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未  来  身  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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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和“分”

  代序

  这个故事叫作“未来身份”。

  请千万注意,是“身份”而不是“身分”。

  “份”和“分”是两个不同的字不但意思不同,连读音也不同。如果“身份”变成了“身分”,那么这个故事就和身份无关,变成了和身子分开或者分离有关,和以前叙述过的“支离人”的内容重复了。

  所以不能混淆,弄错了就会闹笑话。

  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有些人认为“身份”的“份”,应该用“分”,理由是古时候就是那样的,真是滑稽这些人为甚么不乾脆使用甲骨文?又为甚么不钻木取火?岂不是更古得可爱!

  有一句成语:“食古不化”,形容的就是那些人。

  我更强烈地感到,那些人的遗传因子中,一定有太多的昆虫基因在,所以才无法接受变化和进步。

  当然,昆虫有昆虫的道理和自由,不过请不要强迫人也接受。

  所以,是“份”而不是“分”是有“人”的!

           倪匡

          三藩市

第一部:变来变去

  故事的开始,在海面上,我、白素、红绫、温宝裕、蓝丝和才成精变人的神鹰都在一艘性能绝佳的游艇上,这游艇属于陶启泉所有,据说其豪华程度,东半球排名第二,全世界排名第四。

  游艇是温宝裕向陶启泉借来的。

  我们并不是出海游玩,而是另有目的,目的是等金维来到。

  首先要说一说神鹰变成人之后的一些情形,不然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为甚么要在海上。

  对神鹰变人最感慨的是来自勒曼医院的亮声。

  因为生物的生命形式彻底改变这件事,对地球人来说,几千年来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和记载,但是实际上是遥不可及的一种幻想,尤其是在实用科学得到了一些发展之后,人类的想像力反而受到了抑制动不动就以“不科学”来否定,却不知道地球人的科学水平根本处于极低级的状态,没有资格用这种低级水平的科学来否定它不能解释的现象。

  所以对地球人来说,反正只是幻想中的事情,对自己不能掌握这种力量,并不引起心灵上的冲击。

  但对亮声这个外星人来说,却大不相同。

  改变生物的生命形式,已经是他们实际上的研究课程。然而他们还只是刚开始接触到这门学问的人,忽然看到别人已经早已掌握了这门学问,当然羡慕感慨兼而有之。

  亮声不住摇头:“在不断地复制过程中,加入人类基因,这理论我们早已肯定,而且也可以付诸实行。可是我们现在掌握的复制技术,要使被复制的生物充分成长,至少要一个月。而且要使一种生物在不断地复制过程中变成人,至少要通过几千次,甚至于几万次加入人类基因的过程,至少要上千年的时间,才能成功,这还只是理论上的成功,可是人家……”

  亮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不下去,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心情沉重。

  温宝裕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他:“你所说的‘人家’,不是普通人,是‘上帝’!”

  我则道:“需要一千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倒和传说中成精的时间吻合,传说中各种生物都需要修炼好久,才能成功。”

  白素缓缓地道:“至高无上的佛法,也可以在短时间内使生物的生命形式彻底改变,详细的经过更玄妙。能够把需要改造的生物送进一个装置去,然后施展佛法,使生物在这个装置之中,经过‘死亡投胎’的过程,而改变生命形式。甚至于在这个装置之中,可以进行一次以上的‘死亡投胎’过程。在进行这种过程的时候,被改造的生物在感觉上是过了一生,可是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

  白素举出了这个例子来,我首先感叹:“幻境!幻境!一切在幻境中发生。”

  然后我望了一脸茫然的亮声一眼,感慨道:“看来不但我们不明白幻境是怎么一回事,连亮声先生也同样不明白。”

  亮声苦笑,坦然承认:“是,在‘上帝’面前,我和你们同样无知!”

  温宝裕对白素所说的情形很感兴趣,追问白素有没有根据,白素笑道:“是‘小说家言’,不必深究。”

  温宝裕不肯放弃:“是甚么小说,有如此精采的部分!”

  我感到很惊讶:“是《蜀山剑侠传》,又称《紫青双剑录》,难道你竟然没有看过?真是枉为人也!”

  温宝裕居然大有惭愧之色,吸了一口气,连声道:“我这就立刻找来看看。”

  当时亮声又感叹了好一阵子,心急著要赶回去报告这个新发现,所以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关于生物成精变人,后来还有不少新的发现,但是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所以不作专门的叙述,等有机会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些发现记述出来。

  我们要出海来等金维,是应金维的要求。金维要带他那只大羊鹰一起来,而大羊鹰十分巨大,如果从天而降,出现在城市之中,肯定会引起恐慌,所以要在海上会面。他说他会驾船前来,和我们会合之后,看神鹰和大羊鹰之间,是不是可以有沟通,然后冉作打算他始终想通过神鹰,去了解大羊鹰所可能持有的秘密,据他的估计,这秘密和生、死的奥秘有关。

  红绫知道这一切,所以她心情很矛盾。

  她十分愿意帮助金维,可是那需要神鹰和大羊鹰长时间的相处,也就是说,她要和才变成人的神鹰离别。

  神鹰变人之后,和红绫自然而然成了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的那种友谊,和人间原来所有的任何友谊都不同,格外有深厚的感情在,所以她当然希望和神鹰相聚而不是分开。

  反而倒是神鹰,保持了鹰的性格,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他相当冷酷,他说:“我是鹰变成的,所以如果有鹰需要帮助,我义无反顾!”

  他把可能发生的离愁掩饰得很好,在金维和大羊鹰还没有出现之前,他和我们不断地说话,当然我们也向他不断地发问,问题集中在他成精变人过程中的一切。

  神鹰(这成了他的名字)说了许多,可是归纳起来却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他说:就像做梦一样一场又一埸的梦,每一埸梦醒来,变化已经形成,至于变化的过程,实在一无所知。

  温宝裕和红绫、蓝丝商量还是想到那鸡场去,把“上帝造人”的装置找出来。

  他们的行动如果成功,那实在骇人听闻,因为那等于他们有机会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各类妖怪了!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神鹰虽然才变成人,可是感觉极端敏锐,立刻知道我们心中在想甚么,他来到我们身边,沉声道:“就算如此,也没有甚么大不了,所有人,根本都是各种生物的混合,所以才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行为,不在乎再多一些!”

  他所说的,我们都同意,可是还是忍不住继续摇头苦笑。

  就在这时候,蓝丝叫道:“有船来了。”

  我们循她所指看去,海洋上甚么也没有,一直到半小时之后,才看到了一个小黑点。

  蓝丝是凭她天下第一降头师的感觉,知道有船来了。而温宝裕则凭远程望远镜,才知道有船出现,他挥著手叫:“我看是金维来了!”

  这时候不必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到奇景,不过想必是用望远镜看出来的景象更是奇特,所以温宝裕发出的惊呼声格外大声。

  我们看到的奇景是在那个小黑点上,突然冒起了另一个更小的小黑点,这小黑点迅速升上高空,向我们接近,来势极快,不到三分钟,就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头鸟,正展翅向前飞来。

  这时候在甲板上的神鹰,突然发出了一阵长啸声,维持了有将近一分钟之久。

  那一阵长啸声响亮至于极点,可是却又并不刺耳,悠悠绵绵,不知道可以传出多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看来距离我们至少还有一千公尺的那只大鸟显然可以听到,因为有一下接一下类似的声响从空中传来,回应神鹰的长啸声。

  而在这时候,更可以看清楚大鸟的身下,有一个兜,在那兜中,有人正在向我们挥手。

  毫无疑问,那正是金维和他的大羊鹰来了!

  看来金维心急,嫌船来得太慢,所以乾脆利用大羊鹰,飞向我们,使我们看到了奇景。

  大羊鹰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

  在这段时间中,在甲板上的神鹰和天上的大羊鹰一直在互相呼应,这种情形十分有趣。虽然神鹰已经成精变人,可是他鹰的本性还在。

  而且他原来虽然和大羊鹰品种不同,但同属鹰类,相互之间,显然可以沟通。

  我想到了这一点,立刻向红绫看去。红绫看来也知道神鹰和大羊鹰之间可以沟通,这意味著神鹰要跟著金维离去,所以红绫的神情看来很是忧虑。

  神鹰却恰好相反,兴奋无比。等到大羊鹰带著金维来到船的上空时,神鹰发出了一声怪叫,竟然在那一刹那间忘记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只见他双臂挥动,人向上跳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想飞上去迎接大羊鹰。

  他这向上一跳,跳得很高,估计超过两公尺,然而他双臂挥动得再快再用力,也无法代替原来的翅膀,所以他非但没有飞上天,而且立刻重重的摔了下来,跌在甲板上,发出了巨人的声响。

  本来从这样的高度落下来,不应该摔得如此狼狈,可是他一心想向上飞,结果却往下掉,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形下,自然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而大羊鹰已经盘旋而下,首先是金维从那个兜中一跃而下,接著大羊鹰也停在甲板上。

  这时候我才见识到那大羊鹰的巨大。

  只见它站在甲板上,足有三公尺高下,偶然双翅横展,更是如同眼前起了一片乌云,双眼其大如拳,闪闪生光。金维本来个子不小,可是站在它的身边,看起来就像是小人国中的人物一般。

  那大羊鹰在甲板上落定之后,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神鹰的身上。虽然它没有表情,可是千真万确,在它的眼光之中,可以看出它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金维向大羊鹰走过去,大羊鹰身子晃动,全身翎毛不断抖动起伏,发出一阵又一阵古怪的声音。神鹰的动作和发出的声音和它相同,只差身上没有羽毛而已。

  这种情形,显然是神鹰和大羊鹰正在沟通。在一旁看到这种情景的我们,只感到新奇和讶异。可是金维和红绫两人,却有不同的感受。

  他们都曾经和鹰长期相处,自以为已经可以和鹰沟通,如今看到了这种情形,他们才知道自己和鹰之间,实在还有很大的阻隔像神鹰和大羊鹰现在的情形,才是真正的沟通。

  所以他们的神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激动,红绫首先忍不住叫:“你们在说些甚么?”

  神鹰立刻回答:“它不相信我是鹰变的!”

  金维兴奋得满脸欢容:“你们之间完全可以沟通!”

  神鹰点了点头,然后又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大羊鹰则用同样的声音作回应。

  金维急不及待地叫:“问它有关山顶怪人的事情!”

  神鹰道:“我已经问了,它说要到那山顶去,才能说得明白。”

  金维用力挥手:“那就立刻去,还等甚么!”

  神鹰伸手向大羊鹰身上拍了一下:“对,立刻去。”

  这时候,我和白素自然而然到了红绫的身边,一边一个,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红绫显然不舍得和神鹰分开,可是神鹰却像是恨不得立刻和大羊鹰离去,完全没有顾及红绫的情绪,十分可恶,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我们怕红绫因此不高兴,所以站到她的身边,表示支持。

  红绫明白我们的心意,所以她也紧握住了我们的手。

  直到这时候,神鹰才转过头,向红绫望来,道:“我和它一起到那山顶去,看看究竟有甚么古怪。”

  我和白素一起吸了一口气,想看红绫有甚么反应因为我们明知道红绫不想神鹰离开,而神鹰的那种毫不在乎立刻离去的态度,也确实令人讨厌。他才从一头鹰变成一个人,红绫一定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他却完全没有顾及这一点,我和白素都恐怕红绫会生气,对神鹰发作。

  却想不到红绫听得神鹰那样说,只是更用力握住了我们的手,声音很平静:“好,一定有许多秘密等待你去发掘,有了结果,请告诉我们。”

  神鹰和金维齐声道:“当然!当然!”

  他们说著,金维向大羊鹰做了一个手势,大羊鹰腾空而起,双翅哄动,带起了一股劲风,在大羊鹰离开甲板有几公尺时,金维跳进了那个兜中,向神鹰招手。

  神鹰向大羊鹰发出了一阵叫声,像是在说他本来也会飞,现在只好要大半鹰带。

  随著那一阵叫声,他也向上跃起,大羊鹰和他的动作配合得极好,右翅膀向下伸,神鹰双手抓住了大羊鹰的翅膀,再一个翻身,竟然就骑上了大羊鹰的背上!

  大羊鹰发出了一下嘹亮的叫声,翅膀煽动,一下子就飞上了半空。我们抬头看去,所看到的奇景,简直难以形容。

  金维在大羊鹰脚下,倒也罢了,神鹰骑在大羊鹰的背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观!这种奇景,只有在神怪小说中才有,居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真是叹为观止。

  转眼之间,大羊鹰已经飞到那船上,而那船也立刻远去。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千辛万苦把鹰变成了人,却说走就走!”

  红绫笑了起来:“从鹰变人,等于是一种成长过程,成熟的人,当然都难免要远走高飞。”

  我和白素听得她那样说,都十分安慰,因为那表示她也已经成熟了,不必担心她会因为神鹰的离去而情绪不安。

  当天我们在海上遨游了半天,下午才开始回程。

  而那偶然的发现,就在回程中发生。

  海上有许多小岛,船在行驶中,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我和白素在甲板上,悠然欣赏海上风光。

  突然之间,我指著一个小岛问白素:“你还记不记得在这个小岛上发生过甚么事情?”

  虽然只是问白素,可是我在发出问题之后,望向红绫和温宝裕。他们三人都立刻点了点头,表示记得或者知道在这个小岛上发生过甚么事情。只有蓝丝不知道究竟,她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道:

  “这是卫斯理许多奇遇之一,他曾经在这个小岛上,见到过一个变成一只海螺的人。”

  蓝丝“啊”地一声:“不但各种生物可以变成人,人也可以变成其他生物!”

  当我看到那个小岛,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一件事情时,并没有想到蓝丝所说的那一点。所以这时候听得蓝丝这样说,我不禁也叫了一声:“真是!”

  我们才经历了其他生物变成人,以为是万古未有之奇,可是事实上,如果和题为《贝壳》的这个故事中,所叙述的从人变成海螺结合来看,就可以知道,生物之间(包括人在内)生命形式的转换,对掌握了其奥秘的人来说,实在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在《贝壳》这个故事中,我遇到的那两个外星人,就很容易地把人变成了海螺。

  或者说,把一个不快乐的人变成了一只快乐的海螺。

  听起来很玄,其实那个故事并不复杂,十分平淡,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万良生是一个富豪,可是他并不快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他遇到了外星人,而他遇到的外星人掌握了生命形式变化的能力,于是在万良生的要求下,把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

  其中的过程如何,我完全不知道。我之所以有这样的一个经历,是由于万良生的妻子一个可怕之极的女人要小郭把万良生找出来,而小郭又向我求助之故。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时候因为经过和事情发生有关的小岛,所以才想了起来。

  而一想起来之后,发现事情和我们最近的经历可以发生联系。

  神鹰从鹰变成人,万良生从人变成海螺,变化的原则是生物之间的生命形式可以随意变来变去,而且看来宇宙间掌握了这种能力的外星人还不在少数,只是地球人对此还一无所知而已!

  这种情形当然令人感叹。

  在这时候,我注意到温宝裕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有甚么话要说,可是终于又没有说甚么。

  我没有追问,因为感叹之余,我看到红绫始终神情有点忧郁,所以我提议:“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这小岛上停一下,或者散步,或者游水,轻松一下。”

  红绫像是领先知道会有事情发出一样,突然兴致变得很高,立刻高叫:“好极!我先下水,我们在岛上会合!”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才一出口,已经奔向船首。我和白素明知道红绫体质强健、水性极佳,而且又是跟全世界首三名潜水好手之一的穆秀珍学的潜水,就算这小岛附近有许多岩洞,水流也很混乱,也绝难不倒红绫。可是我们还是大声叫道:“小心!”

  等到我们叫出来,红绫早就“唰”地一声,插进了海水之中,等到她再浮上海面,已经在一百公尺开外了。

  看著红绫在海上忽隐忽现,看来像是可以比我们更早到达小岛。蓝丝看了这种情形,竟然大为羡慕,赞叹道:“她在水里,就像一条鱼一样!”

  温宝裕在一旁解释:“蓝丝她不会游泳!由此可知,世界上还是有公平这回事降头女王也有不能的事情!”

  白素笑:“学会水性,并不困难。”

  蓝丝笑著摇头:“不知道为甚么,一到水里,我就六神无主,心烦意乱,根本不能有任何作为。”

  她虽然笑著说,可是竟然大有恐慌之色,可知她是真正怕水,这种情形很是出人意表,不过当时我也没有进一步追究,而船在这时候已经靠近小岛。

  我们下了小艇,驶上小岛,我和白素沿著沙滩走,温宝裕和蓝丝跟在我们后面。

  温宝裕忽然说道:“把万良生变成海螺的外星人,我看神通比上帝还要大!”

  不等我问他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他就已经自己解答:“他们把万良生变成海螺,看来是说变就变,并没有经过‘复制加入海螺基因’的过程。”

  他来到了我的身边,望著我,等我发表意见。

  我道:“我并不知道他们把人变成海螺的过程。”

  温宝裕对我的经历像是比我自己更熟悉,他道:“根据你记述的经过,那类外星人像是在说话之间,一下子就把人的生命形式转换成为海螺的生命形式了。”

  我皱著眉,没有立刻回答。

  温宝裕的说法,虽然我不是完全同意,可是我也感到,那类外星人把人变成海螺,绝不如神鹰变成人那样大阵仗,好像也是在很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就这一点而论,说那类外星人比上帝这类外星人更神通广大,也可以说得通。

  可是要我相信宇宙之间还有比上帝能力更强的外星人,又很难接受。尤其我和那类外星人打过交道,觉得他们并没有甚么了不起,当然更难以接受这样的想法。

  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后,我道:“或许把人变成其他的生物,是由复杂变为简单,要容易得多。”

  温宝裕大摇其头:“非他非也!总之是生命密码的变更,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改变,不管是变过来还是变过去,道理一样,困难程度也应该相同。”

  我道:“才不相同。要把人变成狗,再容易不过,只要把他们赶到强权势力面前,有一类人就立刻变得比狗更加狗!”

  温宝裕笑道:“你要从心灵和行为上来说,就没有法子和你再讨论下去了。”

  我哼了一声,温宝裕继续道:“单就身体的结构而言,生物其实没有高级和低级之分人体的结构复杂无比,狗体的结构何尝不复杂?就算是海螺,也一样复杂之极。生命形式的改变,主要表现在身体外形上,所以应该同样困难!”

  温宝裕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点了点头,同时间他:“你有甚么解释?”

  温宝裕挥动手:“上帝确然万能,可是上帝造人毕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宇宙中各种能力一定在不断地进步,当年只有上帝才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就可能有许多外星人都做得到,而且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做到。”

  我在想温宝裕这个假设是不是可以成立,温宝裕进一步举例:“就像以前,电脑体积庞大,绝非私人可以拥有,可是现在,普遍的私人电脑,功能就超过了那时候的设备。”

  我还没有反应,白素已经点头:“说得有理,在整个宇宙间,科学也在不断进步之中。”

  温宝裕得到了白素的认同,手舞足蹈,高兴莫名,进一步发挥:“宇宙间掌握了生命形式改变方法的外星人可能已经很多,所以在勒曼医院的那些外星人实在没有甚么了不起!至少他们离掌握这种能力还很远!”

  他一面说,一面还现出不屑的神情来。

  我不以为然:“勒曼医院那些外星人并没有说他们有甚么了不起,而我还是认为他们了不起和地球人比较,他们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温宝格并不反对我说的话事实上,我们的说法并没有甚么矛盾。温宝裕十分感慨道:“真可惜,你当年随便放过了那类外星人,不然向他们请教生命形式改变的方法,早就可以把任何生物变成人,也可以把人变成任何生物了!”

  温宝裕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真是有点令人吃惊真难以想像这种情形如果普遍,会是甚么样的情景。

  我道:“我曾经问过他们如何可以做到这一点,他们说很简单,只要把生命密码略加改变即可!”

  温宝裕瞪大了眼睛苦笑,说起来简单到了只有一句话,可是做起来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又道:“我始终认为把人变成海螺是一回事,把海螺变成人又是另一回事,其中必定有所不同,绝对不可能完全一样!”

  温宝裕想了一想,总算没有再提出甚么新的说法。

第二部:偶然的发现

  对于生命形式转换的讨论,本来在这里应该告一段落了,事情很快会进入新的故事。然而在新的故事中,也有一些事情和生命形式的转换有关,容后补叙。

  却说我们谈了好一会,还不见红绫来到,白素已经频频望向海边,蓝丝明白她的焦急,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

  她是超级降头师,自然有她奇异的敏锐感觉至于她为何会有这种敏锐的感觉,只怕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果然蓝丝正说著,就已经听到红绫的叫声从海边岩石处传了过来。由于海浪拍打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所以红绫在叫些甚么,起先并听不清楚。

  不一会,就看到红绫从海边的岩石群中飞奔跳跃而来。这时候正当夕阳西下,红绫又恰好从海水里冒上来,在奔腾之际,全身水花四溅,每一颗水珠都反射夕阳的光芒,以致红绫整个人看来被一大团流动的光珠包围著一样,野性不减当年,蔚为奇观!

  只听得她在叫:“看我找到了甚么!”

  她一面叫,一面高举双手,我们这才看到了她双手托著一件东西,那东西还很大,是一根约有两公尺长,直径大约五十公分的圆柱体。

  那圆柱体颜色很奇怪,和海边的岩石十分接近,有著强烈的保护色作用,所以刚才红绫没有把它举起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有它的存在。

  红绫奔跑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来到了近前,还没有停步,就把那圆柱体向前抛出。那圆柱体看来相当重,落在沙滩上,有一小部分陷进了沙中。

  温宝裕最是好奇,立即奔过去,一面大声问:“这是甚么东西?在哪里找到的?”他大呼小叫,来到圆柱体近前,想把它扶起来,那东西果然很重,温宝裕用力向上抬,也只抬起了一点点。

  红绫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手推开温宝裕,一手就把那圆柱体扶了起来,直竖在沙滩上。

  我们都走过去看。我先触摸了一会,它表面十分光滑,在触觉上竟然无法肯定是甚么质地。

  温宝裕动作比我快而且多。他绕著圆柱体团团转,手脚并用,还用耳朵贴著去听,别人要说话,几次都被他用手势止住。

  我们索性不出声,等他发表意见。

  温宝裕最后环抱住那圆柱体,说出了他的观察结果:“这东西虽然重,看起来也像是岩石,其实它并不是石头!”

  蓝丝、红绫、白素都忍住了笑,我则哼了一声:“这不是废话吗!谁都可以知道这不是石头!”

  温宝裕两眼一瞪:“不是石头,也不是金属,这就怪异,我看是外星人留下来的物件!”

  他一本正经宣布了他的观察结果,而他话一出口,我们就忍不住大笑,蓝丝一面笑,一面叫:“你这话,应该出自表姐夫的口中才是!”

  我道:“说得对,只有卫斯理才老是把不明物体说成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怎么你也被传染了?”

  温宝裕伸手拍打那圆柱体,大声坚持:“若不是外星人的东西,请告诉我,这是甚么?”

  一时之间,倒也没人可以告诉他这圆柱体究竟是甚么玩意儿,所以温宝裕也就理所当然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来。

  我先不去理他,问红绫:“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红绫指向海边:“找潜水靠近小岛,在海水下面的一个岩洞里发现的。当时那东西一半插在岩石里,一半在外面,我用手一拉,就把它拉出来了,看著很怪,所以带来给大家看看。”

  红绫话一说完,温宝裕就拍手顿脚,叫道:“不得了!真正不得了啦!”

  各人都大为愕然,不知道何以温宝裕会在红绫这样平淡的叙述中,得到如此惊大动地的结论。连红绫都大感意外,所有人都向温宝裕望去。

  温宝裕伸手指著我:“你怎么忘记了?这小岛的岩石群,许多岩洞曾经是那类使万良生变成海螺的外星人活动的所在!”温宝裕说得没错,确然当年在这一带海水下的岩洞中,我曾经发现过外星人活动,而且又确然是使万良生变成海螺的那类。他们原来的样子我没有见过,他们制造了地球人的身体,就顶著地球人的身体活动。

  他们对地球人的了解不是很深,他们制造的地球人身体看来个个一样,而且他们分不清地球人的样貌,看到了我,以为我是万良生,更以为万良生后悔变成了海螺,又变回了人。

  回想往事,想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何以温宝裕如此兴奋了!

  他刚才还认为那类外星人的能力比“上帝”还强。而在我的那段经历中,那类外星人好像有能力可以使人在人和海螺之间随意地变来变去!

  这种能力令人吃惊,现在红绫找到的这个圆柱体极可能和那类外星人有关,也就是说可能关系著人和生物之间生命形式转变的奥秘!

  这就是温宝裕兴奋的理由,而这一点也确然值得令人兴奋,连我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温宝裕一定是想到了那个东西可能和生命形式的转变有关连,所以才感到兴奋,他当然也想到了可以从那个圆柱体中找到生命形式转变的秘密。

  我也立刻想到,如果这成了事实,温宝裕不知道会变出甚么花样来!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白素显然也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得出来。

  温宝裕十分机灵,他也看出了我们在想些甚么,他把那圆柱体抱得更紧,大声道:“不行,这太重要了!不但对人类重要,而且对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重要!”

  他不但兴奋紧张得满脸通红,而且还不由自主在大口喘气。

  我在想,要如何说才能使他明白,如果生命形式可以随意转换会形成甚么样的混乱。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温宝裕已经抢著道:“人不但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更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生命形式!像万良生一样,可以选择做一只海螺,不做一个人。同时其他的生物也应该有选用何种生命形式来生活之权,像神鹰,选择了做人,而不做一头鹰!”

  温宝裕说得慷慨激昂,而且他一直望著红绫,显然是想得到红绫的支持。

  温宝裕的说法,在自由选择的原则下来说,自然可以成立,可是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形,实在令人无法想像,所以我准备表示不同的意见。然而白素却在这时候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先别开口,同时她又向红绫指了一指。

  我看到红绫皱著眉,正在认真考虑温宝裕的说法。

  于是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是,让红绫自己去决定她的想法,不要去影响她。

  红绫已经长大了,应该在各方面都有自己的决定,不能老是把她当成不能自己独立思考的孩子这是一般为人父母的通病,我竟然也不能例外,真是惭愧。

  红绫想了一会,才很认真地对温宝裕道:“我们当然要研究这个东西蕴藏著甚么样的秘密,可是你必须保证,无论研究有甚么结果,你要采取任何行动,都一定要先和大家讨论!”

  红绫这一番话,正是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所以我立刻大声道:“对!说得好!”

  温宝裕也立刻举起手来:“我保证,无论我会有甚么行动,都一定在事先和大家商量。”

  有了温宝裕郑重的保证,我舒了一口气。虽然那圆柱体之中是不是有生命形式转换的奥秘,是十划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不过由于事情实在非同小可,有了保证才可以防止温宝裕乱来。

  红绫又问:“你准备如何开始?”

  温宝裕兴奋得有点来不及说,所以他的话听来很没有条理,他道:“当然先要把这东西打开看看,不过这东西很光滑,一点缝都没有,看来要把它打开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过不要紧,我那里有的足仪器。就算打不开,也可以把它锯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有甚么东西。真正打不开,还可以用X光来透视,总而言之要弄明白为止!”

  红绫提议:“还是先用X光来透视,看清楚里面究竟有些甚么的好。”

  别看红绫当了那么多年野人,她行事就比温宝裕仔细得多。温宝裕立刻答应,叫:“还等甚么!赶快回去!”

  他说著,想把那圆柱体抱起来,可是却抱得很吃力。我走过去抱了一抱,感到那圆柱体大约有一百公斤上下重量,红绫气力大,毫不费力就抱了起来,向小艇走去。

  蓝丝有点担心:“这东西我看是有主人的,我们把它带走,这样做恰当吗?”

  温宝裕拍著心口:“最好是主人找上门来!反正卫斯理曾和他们打过交道,是老朋友了!”

  他一口咬定那圆柱体就是那类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他如此肯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这东西十分奇特。在经过许多怪异的经历之后,对于“不明物体”我们多少都有些判断力,所以我并不反对温宝裕的判断。

  这东西如果是属于外星人的,那么外星人找上门来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在回程中,温宝裕和红绫一直在研究那圆柱体,蓝丝在一旁皱著眉。大约在半小时之后,蓝丝忽然说了一句令我们大家都很吃惊的话。

  那时候她的一只手按在圆柱体上,她道:“我感到这东西里面有一个人。”

  我们都知道蓝丝有超自然的感觉能力,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说法。可是她的话又实在太古怪,令人难以接受。

  大家都怔了一怔,温宝裕先问:“里面有一个人?是死人还是活人?”

  我听了不禁苦笑蓝丝的话已经够怪的了,温宝裕的问题却更怪,这种问题也真的只有温宝裕才提得出来,死人还是活人!在这样的一个圆柱体中,又在海底不知道多久,就算里面真的有人,只怕也早已成为化石,温宝裕居然还问是死人还是活人。

  可是温宝裕问得怪,蓝丝答得也绝不寻常。她居然还认真的想了好一会,才神情犹豫:“我……我不能肯定。”

  一时之间,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蓝丝却越说越认真:“小宝你在弄开它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活人也非成了死人!”

  温宝裕回答得也很认真:“当然,我会小心!”

  从温宝裕的态度来看,显然他对蓝丝的感觉百分之百地相信,认为那圆柱体中真的有一个人,只不过不清楚是死人还是活人而已。

  而我对这样的一个古怪圆柱体中有人这一点,却大大怀疑,我向白素和红绫望去,看她们的神情,显然和我一样。

  我们都没有争论,因为圆柱体里面是不是有人,很快就可以弄清楚温宝裕那间大屋(原来是陈长青的)中有X光透视设备,本来是用来透视大屋底层那许多棺木之用的,只要一到大屋,立刻可以知道,除非那不知道是甚么质地的圆柱体可以抵抗X光的透视。

  “拜托,拜托,拜托,千万要让X光透过!”

  游艇一靠岸,我们一行人等,一刻也不停留,直奔大屋,红绫把圆柱体扛在肩上,到了底层。十分钟之后,我们就从联结仪器的萤光屏上,看到了圆柱体里面果然是一个人!

  需要说明的是,在萤光屏的影像上,我们可以肯定那圆柱体中的确是藏著一个人。可是我们看到的影像却不是一个“人”,而是经过X光透视的一个人体,很清楚的一副完整的骨骼,和并不是很清楚的一些内脏。

  从这样的影像来看,那确然是一个人的完整的身体,他必然全身的肌肉还在,不然内脏就不可能还处于原来的位置。

  从姿态来看,这个人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就像普通死人躺在棺材里面的姿势一样。

  一时之间,我们五个人盯著萤光屏,好一会出不了声。

  蓝丝和温宝裕虽然惊讶,可是他们却有“本应如此”的神态。而我则是双重震撼,一是那圆柱体中果然有一个人,二是蓝丝的感觉竟然如此正确!

  白素和红绫的震撼当然不会比我少,所以最先开口的是蓝丝和温宝裕。

  温宝裕问的还是那个听来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问:“你看这人是死是活?”

  蓝丝回答:“我不能肯定我没有这个人已经死亡的感觉,可是也不感到他还活著。”

  蓝丝的回答,可以说古怪至于极点!

  人不是死,就是活。哪有不感到死,又不感到活的道理?照蓝丝的说法,这个人是不死不活,那算是甚么?

  我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虽然提出了问题,可是没有答案。而就在这时候,白素和温宝裕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显然是他们已经在蓝丝的回答中想到了甚么。

  我向他们望去,白素道:“小宝,你先说。”

  就在一刹间,我也想到了!

  我没有抢著说,只是向温宝裕竖了竖大姆指,温宝裕居然很谦虚地向我拱了拱手。他道:“这人不死不活,是处于一种生命休止状态,那是生命状态的种异象,生命暂时休止,可是并未死亡。”

  白素补充:“在适当的情形和环境之下,这个人随时可以活回来。”

  我吸了一口气:“可以肯定地球人虽然一面幻想可以达成这种生命休止状态,可是并没有成功,所以这个人被藏在这个圆柱体中,必然是”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红绫就叫了起来:“必然是外星人的所为,而且就是爸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的那类外星人!”

  刚才我在人怎么会处于不死不活的境地上,脑筋比温宝裕和白素慢了一步,这时候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这个人是甚么人!”

  各人都向我望来,我指著萤光屏,十分肯定地道:“万良生!这个人是万良生!”

  我的话虽然没有蓝丝当时说,她感到圆柱体之内有一个人那样令人惊讶,可是也使别人觉得突兀。

  我立刻补充:“在万良生变成海螺的那个故事中,那类外星人曾经误认我是万良生,以为万良生后悔了,又从海螺变回了人。”

  温宝裕道:“就算如此,如何可以申引到圆柱体之中的人是万良生?”

  我挥著手:“首先,那类外星人把万良生变成海螺,和神鹰变成人,方式大不相同。神鹰变成人是生物的成精过程,而照我的推测,万良生变成海螺,是一种思想的转移那类外星人把万良生的思想组移到了海螺身上,所以万良生在变成了海螺之后,他原来的身体还在,这才能在后悔时,变回人。我也相信那类外星人把思想转移的方法告诉了万良生,所以万良生自己就可以随意变回人。而那类外星人就把万良生的身体妥善保存一一就保存在这个圆柱体之中!”

  我一口气把我所想到的说完,温宝裕最容易接受各种假设,越是荒诞,他越是容易接受,所以他立刻鼓掌:“对了,这个人一定就是万良生!过了很多年,万良生一定仍然很享受他的海螺生活,所以他的身体也就一直在这圆柱体之中!”

  红绫听到这里,忽然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白素立刻道:“你以为自己闯了祸!”

  红绫点头:“是啊,我把他带了上来,要是万良生忽然想变回人而找不到身体,岂不是糟糕?”

  红绫很能为他人著想,我笑道:“一来万良生经过那么多年,没有变回人,可能他再也不想做人了。二来他就算想变回人,人的忠恕和电波相类似,即使把他的身体弄到南极去,他也立刻可以找得到,不必担心。”

  红绫仍然皱著眉:“我不应该把它从岩洞中取出来,事情和人的生命有关,不能开玩笑,我想把它”

  红绫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已经叫起来:“不要把它送回去,里面的人,也不一定是万良生!”

  他刚才还完全同意我的话,现在看到红绫有意把圆柱体送回岩洞去,就提出了另外的说法。

  白素显然支持红绫,她道:“要证明这个人是不是万良生很简单,从骨骼的结构上,可以重现这个人的面貌,有这方面的专家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也支持红绫:“这样做并没有意义在圆柱体中不管是谁,都不应该打扰他,而应该让他留在原来的地方!”

  温宝裕虽然很不愿意,可是也无可奈何,他咕咕哝哝说了一大串话,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些甚么。

  最后他道:“弄清楚这人是不是万良生,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红绫立刻道:“把它送回去,这件事由我来做。”

  温宝裕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我看就算万良生想变回人,他未必想做回原来的万良生,而万良生之所以安于做一只海螺,也就是因为他不想再做万良生。他或许想做回人,只是想起他做万良生时候的可怕情形,才宁愿做海螺。”

  温宝裕的这一番话,说得很啰嗦,不知道究竟的人,不是很容易明白。

  蓝丝就有点不明白,她问:“万良生是超级豪富,做万良生有甚么可怕?”

  温宝裕在回答蓝丝的问题之前,甚至于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他行为一贯夸张,不过也可以表现他感到做万良生的可怕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当然也知道万良生为甚么不愿意做人,虽然不至于像温宝裕那样,可是一想起万民生不愿意做人的原因,也浑身不舒服。

  在这时候,温宝裕忽然并不立刻回答蓝丝的问题,反而向我望来,并现出古古怪怪的笑容。

  我心中大是疑惑,在这之前,他也曾经有过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所以我喝道:“小宝,你干甚么?吃了三笑逍遥散?笑得这样古怪!”

  温宝裕给我一喝,连忙转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这使我更肯定他心中有鬼,不过其时温宝裕已经在回答蓝丝的问题,所以我不便立刻追问。

  温宝裕对蓝丝道:“万良生这个豪富十分可怜,因为他有一个极端恐怖的妻子!”温宝裕这个回答,对蓝丝来说,说了等于没有说,因为蓝丝虽然神通广大,有不可思议的敏锐感觉,可是她却完全无法了解男人有一个恐怖的妻子,是何等可怕,会可怕到痛不欲生的程度。

  所以蓝丝摇头,还是一副不明白的神情。

  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说也说不明白,你见到了万良生的妻子,就会知道。”

  我忍不住叫:“蓝丝,如果你可以不见那位万太太,还是不要见的好!”

  白素却另有看法:“或许蓝丝的降头术,可以使那位女士……起一些改变?”

  从白素的语气,可以听出她实在也一点把握都没有。

  蓝丝又问:“那位女士怎么啦?”

  我、白素和温宝裕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红绫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很清楚(她对于她父亲的经历,全都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她先回答:“那女人,习惯把她自己的一切意志,强加在他人身上,尤其是对她的丈夫。”

  红绫的回答,已经一大半说出了这个女人的恐怖。由于她掌握了巨大的财权,万良生表面上是豪富,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由她操纵的木偶。所以他才宁愿做一只自由自在的海螺。

  不过蓝丝还是不十分明白,白素解释:“当然万良生这个人本身性格也有问题,他不懂得反抗,只知道逃避,这才是他宁愿做海螺的真正原因。”

  温宝裕道:“我倒很同情万良生,一个人如果不是到了绝境,不会宁愿去做海螺的!”

  我瞪了他一眼:“子非螺,安知螺之乐!”

  温宝裕居然又打了一个冷颤:“可是我确实知道那位万太太的可怕!”

  温宝裕的话,令我大起疑心尽管他对整件事情了解,可是他应该没有见过那位万太太,何以他会对这个女人的恐怖程度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向他望去,他却避开了我的眼光,自顾自又说出一番话来,他道:“其实他不是不想做人,只不过是不想做万良生而已,如果那类外星人可以使人的思想转移,勒曼医院中有的是人的身体,随便找一个,就可以做回人了。”

  蓝丝摇头:“我想当时那类外星人一定曾经给他选择过,而他选择了做海螺,虽然十分不可思议,可是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温宝裕喃喃地道:“如果他现在后悔了,却又不想做万良生,他应该有权再作选择,我倒可以帮他,只要他把原来的那个身体给我就行。”

  各人都为之骇然:“你要万良生的身体有甚么用处?”

第三部:温门宋氏

  温宝裕走过去抱住了那圆柱体:“这身体在里面保存了那么久,又随时可以活回来,这种情形是人类多少年来的梦想,具有无比的研究价值,是那类外星人的超能力,怎么会没有用处!”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的想法很有道理,不过就算有了这具身体,以人类的科学水平来说,又如何去研究?根本完全无从著手,就像是一具高性能的电脑落在穴居人的手中一样。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温宝裕考虑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说得也是,只好把它送回去了。”

  红绫听得温宝裕这样说,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真对不起,实在不知道里面有人,不然绝不会把它搬来搬去。”

  温宝裕忽然向蓝丝道:“我们跟著去,我想尽可能和变成海螺的万良生取得联络。”

  温宝裕这种想法,异想天开至于极点,不过如果万良生的思想组可以自由活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听了也不免有些心动。温宝裕鉴貌辨色,倒是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心意,他不等我提出,就道:“这种十划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去就行,不敢劳动大驾!”

  他急急不想我参加,使我感到其中必有古怪。

  我很认真地道:“我曾和万良生有过沟通,再去找他,比较容易!”

  温宝裕显然再也想不出甚么理由来拒绝我,神情焦急,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才好。

  白素也早看出其中有古怪,她笑道:“你把不让他去的理由老实说出来,会有商量,不然我看他非去不可!”

  温宝裕抓著头:“我不是不让他去,而是怕你们家里有事!”

  这话更是古怪透顶,连白素也不肯放过他,立刻追问:“我们家里会有甚么事?你不把话说明白,休想离开。”

  不但白素生气,连红绫和蓝丝也讶异莫名,红绫道:“小宝真了不起,居然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我们家里会有事。”

  温宝裕神情尴尬,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会有甚么大事,是有人会去找你爸。”红绫扬眉:“这更了不起了,居然连详细内容都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冷冷地望著温宝裕。温宝裕叹了一口气:“好,我说,是我母亲有事情要找两位!”

  说来说去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我又好笑又好气:“令堂要来找我们,你为甚么早不说,还要鬼头鬼脑故作神秘。”

  温宝裕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像是有难言之隐,突然向我和白素打躬作揖:“看在我们相识一场,请两位接待家母,不论她提出甚么样的要求,两位看著办,小的我就感激不尽了!”他说得很是可怜,我和白素心中奇怪之至,不知道温妈妈找我们有甚么事情。

  温宝裕在我们的注视下,双手一起掩住了口,表示无论如何不会说甚么。

  后来温宝裕向我们苦笑:“当时我实在是不能说!我要是说了,卫斯理肯定不回家见我母亲,说不定远走高飞,三年五载不回家门!”

  温宝裕算是对我很了解,情形虽然不会如他所说那样夸张,但至少我也不会立刻回家,以避免和他的母亲相见。

  而在当时,我自然不知道温妈妈有甚么事情要找我们,只是想当然的觉得像温妈妈这种生活优裕的妇人,哪里会有甚么大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这种妇人就看得比天还大了。

  好多年前,这位女士曾经要我去为一家少年舞蹈学校去作开幕剪彩,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所以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笑道:“就算我们相识一场,令堂如果再叫我去剪彩,我必然拒绝!”

  温宝裕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一句甚么话,我也没有听清楚。

  我们离开了大屋,分成两路,我和白素回家,带著X光透视的头部图像,以便找人重现面貌。我心中已经想好,这件事可以交给小郭去办。

  而红绫、温宝裕和蓝丝,则带了那圆柱体再度出海。这时候天色已黑,红绫坚持漏夜把圆柱体送回去,温宝裕显然不想和我们一起,所以竭力赞成。

  我和白素在回家途中,自然而然在想温妈妈找我们究竟有甚么事情。

  在半途,我摇头:“我放弃了,实在想不出来。”

  白素道:“我也放弃了不过我却可以肯定事情一定无聊至于极点,小宝怕我们会生气,所以才避之唯恐不及!”

  我也料到事情必然如此,不禁叹了一口气:“这类人日子过得太好,所以无聊的念头,也就特别多,到时候你可别心软,该拒绝就拒绝!”

  每次温妈妈出现,总有些惊天动地的场面,这次居然例外,至少在我们到了家门前的时候,还没有甚么异状。

  我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一面开门,一面向白素道:“可能还没有来希望只是温宝裕和我们开玩笑。”

  话才出口,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高音从里面传出。绝对不夸张,由于这声音的分贝太高,超过了人的听觉所能接受的极限,所以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些甚么。

  不过我当然可以知道,那是温妈妈发出的声音。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听不清楚。

  温妈妈平时说话虽然大声,可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现在发生了这种情形,我知道那是由于她和老蔡在说话的缘故。老蔡年纪越大,脾气越坏,重听也越甚。

  老蔡一直很喜欢温妈妈,理由是她说话他听得到老蔡不埋怨自己听觉退化,却埋怨我们说话声音太低,温妈妈的女高音恰好可以使他听到,所以他感到高兴。

  我吸了一口气,勉力镇定心神,推开了门,果然看到温妈妈稳如泰山地坐著,老蔡眉开眼笑在和她说话。

  看到了我和白素,老蔡拍手:“看,他们回来了,早说你福气好,一定会等到他们的!”

  老蔡得罪起人来,教人受不了,他阿谀起人来,也同样教人受不了!

  温妈妈一看到我们,挣扎著要站起来,可是一来她可能坐得太久,所以一时之间动作不是很灵活。二来她福气是不是好虽无从考究,但体形又发福了却可以肯定,所以行动也就更加困难。

  老蔡十分殷勤,连忙伸手去扶,情景倒有几分像小李子侍候老佛爷,很是滑稽。

  我忍住了笑,白素毕竟好性情,忙道:“你请坐,不必客气。”温妈妈还是勉力站了起来,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心中嘀咕,因为温妈妈一直对我们不是那样有礼,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我是她儿子的朋友,所以她要摆些架子。

  正因为她是有架子可摆就绝不放弃机会的那种人,所以这时候她如此有礼,证明她对我们的要求,一定过分。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者是。

  只见温妈妈不但站了起来,而且满脸堆笑,说了一句话,震得我耳际嗡嗡直响,可是却听不到她在说些甚么。白素忙道:“我们的听觉并无问题,请不必提高声音。”

  温妈妈这才说了几句我可以听得清楚的话,她道:“两位回来了,小宝对两位说了吗?”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充满了期望,看来她的要求很难开口,如果温宝裕已经说了,她就可以避免为难。可是温宝裕这个小滑头甚么也没有说!

  白素摇头:“小宝只说你会大驾光临,没说别的。”

  温妈妈怔了一怔,重重顿足,很是恼怒:“这孩子,叫他做小小事情,都推三搪四!”

  我们的房子很旧,给她一顿足,情况就很不妙,我连忙道:“你先坐下,有甚么事情,可以自己说!”

  她却还并不坐下,陪著笑,道:“卫先生,我知道你不好请,可是这次无论如何要请你走一遭,我是在人家面前拍了心口的!”

  她这番话没头没脑至于极点,而且极不中听她答应了人家甚么,我又有甚么义务去帮她完成?

  所以我几乎忍不住要发作,白素向我使了一个脸色,向温妈妈道:“你答应了人家甚么事情?”

  温妈妈道:“有人想见卫先生,我答应了一定可以请到。”

  我冷笑一声,可以肯定,她在向那个人保证可以请到我的时候,说话一定没有那样客气,多半是说“卫斯理算是甚么,我去叫他来”之类。

  我知道了温妈妈找我原来是这样一件事,倒放下心来,而且也立刻决定不加理会。所以我略一挥手,向楼梯走去,口中道:“你随便坐,我还有事。”

  这温妈妈也真做得出来,她急叫道:“你有事,也等和我去见了人再做!”

  对于这种人,再说话实在多余,所以我连头都不回,走上楼梯,而且有先见之明,先伸双手掩住了耳朵。

  果然,我就算紧紧掩住了耳朵,这位女士的叫声还是颇有天崩地塌的效果。

  在她的叫声中,我进了书房,关上门,我的书房有极佳的隔音设备,可是还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这位女士的叫声。我突然想到,让白素一个人受这种虐待,太不应该。

  所以我又打开门,只见温妈妈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挥动,大声吼叫,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些甚么。

  白素就在她的面前,居然还保持著优雅的微笑,只是在不住地摇头,表示拒绝她的要求。

  而温妈妈居然进一步有了动作,伸手抓住了白素的手臂,用力晃动。我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从楼上飞身跃下,若不是念在她是温宝裕的母亲,我一定就势双脚踹向她的身子,哪怕她体重一百五十公斤,也管保教她直滚出门去!

  她是温宝裕的母亲,算是便宜了她,我自天而降,落在她的身前。她看到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坐倒在沙发上。

  一时之间她双眼发直,张大了口,倒没有再发出怪叫声来。我伸手指向门口,示意她离去!

  温妈妈怔了一怔之后,忽然泪如泉涌,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道:“我答应了的事情做不到,以后走进走出,怎么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在一旁的老蔡,向温妈妈递过去一大盒纸巾,转过头来向我道:“人家只不过要你去见一个人,看你把一个妇道人家吓成甚么样子!还是小宝的妈妈。交你这种朋友,算是白交!”

  一个温妈妈已经不好对付,又加上老蔡来纠缠不清,我真是只好苦笑。

  老蔡还在清算我:“交朋友,上刀山下油锅,多难的事情都要去做!现在温太太又不是要你去做甚么,只是要你去见一见那位万夫人,有甚么大不了!那万夫人总不成三头六臂,杀人不眨眼!”

  我听到老蔡两次提到“万夫人”,心头已经怦怦跳,心想怎么那样巧,难道这个万夫人就是万良生的那位妻子?

  我立刻又想起温宝裕那许多古古怪怪的样子,由此可知,温宝裕是早知道他母亲找我,是和万良生妻子有关的,可恶的他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

  一时之间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所以老蔡也怔住了不再出声。

  我定了定神,向老蔡喝道:“你刚才说甚么了?再说一遍!”

  平时我对老蔡十分尊敬,从来也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可是这时候我感到事情非同小可,眼前温妈妈虽然不好应付,可是还不属于可怕的范围之内。

  而那位“万夫人”如果就是万良生的妻子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何艳容,自称有两个博士的头衔,其人岂止可怕,简直恐怖至于极点!

  所以我非弄清楚不可!

  老蔡给我一喝,在怔了一怔之后,神情大是委屈,咕咕哝哝道:“我说甚么了!”

  我追问:“刚才你说甚么万夫人,是怎么一回事?”

  老蔡总算看出情形不对头,所以老实回答:“是刚才温妈妈说的,只不过要你去见一下万大人。”

  我立刻向温妈妈望去,没有说话之前,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温妈妈本来看到有老蔡替她撑腰,哭得更是起劲,后来看到我脸色不善,才渐渐收小了声音。当我向她望去的时候,她又努力抽泣了几下。

  我不理会她的表演,一字一顿地问:“哪一个万夫人?你说清楚一些!”

  这一问,温妈妈她显然会错了意,所以立刻变了脸容,兴奋起来,双手挥动:“还有哪位万夫人,当然就是万良生夫人,自从她先生失踪之后,她把整个集团的生意扩展到了全世界,真正不得了,现在是世界三十位富豪之一,这位万夫人可真正了不起,她想要见你,表示她看得起你”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著,我已经向白素道:“你还不把她轰出去,难道要我来动手?”

  一看到我对白素的神态也如此严厉,老蔡毕竟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知道事情很不寻常,所以他连忙去扶温妈妈起身,同时道:“温太太,你先请回,事情不成功了,你先请回!”

  他把温妈妈扶了起来,连推带拉,把她送出了大门。

  等到大门关上,我才缓过一口气来,坐倒在沙发上。老蔡急急忙忙取了一瓶酒给我,我喝了三大口。白素望著我笑:“想不到卫斯理会吓成那样!”

  我苦笑:“我不是害怕,而是一想起那位万夫人,就浑身不舒服,那位万夫人就有这种本领!真是窝囊,怎么会让我碰上这种事情!”

  我说著,向大门望了一眼,白素笑:“温妈妈肯定堵在门口,你要出去,只怕要跳窗口。”

  我又惊又怒:“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找温宝裕不,找蓝丝,弄几条蛇或者蜈蚣来,看她走不走!”

  我一面说一面向大门走去,因为我对白素所说温妈妈堵在门口这件事还有些怀疑。

  到了门口,我停了一停,然后很小心,慢慢地把门打开了少许,不发出任何声响。

  从打开的几吋门缝中,向外看去,我吃了一惊,只见温妈妈宽厚无比的背部果然就在门外,离门极近。

  我必须详细说明她在外面的情形,才能明白为甚么找打开了门,她竟然会一无所知。

  原来她的身体其宽无比,竟然比大门还要宽,她背靠著门站,双肩部分抵住了门框,背部就碰不到门,所以我打开了门,她没有感觉。

  我在吃了一惊之后,后退一步,想用力将门关上,吓她一跳。白素知道我会有这样的动作,迅速赶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又轻轻把门关上。

  她又拉著我走开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干甚么!她在门外不声不响,正在找吵闹的因由,你要是把她吓哭了,看你如何收场。”

  想起我刚才几乎闯大祸,我自然无话可说。我也压低了声音:“她这样堵在门口,成甚么体统。”

  白素皱著眉,望向我,我连忙摇头。白素伸出双手,按住了我的双耳,不让我头摇动,道:“我看除了答应她的要求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方法使她离去。”

  我道:“万万不行!”

  白素道:“她毕竟是小宝的母亲,小宝知道事情为难,所以特地请求过我们。”

  我道:“小宝可恶。问题不在于她,而在于她的要求,那位万夫人我实在不想见到她!”

  白素道:“万夫人虽然从外形到内在都恐怖至于极点,可是她绝对不笨,你们上次见面绝不愉快,相信不是为了十分重要而且古怪的事情,她也不会想要见你。”

  我忙道:“就算她发明了人头上可以长角出来,我也没有兴趣见她!”

  白素放开手:“那就没有办法了。”

  正在说著,大门上突然发出“蓬蓬”巨响,我忍无可忍:“就算和温宝裕绝交,也顾不得了!”

  白素想要阻止,我已经走过去,把门打开。

  打开门之后,看到的情景,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怎么想也想不到!

  后来白素向我分析,她说,温妈妈自己环境很好,生活富裕,可是只能算是小富翁。凡是小富翁都有一种无可避免的心态,就是巴结大富翁,而万夫人是超级大富翁。所以,温妈妈把自己和万夫人的关系看得十分重要,她既然在万夫人面前拍了心口,若是做不到,当然再给万夫人看不起。对温妈妈来说,这是大宅,面子上过不去,以后难以再在社会上立足了。

  所以温妈妈无论怎么样,都要完成任务,这才出现了我打开大门之后的那种意料之外的情景:温妈妈竟然直挺挺地跪在门外,而刚才门上发出的巨响,是她用头大力撞门所致!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连连后退,白素急忙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她泪如泉涌,抽泣不已。

  我心中窝囊至于极点,我一向自诩我行我素,不受任何规范的约束。可是这时候我真正感到,人是群体生活的生物,连像我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不免要受到群体生活中种种关系的束缚。

  像这位温门宋氏,上门来胡闹,本来我可以把她轰出去,可是由于她是温宝裕的母亲,而温宝裕是我的朋友,有了这种人际关系,我就无法可施,只有任她又哭又笑。

  温妈妈一面抽噎,一面断断续续道:“要是请不到卫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人才好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人才好了!”

  她这时候的哭诉,倒的确出于真心由于她在万夫人面前失了面子,万夫人必然冷落她,也必然有许多人看万夫人的脸色行事,温妈妈就会被整个她数十年来努力钻进去的社会所抛弃。对处心积虑花了无数心血,才有这个地位的温妈妈来说,实在是致命的打击!

  她知道后果严重,所以才感到真正地伤心,所以才甚么行为都做得出来。

  这时候白素又向我望来。我除了苦笑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白素于是自作主张:“我看这样吧,卫先生不是给人叫得动的人,如果万夫人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可以请万夫人到舍下来,这样”

  白素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打断了白素的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真是万万不可!一个胖女人已经使我像是活吞了一大把蝌蚪那样恶心,要是再来一个更胖的女人,那就会轮到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

  而且如果温妈妈且和万夫人一起堵在我家门口的话,会形成世界第八奇景,只怕会使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白素望著我,温妈妈哭得更是伤心。

  我长叹一声,语音无可奈何至于极点,道:“好,我投降,我去见她!”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去见她,总比她来好。我去,说好就好,说不好我立刻可以走。她来,要是赖著不肯走,那才糟糕之至。

  白素首先松了一口气。温妈妈也止住了哭声,可是还忍不住抽噎,由此可知她刚才的痛哭,并不是在表演。

  温妈妈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双手紧紧握住白素的手,白素安慰她:“卫斯理说话算数,他说去,一定去!”

  温妈妈掏出手绢抹眼泪,顿时脸上笑容嫣然。她本来是一个很美丽的妇人,虽然在她的脸上至少多了两公斤脂肪,可是这时候破涕为笑,真正从心中乐出来,情景还是相当可观。

  她一面笑,一面道:“那就请卫先生立刻和我一起去,万夫人一定等急了!”

  我自然脸色难看,白素在我耳际悄声道:“又不是叫你去刺秦王,何必摆出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神情?”

  白素居然还讥笑我,真是没有同情心,我乘机道:“我们一起去如何?”

  白素连想都不想,立刻大摇其头,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忍住了笑,转过头去。

  就这几句话功夫,温妈妈已经过来拉我的衣服,催我:“卫先生,我们该走了。”

  我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一旁的老蔡竟然也帮著温妈妈催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就去吧!”

  我向他大声吼叫:“等我变成无头鬼回来,你就高兴了!”

  老蔡做了一个鬼脸,我哼了一声,向大门外走去,温妈妈兴高采烈跟了出来,白素也走出门。

  门外的空地上,停著温妈妈的大房车,司机站在车旁,看到我们走近,立刻打开车门。我心中在想,刚才温妈妈跪在大门口用头撞门的情形,司机肯定看到,而他居然像是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算是一流雇员。

  上了车,我由得温妈妈一个人坐在后座,省得和她去挤,我坐在司机的旁边。温妈妈吩咐司机:“到万夫人的别墅去。”

  车行之后,温妈妈不断地在说话,话的话全都无聊之至,大都是在称赞颂扬这万夫人如何能干如何有钱,把她生命基因之中,向大富翁膜拜的部分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四部:灵魂、前生、来世

  我大声喝阻十次以上,她才算住了口。我知道这住口最多不会超过十秒钟,所以抓紧机会问她:“那位万夫人既然要天上的月亮,也有办法,她要找我,有何贵干?”

  温妈妈怔了一怔:“我也不知道。今天在闲谈,万夫人忽然说她有一件事,只有那个卫斯理或者还能有点办法,她又说,那个卫斯理”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只发出了一含含糊糊的声音。不问可知当时万夫人对我的评价,绝非好评。

  温妈妈支吾了一会,才又道:“我就说,我家小宝和卫先生你是好朋友,我来……请你,一定请得到,现在果然成功,万夫人不知道会多高兴啦!”

  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找我有甚么事?”

  温妈妈提高了声音:“我真的不知道!像她那种大人物,想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够明白?卫先生你真走运,她指名要见你,多少人千方百计想见她一见都难!不过,我倒是经常可以见到她的。”

  虽然我没有转过头去看她的神情,可是她声音中那种洋洋自得,还是令我浑身不舒服。不过我也很佩服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表现自己对大富翁的崇拜比起一些在强权或是豪富面前扭扭捏捏,一面表现奴性一面还想充清高,要好得多了。

  温妈妈继续又说了些甚么,我根本没有听入耳。我只是在想:事情真巧,我们才在海底发现了可能是万良生的身体,同时间万良生的妻子就有事情找我。

  我曾经告诉过这位万夫人,她的丈夫宁愿做一只海螺,而不愿做人(应该是不愿做万良生),可是她完全不能接受。她斥责我胡说八道时的那副嘴脸,虽然事隔有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根本懒得对她多说一个字!

  现在我当然没有必要把可能发现了万良生身体这件事告诉她。

  那位万夫人的别墅,建造在一座上的山顶上。从山脚下开始就有一条属于她私人的通路通向山上,沿路至少有十处以上的警卫,看到了温妈妈,都立刻放行,由此可知温妈妈真是这里的常客。

  温妈妈更是得意非凡,又说了许多她和万夫人之间交情深厚的废话。

  车子接近别墅的门口,突然之间,温妈妈发出了一下尖锐无比的叫声。

  车厢的空间能有多大,她的叫声刹那之间爆发,连我都不免整个人弹跳起来,几乎撞向车顶,而在我身边的司机居然纹丝不动,若无其事!

  我不禁对这位司机敬佩莫名,看来他是早已习惯温妈妈的大呼小叫了。

  而温妈妈一面怪叫,一面还用她的胖拳用力捶我的肩头,叫道:“你看!你看!万夫人竟然在门口迎接!”

  我向别墅的门口看去,一时之间并没有看到有人,到车子又驶近了些,我才看清楚原先我以为是别墅红色的大门,原来是一个穿了红衣服的人。

  居然把一个人看成了一扇大门,并不是我的视力有问题,而是这个人实在太横太阔了,站在门前,将门完全遮住,所以就当成是大门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万夫人了!

  这位万夫人何艳容女士,身形本来就高大壮阔无比,多年不见,她当然不会增高,可是在壮阔方面,即使没有增加一倍,也至少增加了八成。

  所以当车子就在门口停下的时候,我还要定了定神,才能确切肯定我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地球人。

  我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温妈妈正急急忙忙打开车门下车,和门口的万夫人比较起来,温妈妈简直娇小玲珑之至,那位万夫人才是真正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我打开车门,听得温妈妈在叫:“万夫人,你看谁来了。”

  而万夫人已经走下石阶来。我下了车,站在车旁,万夫人直来到了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来。

  在我的印象之中,万夫人整个人都充满了甚至于不能称为“霸气”,要称之为“暴戾”才相配的气质,使得人在她的十公尺范围之内,都会感到不舒服。

  而这次,她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竟然没有这种感觉。

  这令我感到十分奇怪,我先不和她握手,而向她看去。我的这种行为,实在很没有礼貌,我也预算她会勃然大怒,我就可以乘机离去,事情就算完了。

  然而,当我视线落在她那丑陋无比的脸上时,她的丑脸上毫无怒意,反倒有很是真切的微笑。

  我一再说她的容貌丑陋,并没有人身攻击之意,只是想强调说明这位万夫人之恐怖,并不是因为她的丑陋,而是由于她那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到了暴戾程度的态度。

  而她现在完全没有了那种令人恶心的神态,容貌丑陋,看出来却令人感到亲切。

  我心中暗暗称奇,和她握手,可以感到她对我的到来,真心觉得喜欢。

  她先开口:“卫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温夫人真是神通广大,能请得大驾光临当她说可以请到卫先生时,我还以为是天方夜谭呢!”

  这时候在一旁的妈妈妈神情之得意,古今中外所有生花妙笔都难以形容万一,我当然更叙述不出。

  我一时之间弄不清楚她的这种态度是为了甚么,不过我一向认为人本性难移,这位万夫人现在对我如此亲切有礼,只怕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已,绝不是她已经彻底改变了以前做人的态度。

  所以我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

  走进了万夫人的巨宅,自然一切都富丽堂皇,金光灿烂,不必细表。

  万夫人带著我们走进了大厅,她却对温妈妈说:“请你在大客厅坐一会,我和卫先生在小客厅商量一些事,你有事只管叫佣人去做。”

  温妈妈没口答应,可是神情显然失望万夫人没有请她一起到小客厅去,她又对我露出十分羡慕的眼光,而且很露骨地道:“万夫人、卫先生,不要忘记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我有点啼笑皆非,很想回她一句“是不是需要付介绍费”,又怕她受不了,所以只是闷哼了一声,而万夫人居然回答她:“当然,不会忘记。”

  温妈妈这才得意洋洋坐了下来。

  万夫人转身走在前面,经过了一条走廊,我发现屋子以及屋子中的陈设,都根据万夫人庞大的体形而设计,比普通的都要大了一倍以上。那走廊也很宽阔,足够万夫人在走动的时候,双臂摆动所需要的空间(大约至少要三公尺宽)。

  等到进了小客厅,万夫人请找坐下,把原来在小客厅中的仆人赶走,亲自把一辆酒车推到我的面前,问:“卫先生喝甚么酒?”

  我为了礼貌,欠了欠身,随便取了一瓶,又拿起杯子,自己斟酒,万夫人也没有坚持,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等她开口说她为甚么要见我,可是等了很久,一瓶酒已经去了一半,她还是一声不出。

  我忍不住道:“万夫人如果你再继续演默剧的话,我不想当观众了!”

  说著,我准备站起来,万夫人急忙道:“我是在想我应该怎么说我要说的事情实在荒诞得很,请卫先生念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分上,听我说完。”

  她竟然说出“人之将死”这样的话来,令我感到意外之至。

  我立刻想到:是了,她一定得了甚么绝症,求医无门,多半知道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所以才来我找。可是一转念之间,我又觉得不对,因为以她的身份而论,勒曼医院早就应该和她有联络,有她的“后备”在。

  所以她如果要和勒曼医院联络,根本不必通过我。

  一时之间,我实在想不出她遇到了甚么问题。我心中疑惑,脸色阴晴不定,她反倒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得了绝症?”

  我没好气:“是你自己说人之将死的。”

  万夫人的回答很玄,她道:“人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我道:“百分之百正确,可是看来你最多年方半百,虽然一定要死,也用不上人之将死这种话。”

  万夫人伸手在她的胖脸上用力摸了几下:“我今年五十七了,像我这种胖人,命会比平均寿命短,了不起再有二十年,说已经到了人之将死的境地,也差不多了。”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和我讨论起这样严肃的生死问题来,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我只是道:“一般来说,人很少会这样看待自己的生命。”

  万夫人两道浓眉向上扬她脸上脂肪如此丰富,居然还可以做出表情来,真是不容易。她道:“我不是一般人,我掌握了超过一百亿美元财产!”

  她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嚣张,我不禁哈哈大笑。

  一面笑,一面我在想这一次我一定猜对了她找我的原因早些日子,我记述了有关“生命配额”的故事,她一定是想用钱来购买生命配额了。

  可是虽然我已经肯定了有生命配额这回事,然而人与人之间生命配额的转移,却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一定会有实现的这一天,一定)。万夫人找到我,也没有用。

  我在哈哈大笑,万夫人神情难看,可是并不发作,只是冷冷地望著我。

  我道:“就算你掌握了一万亿美元,还是免不了一死的。”

  她对我这句话居然大表同意,连连点头:“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

  我摇头:“虽然生命配额的理论可以确定,但是如何转移,还是太远的目标,所以”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一次轮到她哈哈大笑了。她道:“你想错了虽然我在你的记述中,知道有生命配额这回事,可是我也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生命配额的转移不会成为事实,所以我并不想购买他人的生命配额,而且一个人如果一百年两百年地活下去,实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她的话有道理之至,然而我却更没有法子去猜想她究竟想要做甚么了。

  我摊了摊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顿了一顿,才道:“自从上次我们不愉快的会面之后,虽然我们相互之间对对方的印象都不是很好,可是我做人一向很公平,绝不以人废言,所以你的记述,我都看过。”

  我有点啼笑皆非:“请你不要乱用成语我相信你不懂‘以人废言’这句话对人的侮辱性,所以我不生气。”

  万夫人笑:“我当然懂,别忘了我有两个博士的头衔你先别跳起来,且听我说。我当时以及有一个时间,确然认为你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只知道胡说八道的家伙……”

  我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话头:“你是不是也想听一听我对你的观感?”

  万夫人道:“不必听也可想而知。而我对你的印象却很快就有了改变,而且是大大地改变,终于我认为你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和我交流我的想法的人。”

  她先踩我一脚,然后又捧我,我只是冷笑。

  她继续道:“你记述了很多有关灵魂的故事,涉及前生和来世,我都很有兴趣。”

  我冷冷地道:“只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在胡说八道而已,想不到会引起两个博士衔头的你的兴趣。”

  万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实实在在说出我对你的观感,会有助于我们之间的沟通!”

  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确然是我不对。这样小器,会自取其辱,给人看不起,万夫人已经算是对我很客气的了。

  我于是欠了欠身,表示歉意。我道:“上次我们相处的确绝不愉快,但那毕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希望这次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不愉快。”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感到万夫人虽然还不免有些故态,可是比起以前来,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要告诉她,关于我们发现了可能是万良生身体的那回事。

  我想到她连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都不相信,就很难相信万良生的身体会多年来一直保存在海底的一个圆柱体内。

  所以我先旁敲侧击(这时候万夫人像是还在考虑该如何开口,所以给了我有说话的机会),我道:“你对灵魂、前生、来世等等感到兴趣,必须要先相信确然有这些事存在。”

  万夫人连连点头:“我确然相信我本来就相信这些事实,而在看了你的记述之后,更加知道了一些具体情形,所以就确信无疑。”

  我觉得有先说明一下的必要,我道:“我的记述之中,加入了我的想像,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像,不必完全接受他人的想法,这才是正确的处事态度。”

  万夫人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说入正题:“你对于灵魂、前生、来世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可以相信,为甚么不能相信万先生变成了一只海螺这件事?”

  刹那之间,万夫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满脸胖肉都在发抖。然而不一会,她就渐渐恢复了常态,再接著,她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相信了又怎么样?他宁愿做一只海螺,也不愿意做一个人,我有甚么办法?”

  我进一步道:“根据我的设想,他不是不愿意做人,而是不愿意做万良生!”

  万夫人突然轰笑了起来,不过可以听出她笑声中其实充满了伤感。她道:“无论如何,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看出她是在逃避问题,正想再进一步逼她,她已经先开口:“我们可不可以不讨论这个问题?我对这个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他现在忽然变回了万良生,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曾向他看一眼!”

  她把话说得如此决绝,我自然无法再说甚么了。

  我们之间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万夫人喝一大口酒,才道:“既然我们都相信灵魂、前生、来世,那就是相信我或你都有前生和来世。”

  直到这时候为止,我还是不能确定万夫人究竟想表达甚么,而她所说的话,我都没有反对的道理,所以我点头。

  万夫人直视著我,一字一顿,十分认真地道:“有一些人,能够十分肯定知道自己的前生,是不是?”

  由于她问得很认真,所以我想了一想,也认真地回答:“严格来说,‘一些人’只不过是极少数的几个人而已,这几个人和全人类来比,简直不成比例。”

  万夫人很固执:“总之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生!”

  我点了点头,对她的这个说法表示同意确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生,而且有确切的证明。这种例子极少,但就算只有一个例子,也就表示有那么一回事了。

  万夫人立刻问:“有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来世的例子!”

  从她的神态中,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古怪的问题,热切地希望能够有答案。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因为我想不起有甚么确切例子是有人知道自己的来世的。

  一般来说,知道自己的前生,在理论上说比较容易,因为前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可以追寻。而来世是将来的事情,完全无可捉摸,就算肯定人有来世,也无法知道。就像人肯定今天,可是完全不能知道明天的事情一样。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有人知道自己来世的例子。”

  万夫人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身子像是瘫痪了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她才喃喃地道:“原来卫斯理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连他都不能回答,一定没有人可以回答的了。”

  她在失望之余自言自语,竟然不理会我就在旁边,由此可知她精神恍惚是如何之甚!

  我仍然不知道她要见我的目的是甚么,只好试探著问:“你对来世很有兴趣?”

  万夫人回答得非常乾脆,她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回答我的问题,她道:“我想知道我的来世,确切地知道,肯定地知道!”

  她的话说得很清楚,可是一时之间,我实在难以确切明白,她这样说,究竟是甚么意思。

  所以我望著她,等她作进一步的解释。

  她的神情显得严肃而认真,俯身向前:“刚才我已经说过,我这一生的生命大不了还有二十年,我在这一生有庞大的财产,又没有子女,甚至于没有亲人,就算有,我也想把我的财产留给我自己!”

  虽然她还是没有明白说出她的意愿,可是我已经隐隐约约想到她究竟想干甚么了。

  她想打破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规律,想把她的庞大财富从今生带到来世去。

  虽然这种想法异想天开之至,可是倒可以肯定那是许多拥有庞大财富者的梦想今生积聚的财富,可以带到来世,这是多么的理想!能够这样,为了钱拚命不择手段才值得。不然人生有限,两腿一伸之后就甚么也没有了,辛辛苦苦,所为何来?

  几乎可以想像所有的富人都有这种梦想。但是其他人只不过想想而已,因为就算知道有来世,也是完全无法摸得到的事情,只有万夫人想把这种梦想付诸实现!

  明白了她的目的,虽然感到她想像力丰富,同时也感到她的可怜实在不想放手,可是却非放手不可,任凭她千方百计,也无可奈何。

  想到了这一点,我自然而然缓缓摇头。

  万夫人十分敏感,她在我的动作上看出了我的想法,她急急问:“没有希望?你的意思是没有可能?”

  我吸了一口气:“实际上,我还没有知道你具体的想法如何。”

  万夫人坐直了身子:“我的想法是:如果我知道了我来世的身份,我就可以立下遗嘱,把我的财富,全部留给我的来世,这样我就可以生生世世享有我的财产,不会落在别人手里了。”

  虽然我已经想到了她的想法,可是听她亲口说出来,说得如此咬牙切齿,还是受到了震撼。

  我用力挥动了一下手,张大了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万夫人反倒安慰我:“有话只管说我至今为止,只对你一个人说出了我的想法,所以不怕你的反应是如何激烈。”

  我只好苦笑:“我觉得你的想法十分伟大……是的,十分……伟大。除了伟大之外,我想不出还有甚么形容词更加恰当。想当年如果秦始皇也能够有这种想法,他一定不会希望他的帝国一世、二世以至万世地传下去,他乾脆可以把皇位传给自己的来世,就由他自己永远把皇帝做下去!”

  我以为我的话讽刺性已经够强烈的了。

  可是万夫人听了之后,却大不以为然,摇头道:“现任离秦始皇时代很久了,比起秦始皇时代,现在甚么都进步,当然包括人类的想像!”

  我无法不同意她的说法,可是我也必须指出一点:“然而在对灵魂、前生、来世这一方面,现在和秦始皇时代却完全相同,一点也没有进展过去人类对它无知,现在还是无知。甚至于现在更糟糕,以前人类至少还相信有灵魂、前生、来世,现在人类在观念上推翻了这些!”

  万夫人哼了一声:“让不相信的人去不相信,相信的人相信!”

  我很诚恳地道:“相信也没有用处。从理论上来说,人要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比想知道过去身份困难得多。别说普通人,就算是活佛,要找到转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据我所知,没有人能够有预知自己来世身份的本领,好像也没有能够预知自己未来身份的任何记载。”

  我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可是万夫人的固执真是天下第一,她还是摇头:“就算如此,也可以从我开始任何事情,都有开始,就从我开始,有何不可?”

  我没好气,摊了摊手:“话虽如此,可是请问如何开始?”

  万夫人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她道:“实际上你刚才的那番话并不正确事实是有人确然能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

  我知道她指的是甚么,回应道:“在藏传佛教中,活佛临死之前,确然对自己的来世有所指示,可是也要经过许多复杂的程序来确认。活佛究竟和普通人不同,普通人没有活佛的修为,自然地不会有那样的神通!”

  万夫人还是坚持:“既然有这样一回事,密宗活佛做得到,我们也可以做得到。”

  我苦笑:“理论上确然如此,可是实际上又是另外一件事,如果你看过《倚天屠龙记》就可以知道,那位朱先生就是以为人家做得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所以才夹在石缝中,进退两难!”

  万夫人骇笑:“你竟然把小说的情节放在实际生活里!”

  我很认真:“小说写的全是人类行为,和实际生活的人类行为完全一样。”

  万夫人挥手:“我们不讨论这些,我迫切想知道我来世将会是甚么人!这种愿望古怪透顶,所以只有你,古怪的卫斯理才能给我帮助。”

  我由衷地叹了一口气:“我虽然古怪,可是对实现你的愿望,不能给予任何帮助实际上我对于人的来世,所知极少。就我所知,人根本不能自由选择来世,在我记述的故事中,有一个科学家投生到了穴居人之间的悲惨事例!”

第五部:确认来世身份

  万夫人看得起我的程度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道:“我知道这个故事。那位科学家之所以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是因为他不认识你,没有你的帮助之故。”

  我听得她这样说,除了苦笑,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万夫人仍然神情殷切地望著我,我只好道:“我说无法帮助你,你不相信,那么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答应你,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去做!”

  我这样说,可以说是已经对她迁就到了极点。我极少给人这样的应允,这次主要是为了万夫人的想法,使我感到兴趣人如果能够知道来世的身份,确然是极有趣的事情。

  而且我也想到万夫人有这样的想法,一定已经很久,或许她有可行的办法,是我从来未曾想到过的,听她说说,可能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会有突破。

  万夫人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很受鼓舞。开始时她还尽量想保持仪态,可是可能由于心情实在太兴奋,她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并且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呼叫声。

  像她那样的体形而有这样的动作,实在十分骇人。我不由自主也站了起来,返到了小客厅的一角,以避其锋。

  足有两分钟之久,她才静了下来,然后她竟然来到了我的身前,动作十分古怪,一时之间我弄不清楚她想干甚么。只听得她口中不住道:“太感谢了,谢谢,谢谢,真想不到你会对我那么好,这是真正的‘再造之恩’!谢谢,太谢谢了!”

  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我不禁暗暗心惊刚才我虽然说了愿意尽量帮助她,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有甚么可做,而她竟然如此认真,看来像是早就有了打算。若是她向我提出我难以做得到的要求,我该怎么办?

  而更令我吃惊的是,我终于弄清楚她古怪的动作竟然是想向我下跪!由于她实在太胖,双腿无法弯屈,所以动作看来才如此奇形怪状的姿态。

  她竟然要向我下跪,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而且我这一惊也非同小可,我想去扶她,可是面对这样一座肉山,真不知道该从何处著手才好。

  我只好连连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万夫人也感到自己实在无法真正跪下来,所以只好放弃,而我对她要下跪的诚意,毫无怀疑。

  她喘著气,总算坐了下来,又过了一会,才道:“要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有两条路可以走。”

  她毕竟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处事有很高的能力,一下子就说到了正题。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说,第一条路是甚么?”

  万夫人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第一条路,是向藏传佛教的活佛请教他们在圆寂之前,可以留下寻找他们转世灵童的线索,由此可知他们知道自己来世会在何处、何种情形下托生,从他们那里可以学到知道自己未来身份的奥秘。”

  万夫人能够这样说,证明她对这个问题考虑已久。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缓缓摇头。万夫人立刻问:“这条路走不通?”

  我很谨慎地回答:“理论上来说,可以行得通。可是实际上却难以成功。那些活佛毕生从事修为,才只不过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还要许多人仔细参详,才能肯定。而且要百分之百肯定,还要靠信仰来支持,其间有太多可以弄虚作假的地方,近年的强权势力自说自话选立了二活佛的转世灵童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正如你刚才所说,大不了还有二三十年,就算从今天开始就修为,在有生之年,也难以有这样的神通。所以此路不通。”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万夫人的反应,只见她神色凝重,不住点头。显然她早已经想到过这些,所以才对我的话表示完全同意。

  她吸了一口气:“那就只好走第二条路了。”

  我没有出声,等她说下去。

  她向我指了一指:“这第二条路,完全是从你的一系列记述中得到的想法。”

  我迅速地想了一想,虽然在我大量的记述之中,确然有几个故事涉及前生来世,可是我却想不出有哪一个故事足可以令人知道自己未来身份的。

  我仍然没有出声。

  万夫人继续道:“在你的记述之中,很多次捉到灵魂。”

  我点了点头,表示确然如此。

  万夫人又道:“你提到的灵魂,有几种不同的存在方式,其中有一极,你没有加以名称,我称之为‘自由式’。”

  我不禁大奇,看来她对我的记述比我自己还要熟悉,而甚么叫做“自由式”的灵魂存在方式,更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我定了定神,问:“自由式的灵魂是怎么一回事?”

  万夫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耐心听她说。她道:“自由式是灵魂的一种存在方式,以这种方式存在的灵魂不转世,也不归入阴间,就以游离状态存在,自由自在,所以我称之为自由式。在你的叙述中,属于这种存在方式的灵魂,陈长青是一个典型。”

  我用心听她的话,她举出了陈长青这个例子,更令我思绪变得紊乱。

  陈长青亳无疑问,是由普通人的生命形式变成了灵魂的存在方式。至于他是用甚么刀法达到此一目的,我完全不知道。而我肯定他现在是属于灵魂的存在状态之中,是因为我和温宝裕都曾经和他有过精神上的接触,这种接触类似通灵,在接触中,陈长青曾经清楚告诉过我们他的状态。

  所以万夫人举的这个例子可以接受。

  我也想到了万夫人举出这个例子的目的是甚么。

  我正想开口,万夫人又道:“还有一个更出色的灵魂自由式存在状态的例子是黄老四。”

  万夫人提到了这个黄老四,使我暗暗心惊,感到很不安,所以站了起来,走动几步才坐下,想说甚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这个黄老四,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江湖人物,曾和白老大结拜。奇怪的是,他被仇家所杀之后,不知道由于甚么原因,他的灵魂以“自由式”存在。

  不但如此,而且在一个古怪的机会之中,他的灵魂竟然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脑部!于是过去一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就变成了现代的一个乖乖女孩!

  这件事是灵魂占据他人身体的一个典型只要承认灵魂的存在,就可以了解灵魂和身体的关系,也就可以知道这种情形能够发生的可能性。

  这种情形如果只是偶然和间歇性地发生,俗称“鬼上身”,虽然不算普遍,可是也常有发生。

  黄老四的情形,十分特殊,他的灵魂进入了小女孩的脑部,而这小女孩的脑部结构出了问题,以致他进去之后无法出来,也就是说,他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这种遭遇对黄老四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来说,实在是最大的惩罚,黄老四也深以为苦,可是却没有办法改变。

  万夫人提出了黄老四这个例子,实在不足为取,所以我又很自然地摇头。

  万夫人立刻问:“你摇头是甚么意思?”

  我回答:“那要看你准备想做甚么而定。”

  万夫人居然要考我的思考能力,她扬了扬眉:“照你来看,我提出了自由式的灵魂,我是想做甚么?”

  我早已想到了她想干甚么,所以我立刻回答:“两个例子都不可取。”

  万夫人欠了欠身:“愿闻其详。”

  我道:“陈长青的例子,是他以灵魂的方式存在。灵魂和身体最大的分别是身体属于人间,而灵魂不属于人间。所以人间的一切对灵魂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享受庞大财富是身体在人间的行为,如果为了保留拥有庞大财富,必须以有身体的方式存在,而不是以灵魂的方式存在。”

  我的话略为复杂,可是万夫人是聪明人,当然会明白我的意思。当人的生命形式变成了灵魂状态时,所有人间的一切都毫无用处了灵魂不会享受金钱带来的乐趣,也根本不能享受金钱带来的乐趣,也根本不必享受金钱带来的乐趣。

  所以如果万夫人的目的是想继续拥有她庞大的财富,她就不应该以灵魂的方式存在,不然矛盾至于极点了。

  万夫人略想了一想,就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像陈长青那样,一直做孤魂野鬼,确然非我所愿。而我的意思是,暂时处于自由式灵魂状态”

  不等她说完,我就打断了她的话头,“然后等待机会,进入他人的身体。”

  万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头,表示她正打算如此。

  我也吸了一口气,可是却用力摇头。

  不等她发问,我就解释我摇头的原因:“用身体存在方式的人,对于灵魂这种存在方式,可以说一无所知陈长青曾经努力向我们解释,可是我们还是一点都不明白。而灵魂进入他人身体的过程如何,成功的机会有多大,也完全是未知数,相信不是每个灵魂都可以进入他人身体要不然,每个人都会被占据了。所以如果想试用这个方法,成功的机会极少,大约是万万分之一,我不认为可以尝试。”

  万夫人皱著眉,想了好一会,又喝了不少酒,才点了点头。

  我进一步道:“就算把握了这万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进入了别人的身体,怎知道那人的身体是怎么样的,像黄老四那样,变成一个小女孩,比做孤魂野鬼还要糟糕。”

  万夫人提高了声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你来说,是甚么都不行的了?”

  我摊了摊手:“确然如此。”

  万夫人的声音更高:“不!还有一个例子,是一个婴儿,出世时还记得前生的事情,会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万夫人对我的记述,真的比我自己还要清楚,她这时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倒令我有点无法招架。

  我想了一想,还是摇头:“这个例子更是少之又少!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不会超过十宗。而且这个例子是由于其人前生含有极端的冤屈,精神状态异常,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万夫人立刻钉著我的话发问:“精神状态异常才出现这种情形,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人临死之前意志高度集中,所以才不像一般情形,投生之后忘记前生的事情?”

  这个问题牵涉到了极复杂的灵魂学,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只好打趣地道:“应该是如此,凭坚强无比的意志,忍住了不喝那碗‘孟婆汤’,就不会忘记前生的事情了。”

  对我的话,万夫人看来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她表情严肃无比,道:“我也不必记得前生所有的事情,我只要在投生之后,记得立刻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我耸了耸肩:“这句话,是不是立刻向所有人宣布,你就是万何艳容!”

  万夫人学找,也耸了耸肩,姿态怪异莫名,她道:“就算我这样说了,你以为会有用吗?”

  我立刻道:“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没有用!即使一个婴儿会说话是奇迹,可是也不会得到何艳容的身份!”

  万夫人举手表示同意我的话:“所以我要说的,不是这一句话!”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故事不说下去,显然是要我猜一猜,她要说的是一句甚么话。

  我想了一会,不得要领,只好摇头。

  万夫人这才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然后一字一顿:“找卫斯理!”

  我才喝了一口酒,一听得她这样说,霍然起立,一口酒呛在喉咙,引起了一阵剧陔。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要把确认她未来身份这件事,完全交给我去办理。

  我当然不愿意去蹚这个浑水!

  我把这件事称之为“浑水”,当然有我的道理。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了超过一百亿美金的庞大财富,必然会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肮脏事情环绕著它发生,等于是一大块腐肉,必然引来一大群苍蝇一样。

  我好端端乾乾净净的一个人,为甚么要和这种肮脏的事情扯在一起。

  所以我一面剧咳,一面忙不迭摇头,不但摇头,而且摇手,尽一切可能表达我的意见。

  等到缓过气来,我已经想好了拒绝的理由,我急急忙忙道:“没有用,没有用!就算婴儿的监护人听明白了,也找到了我,你想,你的遗产执行人会不会肯把一百亿美元的庞大财富交给我,再转交给一个婴儿?”

  我觉得我这个拒绝的理由充分之至,而在我说了之后,万夫人的反应十分奇怪,她笑咪咪地望著我,居然十分肯定地回答:“会!一定会!百分之百会!”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绝不会为了争夺财富而和人打官司,你应该知道在如此庞大的财富之前,人性会暴露出多么可怕的贪婪!”

  万夫人仍然笑容满面,她点头:“所以,经过了详细的考虑,我决定选择你,卫斯理先生,做我的遗产执行人!”

  我虽然想到了她要我做甚么,可是却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当然如果我就是她的遗产执行人,那么我刚才拒绝的理由就不再存在,假设我知道了有这样的一个婴儿,我当然会把遗产交给他。所以我要找新的理由来拒绝。

  我瞪著她,狠狠地道:“你的财富交给我,我一定把它侵吞得乾乾净净!”

  万夫人哈哈大笑:“不会,绝不会,我相信我对你认识得很清楚,你不会做这种事。”

  我怒道:“别考验我,以前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是因为没有机会!”

  这可恶的胖女人,不反驳我的话,只是望著我笑。又更是恼怒,大声道:“好,就算我不会把你的财富据为己有,我是出了名的花钱大王,我会把你的财富都花光!”

  万夫人竟然点头微笑:“好,花出去,去起医院,去起学校,去建立科学研究基金,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奖学金……只管敞著怀去花,条件只有一个,所有花出去的钱都要冠以何艳容的名字。”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容满足之至:“只怕要花光我的财富,会令你大伤脑筋,纵使不短命几年,也必然会头发发白!”

  我听得目瞪口呆,她简直是在撒泼!寻常女性撒泼,匹夫尚且难以抵敌,何况眼前这位何艳容是一位只有超级智慧的女士,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而这位超级智慧的女士还在继续发挥:“虽然花钱不会比赚钱更困难,可是奇怪的是,世界上懂得花钱的人,绝对比懂得赚钱的人少。你自称花钱大王,我的财富可以令你如鱼得水,两者配合,必然可以成为千古美谈。”

  她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撒赖,我嘿嘿冷笑:“随你怎么说,我就是不答应,看你能奈我何!”

  万夫人哈哈大笑,她是真的感到有趣,所以笑得很是认真,全身都在动。古人形容女性的这种情形,称之为“花枝乱颤”,而万夫人出现了这样的情形,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去。万夫人笑得停不了,她向我连连做手势,示意我且坐下,然后她努力停止了狂笑,喘著气道:“对不起,想到了连卫斯理也没有办法,实在忍不住感到好笑。”

  我没好气:“我有办法之至我根本对你的话不加理会就是最好的办法。”

  万夫人挥著手:“在找你之前,我曾经和最好的律师团商量过,结论是请你担任我遗产的执行人,可以完全不必你的同意!”

  我再次冷笑:“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

  万夫人笑:“是,只要我在遗嘱中清楚写明,你就成为唯一可以动用我遗产的人。”

  她说著,站了起来,走向一面墙,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一份文件夹来,向我道:“请来看!”

  我哼了一声,根本不去理睬她,她笑了一下,低声批评我:“真没有风度!”

  然后她移动庞大的身躯,来到了我的身前,把一张纸直送到了我的眼前。

  我本来想不看,可是又敌不过好奇心,就瞄了一眼,只见纸上的文字简单之至,只有一行字:“立遗嘱人何艳容,在证人之前立此遗嘱,将本人所有遗产,统归卫斯理、白素夫妇全权处理。”

  除了何艳容的签名之外,至少还有十个以上律师的签名,是一份完整的法律文件。

  万夫人解释:“对不起,还借用了尊夫人的名字。正如你所说,在庞大的财富面前,人性会变得很可怕,到时候只怕会有人冒充卫斯理。冒充卫斯理有可能,但是绝无可能冒充一个有妻子叫白素的卫斯理。所以这文件万无一失。”

  我连连冷笑:“亿无一失都没有用,我根本绝不会管理你的财产!”

  万夫人笑:“谁要你来管理?我会设立一个管理委员会,处理一切财富,投资生利,使财富日趋庞大,而这个委员会除了管理费用之外,无权处置财富处置财富是你的权力!”

  我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滑稽之极,忍不住笑了起来:“天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上百亿美元,交给人会被人拒绝!”

  万夫人道:“天下只有卫斯理会做这种滑稽事情,这也是为甚么我非要把事情交到你手上的缘故。”

  我摇头:“你不必给我戴高帽,我说不理就不理。”

  万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笑咪咪地道:“现在你说不理,到时候你一定会改变主意。”

  她竟然说得如此肯定,真是岂有此理,我懒得答理,向门口走去,她任我身后道:“到时候有人来告诉你,有一个婴儿说‘找卫斯理’,你难道会不去看一看那个婴儿?”

  我呆了一呆:“想,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当然会去看那个婴儿,因为这是研究前生、来世的最佳资料,我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万夫人不等我回答,又道:“见到了那婴儿,婴儿对你说‘我是何艳容’,你难道不会把财富交给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签一个字而已,除非你准备吞没我的财富,不然你一定肯做。”

  我转过头来,望向这个胖女人,心中对她十分佩服,她的确把未来每一步可能发生的事情,计算得极其精确。我现在虽然说不理,可是如果她刚才所说的情形出现,我绝没有不理的道理!

  望了她好一会,我才道:“那要假设你来世一出生就会说话,还要假设你说的话会转达到我这里,更要假设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保有前生的记忆,能告诉我你是何艳容,更要假设你来世的监护人不会吞没你的财富……还有更多的假设,只要其中一个出了差错,你的安排就付诸流水,白费心机了!”

  万夫人的回答很出乎意料之外,她摊了摊手:“就算白费心机,我又有甚么损失?我死了,本来就应该甚么都没有了,现在可以有一线希望,有甚么不好?”

  我又望了她好一会,才道:“要是那个婴儿总不出现呢?何以见得我不会比你早死?”

  万夫人十分不耐烦:“卫先生,你对每一件事情都会这样婆婆妈妈地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吗?好像从你的记述中了解的卫斯理并非如此。”

  我苦笑:“老实告诉你,我是实在不愿意把这件事揽上身,所以才诸多推搪!”

  万夫人也苦笑:“实在我要你做的事情十分简单,只要我来世有了信息,你就在适当时候把我的遗产交还给我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你根本甚么也不必做,何必推搪?”

  我想告诉她主要原因是由于她这个人讨厌之极,所以我不想和她发生任何联系。可是转念一想,和她谈了那么久,她又似乎并不怎样讨厌,所以这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就没有说出来。

  她继续道:“如果一直没有我的信息,那就算了。反正这一生完结,这一生的一切也就烟消云散,我也没有损失,你也没有责任。财产动用权在你的手里,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若是你也死了,那就自然撒手,到时候谁还去理会这笔财富怎么样了!”

  她的这番话说得潇洒之至,相形之下,我反而显得扭扭捏捏,十分小器。而且我再也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所以我爽快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在这里,可以看出这位何艳容女士的行事作风之把稳和仔细,我已经答应了她,可是她显然并不满足,直视著找,要敲定我答应她的具体内容。

  我吸了一口气,缓慢而认真地道:“我答应你,何艳容女士,做你的遗产执行人,在适当的时候,把这笔财富交给你的来世。”

  这样的说法,说得明白之极,万夫人感到满意,而且神情极其感激,站起来张开双臂,想来拥抱我。可是胖人有很多动作是做不到的,拥抱他人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手臂不够长,全部伸出来,手指也未能超过自己的胸口,如何去拥抱他人?

  万夫人只好放下手臂,不住道谢。

  她从小客厅一直在说谢谢,说到了大客厅,还没有住口。

  我和万夫人至少说了一小时以上,到了大客厅,看到温妈妈居然还在等,她看到了万夫人不住向我道谢的情形,欣羡之极。

  万夫人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温妈妈受宠若惊,喜极流泪。而和万夫人并在一起,温妈妈简直娇小玲珑,自我认识她以来,以这一刹那,最为可爱。

第六部:只有偶然没有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