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真  实  幻  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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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人在地球生物之中最怪异的是,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而且每个人的性格都复杂之极。

  这种情形可以从许多角度去揣测,这个故事用了其中的一个。

  取笑人的话中有“人类猪脑”这一句,不是开玩笑,有些人可能脑中真有猪脑的遗传成分在。以此类推,人脑中各种生物的遗传成份如何,大抵可以在他的行为中多少看出一点来。闲来无事,不妨替有些人找一找,可发一噱。

            倪匡

       一九九七、七、三○

           三藩市

第一部:生命形式的改变

  我参加了一个研讨会,这个研讨会的主题是“生命形式转变的可能性”,研讨会由一家大学主持,参加者主要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生物学家,这家大学的生物主任,是研讨会的召集人。

  本来我对于研讨会这类活动,没有甚么兴趣。因为我认为这类活动唯一的结果是浪费了参加者的时间。尤其是实实在在可以拿出东西来的科学家,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活动上,人的生命期限很短,应该尽量把时间用在可以有实际结果的行动上。

  这类活动,只适合甚么经济学家、哲学家之类的所谓学者参加,而且他们对这种活动特别有兴趣,因为他们这种人对学术所谓的贡献,本来就全是空口说白话,根本拿不出任何实在的东西来,种种他们所谓伟大的成就,全是他们这类人在自说自话而已!至于居然也能迷惑一些人,那也不足为奇,因为世界上有的是笨人,会去相信那类所谓学者的理论。

  而我之所以终于会参加这个研讨会,是基于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我对于“生命形式的转变”有著实际的经历,不但知道有从地球人的生命转化为外星人的生命,而且对于地球上的生命转变,也有一定认知,我曾经把那段经过记述在《原形》这个故事中。

  只不过在《原形)这个故事之中,有著不能破解的神秘部分。虽然我──应该说我们,包括了白素和红绫在内,我们都十分怀疑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何可人,虽然以人的形体在活动,可是实际上她却是一条蛇!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蛇变化而成的,是蛇的生命形式经过了转变,变成了人。

  (著名的传说中的“人物”白素贞和小青就是如此。)

  而在《原形》这个故事中,对于这一点却未能绝对确切的肯定,只是从各方面的情形来推测,达到了这一结论而已。

  所以在事后,白素和红绫曾花了大量的时间,去作进一步的求证,我没有参与她们的行动,也不知道过程如何──当然没有结果,因为要是有结果,她们一定会告诉我的。

  所以我也很有兴趣听一听来自世界各地杰出的生物学家他们的意见。

  第二个参加研讨会的原因,是研讨会的召集人,大学生物系主任亲自上门来邀请。

  这位生物学家的名字是韩正气,确然人如其名,外表看来正气凛然,不像是科学家,倒像是为理想而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家。他用热情洋溢的一番话来邀请我参加研讨会。

  可是我给他的回应只是摇头。

  我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我不是生物学家,去参加这种每个参加者都具有专业知识的研讨会,根本说不上话,没有意思。”

  韩正气却锲而不舍:“我知道你对生命形式的转变持肯定的意见,这次研讨会有一部分参加者却完全不承认生命形式有转变的可能,所以需要阁下参加,给那一部分人通通窍──以你的经历去说服他们,比任何专业知识更有力,因为我们讨论的主题超越现有的知识范围。”

  我还是摇头:“对于没有想像力的人来说,现有的知识就是一切,任何现有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都是不可能。也幸亏这类人永远只能跟在有创造能力的人屁股后面走,不然人类文明就不会有任何进步了。”

  韩正气对我的议论表示同意:“所以你要去,令这类人开开窍。”

  我不禁哈哈大笑:“这类人要是有窍可开,也不会成长为现在这等模样了,别说是我,只怕把各路神仙一起请来,也同样没有办法令他们开窍!”

  韩正气又花了至少二十分钟时间,企图说服我而仍然不成功,他才叹了一口气:“陈耳说得真对,他说你是全世界最难请的人,他说如果我能够见到你,已经不容易,要是能请得动你,他就不姓陈!”

  我怔了一怔:“你认识陈耳?”

  他口中的这个陈耳,是一位东南亚国家的高级警官,是我的好朋友,曾经许多次给我很大的帮助,我欠他的情甚多,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动容。

  韩正气回答道:“他是我的表亲,上个星期我们见面,说起想请阁下参加研讨会的事情,他说除非他写信请你参加,不然我一定请不动你。”

  我忙道:“他有信给我?”

  韩正气这才取出一封信来,我伸手抢过来,打开一看,只有两行字:“舍亲韩正气,想请阁下参加一个研讨会,盼于允准,谢谢。”

  看陈耳这封信,别说只是参加一个研讨会,就算再复杂困难的事情我也不会推搪,我一面忙不迭点头,一面道:“你怎么不一来就把信拿出来?”

  韩正气苦笑:“我以为我可以请得动你。”

  我就把自己对这一类活动的观感说给他听,并且进一步表示意见:“像这次的研讨会,我还是认为根本没有作用,生命形式是不是有可能转变,是要靠实实在在去研究,而不是开几个会,大家发些言,就可以达到目的的。”

  韩正气对我的话并不完全同意,他道:“我们这个会目的并不是要达成生命形式的转变,而只是研究生命形式的转变是不是可能。在肯定了可能的情形下,才能展开研究。”

  我大摇其头:“这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以为不可能的人,就让他以为不可能好了。以为可能的人,大可自己进行研究,何必要他人同意?”

  韩正气给我说得答不上来,瞪大了眼望著我,神态甚是滑稽,过了一会才道:“会期就在后天,现在想取消,也来不及了。”

  我笑了起来:“这次不必取消,下次不必多此一举就好了。”

  韩正气苦笑:“我召集全世界生物学家来开会,也有一点私心,我和苏格兰的一位生物工程学家,杜迪博士合作,创造了一项生物学上的奇迹,想在全世界生物学家的聚会中公开,那样就可以一下子震惊天下!”

  他这样说,倒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忙问道:“你们创造了甚么么的奇迹?”

  韩正气却摇头:“我和杜迪博士协议,一定要在会上,和他一起向全世界公开,事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大有“你想知道是甚么奇迹,就非要来参加研讨会不可”之意。

  我心中暗骂了一番,心想算你运气好,有陈耳的介绍信,不然,就凭这种卖关子的态度,我就会把你赶出去。

  当下我淡淡地道:“好,那就到时候再看吧。”

  韩正气十分高兴,搓著手,把出席证交给了我,就告辞离去。

  当时我想生命形式的转变,就是一种生物,变成了另一种生物。几乎所有的情形都是其他生物变成了人,不会是一只狐狸忽发奇想,想变成一只青蛙。

  在这里,我必须先作一些说明,在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对以后故事的发展就不会感到那样突兀。

  我对生命形式可以转变当然持肯定的态度。

  任何生命形式都由生命密码决定。

  科学家对生命密码的研究,早已开始,而且也有了初步成绩。生命密码藏在细胞内的脱氧核糖核酸(DNA)之中,人有人的生命密码,蟋蟀有蟋蟀的生命密码。或者说,正因为有了人的生命密码,所以生命形式才是人;因为有了蟋蟀的生命密码,所以生命形式才是蟋蟀。

  生命密码可以视作为一组数字──这组数字有多少位数组成,还甚至没有概念,不过在想像之中,位数一定极多。因为生命密码和生命密码之间,有极少的差别,生命形式就截然不同了。人和黑猩猩的生命密码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相同,就是零点一的差别而已,可是这零点一的差别,反映在生命形式上,就是人和黑猩猩的差别了!

  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假设理论上只要能改变生命密码,就可以改变生命形式。

  也就是说,只要把黑猩猩的生命密码改动百分之零点一,改得和人的生命密码一样,黑猩猩的生命形式就会随之改变,变成了人。

  理论上这样的说法,完全可以成立。

  可是在实际上,人类现在的科学水平,即使在理论上,稍为缺乏想像力的人,也无法接受,更不用说付诸实现了。

  然而我相信,地球人做不到这一点,并不代表宇宙之间没有别的力量可以做到。而且我相信,就算在地球上,也有许多生命形式转变的例子,这些实例,都由地球之外的力量形成。

  地球之外的力量用甚么方法达到生命密码改动之目的,当然非我所能知道,因为我是地球人,所知的一切,不能脱离地球人知识的范围,无法在实际上超越。可是任何人的想像力,却不一定受他所生活的星球的影响,可以无限制地扩展。所以我可以(大家都可以)使自己的想像力离开地球范围,去想像宇宙中自有能力可以改动生命密码,使生命形式也随之改变,而且这种情形,在地球上发生过许多许多次。

  这种生命形式改变的情形,有的甚至于有相当正式的记载,在中国这种记载特别多。只可惜这种记载在没有起码的想像力的一些所谓科学家的眼中,只是荒诞不经的神话,而绝不去想一想它们所记述的情形,正是生命形式改变的实例!

  在那些古代典籍的记载中,所记述的生命形式改变的实例,可以分成四类。

  第一类是人改变成比人的生命形式更高层的生命形式。

  我一直认为比地球人层次更高的生命形式是各种外星人的生命形式。

  这一种改变,称之为:“成仙”。

  在成仙的过程中,地球人是“凡人”,外星人是“神仙”。成仙的过程,就是地球人转变为外星人的过程。

  由于外星人有许多种,所以成仙的过程也有许多种,种种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在我的经历之中,至少已经有两种不同的成仙过程,一种记述在“神仙”这个故事之中,另一个则甚至于是我的亲人──白素的母亲陈大小姐。而原振侠医生的好友,身分特殊的海棠,也变成了外星人。

  古代记载中,成仙的故事极多,任何人都可以非常容易地接触这些记载,这些记载并非甚么秘本,有专门的神仙列传之类的著作。

  第二类生命形式的改变,是除了人之外的任何动物,改变成为人的生命形式。也就是说,任何动物,譬如说狐狸、青蛙、蛇……等等,通过了生命密码的改动,而得到了人的生命密码,它就变成了人。

  这样的改变,称之为“成精”。

  成精的过程也形形色色,有许多种,举例来说,其中有一种是靠动物本身修练,而方法是“吸收日月精华”──这种方法,在古籍中也有很多记载,可惜语焉不详,无法知道具体内容,不过既然提到“日”和“月”,可知必然和地球以外的星球有关。

  这一点和我假设外星人早已掌握生命密码改变的方法,相当吻合,当非偶然。

  很有趣的是,虽然任何动物都可以成精,但是在所有动物之中,在记载中成精最多的动物是狐狸,以致于“狐狸精”成为一个专门名词。

  而在某些有很多狐狸成了精的地区,狐狸精甚至于和人在同一个建筑物之中生活,而被尊称为“狐仙”──我在少年时期,颇有些和狐狸精打交道的经历。

  第三类生命形式的改变,猜想其转变过程,一定更加复杂,因为这一类是从植物的生命形式变成人的生命形式。

  植物当然也有生命密码,也由生命密码决定它的生命形式。

  植物的生命密码和动物的生命密码,差别一定很大,所以从植物变成人,当然过程更加神秘和复杂。

  从植物的生命形式变成人的生命形式的例子,在古籍中也有很多记载,有趣的是各种花卉,变成的总是美丽的女子,而柳树则大多数变成老妇,不知道是不是受生命密码转变的极限所限制的结果。

  第四类生命形式的改变,更加复杂。

  在这一类改变之中,改变的一方是没有生命的(一般看来如此),譬如说,扫帚,从一般的观点来看,当然是没有生命的东西。然而扫帚也可以成精。再譬如说,玉石琵琶,是石头制成的一件乐器,当然也不应该有生命,然而玉石琵琶也可以成精,成为玉石琵琶精,这个玉石琵琶精在《封神榜》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由此可以证明在无限的想像境界之中,任何东西都可以成精,可以通过一定的过程转变为人的形式。

  深一层来想,这种辽阔无际的想像,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自从我发现在地球上,有三种异样的生命存在之后,就更可以了解何以玉石琵琶也可以成精。

  这三种异类生命是:山、气、水。

  山包括一切石头,玉石是山的一个组成部分,山是生命,玉石当然也是生命。任何一块石头、一块玉,和大山的关系,就如同一个人体细胞和整个人体一样。

  (古代人,甚至许多现代人,都相信玉有生命,他们未必可以接受地球上的山是一个生命体的这种观念,他们对玉有生命的这种认知,当然是从实际体验所产生的。也就是说,玉真的有生命,在某种情形下,被人所觉察,所以才有“玉有生命”之说。)

  既然是生命,就理所当然有生命基因,有生命密码,可以通过过程改变,改变成人的生命密码,所以玉石琵琶可以成精,变人。

  至于扫帚成精,就更容易理解。扫帚看来没有生命,可是它是用植物制成的,植物是生命,虽然在制成扫帚的时候,植物已经枯萎,可是生命基因还是存在的,自然可以通过过程改变,变成和人一样,于是扫帚也就成了扫帚精。

  以此类推,地球上不论任何生物和东西,不管看起来是有生命或者没有生命,都可以进行基因密码的改变,而转变成人的生命形式。

  这一些想法,都是在《原形》这个故事之后,我和白素、红绫一起讨论出来的。

  虽然都是想像,可是我们都认为事实也应该如此。

  红绫对这种生命形式的改变,特别有兴趣。因为在《原形》那个故事中,有蛇已经变成人的现象,更有一只公鸡正处于变成人的过程之中的现象,这是令红绫特别感到兴趣的原因。

  虽然红绫没有向我和白素说,可是我们都可以猜得到,红绫是希望通过生命形式的改变,使她的那只神鹰可以变成人。

  可能虽然她怀有这样的希望,可是这种希望在地球人现有的知识范畴中看起来,却是荒谬绝伦的事情,所以她怕我们不能接受,这才没有对我们说。

  红绫和白素假定在《原形》这个故事中的那个养鸡场,是一个有特殊条件,可以促成生命形式改变的地方,所以她们花了很多时间在那里。据我的估计,虽然没有结果,可是应该多少有一点发现。只不过她们没有对我说,我也没有问。

  像这次这样的研讨会,白素和红绫应该极有兴趣参加。

  可是三天之前,我外出回家,白素和红绫都不在,只有白素的留言:我和红绫有事远行,可能很久才回,勿念。

  我不知道她们到何处去,更不知道她们去做甚么,也不知道她们要去多久。

  这种情形,并非常见,不过我也绝不担心,因为白素和红绫在一起,再加上和红绫形影不离的那只神鹰,恐怕没有甚么应付不了的困难。

  这时候我感到很可惜,因为她们不在,所以无法参加这个研讨会。我感到可惜的时候,是我以为在这个研讨会之中,多少可以得益,当时我当然不知道研讨会一开始就会有不寻常的场面出现。

  到了研讨会召开的日子,我准时到达,研讨会在大学的一间大型会议室举行,我走进会场的时候,已经有七、八十人在,闹哄哄地十分热闹。

  看这情形,研讨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了剧烈的争论。

  在闹哄哄的人声之中,声音最大的是一个大胖子,那大胖子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体重绝对超过一百公斤,挺著一个大肚子,声若洪钟,双手挥舞,正在叫嚷:“耻辱!耻辱!真是耻辱!我们都是科学家,却会认真地来讨论这种完全反科学的题目,真是莫大的耻辱!”

  我走近去,看到他胸口挂著的名牌,上面印著的名字是汤普生教授,属于美国南部一家名不经传的大学。

  凡是学术性的研讨会,必然有各种不同的意见。可是像这种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就来全盘否定的情形,也不多见。

  不过大胖子汤普生的拥护者还不少,立刻就有许多附和的声音。当然也有反对之声,人丛中有人叫:“那你来干甚么?”

  发出质问的人,也有不少拥护者,同样的问题,至少有十多个人,也大声提了出来。

  大胖子神情更加激动,声音也更洪亮,震得人耳中嗡嗡直响,他道:“我来,就是为了要阻止这种耻辱!我提议,把研讨会的讨论主题改成‘生命形式根本不能改变’,谁能改变上帝已经定下的生命形式?只有上帝才能!”

  大胖子汤普生教授的话,有的人鼓掌叫好,有的人发出了嘘声。这时候我看到韩正气走进了会场,神情很是气愤,他甚至于像顽皮的小学生一样,跳上了一张椅子,看来准备发言。

  可是他才一扬起手来,在一个角落里,却有一个声音抢在他之前说了话。

  那时候会议室中,吵闹之声不绝于耳,可是那个声音一传出,却人人都静了下来──那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可是却刺耳之极,而且阴恻恻地,使人听了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所以人人都不由自主住了口,循声望去。

  我也同样感到这声音很是奇特,第一时间看过去,只见那人站在会议室的一角,在他的身边没有旁人,可能是由于他的外形叫人感到难以接近的缘故。

  这个人确然很怪,他身形瘦小乾枯,一身黑衣,也看不出是甚么款式,头发看来又短又硬,而且发亮,像是钢丝。双颊深凹,偏又长著一对招风耳,样子真是又怪又不讨人喜欢。

  我一眼就可以肯定,这个黑衣人必非常人,倒并不是在于他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在顾盼之间,简直闪闪生光,而是在于他虽然瘦──体形只有汤普生教授的三分之一,可是看到了他,却可以强烈地感到那是充满了劲道的生命,精力之充沛,像是向他的周围在膨胀,虽然无形,却又实在。

  相比之下,汤普生虽然个子大,声音响,动作夸张,其实只不过是一堆肉而已。

  这黑衣人一开口所说的话,也很合我的心意。

  他道:“不同意本研讨会主题的人,请自己去组织另一个研讨会,不要在这里捣乱!”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意见根本不同,完全无法协调,何必在一起争论不休,大家各行其事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天下太平。

  像大胖子汤普生那样,明明完全不同意研讨会的主题,却硬要根据他的想法来改变别人的想法,这种行为讨厌之至。

  所以我首先大声喝采:“好!说得好,凡是不赞成本会主题的人,欢迎退出,别在这里扮演小丑,浪费他人的时间!”

  我相信如果没有我和那黑衣人在场,包括韩正气在内的那些学者,必然对大胖子汤普生和他的拥护者的搅局行动,无法有效的对付,因为教授、博士,学问虽然好,却都没有对付无赖的经验──拉不下脸来。

  而对付无赖的唯一方法,就是绝对不能客气,不能留任何余地。像我和黑衣人那样,一开口就要把他们赶走,就最是乾净利落!

  我的话出口,大胖子汤普生的反应很正常,可是黑衣人的反应却古怪透顶。

  先说黑衣人的反应。

  他立刻向我走来,我们的目光才一接触,他就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卫斯理!”

  叫了一声之后,他乾瘦的脸上,充满了欢愉之情,像是刹那之间见到了亲人一样,而且张开双臂,向我急急走来。

  这种情形,令我很是讶异,因为我可以肯定在此之前,我绝对没有见过他。

  不过在他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也自然而然张开了双臂,准备和他拥抱──因为我第一印象这黑衣人不是普通人,现在这个印象更是强烈,我虽然完全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是却很愿意和他做一个朋友。

  就在这时候,有不少人附和我的话。大胖子大声叫道:“韩正气教授,你请我们来,你怎么说!”

  大胖子来势汹汹,而那些和他意见一样的人,更是大叫大嚷,看来他们事先经过准备,现在才来发难。

  韩正气有一个短时间手足无措,他向我望来,我向他点了点头。刚才既然有我和那黑衣人替他打了头阵,他再来应付,当然要容易得多。

  所以他很快就定下神来高举双手,大声道:“我请各位来,是参加主题为‘生命形式改变的可能性’的探讨,每个人来的时候,都清楚知道这个主题,对这个主题没有兴趣,根本就不应该来!这个主题绝对不会改变,没有兴趣者,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生命十分短促,不应该浪费在自己没有兴趣的题目上!”

  韩正气的话,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不过我和黑衣人却没有鼓掌。因为当时我们已经拥抱,他不但热情拥抱,而且伸手用力拍我的背部──只有真正的老朋友相会,才会有这样的动作,我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可是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同样也用力拍著他的背部。

  大胖子又吵了起来,吼叫道:“是不是不可以有反对的意见?”

  韩正气冷冷地道:“当然可以,不过讨论的主题不变,各位如果希望参加,还有一点需要注意──请遵守秩序,我们全是科学家,不是无赖!”

  韩正气说得很严厉,在一阵掌声过后,会议室中,总算静了下来。

第二部:鸭子──母鸡

  韩正气于是走上主席台,宣布研讨会开始。

  那时候我和黑衣人已经分开,互望著,我等著他自我介绍──他知道我是卫斯理,而我却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看他的样子,也正准备要开口。然而就在这时候,会议室中所有人都发出了声响──声响各有不同,有的人惊呼,有的人发笑,有的人怪叫,有的人甚至于吹口哨,总之是群情汹涌,显然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我和黑衣人却由于刚才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形,所以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我们立刻四面观看,同时听得大胖子叫道:“大家注意,韩正气教授要变魔术!”

  大胖子的话,引来了一阵轰笑声。

  这时候我也看到引起轰动的原因了。

  事情确实很不寻常,因为在主席台上,一个青年正把一只笼子放在一张桌子上,笼子之中,是一只鸭子,那鸭子身子不是很大,大约只有两个月大。

  而韩正气教授正把双手按在笼子之上,看来像是想把那只鸭子从宠子里抓出来。

  尽管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可是他这时候的样子却是滑稽到了极点,再加上大胖子刚才的话,他看起来真有点像魔术师,所以会议室中一大半人都嘻哈绝倒,怪叫之声不绝。

  我身边的黑衣人也道:“他想干甚么?”

  我也不知道韩正气想干甚么──研讨会摆明了有人要找麻烦,他应该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才是,却如何胡闹起来?

  这时候,忽然又有一个人,匆匆忙忙,连跑带跳,气急败坏的冲上了主席台,连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面说,一面向台下各人鞠躬,一面还抹著汗,不但狼狈之极,而且其滑稽程度,也达到顶点。

  所有人爆发出的笑声,更是惊天动地。

  在哄堂大笑声中,也夹著一些人的叫嚷:“杜迪博士怎么了?”

  这使我知道,这时候迟到了的那个人,原来就是韩正气的合作者杜迪博士。

  杜迪博士并非默默无闻之辈,在生物学,尤其是最新的生物工程学上,大大有名,是顶尖的科学家。可是这时候他的情状,却有九成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

  大胖子汤普生更趁机大叫:“魔术师的助手到了,魔术表演即将开始,请大家静一静,别妨碍魔术师表演,好好欣赏!”

  他越是叫大家静一静,众人就笑得更加厉害,有的人一面笑,一面还忍不住重重顿脚,有的更不断拍打桌子,以致会议室中虽然不到一百人,可是发出的声响,却已经超过了人的听觉系统所能忍受的程度。

  这时候那种混乱的状况,韩正气和杜迪博士显然根本无法控制,眼看这个研讨会就要变成一场闹剧。

  我看到有几个人,显出十分不以为然的神情,走向门口,看来准备拂袖而去。

  我迅速转念,如何才可以控制这种场面,还没有想出办法来,我身边的黑衣人突然大叫一声。

  那一下叫声,骇人至于极点,连我也忍不住吓了一跳,那声响简直不可能是人所发出来的,像是从天上突然打下了一个焦雷一般,刹那之间,所有人自然而然都静了下来。

  而黑衣人在发出那一下叫声的同时,身形展动,向主席台掠去,快捷无伦,望向他的人,都只感到眼前一花,他人已经带起一股劲风,到了主席台上。

  黑衣人一上了台,趁众人还没有定下神来,继续出声之际,就厉声道:“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怎么连守秩序都不懂,太丢人了!”

  在场的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大学教授,或者大学校长,可是黑衣人却声色俱厉地责斥他们,把他们当成小学生一样!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众人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来,人人面面相觑,连一心要来拆台的大胖子汤普生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而台上的韩正气有了这一个空档,他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大家请看!”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伸手进笼子,抓住了那鸭子的脖子,把鸭子提了出来,鸭子在他手中挣扎,韩正气也大有手忙脚乱的样子。

  刚才由于黑衣人的行动,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会议室中,又开始了嗡嗡的人声,看来另一场惊天动地的轰笑,立刻就要爆发。

  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人,又一起静了下来,而一阵很奇怪的声音,从主席台上传了下来──所有人都是因为听到了这声音而静下来的。

  那声音是在韩正气松开手,把鸭子放在桌子上之后,才发出来的。那鸭子离开了韩正气的手之后,全身抖动了几下,令身上的羽毛松动──这正是禽鸟的习惯性动作,很是正常。可是那鸭子在抖动身子的同时,还发出了一阵叫声。

  本来那也很正常,然而那鸭子发出的却不是“呱呱”声,而是一阵急促的“咯咯”声。

  就是那阵“咯咯”令得正在骚动,又想发出轰闹声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的。

  声音其实一点也不古怪!那只是极其普通的母鸡的叫声而已。可是母鸡的叫声,却从一只鸭子的口中发出来,那情景却是怪异莫名,不但足以令人静下来,而且还能令人汗毛耸立!

  接下来情形的怪异程度更甚──那鸭子不但发出了母鸡的叫声,而且当韩正气放了一把米粒在桌上之后,那鸭子竟然企图用它那扁平的嘴,去啄吃那些米粒!

  鸭子的扁嘴,当然不适合在平面上啄吃米粒,所以它不能成功,那令得这只鸭子十分著急,发出一阵又一阵“咯咯咯”的叫声,在桌子上来回走动──它走动的样子也完全不是像鸭子那样摇摇摆摆,而是完全像一只母鸡。

  这种情形,看在眼里,给人十分妖异的感觉,所以在场的人虽然议论纷纷,可是都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

  至少在五分钟之后,才有人高声发问。

  在场的全是生物学家,那鸭子才一出现,由于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大家才为之震慑,等到定下神来,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提出问题的人,就一下子问到了问题的中心,他高声道:“天!你在基因上玩了甚么花样?”

  韩正气向身旁的杜迪博士指了一指,杜迪博士双手挥动,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我和韩正气教授,把鸡的生命基因换走了鸭子的生命基因,结果就形成了一只以为自己是母鸡的鸭子!”

  杜迪博士的回答,虽然可以说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可是仍然引起了一阵骚动。

  把一种生物的基因替换另一种生物的基因,在生物学的理论上早已经被提出来,事实上在世界各地第一流的生物实验室中,也早已产生了经过基因的转换而形成的生物,只不过这种现象,实在很惊世骇俗,所以生物学家在有所顾忌的原因下,实验都在不公开的情形下进行。

  韩正气和杜迪博士的成绩,由于突如其来呈现在各人面前,所以起了戏剧性的作用。

  等到大家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之后,感到意外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就立刻进入了讨论的状况。

  大胖子汤普生首先道:“这不能算是生命形式的改变!”

  (在这里,我必须就这种基因转换而形成的生物加以一些说明。就在韩正气在会场上展现他的“母鸡─鸭子”之后不到一小时,就有生物学家向全世界公布了这种基因转换而形成的生物,成为全世界新闻媒体上的重要新闻,凡是看报纸的人,都应该留意过这一则新闻。

  (在那则新闻里,通过基因转换形成的生物是“鸡─鹌鹑”,就是把鹌鹑的基因换走了鸡的基因,所以那只鸡发出的叫声,是鹌鹑的声音,是一只自以为是鹌鹑的鸡。

  (所以我说这种情形在生物学家的实验室中,并不罕见,而且过程也不算复杂,几乎只要有足够的设备,任何生物学家都可以做得到。)

  所以大胖子提出的这一点,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意。

  韩正气立刻回答:“这种情形,当然是生命形式的改变!”

  大胖子显得很激动,走上了主席台,和韩正气展开争论。而在台下,持不同意见的人,也各自争论,刹那之间,其混乱的程度,简直难以形容。

  在这种情形下,我除了摇头之外也别无他法。那黑衣人在这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道:“看来这里的混乱,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们何必和这些书呆子在一起?我有要事和贤伉俪商量,找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如何?”

  他虽然就在我身边,可是由于人声实在太嘈杂,所以他也必须放大了喉咙叫嚷。

  我立刻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冲出了会议室。

  出了会议室所在的建筑物,就是大学的校园,草木扶疏,环境优美,和会议室中的杂乱不可同日而语。

  我和黑衣人都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黑衣人和我一样,胸前并没有挂著名牌,所以我仍然不知道他是甚么人。

  而他也立刻感觉到我的疑惑,他指著自己:“我叫金维,是彝族人。”

  我听了,自然而然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连忙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摇动。

  我这种反应,显然是一听就知道他是甚么人,而且由衷的表示很高兴能和他见面。

  所以他也十分高兴,同样也用力摇动我的手,在他又瘦又黑的脸上,有极其兴奋的神情。

  说实在的,即使在不久之前,我听到了他这样的自我介绍,绝不能一下子就想起他是甚么人来──当然如果他再把自己介绍得详细一些,或者让我好好想一想,我还是可以知道他是甚么人的。但如果这样,他一定不会像现在那样高兴。每个人都希望人家知道自己,虽然金维这个人奇特无比,也不能例外。

  而我之所以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是甚么人,和白素成了非人协会的会员有关。

  白素成了非人协会的会员之后,我对非人协会当然也加以更多的注意,所以对六位非人协会的老资格会员,又在最近重温了一次他们的主要事迹。

  而彝族人金维,正是非人协会六位老资格的会员之一。

  在非人协会之中,金维可以说是最神秘的人物,他究竟有甚么超越的本领,并没有确盘的记载,只知道他经常出入在康藏高原一带,对那一带的地理环境极之熟悉,而且是所有喇嘛庙中的常客,这一点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攀山专家,和有“亚洲之鹰”称号的罗开很是相似。

  我知道他的事迹,比较详细的是他曾经向非人协会推荐一头大鹰成为会员──理由是这头大鹰,极有可能曾经长时间和外星人共处。

  他和那头大鹰的故事,也是非人协会故事之中最神秘的一段,十分离奇,熟悉这个故事的人,当然会同意我的说法。

  如果你未曾接触过这个故事,也不要紧,虽然我现在没有法子一下子把整个故事介绍出来(这样做大费篇幅),但是在如今这个故事的发展过程中,可以逐步了解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有了我最近研究过非人协会老资格会员的这个原因,所以我一听到金维自报姓名,就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样。

  我们热烈握手,我道:“我们才离开贵会总部,在那里没有见到阁下。”

  金维道:“我接到消息,说贤伉俪在非人协会总部,连忙赶了来,结果也没有赶上,知道要见到阁下,不是容易的事,所以真是喜出望外!”

  我摇头:“阁下只要报出姓名,没有见不到的人!”

  金维也摇头:“不然,不然,我想见一个人,努力了五年之久,还没有见到。”

  我大是讶异:“这大古怪了!比刚才见到的那只鸭子还要古怪,那人是谁?”

  金维立刻道:“原振侠医生。”

  我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苦笑道:“自从五年前,他在宇宙航行中失踪之后,没有人可以见到他,那是例外。”

  金维也苦笑:“那是另外一件事,现在见到了你,我这件事可以解决了。”

  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他对我充满了信心。我连忙先声明:“我也不一定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这个事先声明大有必要,因为像金维这种特殊人物,居然也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这问题一定绝不简单,不是一定可以解决得了的。

  金维听得我这样说,哈哈大笑:“我这问题,实际上不是要靠你解决,而是要令嫒帮忙。当然如果你帮我说话,大小姐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笑了起来,心中却十分奇怪,不知道红绫能给他甚么帮助。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金维道:“请带我去见她,你就知道我有甚么问题了。”

  我摇头:“可惜之极,她和她母亲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金维怔了一怔,神情在刹那之间变得十分沮丧。我道:“请先到舍下坐坐再说。”

  金维想了一想,点头答应:“也好,有很多事,先和你商量也是一样。”

  于是我们就不再理会那个研讨会,一起回到我家。

  到家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看白素的留言,他苦笑:“真是不巧之极!”

  然后我取出一瓶酒,才一打开瓶塞,金维就叫:“好酒!”

  我笑:“这个极烈,是红绫从苗疆弄来的。”

  金维看来很嗜酒,他甚至于连吞了几口口水,才道:“不烈,不能称为酒!”

  我道:“红绫要是听到了这句话,一定把你引为知己,不论你向她要甚么帮助,她一定答应。”

  金维听得我这样说,十分高兴,可是他却顾不得说话,一伸手,从我手中抢过了酒瓶,对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叫了一声:“好酒!”

  然后才道:“我要向她借她那只神鹰一用,她也会答应?”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能立刻回答。

  我真的没有料到金维要红绫帮助的是要借她的神鹰!

  如果神鹰是属于我的,我一定毫不犹豫,立刻答应。其实我也相信红绫会和我一样──她比我更豪爽,绝非小器之人,可是那神鹰和她之间,感情极深,已经不是人和禽鸟之间的感情,而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了。

  在这样情形下,红绫是不是愿意把神鹰借给别人,我就不敢百分之百肯定。

  金维当然立刻看到了我的犹豫,他“啊”的一声:“她会不肯借?”

  我解释道:“在她的心目中,神鹰等于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或许会不肯……因为把好朋友出借,好像有点不正常,至少她一定要弄清楚你想要她的神鹰去做甚么。”

  我知道金维是一个极好的猎人,如果他听说红绫有一只神鹰,要借来去打猎,那么对红绫来说,就会认为是对神鹰的侮辱,不但不会肯借,而且会不欢而散。

  所以我把话说得很委婉,相信金维是聪明人,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金维果然明白,他笑了笑:“我说要借神鹰,实在不当──太不尊重神鹰了,应该说,我要借助神鹰的能力,也要借助红绫姑娘的能力,帮我解决很多年来困扰我的问题。”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立到道:“哪就绝无问题,她十分乐于助人,何况是阁下这样的人物!”

  金维松了一口气,连喝了三大口酒,不等我再发问,就道:“苦干年前,我也曾和一只鹰有过一段经历,想来你也知道?”

  我点了点头,他的那段经历,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说,是有一次他在西藏遨游,忽然有一头大羊鹰把他抓了起来,飞向一座高峰的绝顶。

  羊鹰是一种巨大的鹰!所有的鹰之中最大的一种,双翅横展开来,已经知道的最高记录是接近五公尺。而实际上有更大的,只不过人类接触它们的机会,大多数都是从望远镜中观察它们在高空翱翔而已,所以最大的羊鹰究竟可以大到甚么程度,根本没有人说得上来。

  那头羊鹰把金维带到了高峰绝顶,在那里金维发现一个怪人,那怪人身子很小,头部很大,体温极高,看情形正患著重病。

  于是金维就带著那个怪人,到了一家喇嘛庙中,找一位精通医道的喇嘛替那怪人治病。

  结果十分出人意表,过了几天,那位喇嘛突然死亡,而那个怪人则不知去向。而那个喇嘛在临死之前,摆出了一个已经透彻领悟到了天地间最大奥秘的手势──和黄教祖师宗喀巴在圆寂的时候一样,表示已经成道。

  没有人知道那喇嘛和怪人们处期间发生了甚么事。

  而金维在那个高峰绝顶,还发现了两副骸骨,大小形状和那怪人差不多,而且在高峰上,还有激烈撞击的痕迹。

  于是金维推断,那两副骸骨和那怪人是一起从外星来的,由于发生了意外,两个外星人死亡,一个外星人存活。

  存活的外星人极可能靠了那头大羊鹰的照顾,才活了下来,在外星人生病的时候,大羊鹰向金维求助。

  所以金维更进一步推论,那头大羊鹰和外星人有长时间的共处,相互之间一定有某种程度的沟通,那大羊鹰对外星人也就必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故此金维推荐大羊鹰为非人协会的会员,因为大羊鹰对来自某一个外星的高级生物有了解,这种了解,为地球上所罕见,十分有价值。

  而更重要的是,那位和外星人相处了几天的喇嘛,看起来像是由于领悟到了极大的奥秘才无憾地死亡。由此推断,那外星人可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一个喇嘛毕生研究想解决的问题,这问题极可能和人类的生命奥秘有关,因为喇嘛所研究的课题,就是生命的循环、超脱等等在现阶段超乎人类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情。

  那外星人不知去向,所以金维想到,外星人在长期的相处之中,可能把这种奥秘传授给了那头大羊鹰,如果是这样,那头大羊鹰就已经知道了生命奥秘──这正是人类在追寻而毫无结果的事情。

  金维向非人协会说出了他的计画:他要找到那头大羊鹰,设法和大羊鹰沟通,从大羊鹰那里,得到有关生命奥秘的知识。

  这种情形,实在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不过非人协会既然号称“非人”,行为古怪,理所当然。

  据说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金维。

  金维当然是去找那头大羊鹰,拜大羊鹰为师,学习生命奥秘去了。

  我把金维的经历迅速地想了一遍,多少已经有点明白他想做甚么了。他可能早已找到了那头大羊鹰,可是显然那么多年来,他并没有在大羊鹰身上得到任何有关生命奥秘的学问,显然是人、鹰之间沟通困难,就算可以有普通的沟通,可是想要讨论生命奥秘这样深奥的问题,却困难到了极点。

  当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红绫有一头神鹰,红绫和神鹰之间又可以沟通,所以他就想到利用红绫的神鹰去和大羊鹰沟通,然后再由神鹰告诉红绫,由红绫告诉他。

  这样的过程虽然迂回曲折得令人叹为观止,可是在理论上倒也可以说得过去。

  我在迅速地想著,金维目光灼灼地望著我,忽然笑了起来,他显然明白我的思路,所以他笑著道:“我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有这点好处──你心中想到的事情,不必再花时间向他说一遍,他就自然会知道你想了些甚么。

  我也笑:“异想天开──形容得真好,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忙,红绫一定肯帮,只是不知道她和白素甚么时候可以回来。”

  金维摊了摊手:“不要紧,反正我无所事事,可以等。”

  我想了一想:“我自己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忽然会离开,这样,你要是不见外,就在我这里住下,就算我有事情要离开,她们回来,你也可以第一时间见到她们。”

  金维高兴之极:“不见外,当然不见外,能在卫府作客,以后讲出去也光彩。”

  我笑:“以为你只是打猎行,原来说话更行!”

  金维忙道:“我是由衷感到高兴,并非巧言令色。”

  我也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和我相处,我问他:“那头大羊鹰在何处?”

  金维咋舌:“我可不能把它带在身边──它太大了,站著比人还要高,它在它生长的地方,这些年来,我和它已经成了好朋友,普通的沟通绝无问题,可是要和它讨论深奥如生命奥秘这样的事,却无法做到。”

  我非常了解这种情形:“别说是人和鹰之间了,就算人和人之间,要讨论生命奥秘这样的事,如果对方少一些想像力,也都无法做得到。”

  金维很有同感,连连点头。

  我又道:“现在我担心的不是红绫不肯帮忙,而是她的神鹰也不一定能够理解这样深奥的问题。”

  金维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现出很疲倦的神情:“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一面取来第二瓶酒,一面问:“你和大羊鹰沟通到了甚么程度?”

  金维喝酒:“我已经从它那里知道,那怪人从天而降的时候,有巨大的声响和光芒,而且一共是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两个大人随即死亡,在死亡之前,大羊鹰恰好在山顶,那两个人给了大羊鹰强烈的信号,使大羊鹰明白它要照顾那个小孩。而它也一直在那样做,直到它感到小孩有病,便找到了我。”

  这些经过,有的我知道。有的我非但不知道,而且无法想像。毫无疑问,这从天而降的三个人,都是外星人。

第三部:成精宝地

  可以假设这类外星人已经有能力参透生命奥秘,可是难道那个小孩也有同样的高深学问?

  如果那小孩不是已有这样的能力,又如何能够令得那个喇嘛在悟道的情形下圆寂?

  看盒维如此锲而不舍地想和那头大羊鹰沟通,显然是他认为那怪人(外星人)曾经把生命的奥秘告诉了大羊鹰,所以他才想从大羊鹰那里得到这方面的知识。

  由于地球人对自己生命的知识是如此贫乏,所以地球人一直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想对自己的生命增加了解,金维这样做,目的也正是如此。

  不过我却觉得他有点舍本遂末──那怪人在喇嘛庙失踪之后,他为甚么不去找一找?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金维苦笑:“我怎么没有找过!我一找到了那头大羊鹰就要它带我去找那怪人,大羊鹰自己也想找那怪人,我相信他们之间有极深的感情,可是这些年来,我们几乎找遍了康藏高原,却没有任何发现。”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敢夸口,全世界人对康藏高原的知识加起来也不如我所知道的十分之一!”

  金维的话确然夸张,可是我却相信那是事实,因为十多年来,他并不是一个人在那里探险,而是有一头大羊鹰和他在一起,大羊鹰可以带著他飞,海拔几千公尺的高峰,很容易就可以上去。

  而且这些年来,金维和大羊鹰之间,一定配合得天衣无缝,金维极有可能在天上的时候多,在陆地上的时间少。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自然而然想起红绫──如果她知道了这种情景,肯定心向往之,羡慕不已。

  我向金维说出了这一点,金维也笑:“孩子听到可以被大羊鹰带著在天上飞,没有不羡慕的,可是实际上滋味并不好,天上风大,城市里的孩子,一上天就被风吹化了!”

  金维这样说,显然他对红绫的来龙去脉不是很了解,以为她是骄生惯养的大小姐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把红绫如何在苗疆当野人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金维。

  金维听得又是讶异,又是感叹:“真想不到她的遭遇如此之奇,只怕非人协会中也没有人比她更离奇的了。”

  金维本身是非人协会的会员,自然把非人协会看得极高。其实非人协会的会员虽然个个出众,可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非人协会会员精彩的人,为数甚多,红绫当然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话我只是在心中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然而金维这个人其机灵的程度,远在我想像之上──我怀疑他多少会一点“他心通”的本领,他和秘宗的喇嘛多有来往,这“他心通”正是得道喇嘛的本领之一,他会此道,也在意料之中。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心中在想甚么呢?

  当时他显然知道了我的心意,他有不同意的神色。然而我并无意和他争论,所以我不等他开口,就继续说下去。

  我说到白素妈妈陈大小姐的故事,当然不是从头说起,而只是说了她和外星人交往,自己本身也出现了“成仙”这样的境况,因此红绫在她妈妈的妈妈那里,接受了连我都无法想像的丰富知识。

  等我说完了这一段经历,金维的不同意的神色,已经转为钦佩之至的神情。

  他叹了一声:“多少年来,非人协会关起门来做皇帝,总以为天下之奇,尽在其中,事实上真的人外有人,单听你这一段故事,就知道了。”

  能够令他心服口服,当然不容易,我也颇值得自豪。

  金维感叹了一阵,才道:“照这样看来,生命形式确然可以转变!”

  我点头:“当然可以──稍为有一点想像力的人都可以接受。甚至于我认为在那个研讨会中持激烈反对态度的大胖子,他其实也认为生命形式可以改变,只不过他认为那是上帝的权力,人不应该挑战上帝的权力而已。”

  我又把发生在“原形”这个故事中的事,向他简略他说了一说,金维更是听得啧啧称奇,感叹道:“可是事实上,真的有不少人还是不能接受生命形式可以改变的说法。”

  我笑道:“这不单是有没有想像力的问题──”

  说到这里,我用手指了一指额头,继续道:“这是有没有起码的知识的问题。确然有一种人,我认为是天生的缺陷,是一种脑部活动的障碍,有这种缺陷的人,对一切梢为离开一个框框的任何事情,都认为没有可能,所以他们的一生,不但是实际生活,甚至于本来应该是无边无际的想像天地,他们也固定在一个框框之中,不会超出半步。”

  金维听了,略想一想,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道:“我知道你曾经记述过‘第二种人’,从植物进化而成的人,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发现能还有‘第三种人’!”

  我一时之间,倒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他立刻解释:“这‘第三种人’就是你所说脑部有缺陷的那种人,这种人大有可能是从昆虫进化而来的,因为昆虫才有百分之百依照遗传密码来生活的,绝不会有丝毫变更,一板一眼,死死地守著框框,不敢,也绝不会想到越雷池半步!这种特性岂不正是昆虫的遗传?”

  他这种设想,真是令人绝倒,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和金维这种人相处,真是赏心乐事,我们天南地北地闲谈,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两人的酒意涌了上来,才自然而然歪倒地沙发上,沉沉睡去。

  我只记得在临睡之前,金维含含糊糊他说了几句话,我想回答,已经睡意太浓,竟不知道究竟回答了没有。

  然而金维的话我却记得很清楚,以致做了一晚怪梦。

  金维说的是:“如果别的生物可以通过生命形式的改变而变成人……成精了……他们当然也会繁殖后代……他们的后代是人还是原来的生物……譬如说……一只豺狼成了精,变成了人,他的后代是人还是豺狼?”

  金维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就算我当时神智清醒,也一样答不上来。

  反而倒是在梦中,有了一些启发。

  我的梦境是:看到了一只豺狼,在成精之后变成了人,对著我在狞笑,露出了满口牙齿──当然已经是人的牙齿,而不是豺狼的牙齿了,可是他的全部神情,看起来是人,却实实在在还是一只豺狼。

  我在梦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或者不能说恐惧,只是一种极度的厌怒和想呕吐,因为我发现在现实生活中,居然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不论他们掩饰得多好,总会在自然而然中流露出豺狼本性的神情来。

  于是我在梦中看到了一大群那样的人,向我狰狞地大笑,发出的笑声刺耳之极。

  他们一面大笑,一面在叫:“我们是豺狼的后代,我们的祖先由豺狼变成了人,我们是人,可是我们有豺狼的本性,我们是豺狼的后代!哈哈!我们是豺狼的后代!”

  也于是,我在梦中恍然大悟:豺狼虽然成了精,变成了人,繁殖了外形和人一模一样的后代,可是豺狼的遗传基因却无法完全消灭,还存在他们的细胞之中,影响著他们的行为如同豺狼,这就是为甚么会有些人和豺狼类同的原因。

  我更明白,这种情形可以以此类推,是成精的豺狼繁殖下来的后代,豺狼的性格仍然存在。

  是昆虫成精后繁殖出来的后代,昆虫的性格还在。

  是软体动物成猜后繁殖出来的后代,当然不能要求他们能够有使身体挺立的硬骨头。

  这就是为甚么有一批人,拥有各种各样其他生物的性格,而独缺人性的原因:因为他们的祖先根本不是人!

  第二天早上,阳光把我照醒,我睁开眼,朦胧之间,还彷彿看到许多藏著其他生物遗传基因的人,在阳光下展露原形,五花八门,甚么样的东西都有。

  梦境十分清楚,我跳了起来,想把梦境告诉金维,可是金维却不在,在茶几上看到了他的留字:“突然想到一些事,不告而别,随时联络。”

  下面并没有署名,只是用极简单的线条画著一只双翅展开的鹰,很是传神。

  他竟然说走就走,他有事情要红绫帮忙,一定会再联络,可是我昨天和他的长谈,虽然几乎通宵达旦,然而却是意犹未尽,他忽然走了,使我突然间没有了谈话的对象,不免像是全身都是气力却无处发泄一样。

  我把梦境又想了一遍,并且整理了一下──这是我的习惯,每当做了一些匪夷所思,清醒时想不到的怪梦,我都会尽量把它记下来。因为那是我潜意识的反映,并非完全没有根据的事。

  像我昨天晚上所做的那些梦,在经过整理之后,思绪又有新的发展。

  我进一步想到,在漫长的生物的进化过程中,从单细胞生物开始,进化到了人的出现,每一个进化过程,都是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

  这种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不断累积,结果就是从单细胞生物变成了人。

  这是生物学上公认的“进化论”,提出这个理论的是著名的生物学家达尔文。虽然当达尔文才一提出进化论的时候,被认为是一种异端邪说,可是到了现在,进化论已经是学校中最普遍的教材。

  只要承认进化论,就必然相信生命形式可以改变。

  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为人,是自然的、缓慢的、渐进的生命形式改变过程。

  生命形式的改变,可以简单的称为“成精”。

  所以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为人,简单的来说,也就是单细胞生物成了精。

  人,另一个称号可以称为:单细胞生物精。

  再联想开去,可以得到更惊人的结果。

  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全是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来的。(只要承认进化论,这句话就成立;如果不承认进化论,这句话就不成立。)

  那也就是说,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有同一个老祖宗,这老祖宗就是单细胞生物。

  不管是人或狐狸或蚂蚁或海豚或豺狼或凤螺或蚯蚓……一切的一切,只要是生物,其生命的脱氧核糖核酸之中,就都含有来自老祖宗单细胞生物的遗传基因!

  所以人性之中,也应该包括了其他一切生物性。

  再以有豺狼性的人为例,即使他不是豺狼精的后代,由于人性之中本来就有豺狼性,当豺狼性从隐性忽然变成显性的时候,其人的行为,就自然显出了豺狼的一面。

  这是根据进化论(缓慢的、长时间的生命形式改变)得出的一种结论。

  然而我相信生命形式的改变,除了自然缓慢的改变方式之外,还有一种在短时间内形成的突然改变的方式。

  这种突然改变的方式,没有一个一个累积的过程,而是直接从一种生物变成了人──成了精。

  这种方式不需要几百万年,只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于几年就可以形成。并非循序渐进,而是一种通过基因的改动而形成的突变。

  通过这种方式成了精的,一定各种生物都有,也各有后代,当然那些后代原来的生物性更明显,大有可能在人性之上。

  我相信,虽然这种方式的生命形式改变一直在发生,但是在历史上必然曾经有一个时期大量发生过。

  我推测大量发生生命形式改变的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汉、唐时代。

  我做这样推测的根据,是由于在那个时期特别多地球人“成仙”的记载。地球人成仙的过程就是地球人生命形式的改变,变成了外星人──我相信所谓神仙也者,就是神通广大,科学水平远在地球人之上的外星人。

  而所有地球人成仙的经过,都曾经得到神仙(外星人)的帮助和指导。所以我也相信不只一种外星人掌握了改变地球人生命密码的方法。

  既然有力量可以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使地球人成仙,当然也同样可以使地球其他生物成精!

  历史上虽然也有不少成精的记载,可是内容绝对比不上成仙记载的丰富,以致在表面上看来,其可相信的程度不如成仙。其实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很简单。

  对人来说,成仙是一桩很光荣的事情,值得大书特书,把它详细的记录下来,其详细的程度到达其中有一桩不但人成了仙,而且家中的鸡和犬,也因为服食了可以改变生命方式的药物而成了仙。

  (由此可知,除人之外的其他生物,不但可以成精,甚至于也可以直接成仙。不过这种例子不是很多,好像绝大多数的情形下,都必须先成精,变成了人,然后再成仙。)

  人成了仙,值得大吹大擂,当作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所以留下的记载特别多。

  而生物成了精,对生物本身来说当然是一桩光彩的事情,生物是不是有记载,人不得而知,而成精之后,变成了人,在人类的社会之中,成精了的那种人,却绝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身分,因为各类精怪,在人类社会之中,普遍地遭到歧视。即使偶然对自己最亲的亲人透露了自己的身分,也会引起悲惨的结果。

  (白素贞和许仙是何等恩爱的夫妻,可是许仙一旦知道了她是白蛇精,悲剧立刻发生。)

  所以成精之后的人,对自己的身分隐瞒得非常严密,等闲不会透露,当然更不会张扬,所以有关成精的记载不但少,而且就算有,其过程也语焉不详,叫人疑真疑幻。

  本来我可以把这些设想和金维详谈,再听听他的意见,一定可以有更好的想法。可是他却不告而别,真是不够意思。

  我以为金维很快就会和我联络,所以电话一响,我就以为是他,谁知道却是韩正气。

  韩正气在电话中的声音,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他道:“你快点来,我快招架不住了!”

  我又好笑又好气:“我以为你召开的是研讨会,原来是比武大会!”

  韩正气苦笑:“汤普生──那大胖子和一些人围攻我,说我提出这样的题目,简直不能称为科学家!”

  我道:“他们的根据是甚么?如果说不能侵犯上帝的权力,那么正是他们才不配称为科学家!”

  韩正气继续苦笑:“他们说,我玩弄基因转换的小把戏,企图以此证明生命形式可以改变,不论在科学上还是道德上都站不住脚,他们认为生命形式是固定的,不能改变。”

  我叹了一口气(为了那些人的没有想像力):“的确,要使人信服一只蚱蜢有可能变成人,是很困难的事情。可是你不妨问一问那些人,他们认为人是怎么来的?”

  这正是我才想到的,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生命形式可以改变之间的关系。

  不会有人不承认达尔文的进化论,那么韩正气提出的题目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如果那些人不承认达尔文的进化论,除非他们能提出另一套理论来──我断估那些人没有创造新理论的能力。

  而如果他们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他们属于神学家,而不是生物学家了──在这样情形下,韩正气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辩论甚么!

  (关于“上帝创造人”,我有一种想法,和一般神学家就字面上一成不变来解释不同,在后文,我会把我的想法介绍出来。)

  韩正气到底不是蠢人,一听了我的话,他怔了一怔,然后哈哈大笑:“真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问题再简单不过,要是生命形式不能改变,地球上到现在,还是只有单细胞生物!正是由于生命形式的不断改变,由低级变成高级,这才有了脊椎动物,才有了人!”

  我也笑:“你使用我教你的这一招,保证你所向无敌,在武林大会大获全胜!”

  韩正气连连道谢,我放下电话,想起了他的那只“母鸡─鸭子”,大胖子汤普生称之为“小把戏”,倒也有一定的道理。

  这种基因的转换,只能造成一些生命现象的改变,并不能造成生命形式的根本改变,他就无法使一只鸭子真正变成母鸡。

  当然在生物工程学上,韩正气的“母鸡─鸭子”也有极高的价值,他没有首先向全世界传媒公布,结果被别人抢先了,幸好他并不在乎这些,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其人之不好名,很令人佩服。

  当天一直等到晚上,不但金维没有消息,白素和红绫也去如黄鹤,音讯全无。

  反正他们全是行踪无定的人,所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我也好像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一样,就这样过了三天。

  当我开始感到奇怪──就算金维不和我联络,白素和红绫除非是去到了一个完全没有现代通讯设备的地方,不然实在没有理由三天不和我联络的。

  当天我有事情出去,傍晚时分回来,检查电话录音,听到了金维的声音。

  金维的声音听来很兴奋,可是也带著几分迷惑:“我在你说的那个鸡场,我认为有了一些发现,请尽快来。”

  我看了看留话的时间,是三小时之前。

  金维竟然会在那个鸡场里!

  难道这三天,他全在那里?

  我向他说过《原形》这一个故事,告诉过他,在那个鸡场,不但女主人何可人极有可能是“蛇精”,而且有一只公鸡或若干母鸡也快成精了。

  我还告诉他,白素和红绫认为那个鸡场所在的位置很特别,有可能在那个地方,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促使生物的生命形式发生改变──成精。

  这种说法倒也不是她们首创,在古籍的记载中,也常有这样的说法:说是在某一些地方,或者是一幅草地,或者是一口井中,或者是一个院子,总之是一个特定的地方,生物容易成精。

  这种地方在记载中,被称为“宝地”。

  白素和红绫相信那个鸡场就是所谓宝地──当然不会整个鸡场都是宝地,而是鸡场的范围之内,必然有宝地在。

  在那个鸡场之中,发生的怪事甚多,其地必然有占怪,所以当她们花时间在鸡场作研究,我虽然没有实际参加,可是却提供了不少设想。

  我设想所谓“宝地”是指地球上的一处所在,特别受到宇宙间不明因素的影响所形成的。

  而“不明因素”的内容极之复杂,几乎完全超出人类的知识范围之外,即使要设想也很困难。这种影响包括日月星辰运转的方位,包括宇宙射线到达地球时著陆的地点,包括磁场的变化,包括地球本身能量的分配……

  可以设想到的因素已经很多,而在设想之外的因素更多上几千几万倍。

  (中国古代有一门学问,称作“风水学”,是专门研究地球上不同的所在含有不同的力量,可以影响生物──特别是人的生活的一门高深学问。

  (只可惜这门学问太高深了,以至于其精髓部分完全失传,只剩下了一些皮毛,而就是这些剩下的皮毛,也已经是玄学中非常超卓的部分。

  (其中“玄学”这个名词不是很妥当,应该称为“超科学”才对!

  (大家对风水学一定不陌生,在风水学上,也很注重“宝地”之说,认为特定的地方有特定的能力,可以影响许多事情的发生或不发生。

  (这一点和我的对成精宝地的设想很类似。)

  我不知道白素和红绫在鸡场努力是否有了结果,不过我却猜到金维这时候到那个鸡场去的目的是甚么。

  我想金维一定是在听到了我说那个鸡场可能特别容易使生物成精之后,想到了如果他那只大羊鹰可以成精的话,那就甚么问题都解决了。

  大羊鹰成精,变成了人,当然会说人话,那就可以把它从外星人那里得来的有关生命奥秘的知识全部说出来。

  就算不能变成人,能够使大羊鹰可以口吐人言的话,结果也是一样。

  这种想法在普通人而言,匪夷所思荒诞不经之至,可是在金维这样的人来说,却感到大有可能变成事实。

  我在驾车前往鸡场途中,已经可以肯定金维确有此图。

  金维早已经把那只大羊鹰推荐进入非人协会为会员,如果他再能使那只大羊鹰成精变成人的话,那真可以说是非人协会有史以来最大的盛事了!

  我曾经在那个鸡场中有过怪异莫名的遭遇,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那次的遭遇是怎么一回事,只好把它当作是有一种力量影响了我脑部的活动,却又不是使我产生幻觉,而是使我脑部活动和某种能量发生联系。

  简单地说,就是我见到了一个死去相当久的人,并且和这个“人”交谈了许久,而且感到当时的环境,也和那个人没有死的时候一样。

  虽然我一生之中,充满了各种各样诡异的经历,可是算起来那次鸡场怪遇,可算是前三名之列,因为除了以上的设想之外,完全无法解释。

  奇怪的是,只有我在那鸡场中有这样怪异的经历。白素和红绫曾经长时间在鸡场,却没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由此可知,那种古怪的影响脑部活动的力量会拣人,或者是我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电波频率容易和那种力量结合。

  当我和白素以及红绫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红绫一本正经地道:“爸还是不要再到那鸡场去的好,可能爸的脑部,易接受那里的怪力量,那种怪力量可以使动物成精,要是爸被那种怪力量影响而成了精,不知道会变成甚么东西,情形就很不妙!”

第四部:无形敌人

  由于她把那么荒诞的事说得如此认真,所以当时我的反应是哈哈大笑,道:“只听说各种动物成精变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人成精变成了动物。”

  红绫仍然很认真:“真要是变动物倒还可以接受,如果变成了一把扫帚,那才糟糕。”

  我还是笑之不已,红绫著急:“别的东西可以成精变人,把这个过程反过来,就是人成精变成别的东西,并非不可能的事!”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然也站在红绫这一边,她瞪了我一眼:“红绫的话有道理,并不好笑。”

  我只好高举双手:“好,我以后不再去那鸡场就是。”

  我以后确然没有再去过那鸡场──当然和怕会成为不知道甚么东西无关,而是事情既然由白素和红绫接手追究下去,我有我的事情要忙,没有必要参加而已。

  现在在前往鸡场途中,我自然而然想起这些来,心中觉得好笑,心想:要是白素和红绫在,她们不知道是不是会阻止我到鸡场去!

  我又在想,金维在鸡场不知道有了甚么发现,会不会和我一样有甚么怪异的遭遇。

  金维这个人的行为也很古怪,他要到那鸡场去,为甚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而要不告而别,自己行动?

  我一面作各种设想,一面驾车,不多久就已经转入了那条只通向鸡场的小路。小路勉强可以供车子通过,由于白素和红绫经常来的缘故,小路上的杂草并不是太高。

  一直到了鸡场门口,我并没有看到别的车子,这令我很奇怪:金维难道是步行来的?

  在门口下车,鸡场的门虚掩著,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甚么两样,推门进去,可以看出白素和红绫很花了一些功夫在这里,鸡场被她们整理得比以前乾净整齐得多。当然鸡场中没有了鸡只,看起来就自然没有那样凌乱。

  我在碎石铺成的路上向前走,四面张望,看不到有人,我就高声叫金维的名字。

  鸡场的范围虽然相当大,可是四周围很静,除了风吹树枝发出的声响之外,一片静寂,所以我想金维没有道理听不到我的叫声。

  我越叫越是大声,可是一直没有人回应。

  我渐渐感到事情很不对头,在鸡场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显然没有人在。

  那么金维在甚么地方?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建筑物之中。鸡场的建筑物并不多,我先推开了鸡舍的门,大声叫了几下,空空的鸡舍甚至发出了回声。

  我再到其他的建筑物去查看。

  这时候我心中警惕自己:这里一定有古怪,上次我在这里曾经有过诡异的遭遇,发生过不应该发生、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事情,这次不要再著了道儿,再让那种影响我脑部活动的力量又来影响我。

  我实在不知道如果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我又会经历一些甚么样的怪遭遇。

  有怪遭遇我倒并不害怕,害怕的是那种怪遭遇根本是不存在的虚幻,而在那种遭遇之中,我却失去了分辨虚幻和实际的能力!这种情形极之可怕,因为精神病中的妄想症患者,就有这种症状!

  所以虽然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且也没有要发生任何事情的先兆,可是我的心中却感到十分紧张,因为上次也是在完全没有任何的警兆之下,我忽然进入了幻境,而且幻境又是如此之真实。

  这时候鸡场之中,宁静无比,可是我却感到危机四伏,像是极之凶险。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可是那种精神上的紧张,甚至已经影响我的身体,我隐隐感到,好像到处都有点阴风阵阵,刚好这时候天色开始黑下来,这种感觉简直令人遍体生寒。

  这种感觉令人不舒服到了极点,我突然大叫起来:“金维!你在不在?”

  说我要靠大叫来壮胆,当然还不至于,可是叫了几声,感觉上却好了不少。

  我的大叫声远远传了出去,有一种十分空荡荡的感觉,却完全没有回应。

  我已经几乎可以肯定金维不在这里。

  从他打电话给我,到我来到鸡场,有大约接近五小时的时间。五个小时可以发生任何事情。当然最可能发生的是,金维等了我一会,我没有来,所以他就离开了鸡场。

  既然金维已经离开,我是不是还有心要再逗留?

  奇怪的是,当我在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心中竟然非常想就此离去,不想多逗留。

  为甚么我竟然会想到撤退,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确然是我感到害怕──对于完全不可测的神秘力量感到害怕。

  我勉力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就算害怕,也不可以逃走!

  我实在不能算是胆小的人,可是这时候在暮色四合,四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朦胧一片,苍茫大池之上,似乎充满了不可解的因素,使人觉得无依无靠。

  所以这并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而是在一种完全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而又完全无法防御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的反应,就是想离开这样的环境。

  我在警告了自己不可以逃走之后,定下神来,想到我假设上次之所以会进入幻境,是由于脑部活动受到了外来力量影响的缘故。这样的假设,是基于在我的经历之中,不止一次有外来力量影响我脑部活动。

  而我也有不止一次和外来力量抗衡的经验。

  我假定上一次是由于我完全没有防范,所以才著了道儿,现在我已经有了警觉──而且警觉程度十分高,那么是不是可以和那种力量对抗?

  我知道地球人在各方面的力量,在整个宇宙之间十分渺少──这一点,在我和外星人接触的许多次经验中体会得到。可是,我也知道地球人脑部活动可以产生的力量,却也令得各种外星人惊叹不已,他们都一致认为地球人没有善用自己脑部活动的能力,所以才成为宇宙间的弱者。

  而一旦可以好好运用脑部活动能力的话,就可以反弱为强。

  不但在我的经历之中,有好几次这样的经验,我所知道的一个最足以令地球人自豪的例子,是有“亚洲之鹰”称号的奇人罗开,曾经运用自己的意志力和时间大神对抗,结果战胜了时间大神!

  想到了这些,我勇气陡增。决定如果这种可以使我进入幻境的力量再发动对我的进攻,我就要运用自己的力量和它对抗,就算输了,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不知不觉就被控制。

  我再次定神,放慢了动作,全神贯注,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进入幻境。

  由于是幻境还是真实,根本难以区别,我知道这是很困难的事,所以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尽力而为而已。

  在我思想上做好了充分准备之后,我进入了一座平房──我知道那是何可人(有可能是蛇精的女人)以前的鸡场主人的房间。

  上次我就是在这个房间中进入幻境的。

  一推开门,眼前一片漆黑。

  我并不立刻走进去,出为我突然之间感到,我虽然只是站在门口,可是在漆黑的房间中像是有一股力量要把我拉进去。说得更详细一些,像是房间中心有一个强力的漩涡,正在急速地旋转,而我就站在漩涡的边缘,可以感到漩涡的力量,可是还不至于被那力量扯进去。

  如果我再向前跨出一步,那就难说得很了。

  刹那之间,我感到危机已经逼近,在眼前的黑暗之中,不知道隐伏了多少凶险。

  这种凶险并不是在黑暗中有甚么人会用武器向我攻击,而是我对之一无所知的神秘力量。

  我知道我必须努力和这种力量对抗,不然我就会被这种力量击败,被它抓到幻境中去。

  所以虽然在黑暗之中甚么也看不到,我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当作敌人就在眼前。

  在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所谓“看不见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敌人”的道理。

  我的精神立刻自然而然处于极之紧张的状态之中,我感到那股力量虽然没有能够把我扯进去,可是却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寒意,向我袭来。

  那令得我遍体生寒,要非常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使身子不发抖,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我的意思是说,我真正像是站在一个冻房的门口,而这个冻房中的温度是摄氏零下五十度,无孔不入的寒意向我涌过来,这种寒冷带来的痛苦之感,是如此之实在。虽然我脑子还很清醒,知道就算白素和红绫曾经改造过这里的建筑物,她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建立一个温度如此之低的冻房。

  也就是说我非常清楚,我没有感到寒冷的理由。今天天气很好,是摄氏二十五度,就算入夜之后,气温略为下降,也绝不会冷到这种程度!

  于是我想到,虽然我感到冷、极度的冷,甚至于令我身子麻木僵硬,连呼吸都几乎感到困难,这一切都是如此实实在在。可是无论如何实在,始终只是一个感觉。

  感觉由脑部活动产生。

  感觉一产生,所有的事情就没有所谓“实在”和“虚假”了。

  不久之前,我记述过一个叫《传说》的故事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甚么特别,可是通过这个故事,建立了一个认知,这个认知十分重要。

  这认知是:只有“有没有”感觉,没有“真”或“假”。

  在任何情形下,有感觉,就是真实;没有感觉,也就不是真实。

  再说一次:感觉由脑部活动产生。

  这时候我突然感到如此寒冷,当然是由于在我的脑部产生了感到寒冷的感觉。

  有两个可能使我的脑部产生寒冷的感觉:一个可能是气温突然下降到了奇冷无比的程度。

  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可能不存在。

  那么第二个可能就是有外来力量影响了我脑部活动,使我产生这样的感觉。

  我立刻知道,我现在的情形属于第二个。

  无形的敌人,正在向我进攻!

  当然是我在事先有了充分的准备,准备会有外来的力量控制我脑部的活动,所以我全部脑部活动都强烈的准备和这种力量对抗。这种对抗意识所产生的力量,显然起了作用──那种力量虽然使我产生了寒冷的感觉,可是我神智清醒,并不认为我身处在一个寒冷的环境之中。

  一想到这一点,我信心大增,我想开口说话,可是那种寒冷的感觉如此实在,我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僵硬,根本无法张开口来──甚至于我很实在的以为,如果我张开口来,连我的舌头也可能冻僵,所以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这样的想法当然很荒谬──我可以感觉荒谬,这就代表我脑部活动并不是完全被控制了。

  这时候的情形,简直怪异莫名,我像是一个人一分为二,又想到开口舌头会冻僵,又知道这种想法荒谬。

  这更使我肯定,有外来力量侵入了我的脑部,由于寒冷的感觉越来越甚,使我知道侵入的力量正在加强。

  这是我的生死关头──我真正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必须把这股力量击退,不然我就会完全被它控制。虽然上次在不知不觉间被它控制进入幻境,结果也没有受到甚么伤害,可是我心理上却绝不高兴再有这种情形发生。

  从上次的一无所觉,到现在的情形如此严重,我意识到这是由于我和那股力量一开始就对抗的缘故,可想而知这股力量不喜欢有人与它对抗。或者从来也没有人和它对抗过,所以它就发挥强大的力量要使人屈服。又或者它从来也没有遭到过对抗,所以它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这时候的情形是,我可以肯定一定有一种力量在侵入我的脑部。而这种情形,是白素和红绫长时间在鸡场活动所未曾遇到过的──如果她们遇到过这种情形,绝对没有不向我说起之理。

  也由此可知,这种力量并不是可以向每一个人入侵。

  而我来到鸡场,却已经是第二次遭到了这种力量的侵入,是不是我特别弱,所以容易被侵入,就像细菌选择抵抗力弱的身体入侵一样?

  由于这时候我身受十分痛苦,几乎已到了我可以忍受的极限,而我能忍受恶劣环境的能力,远在普通人之上,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已经冻死了!

  (或者有人会说:根本没有寒冷,只不过是产生的感觉,怎么会冻死?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感觉会令人死亡。)

  所以在这种情形下,我自己可以控制的脑部活动所想到的一切,全倾向于事态的严重,倾向于我整个人都快被那股力量控制,必须尽力对抗。

  在迅速地转念过程中,和我一贯的思考方式一样,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想法,纷至沓来。

  这种思考方式,缺点是无法集中精神去想一个主要的问题。好处是许多想法一起来,可以令人触类旁通,不至于把问题想到死胡同去走不出来。

  这时候,当我在各种各样的想法一起涌上来之际,我突然想到,我实在没有理由比白素或者红绫弱,弱到了每次来到鸡场,就被那种力量挑来欺负,入侵我的脑部。

  这实在是岂有此理之至!

  然而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忽然又想到,这种力量专门找我的麻烦,固然可以说它专门欺负我,不过,又何尝不可以说它专门要找我来接触呢?

  当我才有这种想法时,我的思绪还十分紊乱。

  可是当我一想到了这一点,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思绪立刻变得很清晰。

  我感到自己可能一上来就想错了!我一上来先肯定有一股神秘力量,然后随即把这股神秘力量定性为敌人。

  等到这股神秘力量发生,使我产生极度寒冷的感觉时,我更加认为自己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现在我想到的却完全相反。

  神秘力量仍然存在,可是为甚么一定是敌人?

  它可以只是一种力量,一种只可以和特定的人发生接触的力量。

  而从这种角度来看,这种力量专门找上我,岂不是正表示我和这种力量有缘?

  那么我就不应该把它当成敌人,应该和它好好沟通才是。

  我不知道这股力量是甚么,看来它对人也很陌生,两种互相完全不了解的力量,一旦发生接触,自然而然会产生敌意,这种自然产生的敌意十分可怕,唯一的结果就是把原来可以好好沟通的机会错过,而变成了要分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当我很清晰地想到这些时,我感到非常为难。

  本来事情很简单──我既然想到了这种力量两次找上了我,是和它有缘,那我就应该放弃和它对抗。

  可是我却完全无法判断我想到了的这一点是出自我脑部自己还可以控制的部分所产生的意念,还是我脑部已经被那种力量入侵部分所起的念头。

  (这两句话,要一口气说出,要一下子听明白,都不是容易的事情。由此可知我当时的思绪是何等复杂和矛盾!)

  如果是前者,我放弃对抗,有可能和那种力量进入沟通状态。

  如果是后者,我放弃对抗,结果就是完全被那种力量所控制。

  在这种情形下,要做出一个决定,真是困难无比,其困难程度是在于完全没有任何依据来做出决定,好比是一场赌博,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只好靠运气。

  我不知道自己考虑了多久,只是觉得冻僵了的不但是我的肌肉,而且已经扩展到了我的内脏,我甚至于感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也受了影响──像是要竭力挣扎,才能勉强跳动一下。

  实在是到了我非下决定不可的时刻了!

  我决定放弃对抗。

  当我作出了这个决定的那一刹间,我问我自己:是不是忍受不了痛苦,而投降了?

  我立刻作出否定的回答,肯定我现在的想法是出自我自己的意念,而不是那股力量要我这样想。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肯定,是基于我一贯的理念。

  我一贯认为,在宇宙之间,地球人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低等生物,力量非常微小,决不能和来自其他星体的生物相比。所以来自其他星体的生物,没有必要把地球人当作敌人,对外星人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就像一个亿万豪富绝对不会向一个乞丐使用暴力,去抢乞丐的一毛钱一样。

  所以我一直相信,能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都不会对地球人有恶意。这种信念在我的经历之中不只一次得到证明。

  这时候我还是本著这种信念来做决定──因为能够使我脑部产生如此寒冷感觉的力量,显然不会是由地球人发出来的,或许只是要使我知道它是一股奇异的力量,它却不知道它的表达方式会使人感到十分痛苦。

  我的思绪一向很乱,没有条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还想到了这种情形,就像一个俄国大汉紧紧拥抱你,并且用他的胡子用力擦你的脸一样在他来说是对你表示亲热,可是你却会感到受不了!

  我相信这也是一个误会。

  在我做出决定之后,其实我也根本没有做甚么,只是在思想上放弃了对抗,从极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变成松驰,同时我想到那股力量一定是在那瞬间之中,我既然要和它沟通,当然应该走进去而不是只站在门口。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僵硬的身子根本完全动弹不得。然而也就在这时候,麻木的身子开始有了感觉。

  那种恢复知觉的过程,就但是原来灵魂已经离开了肉体,现在又一点又一点回来了一样。

  先是心跳回复了正常,接著从心头开始有一股温暖的感觉渐渐地酝酿,缓缓向外扩展,不一会整个胸口都在感觉上属于自己所有,这种自己的身体终于属于自己所有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废话:自己的身体当然属于自己所有!可是如果经过失去自己身体的感觉,又感到自己的身体回来了,这实实在在是极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快向上通过颈部,到达头上,当我脸上肌肉开始有了活动能力的时候,我莫名其妙拼命地挤眉弄眼,尽量活动我脸上的每一条肌肉。

  而暖流继续在身上四面八方扩展,从大腿到小腿,再到脚趾,我要再一次告诉各位,当暖流带著麻酥酥的感觉进入脚趾,我可以感到结成冰的血液开始融解,生命重新随著流通的血液进入了我的脚趾,使它们又可以活动,这种感觉简直美妙透顶!

  同样的这种感觉来到手指上,我感到像是本来一只光秃的手掌之上,忽然受到了阳光和水的滋润,迅速地长出了一只又一只的手指,终于我又有了一只完整的手。

  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仍然站著一动也不动,享受著这种令人全身舒畅无比的感觉。

  等到我身子完全恢复了正常,我才怔了一怔,感到我刚才的表现很难解释,甚至于无法向自己交代──本来我就是好好的,忽然遭到了那样可怕的折磨,而只不过是恢复原状而已,为甚么我的感觉竟然会如此良好?

  当时我只想到,可能是由于我决定放弃对抗,寒冷的侵袭就立刻消失,这证明了我的决定是对的,所以才使我感到高兴。

  等到我完全定下神来,我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走进了房间。

  这时候我眼前仍然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这种情形并不正常,因为我处身在黑暗之中已经有相当时间,眼睛应该可以适应黑暗了,多少应该可以看到一些东西。

  除非这房间是绝对的黑暗,可是绝对黑暗的环境很少有,至少这房间不应该如此,外面天色虽然已经入黑,总还有些光亮,而且房门也没有关上,我怎么会甚么也看不到?

  一时之间,我想到的事情令我感到极度恐惧:我失去了视力!

  任何人一想到这一点,都会感到恐惧,我也不例外,我张大了口想叫,可是还没有出声,就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房间中的情形了。

  照说情形正常了,我的恐惧感应该消失了才是,可是实际上却更甚,因为我可以肯定刚才我眼前一片漆黑,正是由于我丧失了视力的缘故!

  视力不会无缘无故丧失,当然是有一种力量可以令我变得甚么都看不见!

  也就是说刚才那股力量又曾入侵我的脑部,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破坏了(暂时性)我的视觉能力,使我丧失了视力!

  而那是在我已经放弃了对抗之后的事!

  那股力量先使我感到冷得全身发僵,接著又使我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变成瞎子,它的能力强大到了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它这样对付我,实在要令我再考虑是不是重新把它当作最危险的敌人。

  可是我又想到,如果它真正要对付我,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它可以令我永远变成瞎子,而不是只有一个短暂的时间。

  它这样做,彷彿一点目的和用意都没有──这一点完全不像是有高超智慧的生物所为,却像是在胡闹一样。

  我又想起上次我在鸡场的遭遇,白素说是我一股力量把我扯到了三年之前,所以发生了时光倒流的现象。我却以为是我力量把我带进了幻境。

  然而,那力量把我带入幻境的目的何在?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我在幻境中遇到的人、做的事,都全然无关紧要,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只能说是一次莫名其妙之极的怪遭遇。

  然而现在从刚才我的遭遇结合起来看,倒可以作出一个结论:这股力量专门喜欢做没有目的的事!

第五部:悬在人类头上的钢刀

  就算是地球人也很少专门做无目的之事的,很难想像外星人会有这种无聊的行为──莫非我这时候遇到的是一个外星顽童?

  我一面想,一面在黑暗之中打量房间中的情形。

  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两样,房间中陈设十分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椅子还是那张竹椅,竹椅上没有人──整间房间中都没有人,我可以肯定这一点。

  我一直走到房间中心,然后又来到门口,在门旁找到了开关,著亮了电灯。灯光其实并不明亮,可是这时候对我来说已经够好的了,我可以把房间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可能是由于白素和红绫经常来的缘故,房间很乾净。

  我打了一个转,整个房间之中实在没有甚么东西是我看不到的,也绝没有甚么形状古怪的外星人在。

  这时候的平静,和刚才那种惊心动魄的经历相比较,差别之大,难以形容。

  我有点发楞,虽然刚才的一切是如此之真实,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又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这种似真似幻,却又非真非幻的感觉,令人不舒服至于极点,因为它叫人失去了判断真或幻的能力──我甚至怀疑如今我站在这间房间中的这个现状,是真实的还是不真实的。我不知道这个现状是不是幻觉,我更进一步想到如果是幻觉,那么真实的我如今又在哪里,在干甚么?

  我忽然想到,人如果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变成了一只蝴蝶,当他醒来之后,他不会有“究竟是我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我”这样的怀疑。

  而庄周先生居然有了这样的怀疑,而且他的怀疑流传了几千年,所以他当时的经历一定不会是做了一场梦那样简单,其中肯定另有缘故──大有可能他的遭遇实际上和我如今相同,处于真和幻完全无法辨的境地,所以才产生了这著名的疑惑。

  (若干时日之后,我把这一点提出来和各人讨论,温宝裕首先鼓掌表示同意,而且他说:一定就是那样。

  (究竟是不是那样,除非找到庄子的灵魂来问一问,不然谁也不能代替他回答。)

  当时我主要是想舒解我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大叫了三声。由于我的大叫并没有目的,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了些甚么,也不记得是不是叫了金维的名字。

  却不料在我叫了之后,忽然听到远远有声音传过来,先是叫著我的名字,由于声音听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所以恍恍悠悠。在这样的环境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感觉上十足像是我不知道甚么力量,正在呼唤我的灵魂一样,令人遍体生寒!

  我起先以为又是幻觉,可是听起来那像是金维的声音,接著又听到声音在叫:“你在哪里?刚才是你在叫我?”

  我肯定了这是金维的声音,原来他是回应我的叫声!

  我连忙出了房间,四周围仍然一片黑暗,我没有看到甚么人,我也只好大叫:“金维!你在哪里?”

  这一次立刻有了回音,金维的声音陡然传来──给人以“陡然”的感觉,原因是原来金维的声音听来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而忽然之间变得十分接近,虽然不至于就在耳边,可是也近得出乎意料之外,大约只有十来公尺左右。

  当时我心中想到的只是金维移动得好快!他又叫了我一声,声音听来很高兴,紧接著我就影影绰绰看到他转过屋角,向我奔过来,一下子就来到了身前。

  我还在想他何以来得如此之快,所以脱口而出,说道:“你来得好快!”

  金维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我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天色虽然一片漆黑,可是隔得近了,也可以很清楚看到他不明白我为甚么这样说的神情。

  他的这种反应使我知道一定有一些事情不对头。

  我初初听到他的声音时,他像是在一公里之外,而忽然他出现在眼前,岂非古怪透顶?

  当时我思绪十分紊乱,我一时之间不能肯定毛病出在甚么地方,我首先问:“刚才你在哪里?”

  金维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甚么叫作刚才我在哪里?”

  我用力挥了挥手:“过去半小时……或者一小时你在哪里?”

  金维也感到我问得离奇,吸了一口气才回答:“就在这里!我和你联络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来!”

  我也跟著吸了一口气:“那么为甚么我一进来就叫你,你却不回答?”

  我确然是一进鸡场就大叫金维的名字,可是当时根本没有回音,那时候天色还没有黑,正是黄昏时分,我接著又把这一点提了出来。

  金维用很奇怪的神情望著我,我这才注意到他我异乎寻常的目光,在黑暗之中灼灼生光,通常只有猫科动物的眼睛才会在黑暗之中发出这样的光芒──因为它们有夜视的本领。

  我只知道金维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猎人,有这样突出的视力,是不是出色猎人的必备条件?

  当时我心中不知道有多少疑问,可是我还是不著边际地联想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对于自己这种习惯也感到无可奈何。

  我想了一想就算,向金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进屋子去再说。金维向那屋子看了一眼,失声问:“你一直在这屋子里?”

  我道:“也不是──这屋子有甚么问题?”

  金维摇头,神情迷茫而且古怪:“我不知道,可是……可是……那里……”

  他说了半天,还是甚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感到我们两人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或者说是思绪紊乱的状态之中。在这样情形下,不必先去研究何以会有这种状态出现,重要的是先使精神状态恢复正常,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

  所以我不再追问他那屋子有甚么古怪(事实上那屋子的古怪虽然我才经历过,可是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一起向屋子中走去。

  我们根本就在屋子门口,走了两步就已经进了门。

  刚才我一进门就有一股寒意向我袭来,令我感到自己要为生存而搏斗,现在却甚么异状都没有。

  但由于刚才的经历实在太可怕,所以当我跨进门来的时候,我仍不免窒了一窒。

  那只是极短时间的事,可是金维的感觉十分敏锐,他立刻向我望来,投以询问的眼色。

  我立刻道:“说来话长──我相信你也有很多事情要说,我们一样一样来说,不然更乱,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金维点头表示同意,我道:“我先说。”

  我们已经到了房间中心,我示意金维坐在那张竹椅上,我在床边坐了下来,想了一想,想如何开始才好。

  终于我决定了开门见山。我道:“这鸡场肯定大有古怪,而这间房间古怪更大。”

  这样的开始,本来听的人至少应该抱怀疑的态度,可是金维一听却立刻连连点头。

  他这样的反应,证明他在这里也一定有过不寻常的经历。

  虽然我极想知道他遇到了甚么的怪事,但是我还是坚持要一桩一桩顺次序来把问题说明白,以免混乱。

  所以我自顾自说下去。

  我道:“以前我在这个鸡场中,曾经有过怪遭遇,你是知道的了?”

  金维点了点头:“如果你觉得我必要说一遍,只管说。”

  我道:“简单地说,上次我一进入鸡场,就被一种力量影响,进入了幻境。那幻境的内容是鸡场以前的某一天的情形,由于幻境和真实难以分别,所以当时我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的感觉,就像那次经历是时空交错,令我回到了几年之前。可是我相信那是某种力量入侵我脑部的结果。”

  金维点头表示明白。

  我继续道:“对于我来说,脑部被外来力量入侵,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而对于那种力量来说,它既然能侵入人类的脑部,实际上已经等于可以控制人去做任何事,所以那是一种非同小可的能力,不应该属于地球人所有。”

  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金维点头:“说得很是。”

  我苦笑:“事后我做了种种设想,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当年那股力量侵入我脑部,使我进入幻境,目的何在?因为整件事只不过是我添了一桩怪遇而已,一点其他作用都没有!”

  我这样说,当然是想徵求金维的意见。

  金维也苦笑:“我也想不出那股力量为甚么要动用它那种无可比拟的能力,来做这种没有目的的事情。”

  我吸了一口气:“说今天,我回家就看到了你的信息,是你传出信息之后的三小时,我立刻前来,在天黑之前来到鸡场,进来就大声叫唤,可是没有回音。”

  金维张口想要说话,我打手势阻止:“先让我说完我的遭遇,然后再说你的──这里的怪异简直难以想像,一定要好好弄清楚,我们自己不能乱。”

  我一再强调“不能乱”,实在是因为事情乱到了极点──连真实和虚幻都难以分别,所以宁愿用笨办法,一个一个说。

  金维很能体谅我的意思,做了一个手势,让我说下去。

  我道:“于是我一面叫,一面走进来……”

  我把进了鸡场之后的情形,尤其是来到这房间门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向金维说了一遍。

  我将我当时的感受说得十分透彻,金维也听得很用心,双眉紧皱。等我说完,他仍然屏住了气息,又过了好一会,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竟然有几分惊恐的神色。

  他是非人协会的会员,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惊险的事情,要他感到害怕,而且形诸于色,是极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影响到我想起刚才的事情,又不禁感到凛然。

  金维以相当吃惊的声音道:“这……这算是甚么现象?”

  我指了指自己的头:“很明显,有力量侵入,控制了我脑部的活动,使我产生感觉。”

  我说了这两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对人来说,事情的真实或虚幻,决定于有感觉或没有感觉。也就是说,任何事情根本无所谓真或假,只是有感觉或没有感觉而已。”

  我知道我的这种说法,不容易被普通人所接受,所以我向金维解释得很详细。

  而金维却接受得很自然,他连连点头:“本来就是那样──人的一切认知都来自脑部活动,脑部活动有了感觉就是真的,这也就是我感到害怕的原因,你别笑我,我真的感到害怕……有力量可以控制人类脑部活动……就等于控制了一切!”

  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有好一会不出声。我们都在想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控制了人类脑部活动,就等于控制了人类的一切!

  这种情形的可怕程度在一切情形之上!

  人类在脑部活动被控制的情形下,等于完全没有了自己,而变成了任由操纵的行尸走肉!

  地球上没有了有自己思想的高级生物,人类彻头彻尾变成了……变成了……变成了无法用文字或语言表达的东西!

  而这一切并不是我们自己吓自己,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我就一再经历过,我相信金维也在这里经历过!

  想到了这一切,自然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相信金维也我同样的感觉──可以从他的神情上看出来。

  然而我们又有另一个同样的想法:这种力量似乎并没有通过控制脑部活动而操纵我们。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金维的遭遇如何。以我自己来说,上次完全没有防备,被那种力量带进了幻境,身处三年之前的某一个情景之中,虽然怪异莫名,可是却也没有甚么坏处,这一次我一上来就有了准备,全力抵抗,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也没有实际上的损失,而且很容易就可以使那种力量退却。

  由此可知,那种力量虽然可以操纵控制人类脑部的活动,可是它似乎并没有藉此胡作非为,把人类变成它的工具。

  照这种情形看来,似乎可以说:这种力量对人类没有恶意。

  那么也就不应该如此害怕。

  可是想到人类的一切活动全都控制在一种力量手上,虽然这种力量没有恶意,可是那也是一种极大的威胁,就如同在头上悬著一柄钢刀,不知道甚么时候会落下了把人剖成两半!

  最好当然是把这种力量消灭,其次是至少要有办法抵抗这种力量,不能把人类的命运放在那种力量的好、恶之上。不能把人类的命运放在有一种力量可以控制的情形之下。

  人类要有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简单来说,就是人不能生活在某种阴影之下,不能生活在随时可以变成行尸走肉的威胁之下!

  所以有这种力量存在,不论是善意或是恶意,对人类来说都是大大的坏事!

  金维和我所想的一样,所以我们在同时一起叫了出来:“要把这种力量找出来!”

  一起叫了一句之后,我们相视苦笑。

  叫出这样一句话容易,要做到这件事真不知道该如何著手。能够进入人类脑部的力量,当然不是一把刀或者一颗子弹──不会是有形有质的物体,而只是无影无踪的一种能量。想想人类对自己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尚且几乎一无所知,如何去对付不知道来自何处,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的其他能量?

  我们立即发现,在这件事上,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去做任何事情!

  人类在这种力量之前,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这种力量对人类没有恶意,人类可以正常生活。一旦这种力量忽然对人类起歹念,人类就只好听凭宰割!

  一时之间我们都十分沮丧,金维甚至于双手抱住了头,身子用力摇晃,可知他心中很是痛苦。

  过了一会,他才放下了手,向我望来。

  我心情也大是苦涩,不过比起他来可能好一些,因为我曾经和那种力量进行过对抗,在不算是投降的情形下,也不至于完全被那种力量所控制。

  我再一次把这种情形说了一遍。

  金维默然不语,我问:“你在这里的遭遇如何?”

  金维神情茫然,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耐著性子等他开日,他却一直不说话。

  我又道:“我已经说了我的遭遇,轮到你了!”

  金维仍然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提醒他:“我一进来就大声叫你,那时候你在哪里?”

  金维总算开了口,可是语气犹豫,像是对于自己的话没有多少信心──这种情形出现在金维这样的人身上,实在非常可怕。

  他道:“我一直在鸡场,可是没有听到你叫我。”

  金维说了一句之后,顿了一顿,才道:“我还是从头说起的好。那天早上我一早醒来,见你睡得正沉,我就自己出去走走,本来完全没有打算到鸡场去──”

  金维酒量远远在我之上(只怕能和他比酒量的人不多,不过红绫肯定是其中之一),所以昨天晚上他虽然喝了不少,还是一早就醒了过来。

  他又喝了几口酒──这种可以解宿醉的方法叫做“喝还魂酒”。然后他神情气爽地走出门口。

  他的原意只是想在附近的山头走走,他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长期生活,对于城市生活最不习惯的是城市中的空气。昨晚他就一再说到,西藏高原上空气虽然稀薄,可是比起城市的空气来,却使人舒服多了。

  这当然是习惯问题,多少城市人到了高原,几乎痛哭失声,就是因为无法适应高原上的空气。

  金维觉得早上的空气比较清新,而且在附近有一个山头,山上空气自然更好,所以他出门没有多久,就自然而然来到了这个山头之上。

  到了山上,他不但感到呼吸仍顺,而且还有一个事令他感到很高兴,那就是在山上的半空中,有不少鹰在盘旋翱翔。

  金维由于长期在康藏高原和那只大羊鹰生活在一起,所以对于任何种类的鹰都有好感。

  在城市上空飞行的鹰是普通种类的麻鹰,身体很小,可是鹰总是鹰,就算是最普通的麻鹰在盘旋翱翔之际,还是大有气度,看来赏心悦目。

  金维看了一会,一时兴起,心想自己和大羊鹰沟通了那么多年,不知道和普通的麻鹰是不是也可以沟通?

  金维一想到这里,自然就更加注意那些麻鹰的动作,他也立即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其实也不是太奇怪,只是他之前没有想到麻鹰和大羊鹰身体大小相差如此之大,生活环境又截然不同,却会有相类似的动作。

  他看到的情形是,在空中盘旋的麻鹰有好几十只,它们在空中不时三五只迅速地飞近,接近到了身体碰到的地步,然后又分开,再和其他的作同样的接触。这种情形用人类的行为来比喻,“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最恰当不过。

  金维知道如果在大羊鹰群中出现了这样的情形,那代表鹰群之中有一些事情发生,它们正在商议对策。

  鹰习惯独来独往,平时并不合群,所以一旦有这种情形出现,那就表示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情,所以它们才会打破正常的生活习惯。

  这种情形在康藏高原上和大羊鹰共同生活了许多年的金维,也不过见过两三次而已,想不到在这里无意之中见到麻鹰也有这样的行为。

  他在那时候当然不知道鹰群之中发生了甚么事情,他看了一会,就试著用和大羊鹰通用的方法,把系在腰际的一个布袋解了下来。这个布袋金维自称为“百宝袋”,里面有他在荒野、森林、高山、草原中生活的一切必须品,其中有一些东西,匪夷所思,是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其中包括了金维这时候取出来的一套哨子,那套哨子大小不一,制作的材料也不一样,有的是兽骨,有的是竹子,有的是陶瓷,形状也不一样。

  后来金维向我解释,他这套哨子全世界独一无二,是他许多年来研究的心血结晶,有的陶瓷哨子,他要烧制上百次,才能达到发出理想有效声音的目的。

  简单来说,这套哨子所能发出的各种各样声音,代表了一套大羊鹰的语言──或者说,哨子发出的声音,大羊鹰可以了解它所代表的意义,这是一种单向式的语言。

  金维发明这种和大羊鹰沟通的方法,灵感来自训练狗只的方法。人不一定能够了解狗的语言,但是却可以利用单向式的语言向狗发出种种指示。

  金维经过了无数次的试验,建立了一套这样和大羊鹰沟通的方法。这时候他试著用在麻鹰身上,他选出了三只哨子,吹出了一连串的声音。

  哨子所发出的声音十分尖锐,可以传出很远。

  他这时候发出的信息是:你们有甚么困难,我可以提供帮助。

  由于他不能肯定麻鹰是不是和大羊鹰一样可以接收他的信息,所以他尽量把信息简单化。

  (当我听他说到这里时,我已经大为叹服。他所谓简单的信息实在已经极复杂,真难以想像复杂的信息会是怎样。由此可知,他和大羊鹰之间的沟通已到了相当高深的地步,其程度可能不在红绫和她的神鹰之下。)

  哨子声才一传出,立刻生效,只见有一半以上的麻鹰都集中在金维的头顶盘旋,另一些也迅速向这一大半靠拢。

  金维一看到这种情形,大喜过望,又把同样的信息传送了三遍。在这个过程之中,鹰群越飞越低,发出十分刺耳的声响。根据金维的了解,这种声响代表了鹰群之中发生的事情十分异常,鹰群处于极端的惊惶失措的状态之中。

  若是换了常人,近百只麻鹰就在头顶上急速地飞翔,一定会感到十分恐怖,金维虽然和鹰有很好的感情,这时候也自然而然用一只手遮住了双眼,以防万一。

  鹰群低飞到了就在金维身边打转的程度,然后突然之间有好几只鹰向金维抓来。

  金维在那一刹间,居然没有回避,其勇气之大,无以复加。

  他双肩、肩头,甚至头发都被鹰爪抓住,一上来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他也很吃惊!

  可是他立刻明白鹰群是想把他抓起来,显然是想抓著他飞行,把他带到不知道甚么地方去。

  金维这时候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确然曾经被鹰抓住飞行过,可是那不是普通的麻鹰,而是极大的大羊鹰,大羊鹰双翅横展可以达到五公尺以上,力大无穷,抓起一百公斤的重量飞行毫无问题,而普通的麻鹰能有多大,抓抓小鸡还差不多,想把一个人抓起来,就算来上一百只,也不能成功。

  而且就算能够把人抓起来,金维也不敢冒这个险,要是在飞行途中掉了下来,那就甚么玩儿都完了。

  好在他明白了鹰群的意图,所以问题容易解决,他连忙又吹响哨子,发出了新的信息。

  这一次他发出的信息是:你们要带我到一个地方去,请在天上带路,我会跟著你们。

  信息才一发出,鹰群就腾空而起,向前飞去。

  金维看著鹰群飞出的方向,就跟了上去,鹰群并不飞向城市,只是在山岭之上飞过去。

  爬山越岭正是金维的拿手本领,何况鹰群就算偶然飞远了些,也会很快飞回来。金维就跟著它们,翻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一直到过了中午,金维估计至少已经走出了五、六十公里,这才看到鹰群飞低,引他下山,终于来到了“何氏鸡场”的门口。

  当金维来到鸡场门口的时候,心中的讶异实在难以形容。

第六部:人鹰之间

  他一看到鸡场的招牌,就知道这里就是昨晚我和他说起曾经发生很多怪事的那个鸡场。

  他绝没有想到鹰群会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

  经过昨天晚上他和我的详谈,他对这个古怪的鸡场早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这时候他更感到怪上加怪。

  他没有立刻走进鸡场,而是先留意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鹰群的行动。只见那一群麻鹰在到了鸡场之后,只在鸡场上空盘旋,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声音。

  金维不明白这种声音代表甚么意思,他看到鹰群越飞越高,像是把他带到这里,任务就已经完成一样。

  金维心中惊疑不定,他知道这个鸡场现在属于白素和红绫所有,所以他在走进鸡场之前,先大声问:“有人没有?”

  他一面问,一面向鸡场内走去,几乎每走出一步就问一声。

  我在听金维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感到事情有些不有头。可是不对在甚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

  刹那之间,我只感到十分不安,站起来又坐下好几次。

  当时金维坐在竹椅上,我坐在床边,那是一张竹床,我每次站起又坐下,都令得那张床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很是难听,也更扰人心神。

  正在叙述的金维终于忍不住,抗议道:“你要坐就坐,要站就站,别那样坐立不安好不好?”

  我心中很烦躁,道:“你管你说,理我干啥?”

  金维也焦躁起来:“我要说的事情已经令我几乎神智不清,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你在一旁不断扰乱视听,叫我怎么说得下去!”

  我勉力定了定神,知道金维的遭遇必然怪不可言,所以他才会这样子。我走到房间角落,靠墙站定,做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金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往下说。

  他一面大声叫著,一面向前走,已经走到鸡舍的旁边,仍然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叫唤。

  我心中想:那是一定的事──白素和红绫不会在鸡场,如果她们在鸡场的话,在留言中会说明,由于那鸡场中发生的怪事太不可测,所以她们每次到鸡场去总让我知道。

  我正在想著,金维继续在说著,金维所说的他的经历,又使得我直跳了起来。

  金维像是料到了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也跳了起来,双手按住了我的肩头,要我坐下来。

  我没有反抗,而是在他的手还没有离开我肩头的第一时间就疾声问他:“你刚才说甚么?再说一遍!”

  其实他刚才所说的我听得很清楚,只是我实在无法接受他所说的事实,所以才要他再说一遍。

  金维望定了我,缓缓地道:“我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孩子,从鸡舍的一边转过墙角来。”

  他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孩子走过来,虽然他只用了身形高大这个形容,可是我一听就知道这女孩子是红绫。

  这就是我不能接受他的话的原因──因为红绫不应该在鸡场!

  红绫其实也有可能到鸡场去的,可是不知道为了甚么原因,我强烈的感到“金维看到红绫”这件事有问题。

  金维后退了一步,双手挥动,像是想做手势,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他甚至于可以和鹰群沟通,然而这时候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和我沟通,由此可知他的思绪紊乱到了甚么程度。

  过了一会,他才道:“你能不能别打岔,等我说完了之后,再来分析究竟发生了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