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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成 精 变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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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继续探讨人性的复杂性,一切都从幻想出发,毫无事实根据。如果是根本不能接受幻想的人,不适宜看,敬请留意,勿谓言之不预。
一九九七年十月二日,三藩市
☆
由于太平洋不正常的暖流,全世界天气都反常,一向使人清凉无汗的三藩市,竟然超过一个月以上,热不可当。
至于为甚么太平洋会产生不正常的暖流,科学家说不出所以然来。看,现代实用科学是多么不能解决问题!
实用科学既然有那么多问题解决不了,当然只好靠幻想。
幻想或许就是上帝留给人类的能力,其他各种生物都没有,人要是再不好好的运用,那就彻头彻尾和其他生物一样了。
而偏偏有一些人,努力在替幻想订出规范,要幻想在一定的框框之中进行,这些人的生命基因中,有昆虫的基因在,殆无疑问矣!
倪匡
十一月二日,又及
第一部:真幻交错
自从推断白素、红绫和神鹰在鸡场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进入了幻境,我就采取了一个最笨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决定在鸡场等候进入幻境的机会,这样才有可能在幻境之中和她们相见。
这是典型的“守株待免”,可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连金维和温宝裕也不得不同意我这样做。
我当然也想凭自己的力量主动进入幻境,这需要我一个人独处,所以我警告温宝裕的时候,他的神情出现了少见的严肃。
他道:“就算你能够进入幻境,你就肯定可以在幻境中见到她们?”
温宝裕这一问,令我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他问的正是我不敢去想的一个问题。
由于“真实幻境”之间的情况十分复杂,所以我的笨办法其实可行程度甚低。
最大的问题当然是在于就算我进入了幻境,见到她们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因为其中有时间差异的重大因素存在。
我前后进入幻境,每次在幻境中的时间都不同,金维的情形也是一样。
所以并不是进入了幻境就可以和她们相会,而是必须在时间上恰好能够配合。
而这种“恰好配合”的机会是多少,只有天知道!
所以我根本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求先进入了幻境再说,或许有机会能够在幻境中调节时间这种想法自然十分自欺欺人,所以当温宝裕的问题碰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无法回答。
温宝裕又问:“你没有能力主动进入幻境,同样也没有能力主动离开幻境,要是你进入了幻境,她们却又从幻境中回来了,这岂非糟糕?”
我被他问得焦躁起来:“照你那样说,我该怎么办?”
温宝裕用力挥了挥手:“应该争取主动。”
我连连冷笑:“乞道其详!”
温宝裕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学会了说话绕弯子,他忽然不著边际地说道:“很久以前,父母带我到夏威夷去旅行,参观了珍珠港,看到了在日军突袭珍珠港时,被炸沉的军舰阿利桑那号沉没的所在”
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好等我发急,所以我尽管心中暗骂了他几句,可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温宝裕等了一会,见我没有催他,略有失望之色,像是说相声的人没有了搭腔的对手一样,有点不知所措。
我只是冷冷地望著他,温宝裕只好继续说下去:“这战舰沉没了几十年,可是一直在漏油,不断有油从海水中冒出来,在水面上形成一块一块的油花。”
我鼓了几下掌:“很不错,小学生作文,可以拿七十分。”
温宝裕神情尴尬,我哼了一声:“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温宝裕很不服气:“我只不过想把问题说得明白一点”
我冷笑:“结果却是听的人根本不明白!”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一股不受控制而不断在发生的力量,必然是从一个甚么地方发出来的像是油从沉船中漏出来一样。能侵入脑部的力量也不能例外,一定有一处地方,或者是甚么装置,在发射这种力量。所以主动的做法是,把发射这种力量的装置找出来。”
我不是不同意温宝裕的话,事实上我早已想到过这一点。因为首先肯定这种力量是一种没有控制的情形之下随意行动的就是我,我也设想过有某种装置在发射这种力量(温宝裕“漏油”的比喻算是很恰当),当然也曾想到过去找寻这个装置。
可是我却有极大的顾虑。
我的顾虑是:就算找到了这样的一个装置,也必然完全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若是稍有差错,只怕事情比现在还要糟糕!
所以我并没有对这想法采取任何行动。
这时候温宝裕提了出来,我叹了一口气:“找到了你想像中的装置,你准备怎么办?”
温宝裕十分兴奋,像是真的已经找到了甚么一样:“当然要研究一番,找出可以自由来去幻境的法门!”
我望了他一会,缓缓地摇了摇头:“现在我在等待那种力量忽然和我发生接触,虽然不知道甚么时候会发生,但是以前曾经发生过,总有希望。若是真的找到了甚么装置,我们对它一无所知,随时都可能在所谓研究的过程中,使那种力量永远消失,那就”
我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那种力量如果永远消失的话,后果如何,不必说明,也可想而知。
温宝裕听了我的话,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望著我,像是看著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的表情,所以我先自己解释:“事情和我是不是能够再和白素、红绫相见有关,所以我不能有任何错失,不能做任何冒险!”
温宝裕对我的这个解释显然不满意,他只是瞪著我,并不出声。我苦笑:“你心里一定在说:我老了,已经老到没有冒险精神的程度了,是不是?”
温宝裕回答得很坦率:“一开始我确然如此想过,可是现在我肯定你是因为事情关系太重大,所以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是如此。”
温宝裕也吸了一口气:“不过我认为如果完全放弃了冒险精神,对事情只有妨碍,没有帮助。而且我想红绫她们和神鹰,可能是找到了进入幻境的法门,因而进入幻境的。”
我心中一动:“何所据而云?”
温宝裕想了一会:“只是我的设想因为神鹰要在幻境中成精,脱胎换骨,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必然需要和那种力量做紧密接触,绝不是等待偶然的机会可以成功的事情。神鹰已经开始变形,可知她们和那种力量相处得很好,这也不是偶然的机会可以成事,所以我推测她们和那种力量有了沟通的方法。”
温宝裕这一番话说来很是合情合理,可是我心中有一个疑问:
“若是她们已经取得了这样的成就,她们为甚么不告诉我一下,让我放心?”
温宝裕的回答有点匪夷所思,他道:“照我想,她们根本没有想到你会著急你自己常常忽然长时间不知所踪,也不会想到过通知她们!”
温宝裕这种说法简单之至,可是也不是没有可能。最大的可能是由于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之中,再加上神鹰的生命形式转变过程一定惊心动魄之极,使她们的身心全沉醉在这种变化之中,而无暇顾及其他。
事实上白素也不是完全没有和我联络,她至少通过鹰群向我传递信息,只不过那些普通的鹰,认错了人,把金维当成了我,带到了鸡场。金维在鸡场进入幻境,见到了红绫当时如果换成了进入幻境的是我,事态以后的发展,就可能完全不同。
温宝裕用最简单的方法,去了我心中很多焦虑,我松了一口气:
“我看可以双管齐下,你去找你的装置,我继续尝试集中精神金维曾经用这个方法进入幻境,我也应该可以做得到。”
温宝裕很高兴:“我请了一个助手,过两天就到。”
我不禁大皱眉头:“我不想有不相关的人来打扰!”
温宝裕笑得有点鬼头鬼脑,道:“并非不相关的人,此人一到,对事情大有帮助。”
我看他的神态,已经知道他约了甚么人,哼了一声:“无非是降头大师,我看不会有甚么帮助。”
温宝裕当然是约了蓝丝他准备长期在鸡场陪我,难耐寂寞,找蓝丝来作伴,理所当然。
温宝裕笑道:“降头大师的感觉十分灵敏,和各种神秘力量接触的本领也远在普通人之上,她有可能一下子就能够进入幻境,而且像上次金维把你带进幻境一样,把我们都带进去!”
温宝裕这种说法,也很难反驳这是温宝裕说话的特点:就算不同意,可是一时之间也不容易反驳他。
我当然不会反对蓝丝的到来,事实上,降头术和我现在的处境同样神秘,或许蓝丝的来到,对事情可以有帮助。
蓝丝在第三天来到鸡场,温宝裕显然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她,所以她一到就对我说:“在降头术中,有一种极高境界的术法,可以使人作梦,情形和你的经历进入幻境很类似。”
在一筹莫展的情形下,忽然听得蓝丝这么说,不禁精神为之一振,忙道:“说来听听!”
蓝丝吸了一口气,先道:“这种术法我虽然知道法门,可是从来没有施展过。”
我道:“你先把这种术法的内容介绍一下。”
我之所以一下子就接受了降头术之中有这样的一种,理由很简单。因为“可以使人作梦”并不是十分复杂的事情,高级的催眠术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当然我希望蓝丝所说的那种术法,内容要丰富得多,不然对事情并没有帮助。
蓝丝点了点头:“很多情形之下,人想做的事情,在现实中无法做得到,这种术法就可以使人在作梦的情形下做到。”
蓝丝说得很笼统,我虽然可以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希望了解得更具体一些。
我还没有开口,温宝裕已经代我道:“试举例以说明之。”
蓝丝道:“譬如说,有人想做皇帝,在现实中没有可能;使他作梦,在梦中他就可以做皇帝了。”
蓝丝说得十分认真,可是我却有极度的荒谬之感我忽然想到的是许多在作皇帝梦的家伙,他们所追求的实在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就算是真正的皇帝,又何尝不是一场梦?)
而温宝裕已经先叫了起来:“啊,高级的催眠术!”
蓝丝瞪了他一眼:“不是催眠术至少和催眠术不同,作梦的人,在感觉上和真的一样,一样的程度就如同表姐夫所形容的进入幻境。”
蓝丝特别强调“和进入幻境一样”,我感到很怀疑。温宝裕显然同样感到怀疑,他只是望著蓝丝,用他的眼光表示他心中的疑惑。蓝丝缓缓地道:“我自己未曾亲身经历过,可是和曾经经历过的人接触过,他们都说根本不相信那段经历是‘作梦’,而把它当作是真正的经历,就像我们回忆过去的事情一样同样再也抓不住,可是却成为记忆。”
温宝裕压低了声音:“高级的催眠术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蓝丝不理会温宝裕,向我看来。老实说,我同意温宝裕的看法认为这一类降头术其实就是催眠术。
不过看蓝丝的情形,像是完全不同意。为了要她更详细地说明其中情形,所以我暂时不置可否,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请她继续说下去。
同时我的思绪又开始紊乱由刚才蓝丝的话所引起。
蓝丝提到了人的经历变成记忆。
记忆是十分奇妙的一种现象,正如蓝丝所说,完全抓不住,只不过自己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而已。
而人有种种的记忆,当然全是脑部细胞活动所起的作用。一旦有关处理记忆的细胞停止活动,记忆也就随之消失对这个人来说,就等于过去的经历也都不存在了。
就算记忆存在,可是那是完全无影无踪的一种现象。人人都有记忆,不妨问一问自己:我的记忆,是我真正有过这样的经历,还是只不过是一场梦?甚至于在真实和幻境的界限如此模糊的情形下,记忆是来自曾经有过的真实,还是来自曾经有过的幻境?
在开始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时,可能会觉得好笑。然而如果一直问下去,就会发觉要有肯定答案,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尽可以试一试,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当时我有点发楞,所以蓝丝提高了声音,叫我的注意。
她道:“我也见过被施了术的人,他们的情形,也正和表姐夫所说金维进入幻境时的情形一样。”
我由于刚才想到了别的地方,所以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蓝丝进一步解释:“他们在梦境中的喜怒哀乐,全都可以在他们的脸上表现出来。”
我呆了一呆,这种情形确然曾经在金维的思想进入幻境时出现过。相信当我被金维“带进”幻境去的时候,情形也一样。
根据蓝丝的说法,可以把幻境理解为梦境。
不过幻境当然和梦境截然不同人可以真正的进入幻境,不单是思想进入,而是可以连身体一起进入。而梦境却只能由思想进入。
虽然在人的感觉上可以说完全没有分别,然而事实却完全不同。
这时候我也明白了蓝丝的意思她想通过这样的降头术把我送进梦境去,和白素、红绫相会。
如果她施术成功,我相信一定可以在梦境中见到白素和红绫,因为我的思想是要见她们,我的主观愿望就是我的梦境。
可是作梦见到了她们,完全没有作用,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而幻境却大不相同,幻境中发生的事,虽然在幻境中发生,可是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真正在幻境中发生过的!
这其间的分别很是微妙,要详细解释,复杂无比,只好确定这样的一种不同。
我把想到的两者之间的差别说了出来,温宝裕首先表示同意,蓝丝不断地来回走著,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我感到那种术法和梦境多少有点不同可是不同在何处,我也说不上来,如果认为不必试,也没有损失。”
我苦笑:“到真正没有办法了,也可以试一试有一场梦作,总比没有的好。”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语音和神态都表现了真正的凄苦,令得温宝裕和蓝丝这两个青年人也受到了感染,低下头去,无话可说。
温宝裕天性乐观,不一会就恢复了常态,拉住了蓝丝的手:“走,我们去找那个发射这种力量的装置!”
蓝丝被他拉了出去,我仍然心情苦涩,对温宝裕的行动完全不寄任何希望。就从他刚才那句话中,就可以知道希望之少,他要找的装置,可能根本不存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样的装置,发射的又是甚么样的力量。有太多未知数的方程式,是无法解得开的!
他们走了之后,我连叹了几口气,走到一个角落,靠墙站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脑中一片空白。
我自然而然双手捧住了头,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我感到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彷徨过,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我抓得住,那种空虚的感觉甚至于极度可怕。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双手不由自主挥动,像是想抓到些甚么东西。
这当然是无意识的行动,可是当我双手在挥动之际,右手却突然碰到了不知道甚么。
那是刹那之间的感觉,当时我还是闭著眼睛,而单靠手指碰到,却又无法分辨究竟是碰到了甚么东西。我只感到碰到的那个东西本来就在我身边,可是在我一碰到了它之后,却迅速地离开。
我的反应很快,立刻睁开眼来。
可是我却没有看到甚么,只看到门还在动,由此可知,有甚么东西或者是甚么人正由门口离开。
我首先大喝一声:“小宝,你搞甚么鬼!”
接著我又道:“金维,是你吗?”
除了温宝裕和金维之外,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还有甚么人会到鸡场来,而蓝丝是不会和我开这种玩笑的。
屋子中空无一物,我挥手应该只能碰到空气,可是刚才我的手分明碰到了不知道甚么东西!
我一面心念电转,一面早已向门口冲去,撞开了门,只见外面正下著大雨,天地昏暗,视野模糊。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就怔了一怔,刚才我、温宝裕和蓝丝三人在屋中商量,固然全神贯注,可是外面如果下起大雨来,我们没有理由完全不觉察。
而且当温宝裕拉著蓝丝离开的时候,如果在下大雨,温宝裕一定会大呼小叫,所以这雨来得十分古怪。
当时我只感到古怪事后当然很容易就想到,忽然大雨,必然是环境起了转变,也就是说,我在突然之间进入幻境!然而事后想想容易,当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忽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幻境,只是觉得奇怪,在朦胧之中,感到事情必有古怪,可是古怪在甚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
这种情形,要具体形容相当困难,只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当时,我是“当局者”,后来回想当时的情形,我就变成了“旁观者”,所以很容易知道当时是进入了幻境。
这个故事,牵涉到了真实和幻境,而且两者交叉发生,以致事情十分复杂,很容易引起混乱,所以为了叙述的方便,我特地指出哪些事在幻境中发生,这样就比较容易明白虽然在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自己并不知道身处幻境。
这是必须说明的一点。
却说当时我看到了大雨滂沱,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心中知道有古怪而又不知迅古怪在何处,这种感觉使人发愣,越是想弄清楚,越是不知道如何才好。
我站在门口,莫名其妙的打著转,忽然看到门上有很多水迹,那些水迹显然不是溅上去的雨水,而是有甚么东西印上去的。譬如说一个全身湿透了的人,靠在门上,就会形成这样的水迹。
由此可知,刚才确然曾有人进屋子!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向屋子里看去,刚才我冲出来的时候没有留意,现在清楚地看到地上也有水迹,水迹形成的应该是脚印。我说“应该是脚印”,是因为看起来那不像是人的脚印,而是形状十分怪异的一些印迹。
第一眼看到这些每个相隔大约一公尺的印迹,想到的自然是:那是脚印。
可是看仔细了,我不由自主摇头,自己问自己:如果那是脚印,那么是甚么生物留下的?
因为印迹的形状,怪异得使人不能一下子就想到甚么样的生物会有这样的脚掌。
那生物显然没有穿鞋,所以留下来的是脚印而不是鞋印。
那脚印大约有三十公分长,后半部像是人或者熊的脚掌,前半部却有四个又长又尖的分岔,像是形状怪异的脚趾。
真要勉强说出那是甚么生物的脚印,有一种叫做“三趾树熊”的动物有点相似。可是我不认为那种生长在澳洲的野生动物会在这里出现。
所以我第一个反应是:外星人这是卫斯理的标准反应。
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否定的理由很简单:外星人来到地球,不至于连鞋都不穿。
那么,这脚印又是甚么怪物留下的?
当时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究竟来。
当然同样的在事后,一下子就可以知道那种怪脚印是甚么东西留下来的我相信看这个故事的朋友,也知道了脚印的来由,可是当时我由于身处幻境“当局者迷”的缘故,所以想不出来。
当时我想了一会,没有任何结论,再转回身去。门外雨势仍然很大,我好像听到有一些甚么声响从远处传来,可是“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听不真切那是甚么声音。
我又叫了温宝裕几声,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下叫声我并没有听清楚这下叫声叫的是甚么,可是我绝对可以肯定,这一下叫声是由红绫发出来的。
所以我立刻大叫一声,向雨中冲了过去。
人一到了雨中,雨声更是惊人,可是我还是又听到了红绫的一下叫声。听起来她像是在叫甚么人,可是听不真切。
我连忙大叫:“红绫、红绫!”
雨势很大,我张口大叫,雨水涌进口中,呛得我连连咳嗽。我辨出红绫的声音传出的方向,在水花飞溅中,向前疾冲,唯恐红绫会忽然不见那时候我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可是潜意识之中,却知道自己找寻红绫很久,好不容易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定不能轻易放过。
我奔出了大约一百公尺左右,就看到了鸡舍,在大雨之中,鸡舍像是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样,我并且看到鸡舍的门口有人影一闪,我又大叫一声,赶到了门口。
由于大雨,天色昏暗,鸡舍里面更是光线微弱,一时之间甚么都看不见。不过听觉不受影响,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我甚至于立刻可以辨认出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而其中一人,可以肯定就是红绫。
红绫的身形虽然粗壮,可是她的脚步却轻盈无比,那自然是她从小就和猿猴在一起生活所养成的习惯,我对她的脚步声再熟悉不过,绝对不会认错。
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却很古怪,这个人像是在跳跃前进,每次落地的时候都很沉重,可是弹跳起来时却又很轻巧,弄不清是甚么路数。
那时候我也不急于去弄清和红绫在一起的是甚么人,我叫著红绫的名字,我叫得很大声,在鸡舍内部响起了回音,红绫没有听不到的道理,可是她没有回答我的叫唤。
这时候我又隐隐感到这种情形曾经经历过,也感到我应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可是就是无法具体说上来这种情形,几乎人人都曾经遇到过,是一种含含糊糊、恍恍惚惚,有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发生过,可是又记忆不清的一种情景。
当然事后我知道这是我进入了幻境,而且只是我进入幻境而红绫并没有进入我的幻境的一种情况金维也曾经在这种情况之下在幻境中见过红绫,在这种情况下,红绫根本感觉不到金维的存在。
而在当时,我只是有一种非常模糊的感觉,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甚么事,所以得不到红绫的回应,使我感到极端奇怪,我继续大叫,并且向前奔去!
第二部:神鹰死了
我一面奔向前,一面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视线在这时候也开始适应黑暗,我看到红绫就在前面不远处,她的背影我当然更不会认错。
同时我也看到那另一个人,那人就在她的身边,在一跳一跳的前进,这人身量不高,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披著一件披风,从背影来看,诡异莫名。
我估计和他们相去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尺,我再次高叫,一下子就在他们的身边掠过,然后疾转过身来,这样就变得和他们面对面了,而且相隔更近。鸡舍中光线虽然黑暗,可是我完全可以看清红绫的面貌。
我能够看清红绫的面貌,当然是由于我对她的面貌十分熟悉的缘故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我看去就觉得他面目模糊,不是很清楚,只觉得怪异。
而我一到了他们的对面之后,就立刻发觉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我的存在,仍然在向前走,没有半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当时那种对这种情形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金维曾向我说过这种情形,我脑中有这样的记忆,可是这时候由于我身处幻境,脑部活动受到了干扰,所以对于使用自己的记忆,也不能顺畅地进行,只是感到我对这种情形应该知道,可是又模糊之至。)
不过就是这一点感觉,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至少使我知道目前的情形虽然怪异莫名,可是也不值得恐惧,因为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那种似曾经历的感觉却使人放心,觉得事情虽然怪,但也没有甚么大不了。
所以我能够在这种怪不可言的情形下维持镇定,当下眼看红绫和那人向前走来,由于他们不感到我的存在,所以他们来到了我的近前,眼看要撞上了,仍然没有停步。
而在这样情形下,我正常的反应是应该让开去,可是在刹那之间,我整个人僵硬得不能动弹,因为来得近了,我看清楚红绫身边那个人的缘故。
从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开始,我就觉得这个人怪异莫名,这时看清楚,更是遍体生凉,目瞪口呆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在红绫身边的不是人!
然而那不是人,究竟是甚么,我却又说不上来。
那人我只好暂时称他为“人”,因为从头部来看,的确是人至少,像人。
他有著相当大、很亮的眼睛,高而勾的鼻子,头顶上和脸上有许多毛,但是看来又不像是头发和大胡子。
单是这样子,当然不足以令我全身僵硬,而恐怖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头,或者说类似人头,并不是长在一个人的身体上,在人头之下,是一个毛茸茸的身体。那时候这身体的两旁,正在摇动,非常清楚,那应该是鸟类的翅膀,可是在尖端却长著手,有细而长的手指,正在不断地动。
这种情景才真是可怕!
也正是由于情景如此可怕,使得我脑部活动在刹那之间受到剧烈震荡,这种震荡使脑部活动受到了冲击,从一种活动情况进入了另一种情况使我突然明白了现在究竟发生著甚么事情!
而且所有的记忆,也一起涌了上来。
我首先醒觉的是,我是在幻境之中!
我并且可以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从甚么时候开始进入幻境的:就在我打开门,看到外面下著大雨的时候,我就开始进入幻境了。
接著我又明白了我现在在幻境中的情形是属于哪一类,所以我一再叫嚷,红绫根本没有反应。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够做一个“旁观者”,看著发生的一切,而不能参与其事。
虽然这种情形不是十分理想,可是已经足以令我欣喜若狂,我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而且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因为我总算进入了幻境,见到了红绫,当然应该也可以见到白素,知道发生甚么事情。虽然她们见不到我,但也是极好的情况。
从一片迷茫之中突然冲了出来,心境明澈,近乎大彻大悟,这种喜悦真是难以形容。
我一面享受著这种并非容易得到的喜悦,一面再仔细打量红绫和她身边的怪物。
红绫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化。
她身边的怪物这时候我自然知道那就是那只神鹰。
那是生命形式正在起著剧烈变化的神鹰它正在从一只鹰变成一个人!
而且我知道现在我看到的情形,在时间方面是在上次金维看到神鹰之前。
因为据金维所说,上次他看到神鹰的时候,神鹰的头部已经完全变成了人头,还会向他做鬼脸,身子上也没有羽毛,光秃秃地,十分难看。
而我现在看到的神鹰,头上和身上还有羽毛,显然其“进化成人”的程度还浅,所以在时间上是在金维看到的之前。
由此我也明白进入幻境,在幻境中的时间,完全无法预测。或许使我进入幻境的力量,不能控制这一点,又或许这种力量现在失去了主宰,所以才乱了套,以致我们进入幻境在时间上也乱成一团,前后颠倒我第一次进入幻境,在时间上甚至在三年之前!
我明白的事情越多,打量外形如此可怕的神鹰时,就越觉得有趣。
虽然在理论上,我早就知道各种生物可以通过“成精”这种生命形式改变的过程变成人,可是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楚地看到一个正在变形的生命,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这种新鲜的感觉,令人兴奋。
我看到红绫望著神鹰的眼神,也有同样的兴奋,她伸手轻轻拍打神鹰的头部,神鹰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听起来颇类人语它的头部既然已接近人类,其脑部当然也正在向人类脑部的结构进展,迟早会变成和人脑一样,到那时候它就会说人话了。
想到了这一点,我感到自己不但在幻境中,而且像是进入了神话世界一样。在传说的神话世界之中,有许多成了精的各种生物,而如今在我面前,就有一个!
当然我不以为传说中神话世界的情形,全是事实。在神话世界中,成了精的生物,随时会变回原形。而如今我看到神鹰的情形,真正明白了甚么叫做“脱胎换骨”,而且绝不认为神鹰在经过了这个过程,变成了人之后,还能够随时变成鹰!
传说中那种可以变来变去的情形,一定是另外一种情况,而不是现在我看到的生命形式的改变。
从神鹰现在发生的变化来看,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非常复杂这种改变过程是不是痛苦,不得而知,单从外表来看,不见得会十分愉快。
而且过程似乎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一点倒和传说中需要“修炼若干年”的情形吻合。
当然,看起来神鹰转变成人的过程要快得多。
眼前的种种怪异,其实都只是一个问题形成的,这个问题就是:究竟是甚么力量促使神鹰的生命形式进行改变?
我无法和红绫沟通,不能直接问她,只好注意她的行动,看她做些甚么,来寻求答案。
只见她和神鹰继续向前走,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鸡舍的墙,并无去处,可是他们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心中大奇,心想难道这鸡舍之中有甚么暗道在?
刚在想,他们已经到了墙前,转过身来,背靠墙站定。我不知道他们想干甚么,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们,绝对未曾眨眼,可是突然之间,一人一鹰,就失去了踪影!
虽然我知道自己身处幻境,而在幻境中,一切都变幻莫测,甚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是眼睁睁看著红绫和神鹰在眼前消失,心头还是大受震动!
我不是很具体地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猜想那可能是在幻境中时间或空间发生了变化所形成的现象。
这种现象我不但不能彻底了解,而且完全无法控制,我就像是卷进了一股旋风之中的一张枯叶一样,会给旋风卷向何处,全然无法知道。
当时我心中虽然明白这一点,可是情绪的焦躁还是难以控制,我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声,冲向前,向墙上拳打脚踢。
鸡舍的建筑不是很扎实,虽然不至于被我把墙弄塌,可是也不免有些摇晃,顶上的积尘纷纷落下,情况也很混乱。
当时我的情绪处于极端的激动状态,由于我甚么也抓不住,等于和空气在作战,完全无从著力,那种感觉简直令人发狂。
所以尽管拳脚招呼在墙上,很是疼痛,我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而且越来越用力。
在这样的行动中,我的情绪渐渐趋向狂乱。当我发觉我再这样下去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我的手脚竟然无法停下来,而且行动更是激烈,不但向墙上拳打脚踢,而且用身体用力去撞墙,更可怕的是,心中明明知道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处,可是就是不能停止。我的脚部活动竟然不能控制我的身体,等于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
这种现象怪异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我一生古怪经历极多,然而却未曾有过这样的经验,那使我产生极度的恐惧。转眼之间,我全身冒汗,随著四肢和身体激烈动作,汗水四下飞溅。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汗水从我的头上、脸上飞出去,洒向四面八方,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汗水在飞开去的时候,甚至于还在闪闪发光无论如何,这不是在现实中可以感觉得到的情景,唯有在幻境(或者梦境)中才能感受得到,或者在脑部受到了某些药物的刺激下,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总之我当时是完全在一种迷幻的情景之中,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可是心中却又很清楚。这种思想和处境完全矛盾的情形,更使人感到可怕。
我想我当时一定没有停止过发出吼叫,而没有多久,我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旋转
不是双脚著地旋转,而是如同人在失重状态之下,身体悬空地旋转,上下左右的一切都开始颠倒摇动,所谓天旋地转就是这种情形。
我感到会有变化发生,可是完全无法知道会是甚么样的变化,到这时候我反倒定下神来,听其自然,因为我希望有变化发生。不论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总比甚么也抓不住好。
身体越转越快,虽然我有精湛的武术修养,可是没有多久,却感到自己好像已经到了一种“灵魂出窍”的境界。
我在那种情形下,当然不会一下子就想得到“灵魂出窍”这样的词句那是事后的说法,觉得这样形容最是恰当。当时我只感到看出去的一切,渐渐混沌,变成了乳白色的一片,而耳际在开始的时候,有一阵嗡嗡声,不多久就静了下来,竟然静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身体的感觉不再是急速地旋转,而是在飘飘荡荡,像是身体不再存在。
这样的感觉,和传说中的灵魂出窍再相似不过。
当时我完全无法想些甚么,只好听凭摆布。
这次的经历由于有一部分在幻境中发生,所以我叙述的方法和以前有一不同。
以前总是发生甚么说甚么,依时间次序来叙述。
这次不但幻境中时间颠倒,而且当时发生的事在当时不能完全理解,如果照我遇到的事情的次序来叙述,就变成了大堆悬疑,会使人越看越糊涂。所以我每次在幻境中有了新的遭遇时,不但叙述遭遇的实际情形,而且根据事后的认知加以说明,这样就比较容易明白。
我在事后有一个关于幻境的设想,也有必要先提出来说一说。
我设想整个鸡场都属于幻境的范围,像是大型游乐场中的一个设施一样,可以称这个设施为“幻境乐园”。从鸡场大门走进去,就等于进入了幻境乐园,在幻境乐园之中有种种设施,使人陷入幻境之中。
复杂的是,这种种设施,处于无人控制状态,所以非常混乱,在时间上也不依照先后次序。可是在空间而言,却始终是在鸡场的范围之内。
先把这个设想确定下来,再看我在幻境中的遭遇,就比较不会感到混乱。
当时我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自然也可以当成是“幻境乐园”之中的一个程序
通过这个程序,进入在幻境中的不同层次,从而有不同的遭遇。
我相信当时在经过了旋转、飘荡之后,我在幻境中的层次有了改变,至少在时间上有了转移。而且我也相信所谓旋转、飘荡等等,事实上并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我脑部活动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而产生的感觉。
当时我觉得极度的寂静,更很好的定神,才能知道这种寂静是来自大雨声响的消失
鸡舍的顶部是铁皮盖搭的,在大雨之中发出惊人的声响,忽然消失,就使人感到突如其来的寂静。
那时候我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最多也只想到大雨突然停止而已,不会想到在这个过程之中,在时间上已经有了转移。
当我想到忽然听不到大雨声响,可能是而停了的时候,那种飘荡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我还是好好地站在地上,而且在我面前就是鸡舍的墙,我甚至于还十分清楚地记得,红绫和起了变化的神鹰,就是在墙前突然不见的。
我也记得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曾经有过类似疯狂的行动,现在总算定下神来了。
我连连吸了几口气,仍然想弄明白红绫究竟去了何处。
我一面叫,一面转过头来,却一眼看到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或许本来就在,只是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或许是这时候才多出来的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看到了它,就感到了一股寒意!
那是一只长方形的木箱。
这种形状、大小的木箱很容易引起人不安的情绪,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种形状大小的木箱,使人联想到棺材,而棺材又和死亡有直接关系,所以会令人不安。
我当时一看到那只木箱,就不由自主想到一定有甚么和死亡信息有关的事物,藏在那木箱之中,所以才会生出寒意,因为不论和死亡有关的是甚么人,都可能和我有密切的关系。
当时我怔住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过了一会,我才伸手在自己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暗骂自己神经过敏看到了一只木箱就联想到了死亡,甚至于在潜意识中想到亲人的死亡。实际上在鸡场之中,一只木箱可以用来盛放任何东西,更可能那根本是一只空木箱!
我一面想,一面走到了木箱之前,不知道为甚么,到了木箱之前站定,心中的怯意竟然越来越甚。我对自己有这种感觉,感到很讨厌,所以行动也不免暴躁,举脚用力向木箱踢去。
那用力的一脚,把木箱上层木板踢了开来,我看到木箱之中,放著一个长条形的白布包裹,从包裹的形状来看,分明是包著一个人!
这使我在刹那之间大受震动,我甚至于言行失常,竟然指著问:“谁?是谁?”
就算在白布包裹中真是一个人,他既然被打了包,当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我这样问,毫无意义,只不过表示我当时的情绪极其紧张而已。
我勉力定了定神,俯身伸手,先在那人形包裹的头部按了一按,我立即可以肯定,在那部分的白布之下,确然是一个人头!
我再度定了定神,取出一柄小刀,在白布上轻轻一副,划破了白布,那个人头就显露了出来。
在这之前,我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在看到了那个显露出来的人头之后,尽管我心中讶异莫名,可是倒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绝不是白素或红绫如果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我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承受那样的打击。
然而当我看到了那个显露出来的人头之际,我一方面感到奇怪,一方面也感到事情很不妙。
那人头的颜面我并不陌生,刚才我还曾和他面对面,真想不到忽然之间他不但死亡,而且被打了包,放进了木箱之中。
当时我想到的是,在我刚才天旋地转有灵魂出窍之感的时候,在时间上一定发生了变化,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天,或者更久,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包括这个人死亡在内。
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有新的名字,以前我们都叫他“神鹰”他根本不是人!
现在他才开始变人,还没有完全变成功,至多只变成了五分之一左右而已。
从他的身体来看,还几乎完全是鹰的身体,头部的变化却已经相当惊人。
他拥有一个人头虽然头上还长著不少羽毛,可是毫无疑间,那是一个人头,有人的颜面,有人的五官!
这时候我俯身近距离看著,和刚才与他面对面的情形又不大相同,比较起来实在得多,我用手碰了一下,感觉冰冷,那分明只是一具尸体。
我再把白布往下扯,整个有五分之一变成人的神鹰身体都显露出来。我才发觉他不但有了人的手指,而且已经有了人的脚趾,估计身体也有了倾向人体的变化,但是由于羽毛还在,所以看不清楚身体的情形。
这是正处于变化中的神鹰。
可是他却死了!
我对他死亡的原因一无所知,可是却知道事情大大不妙红绫对神鹰有极其深厚的感情,神鹰的死亡,尤其是在生命形式发生变化的过程中死亡,对红绫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她必然十分伤心,而我不能在她遭受这样打击的时候安慰她,实在令人感到难过。
当然对于神鹰的死亡,我也感到难过,而且我的思绪十分紊乱,我实在想不通何以在生命形式发生变化的过程中,会形成死亡。
更而且,这种情况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一直所想到的是,神鹰通过了生命形式的改变,变成了人,成了精,我也早已认定这是我最奇妙的一宗经历。
可是现在,却突然看到了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的神鹰的尸体!
神鹰死了!他非但没有变成人,而且连鹰也做不成他丧失了生命!
一时之间,神鹰的死亡使我感到紊乱,我知道事情有我想不通之处在,可是却不知道关键在何处。
摆在我面前的尸体,使我在震惊之余,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我只是杂七杂八地想到,红绫必然失望之极,她是不是还会和白素留在幻境中!
要是她们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现实,我倒反而进入了幻境,我们岂不是又不能相会?
而我又没有能力在现实和幻境之间自由穿梭来往,不可能回现实去看看她们是不是已经回来,这种情况令人焦躁无比,可是却又一筹莫展。
我毫无意义地挥动双手,过了一会,把神鹰的头托起来,这才发现他不但有人类的头,而且有人类的颈项,很粗,很短,看来他如果完全变成了人,会是一个很粗壮的汉子。
我望著他的脸,他的双眼半开半闭,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死亡的痛苦,在表面上看不到有任何伤痕,当然无法知道死亡的原因。
我望著他苦笑,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使你不但成不了人,反而赔了性命?”
我一面说著,一面在他的头顶上拍了两下,也就在这时候,电光石火,我脑中陡然一亮,想到了事情的一个关键。
现在在我手掌下面,神鹰变成人的头部上还长了许多羽毛,他的身上也有羽毛。
我突然想到的是,金维在幻境中的遭遇。
金维在幻境中曾经见到过生命形式在变化中的神鹰,他看得非常清楚,神鹰不但向地做鬼脸,而且身上光秃秃,没有羽毛,金维还特别指出,没有羽毛的鹰的身体,丑陋莫名。
而我刚才看到神鹰的时候,也曾记起这件事,我还在时间的先后上整理了一下,肯定金维看到的情形在以后发生,因为由鹰变人,羽毛脱落是一个过程,所以有羽毛在没有羽毛之前。
这就使我更加莫名其妙。
在时间次序上的推断,我相信不会有差错。
那使我困惑的问题就是:如果神鹰在有羽毛的时候已经死了,他如何还能够进入脱去羽毛的阶段?
难道在死了之后,生命形式还会继续起变化,到某一个程度,又活回来?
事情本来就已经怪异莫名,如果再加上生命可以由消失而回来,这更是难以想像至于极点!
我一面想,一面不由自主摇头。
又有许多传说涌上心头,神鹰可能不是真的死亡,只不过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当然灵魂离开身体,就意味著死亡,可是同样的灵魂如果回来了,那么当然又活回来,这种情形,许多传说中都有。
我想到这一点,连忙轻轻地把神鹰的头放下,唯恐我刚才的行动造成了破坏,要是他的灵魂回来,身体却坏了,事情就糟糕之极。
放下了神鹰,我又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只肯定神应必然还有进一步的发展,身上的羽毛会消失不然金维不可能看到没有羽毛的神鹰。
肯定了这一点,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更混乱,因为我更不明白如今神鹰的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由于不断地思索,所以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我感到腰部有些酸,才发现自己一直维持著俯身的姿势,没有变过,时间久了,自然腰酸。
我直起身子来,跳了几下,视线仍然停留在神鹰的身体上(由于想到了他可能并不是真正死亡,所以我不愿意称看到的是尸体),我正在想,如果我竟然可以看到他灵魂归来的话,那才真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第三部:为何高兴
然而等了很久,神鹰一点也没有复活的迹象。伸手去碰他的脸颊,仍然一片冰凉,毫无生命。
这时候使我觉得奇怪的是,何以神鹰的身体独自留在这个鸡舍之中?白素和红绫去了哪里?为甚么她们对神鹰如今这种状况并不关心,不在神鹰的身边?
种种问题,都没有答案。
在这样情形下,我倒对现实和幻境的分别有了一些体会。在现实之中,无论怎样茫无头绪,总有一些可以抓得住的东西,或者至少是抓得住的感觉。可是在幻境之中,非但没有实际上可以抓得住的东西,连感觉上也是空荡荡、完全摸不到边际,整个人就像是在宇宙中飘荡一般。
当时面对种种的疑问,我就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境之中。
既然甚么东西也抓不住,那么眼前神鹰的身体就是我在幻境中唯一可以见到的实在物体,我已经有过在幻境中人、物随时可以在眼前消失的经历,而我不想连神鹰的身体也突然不见,所以视线一直不离开他。
而且我想,只要神鹰的身体在这里,白索和红绫迟早会在这里出现。不论神鹰是死是活,他的身体都需要处理,没有就这样放在木箱中就算数的道理。
所以我又采取了一个笨办法我把裹住神鹰身体的白布撕开一条,缠在自己手腕上。我的意思是这样一来,神鹰身体不论去了何处,我都可以随之而去。
在这样做了之后,我总算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刚才是几乎连眨眼都不敢,唯恐神鹰身体突然不见,那就连仅有的一个实在的东西都没有了。
当我闭上眼睛之后,我想到刚才自己所作的比喻身处幻境犹如在宇宙中飘荡,真是十分恰当。可以说在现实中,再没有东西可以抓得住,也正如在大海飘荡,至少可以感到有海水、有空气、天上有蓝天白云等等实实在在的东西。然而在宇宙中飘荡,却甚么也没有,就算可以看到星星,也是遥不可及,根本难以肯定是实际的存在还是卢象。
我想了一会,正想睁开眼,忽然听到一阵笑声从外面传来,那笑声才一入耳,我整个人就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红绫!”
那爽朗响亮的笑声,除了红绫,再也不会是第二个!
我一面叫,一面就向外冲,刹那之间早已忘了自己手腕上还缠著白布,冲出了两步,才被缠住的白布拉得几乎跌倒,我用力一扯,扯断了白布,向外冲去。
有了红绫的笑声,神鹰的身体自然不再重要!我的意思是,可以见到红绫,当然比守著死去的神鹰重要。
我冲出去的势子十分急,用肩头撞开了鸡舍的门。
一出了鸡舍,红绫的笑声听得更清楚,就在我左边不远处传来,我循声奔过去,同时大叫。
我的叫嚷并没有回应,我想那仍然是属于同样的处于幻境中的情况我能够看到她、感到她的存在,而她却在她自己的幻境中,不能知道我的存在。
这种情形,很像是我在看立体投影一样。
当然只是“像”而已,刚才我就可以伸手碰到神鹰的身体,看立体投影是绝对无法碰到看得见的影像的。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如果见到了红绫,一定要伸手摸一摸她,看看是不是可以碰到她难道我如果碰到了她,她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奔出了几步,已经可以肯定红绫的声音自另一间鸡舍附近传出,我奔得更快,突然之间两腿一软,几乎跌倒!
因为就在那时候,我又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我像是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听到白素的声音一样,所以当白素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中之后,使我感到极度的刺激,脑部活动全都倾向分析声音的来源,竟至于一时之间无法控制四肢的活动,所以才会几乎摔倒。
由于同样的缘故,我只听到白素一面笑,一面说了一句话,可是却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甚么。
我站稳了身子,吸了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她们一定没有事这一点可以从她们的笑声中得到肯定,如果她们处境不妙,绝对不可能发出这样愉快的笑声来。
我定了定神之后,去势更快,一下子就转过了那间鸡舍,同时也看到了白素和红绫。
看到她们的那一刹间,心中的快乐真是难以形容,我自然而然高举双手,同时叫嚷。
然而她们并没有反应。
这时候我也不在乎她们是不是有反应,可以见到她们,已经是事情大大的转机,我仍然自顾自叫著,向她们奔过去。
在离开她们大约还有十来步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摇头,因为我实在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会是真实的情景!
我感到看到的情景大有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我看到她们……她们……
她们正在做的事情,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说具体一些,她们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她们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所表现的态度!
我看得十分清楚,在她们的面前,地下挖了一个坑,在坑旁放著一个长方形的木箱。
就算刚才我没有在鸡舍中的那段经历,看到这种情形,也可以知道她们正准备把这只木箱放进土坑,然后埋起来。
而在我有了刚才那段经历之后,我更可以立刻肯定,她们是在埋葬神鹰的尸体。
(本来我不愿把神鹰冰冷的身体称为尸体,可是白素和红绫既然已经要埋葬他,那当然已经是尸体。)
埋葬神鹰的尸体,本来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令我目瞪口呆的是红绫和白素两人在做这件事时候的态度。
她们竟然表现了极度的欢乐!
看她们又笑又说的情景,岂止态度轻松,简直是十分高兴!
可是事情却和神鹰的死亡有关当我那时踢开木箱,看到神鹰的尸体时,我大受震动,并不是为了神鹰的死亡,而是为了红绫必然会极度伤心,所以才感到事情非同小可。
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红绫在埋葬神鹰的时候,竟然会不但一点不难过,而且还如此欢乐!
这确然是“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知道这时候看到的情景并不是幻觉,而是真正发生的事情幻觉和作梦有点类似,绝对想不到的事,也很难在幻觉中发生。
(真正发生的事在许多情形下比幻觉更离奇,更不能相信那会是事实!)
然而我却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红绫就算年纪小,不懂得悲伤,白素也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
神鹰在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死亡,白素至少应该感到挫折和失望,应该心情沉重才正常。
所以我看到的情景令我像是进入了迷宫一样,完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
我又叫了一声:“你们怎么了?”
她们仍然没有反应,这时候红绫已经走过去,一面笑著,一面把那木箱抱了起来,脚步轻松,来到了坑前,把木箱放进坑中,然后手脚齐用,把坑旁的泥土送进坑中,把木箱埋起来。
这一连串的行动,并不意外,意外的还是她们两人那种高兴的态度。
我大踏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想到,由于刚才我曾经看到木箱中有神鹰的身体,所以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自然而然认定她们是在埋葬神鹰。可是事实上她们在埋葬的只不过是一只木箱,如果木箱之中根本不是神鹰,那么她们的态度也就很平常了。
想到了这一点,我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然而只跨出了一步,就听得红绫大声道:“神鹰啊神鹰,你就安息吧,死了死了吧,死了死了吧!”
最后两句话,简直像是在唱歌一样。
我不禁又停住了脚步,心中非常难过。
从红绫的话中,已经绝对可以肯定,她确然是正在埋葬神鹰,以她和神鹰的感情来说,神鹰的死亡竟然没有带给她任何悲伤,难道她的天性如此凉薄?
这是使我感到难过的原因。
红绫又唱又说,手脚很快,就已经把坑填满,她在新填的土上来回跳动,把土踏实,口中还在不断哼著曲子。
白素也一直在旁边笑盈盈地看著她。
我不但感到难过,而且十分生气,又向前冲了几步,虽然明知道她们听不到我的话,还是忍不住要质问她们。
然而我还没那么说,就听到红绫道:“真可惜,爸不在。”
我听得她那样说,就停止了脚步。
在那一刹间,我想我的心境也因为看到的情形很不正常而变得有点怪异。我竟然想到如今我可以看到她们的行动,听到她们的说话,而她们却感不到我的存在,这种情形就像是我是一个隐形人一样。
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听听她们说些甚么?
本来一家人之间是不应该存著这种心思的,所以我说我有这种想法堪称怪异。
当下我看到白素在听到了红绫这样说了之后,眉心打结,像是在想甚么想不通的问题。
红绫又道:“爸要是和我们在一起,他一定高兴。”
我听了,心中又是开心,又是感叹。
开心的是,红绫她自己高兴,也想到了我,希望我也高兴。感叹的是,她竟然以为我会因为神鹰的死亡而感到高兴。
我喃喃自语:“我不会高兴!”
这时候白素忽然叹了一口气,向红绫道:“你猜你爸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红绫见问,怔了一怔,看来这个问题虽然简单,可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在一旁,忍不住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在幻境中!”
我的话她们没有反应,白素仍然皱著眉头,神情彷彿更加忧虑,她继续又问了一句话,令我大吃一惊。
她问的竟然是:“我们现在究竟在哪里?”
白素这样问,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而红绫仍然是一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神情,更令人吃惊!
这证明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之中!
我以为她们已经找到了随意进出幻境的方法,所以长时间在幻境中的这个想法显然错误,她们根本不能自由出入幻境!
而神鹰既然会在幻境中死亡,由此可知幻境中存在著很大的危机,这种危机,随时可以降临在她们身上。难道她们不知道这一点?要不然她们怎么还会如此高兴?
想到了这一点,我感到一股寒意,流遍全身她们这种欢乐的态度是如此不正常,是不是她们的脑部活动受了外来力量控制的结果?
我正在想著,白素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好像误打误撞,来到另一个空间,和原来我们生存的空间……不同……”
白素神情犹豫,显然她不能肯定自己的推测。
红绫的神情很古怪,看起来傻傻地,她道:“等到事情完了之后,再研究这个问题不迟。”
这几句话令我心中大是疑惑,听起来像是白素和红绫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
这种情况在我身上也曾经发生过。
可是她们的情形好像又有所不同,她们不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如何,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环境之中的。然而她们在这个环境中却有事情要做。这件事情显然十分重要,重要到了使红绫认为可以把研究自己身在何处这样的大事暂时搁置,先做了这件事再说。
本来事情虽然复杂,可是总还有一个理路可循我可以很容易就猜到,她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使神鹰的生命形式改变,把神鹰变成人!
然而现在她们却在埋葬神鹰的尸体!
神鹰既然已经死了,她们还有甚么事情要做?
很重要的是,何以对神鹰的死亡,她们表现得如此兴高采烈?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向她们走了过去,到了她们的身前,双手伸出,一边一个,去抓她们的手。
当我做出这样的动作时,在那一刹间,我也忘记了自己身处幻境,她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是想到刚才我既然可以实实在在碰到神鹰,现在也应该可以和她们有所接触。
可是当我的手伸出去之后,手指明明已经碰到了她们的手,在我的视觉上也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在手指的感觉上,却又绝没有碰到了任何东西的感觉。
她们虽然在我视觉中存在,但也仅止于是视觉上的存在。
说明白一点:她们只是虚影!
一时之间,我除了不断摇头之外,连伸出去的手都收不回来,整个人感到异常的僵硬。
过了一会(在这段时间中,白素和红绫又交谈了几句,可是我由于能看到她们而不能碰到她们的这种诡异状况而震惊,所以没有听清楚她们说些甚么),我踉跄后退了几步,这才听到红绫正在说:
“我想去看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白素却摇头:“不要心急,直到现在为止,事情还是很顺利,只是我不喜欢我们非但不能控制事情的发展,连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都无法完全了解!”
红绫低声道:“对不起……”
白素笑了笑:“你又没有做错甚么,为什么要道歉?”
白素虽然在笑,可是笑容十分落寞,分明是心事重重,这一点从她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得出来。
这时候我和她虽然不能有任何接触,可是多年来的相处,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有无数疑问无法解决,而且她也无法改变它的处境,无法和我主动联络,也就是说她无法离开幻境回到现实。她自己并不确切自己身处幻境,可是也知道处境不是很妙,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我自信对她的分析不会错,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显然还有可以令她们高兴的事情在,因为刚才她们一面埋葬神鹰,一面毫无疑问地表现得兴高采烈!
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我只好用心观察她们的言行,来判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红绫走过去,抱住了她的母亲,仍然用很有歉意的语气道:“事情总是由我开头的,所以我要说对不起。”
白素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十分欢畅,她拍著红绫的头:“鸡场有古怪,要来研究,这是我们大家同意的。”
红绫也笑:“不过最想神鹰变人的是我!”
她们这时候在讨论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早就知道她们在鸡场花了大量时间,目的就是为了鸡场这个特殊的环境有使生物成精的可能,而红绫十分希望神鹰可以成精变成人,所以才如此做的。
而这时,从她们对话的语气和神情来看,神鹰成精这件事好像已经有了很大的成绩。
如果这是她们兴高采烈的原因,那很容易理解。可是她们却才埋葬了神鹰的尸体!
这又怎么解释呢?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只好再用心听她们的对话,以便在她们的说话中寻求真相。
红绫手舞足蹈,高兴万分:“现在好得很!”
白素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眉宇之间的那种隐忧,红绫觉察不到,我却一看就知道。
我估计白素虽然不是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也感到处境十分古怪,而且她没有办法和现实联络,这一点是她感到忧虑的主要原因。
而红绫却并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如何,她一再说“好得很”,不知道好在甚么地方?神鹰在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死亡,她竟然还说好得很!
白素并没有在红绫面前表现她的忧虑,看到红绫这样高兴,她也受到感染事实上我虽然找不出红绫有任何应该高兴的理由,但是在红绫灿烂的笑容中,我也感到似乎不论处境如何,都不值得烦恼。
红绫在新填上的土上跳了一会,就跳跳蹦蹦地向前走去。
白素在红绫的身后,摇了摇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情景我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我的处境很有些像一个偷窥者,我一直不知道白素和红绫在鸡场干甚么,现在我也不能肯定这样看她们的行动,在道德上是不是有问题。
不过老实说就算有问题,想要我不看下去,绝无可能。
白素跟著红绫,我又跟著白素,向前走。不一会,红绫来到了房舍前面,那是以前何可人的住所,也就是我这次进入幻境之前,和温宝裕、蓝丝一起商量事情的地方。
这些日子,我对这房舍再熟悉不过,房舍最特别的地方当然是里面一无所有,空空如也。
我很清楚知道,现在是在我那段时间的“以前”,房舍中可能并不一定甚么东西都没有。
红绫已经到了门口,只要她推开门,就可以看到房舍中的情形了。
可是红绫到了门口,却并不推门,她在门口站著,现出很想进去的神情,几次伸手,又缩了回来,像是有甚么顾忌。然后她侧著头,把耳朵贴在门上。
她这样的动作,除了是想听听门内有甚么动静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的目的。
那使我感到怪异莫名她想知道门内有甚么事情发生,为甚么不进去看,而要鬼头鬼脑在门外偷听?
又为甚么她只是听,而不向里面看窗子就在门旁!
想到了这一点,我自然而然向窗子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窗子里面挂著黑色的窗帘,这黑色的窗帘看来很厚,有著良好的遮光性能。
我绝对可以肯定,当我、温宝裕和蓝丝在这房舍中的时候,窗子上没有窗帘!
房舍为甚么要挂上窗帘?里面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看白素和红绫的情形,她们显然知道屋子里发生甚么事,参考刚才她们的对话,像是在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不可以受到干扰,所以红绫才只在门外,想听屋内有甚么动静。
我的好奇心被引发到了极点,我忽然想到我这时候的存在十分奇妙,我可以看到一切,可是事实上我却并不存在。在这样情形下,如果我进屋子去,是不是可以看到屋子中的情形而又并不干扰屋子中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就向门走去,到了门前,我略停了一停,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才一进去的时候,甚么也看不见,我在那一刹间,感到这种情况完全没有道理因为我推开了门,应该有光线进来,不应该如此黑暗。
不过在当时,我没有仔细想,只是先闭上眼睛,以求眼睛可以适应黑暗。
就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古怪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听来像是喘气,又像是呻吟,我立刻睁开眼来,所看到的眼前情景,出乎意料之外至于极点!
我看到的景象其实一点都不怪,只是完全出于意料之外而已。
我看到的是刚才还一片漆黑的屋子中,现在很是明亮,甚么东西都可以看得见,屋子中还是空空如也,窗子上也根本没有甚么黑色的窗帘!
在我前面,伸手可及的是温宝裕,而温宝裕身后的是蓝丝,两人正以一种古怪的神情望著我。
在乍一看到这种和一刹那之前完全不同的情景时,自然不免有一个极短的时间,难以适应。
可是我随即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我闭上眼睛,听到了那古怪声音的一刹间,我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现实。
而且从温宝裕和蓝丝两人的表情来看,我还可以肯定刚才我进入幻境,只是思想的进入,我的身体根本一直在屋子里,他们两人一定已经注视了我好一会,不知道我在干甚么,所以才有这样古怪的神情。
温宝裕先开口:“你醒来了?”
我发觉自己靠墙站著,连忙挺直身子,摇头:“我没有睡著!”
温宝裕张大了口,他显然已经想到了刚才我是进入了幻境,不过由于太惊讶,所以一时之间他才说不出话而已。
我向他点了点头:“是,我才从幻境中回来这一次我进入幻境,属于只是思想进入的那一种情况。”
我们曾经详细讨论过各种进入幻境的不同情况,所以我这样一说,温宝裕和蓝丝立刻明白,一起点头。
温宝裕立刻问:“见到了甚么?”
我定了定神,把刚才在幻境中的情景想了一遍,反问:“你们进来多久了?看到我有甚么异状?”
温宝裕道:“才进来,只看到你满面疑惑,以为你睡著了在作梦!”
我苦笑:“也和作梦差不多,不过梦境就是幻境。”
我把刚才在幻境中的经历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温宝裕一面听,一面摇头:“没有道理,没有道理,要是神鹰死了,红绫至少嚎啕大哭三天三夜,而且会在三年之内没有笑容!”
温宝裕的话虽然一贯夸张,可是我倒很同意他的说法。
我道:“然而我的确看到了神鹰的尸体,而且触摸过,白素和红绫也确然是在埋葬神鹰。”
温宝裕不住摇头,显然他知道事情有不对头之处,可是又想不出不对在何处这正和我的思绪一样。
过了一会,他想到了和我想到的同一点,他提出了一个我也曾想到过的问题。
第四部:必须过程
他提出的问题是:“如果神鹰在还有羽毛的时候已经死了,金维就不能看到没有了羽毛的神鹰!”
我同意温宝裕的话,可是却无法解释。
温宝裕道:“这其间一定有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关键。”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苦笑:“要弄明白这个关键,恐怕只有在幻境中才能够。”
我也苦笑:“我相信在这屋子里,在黑暗里发生的事情,就是关键所在,如果我迟一会离开幻境,这上下只怕已经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温宝裕来回走了几步:“只要可以再去幻境,就能弄清楚。”
我瞪了他一眼他这种话说了等于不说,谁不知道妈妈是女人!问题是如何可以再去幻境,而且就算去了,在时间上也不一定可以连续。
蓝丝一直没有出声,到这时候她才详细问我刚才进入幻境的情形。我叹了一口气:“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忽然看到在下大雨,在那一刹间,我就知道自己进入了幻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只是思想进入幻境。当我在幻境中的时候,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灵魂在幻境中游荡。”
我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难怪她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原来这次在幻境中我根本没有形体,所以我也无法触摸她们。那时候的情形属于灵魂和人之间的关系灵魂可以看到感到人的存在,而人却感不到灵魂的存在,双方没有沟通的渠道。”
蓝丝皱著眉,不知道在想些甚么,温宝裕摇头:“不对啊,你曾经触摸过大箱中的神鹰,而且有冰冷的感觉。你也可以碰得到其他的东西!”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对这个现象也无法解释。
蓝丝缓慢地道:“凡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可以碰得到;有生命的,就碰不到究竟为何如此,我说不上来,不过我知道情形是这样。”
我回想在幻境中的情形,确然如此。至于是甚么原因,后来我们一直在研究,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有假设由于生命会产生某种能量,这种能量和灵魂的力量产生抵销作用,所以灵魂在生命面前,变成虚无。
这种现象,说明了我看到在木箱中的神鹰,确然是尸体,没有生命,不然我就不可能碰到他。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温宝裕还是摇头:“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要是神鹰死了,红绫还会笑得出来。”
事实上我并不反对温宝裕的说法,只不过有不能解释的现象而已。
温宝裕道:“有两点可以对‘神鹰已死’表示怀疑。第一点,红绫不应该兴高采烈;第二点,金维不应该看到更接近人形的神鹰。”
我应声道:“也有两点可以确认神鹰已死。第一点,我见到过神鹰的尸体;第二点,白素和红绫在埋葬的,肯定是神鹰。”
温宝裕苦笑:“好像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在。”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笑起来:“根据卫斯理处事的方法,如果碰到了死结,办法是”
我闷哼一声:“办法是甚么?”
温宝裕高兴起来,甚至于拍手:“你自己怎么忘记了?你处理所谓死结的方法,是根本不承认有死结的存在,认为死结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由于想法钻了牛角尖,有思考上的死角所造成的,只要突破这个死角,所谓死结就可以立刻解决,而且往住在事后,发现事情简单之至,只不过当时没有想到而已。”
我的确曾经用这样的方法,解决过许多当时看来像是完全无法解决的问题,可是这一次事情和白素与红绫有关,所谓“关心则乱”,我实在无法定下神来,反倒要温宝裕来提醒我一贯的行事方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我们就来研究一下,我们思考上的死角是甚么!”
温宝裕大幅度挥手:“死角就是认定神鹰已经死了。”
我有点恼怒:“神鹰确然死了。”
温宝裕摇头:“神鹰如果死了,就无法解释刚才我提到过的两个疑点,形成死结。所以必须抛开‘神鹰已死’的想法。”
我没好气:“可是确然有事实证明神鹰已死那不是‘想法’而是事实!”
温宝裕高举双手,用夸张的语调道:“所谓‘事实’只不过是你所见而已,而且是在幻境中见到的!”
我本来想立刻回答他:眼见是实!
可是一转念之间,我想如果脑部活动受了控制或者受了外来力量的影响,可以使人产生许多和真实一样的幻觉,看到许多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看到许多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想到了这一点,“眼见是实”这句话就说不出口来。
我只好道:“我看到红绫很高兴,也是在幻境中发生的事情;金维看到没有羽毛的神鹰,也是在幻境中。所以在幻境中看到的事情,和幻觉不同,应该是事实!”
温宝裕道:“我并不否定这一点,我的意思是: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片段,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完全不知道。就算神鹰真的死了,它是如何死的,你不知道,它死了之后对事情有甚么影响,你也不知道。”
温宝裕的分析十分有理,他的思想方法已经进入了成熟阶段,这时候他的想法比我更能解决问题。
所以我由衷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死亡总是不好的现象,它代表了结束。”
温宝裕立刻表示他的意见:“如果在这件事上,死亡的意义和我们平常的理解一样,红绫就不会兴高采烈。所以神鹰的死亡是事实,而这个事实造成的结果,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
我听得温宝裕这样说,不由自主喝了一声采。
温宝裕洋洋得意,忽然背起基督教的圣经来:“一粒种籽死了,许多粒种籽得到了生命!”
他这时候有些莫测高深,我只好不耻下问:“甚么意思?”
温宝裕道:“我的意思是:死亡或许是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必须经过的阶段,经过这个阶段,生命形式的改变才会取得进展。”
他作了这样的解释之后,又强调:“只有这个假设,才能解释红绫为甚么对神鹰的死亡感到高兴。”
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温宝裕的假设听起来十分怪诞,可是由于我们对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一无所知,而且生命形式改变这件事本身就十分怪诞,在怪诞的事情中,有怪诞的过程,岂不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用力拍他的肩头,表示欣赏他的言论。
得到了我的鼓励,温宝裕更加放言高论:“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一只鹰变成一个人,其过程之复杂,不可思议,在过程之中,任何超乎想像的事都可能发生。”
温宝裕这种假设,基本上可以成立,所以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温宝裕大是高兴:“譬如说,死亡就是过程之中必须发生的现象之一!”
他在大放高论之余,说话就少经大脑。死亡代表所有行为的终结,不可能是一个过程。死了之后就甚么都没有了,找甚么来继续?难道一个死了的生命,还能够继续起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成精”的过程,而是“变僵尸”的过程了。
我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甚么。蓝丝也听出他的话不对头,摇头道:“我不明白,死了之后,生命形式还如何起变化?”
温宝裕也感到自己说溜了嘴,他想了一想,才道:“我说死亡是其中一个过程……就是说这是过程中的一个变化……通过这个变化,整个过程……这个才算完整……”
他支支吾吾还想说下去,我冷冷地道:“小宝,你可以去从政,你自己想想刚才那几句说了等于没有说的话,像不像典型政客发言?”
温宝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时之间还没有进一步的设想,所以只好说些废话来搪塞,请原谅。”
我也感到好笑:“刚才我说你可以去从政的话,带有侮辱性,现在我收回,并且向你道歉,因为我发现你不适合做政客政客的最大特点是绝不认错,说了一句废话之后,会用三句废话来解释,再用更多的废话来掩饰这三句,你没有这个能耐,而且你刚才居然有些脸红,那更是在政客身上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温宝裕向我鞠躬,我说出了我曾经有过的想法:“会不会是死亡之后,又有复活?”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叫:“对!复活!复活!死亡是过程之一,死了再复活,这正是我想说的!”
我泼他的冷水:“先别下结论,如果有复活,为甚么要埋葬尸体?”
温宝裕恢复了信心,他立刻回答:“就是要埋葬,才能使他到时候复活,破土而出,所以红绫在埋葬他的时候,才会如此高兴,引吭高歌。”
他这样说了之后,还怕说服力不够,又道:“这就像凤凰的新生过程一样先要在烈火中烧成灰,死得再彻底都没有,然后才在灰烬中复活!”
我摇头温宝裕举的这个例子更加没有说服力,凤凰在火中重生,那是神话,岂可以作准?
温宝裕也知道这话夸张,所以他补充:“反正就是这个意思类似如此。有了这个假设,许多疑问才能解决。”
和温宝裕讨论问题的最大乐趣是,再匪夷所思的设想,他都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而且加以发挥,绝少有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那样,当然讨论容易得到进展。
这时候我就有了新的想法。
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静一静,我要把我的想法,整理一下。
过了一会,我才道:“生命形式的改变,在自然环境中,在许多昆虫的身上都有发生。”
我才说了一个开头,温宝裕就知道我想说些甚么,他应声道:
“昆虫从幼虫到成虫,那只是本身生命形态的变化,不能算是生命形式的改变。”
温宝裕的反驳十分有理,我举昆虫做例子,只不过想说明其中的一点。所以我点头,表示同意温宝裕的说法,继续道:“即使是生命形态的变化,中间也有一个过程是死亡。”
温宝裕想了一想,更正我的说法:“中间那个过程是接近死亡,不是真正死亡。”
我们说的是昆虫由幼虫变成虫之间的那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许多昆虫以“蛹”的形态存在,蛹虽然有生命,可是看起来和没有生命差不多。
我解释:“我也没有对神鹰是否死亡做详细的检查,可能他正是用一种接近死亡的形态,来度过他生命形式的改变。”
我的话才一说完,温宝裕突然怪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双手挥动,张大了口,可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在那一刹间想到了甚么,我连忙道:“不要节外生枝,现在不和你讨论那个问题。”
温宝裕怪叫:“稍微说几句完全不讨论,会把我憋死!而且也不算是节外生枝,我看事情和现在发生的有密切关系!”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表示反对。
温宝裕来到我的面前,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神情,我知道不让他说不行,所以点了点头。
温宝裕脑筋也动得真快,先后不过半分钟,他已经可以把想到的事情和现在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说得头头是道。
首先我必须略作一下说明,我的话引起了温宝裕甚么联想。
温宝裕当然是想到了那个怪不可言的“大蛹”。
熟悉卫斯理故事的朋友,当然知道那颗大蛹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卫斯理故事中还没有结果的一个。
为了照顾不知道这个大蛹来龙来脉的朋友,我用最简单的方式叙述一下。
温宝裕曾经发现一个和正常人身体差不多大小的怪物,那怪物可以肯定是有生命的,可是完全不能判断它是甚么东西。它看来像是一个蛹,不知道会蜕变成为甚么生物。
我们曾经假设这大蛹可能变成一个有翅膀的人,因为从蛹的外形来看,可以做,这样的想像。
这大蛹被送到勒曼医院去,我一想起来,就会去问一下,可是那大蛹多少年来,一直没有变化,始终是一只蛹。
勒曼医院方面派出了一个三人小组专门负责研究这只“怪蛹”,一样没有结果,世界上当然不会再有其他的部门可以做得更有成绩,所以我一直听其自然,事情也就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一切都记载在《密码》这个故事之中。
我一下子就料到温宝裕想到了那只大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自己也想到了它。
而且我知道我想到的和温宝裕所想的相同,我们都想到那只大蛹极有可能是某种生物生命形式改变中的一个过程。也就是说是某个生物在成精过程中的一种状态,是一个成了一半的精怪。
我们无法知道它的原形是甚么,也无法知道它成精过程完成之后会变成甚么(多半是变成人)。
如果那大蛹的情形正像我们设想的那样,那么把它搬到这个鸡场来,就有机会使它的成精过程继续下去,因为这个鸡场有使生物成精的能力。
我想到了这一点,仍然不愿意和温宝裕讨论,因为我还是认为那是节外生枝把这样的一个大蛹,从格陵兰的勒曼医院运到这里来,工程浩大,而我现在全副心神放在研究如何自由进出幻境上,实在无法分神兼顾其他。
温宝裕显然了解我的心意,所以做一开始就道:“那大蛹极有可能是成了一半的精,把它弄到这里来,在这里特殊的环境中,它静止的成精过程,有可能继续下去,我们就可以观察它的成精过程,由此知道神鹰的死亡是不是成精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现象。”
我知道温宝裕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没有立刻有同意的反应。我感到很疲倦,伸手在脸上用力摩擦了几下,才道:“你不明白我现在想达到甚么目的,我对神鹰的成精过程虽然有兴趣,可是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白素和红绫!”
温宝裕说得轻松:“她们好好的在幻境,你担心甚么?”
我大是愠怒:“你这不是人说的话她们在幻境,我在现实,完全不能凭自己的意志相会,在偶然的机会中我进入幻境,她们也感不到我的存在,这还不令人担心?”
温宝裕很乐观,他不只是在劝我,而是真的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他道:“这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在你的经历之中,有的是这种情形,为甚么这一次特别紧张?”
我叹了一口气:“这次的情况十分特别……特别令我觉得茫然,甚至于恐惧,我感到真实和幻境之间有难以突破的障碍,很有可能,一方在现实,一方在幻境的情形会……长时间维持下去。”
我本来想说这种情形可能变成永远,但是由于这种情况太可怕了,以致于我无法说出来,所以才改了口。
温宝裕听我说得严重,而且自从他认识我以来,从来也没有看到我这样彷徨过,所以连带影响他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他道:“这样更有必要和勒曼医院联系一下。”
我明白他这样说的意思,温宝裕的意思是即使没有大蛹这件事,向勒曼医院寻求帮助也是必要的行动。
他当然认为使生物成精的力量是和可以使人进入幻境的力量是一致的。
他也当然认为这种力量属于外星人。
他曾经具体地说过他的想法,认为这种力量是不知道甚么时候由外星人留下来的装置所发出。当外星人控制这种装置的时候,发出的力量受到外星人的指挥,指挥者可以随意使人进入幻境,可以随意使生物成精。
而现在这种外星人已经离去,可是装置却留了下来,装置在没有控制、没有指挥的情形下,不规则地发出力量,所以才形成如今这种忽然进入幻境,忽然有些生物成精的现象。
他就是根据这个想法,才想在鸡场的范围之中把这个他认为一定存在的装置找出来。
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成功。
他设想整件事和某类外星人有关,而在勒曼医院中,有著很多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最好当然是其中就有当年放下装置的同类在。就算没有,外星人的知识远远超过地球人,向他们请教、求助,当然比就这样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好。
温宝裕见我沉吟不语,又道:“就算只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我看对事情就会大有帮助。而且我还是相信有我设想的那种装置存在,请他们帮忙把这个装置找出来,成功的机会要由我来找高一万倍!”
我又叹了一口气,摇头:“我不想离开在这里,我有随时进入幻境的机会。”
温宝裕叫了起来:“谁叫你去,当然是我去,你只要和他们联络好,派我和蓝丝做代表就行!我保证,除非那大蛹真和如今发生的事情有关,否则绝不节外生枝!”
他这样提议,我没有理由反对,所以点了点头。
温宝裕早有准备,立刻把一具行动电话递给了我。
我有和勒曼医院联络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之后,和我对答的是一个很动听的女声。
我只是告诉她会有两个人代表我,和勒曼医院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请医院方面派人接洽。
对方请我稍等,不到一分钟就有了回答:“来人在斯德哥尔摩一下飞机就有人和他们联络。医院中所有和阁下见过的朋友,向你问候。”
我道了谢,把电话还给温宝裕,温宝裕欢呼一声,拉了蓝丝向外就奔他竟然就此离开了鸡场,连再见也不曾向我说一声,就到勒曼医院去了,人人都说我性子急,看来他比我更甚!
我在屋子的门口,看著温宝裕和蓝丝奔向鸡场的大门,而我没有离开这屋子。
我有了上次在幻境中的经历之后,我至少可以肯定,这屋子是许多怪事发生的关键所在。在幻境中,这屋子的窗子上挂上了黑色的窗帘,红绫只是在门外窥听动静,这一切都证明屋子中有古怪的事情发生。
而且我有身在这屋子中,忽然进入了幻境的经验,所以我相信使人进入幻境的力量,在这里存在。
虽然说是守株待兔,可是这是进入幻境的唯一希望,我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我在屋子中来回踱步,顺著四面墙壁绕著圈子,一个又一个,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思绪还是十分紊乱,翻翻涌涌,就像是起著滔天巨浪的大海一样,完全没有安静。
我甚至于无法使我的身子静下来,我的脚步竟然越来越快,这时候,我心中不是不感到奇怪:走得那么快干甚么?
可是一面这样想,一面脚下更快,几乎已经变成跑步了!
对于这种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情况,我感到非常不好受,我冲到窗前,伸手抓住了窗框,想稳住身。这种情形如果不是使人感到极度惊慌的话,简直滑稽之至
人竟然要抓住甚么东西才使自己不断移动的身子停下来!
可是这时候就算我抓住了窗框,我还是不能停止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在动,而且我立即发现了一个更怪异的现象:这时候我身体的动作,竟然仍然是双脚在不断地移动在向前奔跑,而且移动的速度很快。
也就是说我这时候应该是在向前奔。
可是我却又明明双手紧抓住了窗框,应该身子固定在窗前,怎么会有向前奔跑的可能?
我本来就处于思绪紊乱的状态之中,这种怪现象一发生,一时之间,乱上加乱,我实在无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于是我一面双手紧紧抓著窗框,一面双脚不断做出跑步的动作。这时候如果有镜子,我一定会看到一个傻瓜在做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甚么的动作。
虽然我一向应变能力很强,可是这时候我至少身不由主奔了好几十步,才能勉力定下神来。
我还是不能立刻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只是可以定神想一想究竟甚么样的情形下,才会有这样的怪异现象发生。
我想到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屋子的四面墙在旋转,由于我抓住了窗框,而窗框是附在墙上的,所以我就被旋转的墙带著奔跑。
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来我从窗子看出去,外面的景物并没有移动,二来我立刻松手,可是脚下还是停不下来!
这就证明墙并没有旋转。
墙没有旋转,剩下的可能就是地在旋转。
我立刻低头向地上看。屋子的地上铺著绿色的地砖,每一块地砖大约二十公分见方,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看到,整个屋子的地面,正在向顺时钟方向旋转,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不断向前奔跑。
那情形就像是我处身于一架跑步机上一样!
一弄清楚了怪异现象发生的原因,我立刻镇定下来,同时心中的高兴也难以形容我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幻境!
使我知道又进入幻境的原因足,在现实中,屋子的地面忽然旋转这种情形应该很难发生。
屋子的地面何以会旋转,我完全莫名其妙。这时候为了不至于双脚要不断地动作,我又抓住了窗框,使双脚离地。
我看到地面的旋转越来越快,渐渐地到了眼花撩乱的地步。当时我想到许多,首先想到这屋子之所以空无一吻,就是因为地面会旋转的缘故,屋子里有东西,在地面旋转的时候势必乱成一团。如果是白素和红绫把屋子里的东西搬走的话,那么可以推断她们知道这屋子的地面会旋转。
屋子的地面会旋转,这现象怪异莫名,我全神贯注地看著,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甚么变化。
只见先是在屋子的中心部分,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圈,那黑圈才出现的时候,只不过拳头般大小。
第五部:半人半鹰
然而黑圈在迅速地扩大,转眼之间,就有脸盆般大。等到变成了圆桌那样大小的时候,我已经看清楚那并不是甚么黑圈,而是一个深洞!
由于洞下面十分黑暗,所以才一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个黑圈。
我看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不禁心头狂跳。
我曾经花了不少功夫,想在这屋子之中找出暗门或是暗道而没有结果,谁会想得到整个地面会旋转,而在旋转之中会出现地洞!
这个地洞在这样怪异的情形下出现,当然应该和所有的怪事有密切关系!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地面旋转停止。
这时候地面上的那个洞呈正圆形,直径大约两公尺。这样的一个大洞,照说向下看去,多少可以看到下面的一些情形。而我望向下面,却是黑沉沉的一片,甚么也看不见。
那实在是不必再考虑的事情在屋子中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怪洞,自然一切怪事都由此而发生,无论洞中有甚么程度的危险,都非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这时候我考虑的是直接跳下去,还是先到洞边观察一下才下去。我很是遗憾温宝裕和蓝丝才离开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若是他们两人还在,一定会更有帮助。
当时我攀著窗框,双脚没有点地,我略想了一想,决定先到洞边,向下看清楚下面的情形再说。
我双脚落地,还没有向前跨出,就听到身后窗子外面传来了一下叫声,叫的是:“妈,快来看!”
那是红绫的叫声,而且从叫声来判断,白素也在!
虽然下那个洞去十分重要,可是比起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却又不如。所以我连半秒钟也没有考虑,立刻转身,也立刻看到红缓和白素就在不远处,我看到她们的背影,她们正在向前走。
我第一时间推开窗子,一跃而出,才一落地,我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那是由于我就在那一刹间,感觉到了环境的改变。
真正的改变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和上次一出门口就看到下大雨,可以明显感到环境不同不一样,这次环境并没有明显的不同,可是我可以感到有了改变。
这就是使我发出惊呼声的原因因为我知道就在那一刹间,我又从真实进入了幻境!
本来我以为是在地面旋转的时候就进入幻境,现在知道不是。
屋子中的地面旋转,出现大洞,这些现象虽然怪异,然而却是真实环境中所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我对于为何会在真实环境中发生这样的怪事一点概念都没有,也没有空去想。我只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幻境,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我希望这一次和上次不同,她们也可以看到我,所以最重要的事情是追上她们再说。
我飞快地奔向前,奔出了十来步,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更可肯定我进入了幻境,因为我看到屋子的窗子关著,而且窗后有黑色的窗帘!
我当时不能肯定屋子装有窗帘在时间上是“前”还是“后”,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进入了幻境,而且我进入幻境的次数越来越频密,每次都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这是极好的现象。
转眼之间,我已经追上她们,等到我来到她们身前的时候,我有点失望,因为她们显然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也使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形,是处于“神游”状态。不但是神游,而且是神游幻境,这种遭遇之奇特,后来大家说起来,温宝裕的评价是:“除了贾宝玉先生神游太虚幻境之外,就要数卫斯理先生神游幻境了!”
温宝裕习惯拟于不伦,可以不理。可是当时我清楚知道自己神游幻境,这种情形的奇特真是无可比拟神游已经是虚无缥缈之至,幻境更是完全不能捉摸,两件都无法形容的事情加在一起,在我的经历之中,也是前所未有!
我既然无法和她们沟通,就只好紧紧跟在她们身边。她们正在说话,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红绫叫白素“快来看”,这时候白素在问:“又有甚么新的发现?”
红绫没有立刻回答,神情看来像是很忧虑。白素安慰她:“如果还是那样,那是老现象,不必担心。”
红绫苦笑:“可是……可是……看到这种情形,总叫人不放心!”
我不知道她们在说甚么情形,又无法发问,大是著急。虽然知道红绫带白素去看,我也可以跟著看到,可是仍然想早些知道红绫究竟在担心甚么。
白素没有说甚么,红绫又问:“已经三次了!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次?”
白素摇头,表示她对这个问题没答案。
红绫居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虽然是她在叹气,可是我的心却往下沉红绫也会叹气!她一直无忧无虑,现在居然烦恼到了要叹气,真令父母难过。
白素显然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只见她伸手轻轻地拍著红绫,柔声道:“不论还要经过多少次,都是值得的!”
红绫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我也不怕,怕只怕……怕只怕……”
一向讲话毫无顾忌,直话直说的红绫,这时候吞吞吐吐,而且真的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
我仍然不知道她们在说的是甚么,只知道事情很是严重,而且看出白素虽然在努力安慰红绫,可是她自己心中显然也没有把握,她的心情和红绫一样,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以免更增加红绫的忧虑。
当时我只想到,红绫表现了这样的关切,事情应该和神鹰有关。是不是神鹰面临死亡?
我知道神鹰终于难免死亡,虽然和温宝裕讨论的结果神鹰有可能死后复活,但那只不过是我们的假设而已。而神鹰的死亡却是我亲眼看到的!
要是神鹰真的死了,红绫岂不是更加难过?
然而上次我看到红绫在埋葬神鹰的时候,她却又十分高兴。
这一切真令我糊涂。
白素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她道:“你只怕甚么?”
红绫吸了一口气,“怕有意外。”
白素笑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笑得很勉强,所以在笑的时候,转过头去,不面对红绫,这一来却变成恰好面对了我,我看得再真切也没有,白素的笑,实在是苦笑。
由此可知,不但红绫在害怕,白素也在害怕!
红绫回答:“我只怕……会有意外,事情到现在为止,我们完全无法控制,一切全是碰巧,只要一个不巧……”
红绫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白素没有说甚么,过了一会才道:“也不是完全碰巧。我一直以为屋子中出现地洞不是偶然,而是有规律、定期发生的现象。”
如果不是我才经历过在那屋子中的怪异现象,我当然无法知道白素这时候在说些甚么。
而白素提到这个地洞,由此可知这个洞关系重大,正和我想的一样,一切怪事全都从这个洞中发生。
红绫又叹了一声,伸手向前面草丛中指了一指。草丛很是浓密,一时之间也看不到甚么东西,只是听得有一阵呻吟声,断断续续从草丛中传出来。
那种呻吟声,一听就令人感到,发出呻吟的人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且他并不是在尽情呻吟,而是在努力抑止。
而白素和红绫在离开草丛还有六七步的时候,就停止不再向前走。红绫说出了停止的原因:“他躲起来,不想给人看到,我们还是不要去惊动他的好。”
白素想了一想,点头表示同意。
她们怕走过去会惊扰了,我却不怕,因为我在幻境中,对其他生命来说,我是“不存在”的。
我向前面的草丛走过去,同时又注视白素和红绫,怕她们会突然消失在幻境中甚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事实上在真实环境中也一样甚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像这种地面旋转忽然出现大洞的怪事,就是在真实中发生的。)
走近草丛,呻吟声听得清楚,循声看去,看到比人还高的草丛中,似乎有一个人在闪闪缩缩,我走进草丛去,就看清楚了那个人。
一看到那家伙,我就吓了一跳。再丑陋的生物我都见过,有的外星生物一见之下会令人昏过去,可是我却没有见过比眼前那个东西更加难看的生物了。
怪的是我对眼前这个东西并不陌生,一看就可以知道他就是红绫的那只神鹰或者说是生命形式正在改变过程中的神鹰。
他之所以难看,是因为他身上的羽毛,脱落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身上稀稀落落,有的地方长著羽毛,有的地方没有,露出粗糙的皮肤,每个羽毛的毛孔,都是一个小洞,令人看了全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尤其是他的头部,羽毛才掉完,头上更像是长了一头烂疮一般,说不出的叫人恶心。
我在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不到一秒钟就定下神来,立刻想到,如今的神鹰,是在我上次看到了他的尸体之后的情形他的尸体还没有脱羽毛,而现在他的羽毛脱了一半。
从鹰到人的生命形式改变,羽毛脱落是进展的过程,必须从长满羽毛进展到完全没有。所以羽毛脱落了一半,在长满羽毛之后。同样的道理,金维看到过完全没有羽毛的神鹰,那又是在我现在看到的情形之后。
由此可知神鹰的成精过程,至少已经到了全身没有羽毛的程度。
想明白了这些,我就可以肯定,上次我看到神鹰的死亡,只是一种暂时现象,必然有复活的过程,不然就不会有羽毛半脱的神鹰在我眼前了。
同时我也可以定神打量眼前的神鹰。
只见他不但头、脸已经完全成了人形,连手、手臂、脚和小腿也都是人的肢体。
他的脸形并不难看,轮廓很好,接近中亚人的样貌,鼻子又高又挺,是典型的鹰钩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只鹰!
我在这样奇特的处境之打量这样奇特的一个人,双重奇特,在我经历中,中,也十分罕见。
看神鹰那时候的样子,像是很怕给别人看到,他的神情和他所发出的呻吟声,都显示出他并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我估计他是知道自己外形难看,所以才形成心理上的痛苦,而且躲在草丛中不肯见人。
同时我也明白了红绫和白素担心的原因。
如果神鹰成精的过程,不由她们控制,而就像进出幻境一样,完全没有规律,那么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是不是可以全部完成,就一点把握都没有!
也就是说神鹰的成精过程,随时会停下来,他会停顿在半人半鹰的状态中,成为一个真正的怪物。
如果出现这种情形,当然糟糕之至!
看来红绫和白素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我知道神鹰现在暂时没有事,只是知道自己样子难看才躲起来而已,所以我又可以去看白素和红绫,看她们准备怎么样。
只见她们在草丛外,没有走进来。
红绫在探头探脑,想看清楚草丛中的情形,白素眉心打结,正在思索。
过了一会,只听得白素道:“照他现在的情形来看,我看最多还有三次,整个过程就会结束了。”
红绫回过头来:“希望是这样,可是……可是……”
她说不下去,叹了一口气,神情忧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完全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可是白素显然明白,因为她也叹了一口气,接著道:“可是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怎么样!我们甚至于不知道是甚么人、甚么力量在使他改变,每次他进入地洞,我和你一样提心吊胆。”
红绫苦笑:“最可怕还是他第一次死!那次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那段日子,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我在一旁听她们对话,一面迅速地消化她们说话的内容。
从白素的话中,可以知道怪事确然都在那个地洞中发生,听起来像是只有神鹰进入地洞,她们并没有进去,所以在地洞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她们也不知道。
而从红绫的话中,则可以知道神鹰不但曾经死亡,而且还死了不止一次我也是在她们说话中得到资料猜想,神鹰应该是已经死了三次。
每次死了之后又重生,所以红绫才对神鹰的死亡表现得如此兴高采烈。
我仍然不明白为甚么要埋葬神鹰我不认为神鹰的复活必须破土而出,我想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不明白的事情在。
而关于她们没有进入过地洞这一点,实在有些难以想像,不可理解。
她们没有理由不进入地洞的。
试想,在那屋子中忽然地面旋转出现地洞,那样的怪事发生之后,她们怎么能够忍得著不下去看看?
刚才若不是我听到了红绫的声音,追了出来,我也早已跳下地洞去看个究竟了。
然而从屋子挂著窗帘,红绫只是在外面窥听的这种情形来看,又确然是如此。
其中又有甚么关键性的问题在,我也不知道。不过倒可以更进一步了解白素和红绫担心的原因因为她们也有太多不知道的因素,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是不是能够顺利完成,她们一点把握都没有。
在我“消化”她们的对话期间,她们继续在说话。
红绫又道:“其实他现在并不难看。”
白素苦笑:“难看是难看了一点,其实那只是过度现象,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了。”
红绫提高了声音:“对,仅次于爸!”
听得红绫这么说,我不禁十分感动我在女儿的心目中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我感到她们这两句话实在是说给在草丛中的神鹰听的,果然草丛中发出了一阵声响,看到形状奇丑的神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她们望来。
白素和红绫若无其事地向神鹰挥手,红绫道:“你没有甚么不舒服吧?”
神鹰一抬头,竟然口吐人言,粗声粗气地道:“我很好,就是难看了一点!”
在那刹那之间,我心中感觉之怪异,实在是难以形容。
虽然我早已知道神鹰在成精,终于会变成人,可是如今在半人半鹰的情形下,他忽然说起人话来,这种现象,确实令人吃惊,感觉怪异莫名。
由此可知,他的外形虽然只改变了一半,可是他的内部,生命形式的改变已经完成
至少是大部分完成,要不然他不可能用人类的语言来对话,他的思想系统肯定已经是人类的思想系统了!也正由于这个缘故,所以他才会因为自己外形难看而痛苦,这是典型的人类行为。一只鹰只怕不会因为自己的外形如何而烦恼!
他实在已经是一个人了!
正因为如此,如果他的改变过程忽然停顿,或者起了其他意外的变化,也就格外可怕,因为他会感到伤心难过,会用人的感情处理这些事情。
已经不能把他当成一只鹰,可是他又没有完全变成人,这才是使人焦虑的关键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实在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可是偏偏事情又完全不在掌握之中!
现在我算是完全明白了白素何以忧虑。
只听得白素道:“暂时忍耐一下,等到整个过程完成之后,就可以庆祝。”
红绫走了过去,看来她倒是真的并不以为神鹰现在的样子丑陋,她抓住了神鹰的手,笑道:“就算现在这样子,也没有甚么!”
神鹰怪叫:“不行,不行,像现在这种样子,走进走出,怎么能见人?”
他说话的神态和所说的话都很幼稚,令人发噱,白素和红绫忍不住笑,神鹰又现出很是忸怩的神情。白素像是很不经意地问:“下一步会是怎样?”
我对白素再了解不过,我知道她看来是随意发问,可是实际上却非常紧张这个问题的答案。
神鹰神情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素道:“你不必解释,只要把在地洞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就可以了。”
神鹰的神情更是茫然。
白素道:“慢慢想,从第一次进洞说起。”
白素在循循善诱,要神鹰说出经过,更可以肯定她们不知在神鹰身上发生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神鹰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如此惊人,实在没有人可以忍得住不加以追究。神鹰如今已经成了半人半鹰的怪物,可以用人类的语言和人沟通,而且看来他的智力程度也很高,而他终于会完全变成一个人!
在他完全变成一个人后,如果他还能保留鹰的一部分能力或智力,那么他必然比普通人更强更优秀,他会变成一只“鹰精”那是传统的称呼,如果用现代化的说法,他是一个新的人类,一种“新人”。
而这种“新人”可以由任何生物变成,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没有甚么比这个事实更加怪异的了。
因为这种事实如果不断发生,那么就会有许多许多各种各样的“精”和人一起生活,而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底细的话,就根本没有法子知道他是甚么东西成的精。
而成了精的东西,比真正的人更强更优秀,必然成为强者,对真正的人,也必然形成极大的威胁。
这可以说是人类最大的危机。
关于这个问题,我当时想到的只是这一点。
后来和各人讨论,大家有不同的意见,认为各种各样成了精的生物加入人群,不一定对原来的人造成威胁,反而可以为人类注入新血,使人类进步加速,因为这些“新人”各自有他们自己的特性,可以丰富人类的行为和本性。
各人的讨论,并没有结论,而后来由于事情的发展,使我们对整个事情有了新的认识,这种“新人”加入之后会引起甚么样的影响的讨论,变得完全没有意义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当时我在一旁,也心急想听神鹰怎么说。只见神鹰样子很犹豫,五官挤在一起,过了一会才道:“当时你们也在,应该……难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红绫有点没好气:“你还说我们!当时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我们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已经箭一样射进去了!”
神鹰仍然很犹豫这种表情如果出现在人的脸上,应该是对于事情不能肯定的一种表现。而这种表现出现在一个半人半鹰的怪物脸上,代表了什么,我不能肯定,只好也当他和人一样。
然而这样,我却又不了解何以神鹰对自己的遭遇都不能肯定。
我只好用心听他们的对话,同时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设想画面,以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已经听到的对话之中,我至少可以设想出当时屋子中忽然出现了地洞,而神鹰立刻扑进洞去的情形。
照说如果神鹰扑进了地洞,红绫应该立刻也跳进洞去才是。
我正在这样想,神鹰已经在问:“我进了地洞,你没有跟著来看看?”
听神鹰的语气,竟然大有责怪红绫不关心他的意思。
红绫立刻叫了起来:“我没有跟著?你问一问你自己,进了地洞之后,鬼杀一样,叫了些什么!”
神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叫了什么?”
红绫道:“你那时候发出的叫声,是说绝对绝对不能跟你一起进入地洞,绝对绝对不能,不然就会对你造成极大的危害。听得你这样叫,谁还敢跟著进去!”
神鹰向白素望去,像是想求证红绫的话。白素道:“当时你发出的叫声惊人之极,不过我并不明白你叫嚷的内容,只有红绫才懂得你叫些什么。”
神鹰张大了口,苦笑:“我真的不记得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