人家来打圆场是不是?”
老人家也笑:“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正是如此。”
我乐得卖个顺水人情:“有你老人家出面,我自当尽我所能。”
这句话才一出口,门后面就传来了生念祖那破锣也似的声音:“你真会卖乖我就不相信你对整件事没有兴趣!”
随著声音,生念祖摇摇摆摆从门后走了出来,那副模样和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改变。
老人家摇头:“念祖,有事求人,总得礼下于人才是。”
生念祖两眼一翻:“我可不会巧言令色!”
此人真可以说“有性格”之至,和这种人生气,毫无作用。所以我乾脆开门见山就问:“照说你有藏宝地图在手,如何会找不到宝物?”
这人明明有事情求我,可是他说话之不中听,却仍然堪称天下第一。他冷笑一声:“你说得轻松,我把地图给你,你要是找不出宝物来,就是我孙子!”
就算我脾气再好,听了这样的话也会生气,何况我的脾气颇有问题,所以我也冷笑:“像你这种人,做我的孙子我都不要我家祖坟的风水没有那么差!”
讲完之后,我掉头就走,老人家急叫:“请留步!”
董事长急得奔了过来,拉住了我的袖子。
老人家骂生念祖:“你怎么这样说话!快向卫先生道歉!”
生念祖连声冷笑:“要我道歉,门儿都没有。”
我向董事长笑道:“你都听到了,你拉住了我也没有用,我要是不走,难道等在这里做孙子?”
董事长神情苦涩,无话可说,生念祖却大声叫道:“你要是能找得出宝物来,就不是我孙子了。”
我自问一生之中见过的混蛋不算少,可是混蛋到了这种程度的人却也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懒得理睬他,甩开了董事长,向外就走。
在这样情形下,我当然绝无必要再多逗留半秒钟董事长和他父亲的情面再大,也抵不过生念祖混蛋的十分之一。
我跨出一步,打开了门,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身后生念祖叫了一声:“看镖!”
我算是反应极快的人,可是一听得这两个字,还是有一刹那的犹豫一时之间弄不清那是什么意思,我毕竟不是生活在武侠小说时代中的人物,虽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听到这两个字却还是第一次。
这是那一刹间的耽搁,造成了我的处境变得极其狼狈。
我打开门之后,立刻向前跨出,等到听到了生念祖叫“看镖”,人恰好在门框之下。随著生念祖这一叫,有“嘘”的一声,那是有小型物体以相当高的速度移动时所发出的声音在武侠小说中,这种声音有一个专门名词,叫做“暗器破空之声”。
那是生念祖在我的背后向我发射暗器!
暗器在武术之中,属于并不光明正大的行为,所以大多数人,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暗算他人,在发射暗器之前,都会警告一声,叫的大多数是“看镖”之类,随叫随发暗器,所谓警告也者,纯粹是自欺欺人而已。
而生念祖这时的行为,更加可恶。
他算准了我一打开门,立刻会走出去,必然有一个极短的时间,人是在门框之下,他就选择了这个时候,向我发射暗器。
不论他发出的暗器是不是能对我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只要我被暗器打中,只怕不出三天就天下皆知,我一世英名,也就付诸流水了!
所以我必须避过去。
但我人在门框之下,其势不能向上跃起来躲避人向上一跳,头就撞在门框上,不但不能避开暗器,而且还会受伤。所以我如果要避开暗器,只好趴向地上。
这样的行动,虽然可以达到避开暗器的目的,但其行状之狼狈,也可想而知,至少被人笑上三五七年!
正合上武侠小说中常用的那句话:说时迟、那时快。我可以考虑的时间,不会多过十分之一秒,然而就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我已经有了决定。
我身子陡然向后仰,直挺挺地向后便倒。
这样的动作,虽然也不好看,可是一来可以避开暗器,二来可以有很好的后著。
我倒得快,暗器来得也快,我后脑还没有著地,一枚飞镖,就在我脸上二十公分处擦过。
我当然不能容许生念祖再向我发第二次暗器,我上次和他见面时,已经知道他有极高的武术造诣,所以我这时候也全力以赴,接下来的动作,可以说是我的生平绝学。
我先后脑著地,然而一发腰力,双腿上扬,整个人向上翻起,就势在半空中身子转向,脚前头后,射向生念祖,双脚直踹他的脸!
这一下变化,敢说是迅雷不及掩耳,只听得他怪叫一声,和我一样,身子也直挺挺向后倒去。
我在发动这一下攻击之际,早已算到他除了那样之外,没有第二个方法可以躲开我这一击。所以随著他向后倒,我在半空之中,来一个一百八十度转体,由脸向下变成脸向上。
这种动作听起来很玄,但是并不困难,花式跳水运动员就经常需要在空中做许多次二百六十度的转体。
生念祖的动作反应都属于第一流快捷这一点也在我的计算之中。
双方搏击,看来胜负只决定于一刹那之间,实际上却早在发动攻击之前,已经决定于对对方的反应估计是否正确。
这时候我估计到生念祖在倒地之后,一定会在地上滚开去,而且立刻向我发动新的攻击。
我就是估计到了这一点,而且就在他打了半个滚,恰好脸向下背向上的那一瞬间就像他刚才准确的抓住了我人在门框之下的那个时机一样,我身子向上一弯,变成了坐的姿势,向下直坐了下去!
本来我可以一下子重重坐在他的腰际脊椎骨之上,但是如果那样,足以令得他中枢神经受创,可能导致瘫痪。我和他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有必要下手如此之狠。
所以我的身子硬向前挺了一挺,在向下压下去的时候,重重压在他的双股之上。
那一下他中了招,虽然没有受什么伤,可是一时之间他也就无法起身。
这一切变化都快到了极点,除非也是精通武术的人,否则只是眼前一花而已,等到看清楚时,生念祖已经被我坐住趴在地上了。
生念祖一面挣扎,一面口出粗言自他口中发出的粗言秽语,辞汇之丰富,简直闻所未闻!
董事长父子二人同时大声喝叫:“住口!”
可是生念祖如何肯听,他扯直了喉咙在叫:“卫斯理你这王八羔子,有本事你就压你爷爷一辈子!”
这时候我也不禁啼笑皆非,虽然我一下反攻得手,占了上风,可是当然我不能压他一辈子。而且我也很难改变姿态,因为我只要略为松动,他就可以反攻。
而我当然也不能和他对骂,一时之间,对这样一个惫赖人物,我真的没做手脚处。
幸好董事长的父亲,不但喝阻,而且出了手,扬起手中的拐杖,向生念祖的后脑,敲了下去。
生念祖发出了一下哼声之后,就没有了声息,我恰好转过头去,所以看到老太爷这一拐杖,正好敲在生念祖脑后的“玉枕穴”上,已经把生念祖敲得昏了过去。
当然也只有这样,才能使事情告一段落。
我一跃而起,向老人家笑道:“他醒了之后,你有办法对付他?”
老人家苦笑摇头:“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老人家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我也不怕他对我怎么样!”
从老人家刚才出手的情形来看,他分明是武术的大行家,他想了一想,才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不禁皱了皱眉:“他会放血滴子?”
董事长苦笑:“你还有心情说笑。”
我道:“一切全是为了赴你的约会而发生,所以以后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只找你算帐便是!”
董事长更是神情苦涩,他的这种反应,倒也令我至少知道一点:生念祖这家伙肯定不会就此算数,对这家伙的人格我实在不敢恭维,看来以后的麻烦恐怕还不会小。
我一想到这一点,不但瞪了董事长一眼,而且立刻向老人家望去这世界上如果还有可以对付生念祖的人,老人家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了。
老人家叹了一口气:“这人自从知道了有那么一件宝物之后,行为之乖张,实在已到了可怕的程度,这是无可药救的心病,唉,我真是愧对故人啊!”
说著,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十分难过的神情。他口中所谓“故人”当然是指当年的生副官。
当年他和生副官,跟著王军长南下,三人之间,一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现在看到生副官的儿子这等模样,分明是精神状态极端不正常,心中自然难过。
他叹了几声,才道:“当年如果不是生副官肯答应带我走,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不以为然:“又何至于此!”
老人家十分感叹:“我们走了之后,李司令接收了王军长的部队,势力大大增强,立刻和附近的另一股势力开战,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全军覆没了那是真正的全军覆没,据说两万多人,一个活口也没有剩下。李司令叫对方活捉了去,游街三天,才吃了枪毙。”
这一番话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倒不是为李司令的下场感到吃惊,而是感到事情的变化是如此难以预料!
当年李司令无意中翻开了那张牌,赢了王军长,那是何等地幸运!可是谁知道那竟然是天大的祸事的开始!反而倒是输了的王军长,又过了几十年逍遥快乐的日子。
老人家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世事难料,是不是?当初我只是佩服王军长肯认输,佩服生副官忠心耿耿,就跟了他们,他们对我完全像是兄弟一样,如今……如今……”
他说到这里,虽然不至于老泪纵横,也是唏嘘不已。
这种情形,令人很不舒服,可是我也想不出用什么方法来安慰他。董事长在一旁,替老人家捶背,道:“慢慢开导,生兄弟总会明白做人的道理。”
老人家长叹一声:“他这个是心病,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要是找不到对症的心药,他这种失心痛怎么会好!”
这时候我已经听出来,他们两父子一搭一档,是想要我搭腔,他们就可以打蛇随棍上,替生念祖提出请求。
若不是生念祖如此可恶,我就算努力一番,去找寻那个宝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这时候我却装著听不懂,我向老人家拱了拱手,表示要告辞。
老人家是积年成了精的人物,自然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把戏,他们这一套起不了作用,一见我要走,两父子一起行动,都站了起来,老人家喝道:“还不向卫先生叩头跪求!”
随著老人家这句话,董事长竟然立刻直挺挺地跪在我的面前。这董事长是在社会上大有头脸的人物,竟然如此听话,我真怕他真的会向我叩头,所以连忙双手一伸,插进了他的胁下,将他抬了起来,不无恼怒地道:“这算什么!”
董事长长叹:“家父年事已高,常说一生之中,并无憾事,只有生兄弟这等模样,他不能改变,来日到了九泉之下,没有面目见故人,真是”
他才说到这里,老人家已经接上了口:“死不瞑目啊!”
话说到这种程度,实在已经很明显了,他们的目的还是想我出马去找那件宝物。
我冷笑道:“看来不但生念祖为了那宝物得了失心疯,两位也快被他传染了!”
老人家又连连叹气:“的确瞒不过你的法眼,我们……尤其是我,确然想把它找出来。”
我大是奇怪:“你连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就算把它找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处?”
老人家咽了一口口水,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卫先生,你知道最早得到这东西的是年大将军,年大将军曾经说,有了这东西,连皇帝都不算什么……我想了又想,觉得只有……只有……”
他说到这里,像是很难再说下去,而就在那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一面笑,一面道:“你认为那东西能够使人成仙,是不是只是当神仙,才能觉得皇帝不算什么!”
我话中讽刺的意味十分明显,可是老人家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我不好意思再笑老人家超过九十岁了,他不但想一直活下去,而且还想当神仙,所以才有这样的妄想!
这种情形,实在十分可悲!
第五部:藏宝地点
我先为这种可悲的情形长叹一声,然后才道:“老人家你想岔了如果那东西能够导人成仙,年大将军早就成仙了!”
这道理实在再简单不过,我相信老人家一定早已明白,我特地提出来,是要听他怎么解释。
老人家毫不考虑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自己问了自己许多遍,早已有答案了。他道:“年大将军对皇帝太忠心,一心想把宝物献给皇帝,自己不敢借用。”
他把“借用”这个词,使用得很恰当,意思是皇帝还没有先用,他就不敢用。
不过我还是不相信,进一步质问:“在皇帝要杀害他全家的时候,他还是不敢?”
老人家点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何况年大将军一直是皇帝的奴才从皇帝还是贝勒的时候就已经是了。”
我还是不同意这种说法,可是也能够想像到奴性在某些人身上是如何之根深蒂固。别说是在皇帝专制时代,就算现在完全可以摆脱“效忠”这种行为之际,还不是一样可以看到许多奴才的嘴脸。
不过就算老人家的想法成立,那宝物是不是真的能够令人成仙,也只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纱的想像而已。而且我还有进一步的想法,我想,连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一件宝物存在,都有问题。
当然我没有把这一点提出来那太令他们伤心了。
当下我没有再说什么,老人家现出十分殷切期待的神情望著我,令我心中感到十分不忍,同时我也很奇怪,我问:“你们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不会少,又有最原始的藏宝地图在手,怎么会找不到那东西?”
我这句话才一说完,就听到一直趴在地上的生念祖大声道:“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要是找到了,谁还会受气去求人?正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又道是王八好当气难受!看人家的脸色,滋味犹如万箭穿心哪!”
他说著,已经站了起来,还一脸委屈的样子。此人把话倒过来讲的本领,可以和一些极权统治者说在他们统治之下,人权比任何地区更好一较高下。
老人家用力把拐杖在地上敲著,指著生念祖:“人家给气你受?你不给人家受气,人家已经要求神拜佛了!难为你已经四十多岁的人,连一点做人的规矩都不懂!”
老人家责备他的话,说得很重,可是生念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扬著头:“我只不过是不会求人,不是不会做人!”
老人家气得说不出话来,董事长苦笑:“做人怎么可以不求人?”
生念祖却只是自顾自高吟:“人到无求品自高!”
吟了一句之后,忽然又道:“可是我不争气,硬是要求人,真是命运不济啊!”
他说到这里,双手抱住了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的这种情形,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是一种相当严重的病态。
这倒令我对它的讨厌程度减少了许多我不会小器到了和一个病人计较。
我想了一想,才道:“为了寻找宝物,你们曾经做了些什么?”
生念祖走过来想说话,董事长立刻按住了他的口,在他耳边大声喝:“等我们来说!”
生念祖眼珠乱转,看来很不服,可是总算忍住了没有出声。
老人家先开口,指著生念祖:“自从他父亲,生副官在临死之际,把他家的秘密说了出来之后,一办完丧事,就开始找寻。”
董事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可是生念祖硬转过头去,不让董事长再按住他的口,抢著道:“先让他看看那张地图,看他如何开始寻找!”
这句话虽然听来仍然令人感到别扭,可是比较起他以前所说的那些话来,已经像人话了。
我冷冷地道:“我并没有答应去寻找什么,所以没有任何先决条件!”
董事长父子毕竟在商场上打滚久了,说话就好听很多,他们连忙道:“绝对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他说得对,先看看他们祖传的那张地图再说。”
董事长说著,做了一个手势:“请!”
由他扶著老人家走在前面,我变得不能不和生念祖走在一起,我们互望了一眼,生念祖立刻发出“哼”的一声,扬起头来,对我不相理睬。
他那种行为,完全属于心智不成熟的儿童行为,我只好暗暗好笑。
不一会,来到了一间书房之中,那书房很是宽敞,布置古色古香,到处全是古董,有两张大书桌,看来书房是他们父子二人所共用。
董事长招呼我坐下来,又替我斟酒,生念祖大声道:“我也要!”董事长也给了他一杯之后,他又大声抗议:“为什么我这杯少了许多!”
董事长想来对他这种行为早已习惯,所以也不说话,就将整瓶酒交了给他,同时向我无可奈何地苦笑。
我已经可以肯定生念祖的精神状态不正常,所以倒也不再觉得奇怪。
这时候,老人家来到了一具很大的保险箱前。整个书房虽然古色古香,可是这具保险箱却现代之至。
只见他把大拇指按在一块金属板上,显然保险箱要用指纹才能打开。当然这算是很先进的了,可是和不久之前我看到过用脚掌纹才能打开的天嘉土王的宝库相比,却又微不足道了。
老人家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捧著盒子,董事长忙过去扶他,两人来到了我坐的沙发前面,将盒子放在沙发前面的大茶几上我把这个过程记述得十分详细,是想说明董事长父子实在对我很尊敬,保险箱旁边就是书桌,他们大可以叫我走过去看地图,然而他们没有那样做,而是把地图送到了我的面前。
董事长郑而重之打开了那只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幅摺得很整齐的白布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变成浅黄色。
老人家向生念祖招了招手,生念祖过来取出了那幅布,那时候在他那极度讨人献的脸上,居然现出十分虔诚的神情来。由此可知他心中对这幅布,有崇高的敬意。
他把布缓缓地打开,大约有半平方公尺,上面有黑墨画出的线条。
我立刻定睛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以为那幅布上画的应该是一幅地图它的确是一幅地图,可是那是什么样的地图!
它是中国古代的那种地图不但没有比例,而且地形也根本和实际上大有出入的那种,那种地图只适合用来做神话故事的插图,例如《山海经》中什么大荒之东十万里有一个岛之类。要靠它来作实际用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而上的线条来看,像是一个岛当然那也可能是一大块陆地,或者是一个湖泊等等。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和大小比例。
不管那是什么地形,我相信布上的形状一定和实际有极大的差异,因为除非那时候画地图的人能有机会看到地形的形状,不然他就不可能画出正确的地图来。人类一直到了能够在空中俯瞰地面,才能画出精确的地图。
当然我可以看到,其中有一些线条是代表山峰,一些可能代表水域等等,可是那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不可能有人根据这幅所谓地图而找到什么。事实上连那是什么地方都难以确定。
在我完全无话可说的时候,生念祖的脸上却现出了极其兴奋的神情,他指著布上唯一的一个小红点,连声音都变得十分激动:“这里,一定就是藏宝的地点。”
我已经完全可以明白何以他们努力了那么多年,仍然没有结果,而要到处去求人。
事实上,他们别说是求人,就算是去求神仙,只怕也没有办法!
一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生念祖对我怒目而视,我一面笑,一面指著那幅布,道:“我看人只有成了仙,才能找到宝物,可是又必须先得到了那宝物,才能成仙。哈哈,人生真是充满了矛盾!”
生念祖更是大怒,看样子像是想把我吞下去。董事长扬了扬眉,没有出声,老人家笑了笑:“卫先生这样说,是不是认为没有可能凭这幅地图找到宝物?”
我仍然在笑:“正是。”
老人家道:“何以见得?”
我懒得和他争论,向那幅所谓地图指了一指:“若是有人能够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地方,我也就能在这个小红点处找出藏宝来!”
当时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根本认为从这幅地图上的那些图形,没有可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不可能,我也不可能。
谁知道我的话才一出口,生念祖首先发出夸张的“啊哈”一笑,手舞足蹈,十分兴奋。董事长父子也笑,老人家立刻道:“君子一言!”他儿子接得极快:“快马一鞭!”
一看到他们三人这样的反应,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傻在何处。
所以当时我只好闷哼一声,不置可否,看来很有些莫测高深的样子。然而这种造作,并无用处,生念祖居然道:“你早说这话,不就好了!”他能讲出这样的话来,事情再明白不过:他们已经找到了那地图上的地方!虽然我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我还是自然而然摇头,因为我认为他们找错了地方。
我瞪著他们:“把经过详细告诉我,不能打马虎眼,我认为你们根本找错了地方。告诉你们,我曾经有过根据一幅地图寻找地方的经历,知道那是如何困难的事情。”
我确然曾有过那样的经历,记述在名为《地图》这个故事之中,我的老朋友应该熟悉这个故事。
董事长吸了一口气:“我们开始寻找这个地方,是从二十五年前开始,我们集中力量,在东南亚一带寻找地形相似的所在,因为在几百年前,所谓海外,不可能远到哪里去。”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点了点头,表示他们这种做法正确。
董事长又道:“我们又进一步把目标缩小,定在规模比较小的岛屿上,因为如果是一个大鸟,就算知道了那是甚么岛,也无法根据地图上的小红点找出宝物来。”
我又点了点头董事长的说法很有理。
董事长再道:“于是我们就开始了空中搜索。”
我扬了扬眉,正在想他所谓“空中搜索”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向生念祖指了一指:“多年来,搜索工作一直由他进行,由他来说,更清楚些。”
我刚想表示反对,生念祖已经接上了口,他一说到关于搜索工作,不但口齿清楚,而且十分正常,绝不讨厌。他道:“我利用了一切有效的空中飞行工具,包括小型飞机、直升机、热气球等等,在空中向所有看到的小型岛屿拍照,单是第一年就拍了超过一千张照片。”
我没有搭腔,因为我知道用这个方法,虽然是最好的方法,可是一样难以找出地图上所画的那个地方来地图太简陋了,根本无法和实际地形作对比。
果然生念祖神情苦涩:“同样的工作进行了十年,我敢夸口我已经成为第一流的空中摄影家了,可是还没有结果。于是我们一面扩大搜索的范围,一面向更高空的观察发展。”
我点了点头:“是,那时候人造卫星满天飞,拍下了无数地球的照片,可以向有关方面购买,全世界都有,比自己去拍摄要方便多了。”
生念祖居然现出佩服的神情来,我索性再进一步推测:“不过还是一样没有结果!”
生念祖两手用力抓自己的头发,神情苦恼之至,道:“这样长时间的工作,结果却一无所获,真会叫人变成神经病。”
我想说“你根本是神经病”,可是随即想到,它的行为如此不正常,可能正是长时间从事同一个工作而毫无成就的结果,这就很值得同情了。
所以我就忍住了没有说什么。生念祖说到这里,忽然瞪大了眼望著我,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不过他却没有,他叹了一声,才道:“在我努力了十多年而毫无结果,心灰意冷之际,有人告诉我,一个叫卫斯理的人,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而且曾经把这个经历记述出来。”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多年之前记述的那个叫《地图》的故事。
他当然对于我的这个经历很熟悉的了。
所以我道:“我的那个经历,和你们现在的情形虽然有些相似,可是有最大的不同点我得到的那幅地图是有比例说明的,开始我们一直以为是四万比一,根据这个比例的大小去寻找,没有结果。后来才知道比例原来是四百比一,这才发现地图所画的地方原来足一个花园而已。”
我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然后加强语气:“所以作为一幅地图,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的比例。这幅地图没有说明比例的大小,它可能是一个面积几百平方公里的岛屿,也可能只是一个只有几百平方公尺的小地方,所以根本无法找到它。”
生念祖鼓掌:“说得好!我在看过了你的记述之后,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我放弃了寻找,这令得我极其沮丧,所以变得……变得……精神恍惚,连做梦也不安生!”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是正常。他们三人刚才的表现像是已经找到了地图上的那个地方,所以我不插嘴,等他说下去。
果然他在伤感了一阵子之后,双手挥舞,高兴起来:“不过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完全无意之中,却给我们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从他的话中可以肯定他的确有了发现,可是却无法想像所谓“无意之中”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还是不出声,等他做进一步的说明。
生念祖倒很有自知之明,他向董事长指了一指:“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我不置可否,董事长吸了一口气:“说出来真是令人难以相信,我们集团属下的一个地产发展计画在京城有庞大的改建计画,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规划”
他说到这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请长话短说,如果你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未免不著边际。”
我之所以忍不住这样说,实在是由于我无法把我们正在讨论的话题和他的京城改建计画联系起来两者之间,可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其没有关系的程度,和长江边上有人跳了一下,与南美洲的天气不会有关一样。
董事长停了一停,生念祖拍著手又笑起来:“就是要从那个改建计画说起”他的老毛病又来了:“谅你也想不到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连!”
他说了之后,神情洋洋自得,我闷哼了一声:“不会有任何关连如果有,只是你自以为是而已!”
生念祖指著我哈哈大笑,像是我说的话可笑之至,我只是冷冷地望著他。董事长说得很委婉:“不妨听他说下去。”
我冷笑:“只怕他笑岔了气,从此说不出话来!”
生念祖一面笑,一面道:“很多人都说卫斯理自以为是,果然不错。”
我刚才还很同情他精神状态不正常,现在又不禁冒火,刚想责斥,老人家已经代我说话,向生念祖道:“你不把事情说明白了,卫先生怎么会知道?”
董事长也接著道:“说也没有用,要把我们已经取到的证据拿出来。”
我心中大是疑惑:看他们的情形,像是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找到了地图上的那个地方。
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为了听他们如何自圆其说,我暂且按下怒意。
生念祖手舞足蹈,洋洋自得:“先别忙取证据出来,还是要从那个京城的改建计画说起!”
这时候我不怒反笑:“你就慢慢地说吧!”
他以为可以吊我的胃口,来尽情满足他戏弄我的欲望。谁知道我向来最不吃这一套,所以我这句话一出口,调头向外就走。老人家一伸手,没有抓住我,可是我却又转回身来,因为在这时候身后传来“咕咚”一下巨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头看去,才知道原来董事长忍无可忍,用力推了生念祖一下,生念祖实在料不到董事长会出手,所以出其不意,被推得向后跌倒,撞翻了一张茶几。
生念祖一挺身跳了起来,哇哇大叫:“你为什么打我?”
董事长撩臂揎拳,也大声叫道:“我刚才没有打你,现在才打!”
一言甫出,当真向生念祖脸上就是一拳当其时也,这位金融界钜子也就谈不上什么风度了,其情状和无赖打架并无分别。
生念祖武术造诣极高,当然不会再给董事长打中,不过董事长看来功夫也很好,一拳不中,第二拳又到,拳出如风,两人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他们一面打,一面还在相互詈骂,生念祖满口粗话,董事长则骂他:“叫你要做人像人,你偏偏像个畜生,把卫斯理气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看到了这种场面,我实在想笑,可是又不好意思。只见老人家扬起拐杖,向两人一阵乱打,打得两人抱著头躲了开去。
老人家生气:“你们闹够了没有?”
董事长低下头去不出声,生念祖还想说什么,老人家不等他开口,拐杖挥出,“叭”地一下,已经重重地击中了生念祖的头。生念祖张大了口,还没有出声,双眼向上一翻,就被打得昏了过去,身子向后就倒。
这种情景,看在我的眼中,自然认为是天下奇景,可是看董事长父子二人,却像是习以为常。生念祖昏倒在地,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根本不去理他。看来要生念祖不多口、不坏事,把他打昏过去,是唯一的办法,真是妙不可言。
董事长向我不好意思地道:“叫你见笑了。”
我摊了摊手,没有说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董事长又道:“请你留步,我立刻拿证据给你看。”
他说著,很快从一个柜子中取出了一只相当大的文件夹,打开:“请来看。”
我过去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那是一幅地图很现代化的地图,一看就知道是工程上使用的地图。地图上主要的部分是一个湖泊,令我吃惊的是,那个湖泊的形状,和那幅藏宝地图上的地形,十分近似!
古人画地图,根本不讲究,也无法做到精确,地形有五六分相似,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而现在,我们认为是一个岛屿的形状,和那个湖泊,竟然有八九分相似,这就无法不令人感到吃惊。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第一个反应是:“这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巧合!”
董事长道:“不是巧合,这就是藏宝地图上所画的地方。”
我大摇其头:“这个小湖在京城,藏宝地图画的地方在海外,相去甚远,怎么可能扯在一起。”
董事长吸了一口气:“这就要从头说起了。”
由于两幅地图上的图形如此相似,所以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立刻道:“只管说。”
董事长于是开始从头说起,他至少用了三十分钟,才把事情说完。而当他说了一半的时候,生念祖已经醒了过来,他自行站起来,摸了摸头,又坐了下来,没有出声,看来把他打昏过去,可以维持他相当时间的安定。
而董事长所说的一切,当真是出乎意料至于极点。
事情确然跟京城的那个改建计画有关,而且事情还是从生念祖开始的。
生念祖一直无所事事,到处闲荡,有一日荡到了京城,知道董事长在京城开会,他就摸上了会场。
董事长一看到生念祖,知道生念祖的为人,简直像是见了鬼一样,把他推进自己的办公室,吩咐了他不要出来,等开完了会再来招呼他。
董事长明知道生念祖会莫名其妙地闯祸,所以虽然他参加的这个会议十分重要,他也准备草草了事。
却不料他才回到会场没有多久,就有人急急来报告,说是他的办公室之中,有人发出极其可怕的叫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他赶快去看一看。
当时在开会的颇有几个重要的官员在,所以董事长接到了报告,尴尬之至,心中也将生念祖恨到了极点。他匆匆赶向办公室,双手紧紧握住了拳头,准备一见到生念祖,就先把他打昏过去再说。
等到他来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已有很多人围在门前,而办公室之中传出的阵阵怪叫声,听来确然十分恐怖。
董事长更是怒气冲天,打开了门,冲了进去,已经同时扬起拳来,一拳打向生念祖的面门。
生念祖一看到董事长,就迎了上来,满脸喜容,他的叫声虽然可怕,可是这满脸喜容却说明他心中实在高兴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