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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夫人再次向温妈妈道谢,谢她把我带到这里来见她。在送我上车时,她又特地小声说:“关于我来世身份的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我听她说“三个人”,心中很疑惑,一时之间不明白除了我和她之外,还有一个人是谁?
在我疑惑时,万夫人已经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当然是尊夫人白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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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哑然大笑我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我不是以“卫斯理”作为她的遗产执行人,而是以“有一个妻子叫白素的‘卫斯理’的身份”来当遗产执行人的。
这其间很有不同,就算有人和我同名同姓,他也不可能再凑巧有一个妻子叫白素。
回到家里,我把经过情形告诉了白素。白素也讶异莫名,因为她再也想不到万夫人找我竟然是为了这样的怪事。
白素感叹:“这位万夫人真是贪心,这辈子享受了财富还不够,还想下辈子都享受!”
我道:“她比那些想购买他人生命配额的豪富的想头更大,如果她的愿望能够实现,确然比购买生命配额来延长寿命有趣得多生命在衰老中延长,想想也觉得乏味。”
白素没有立刻回应,看起来正在想些甚么。
我又道:“还好只有她想到这样的方式来继续享用财富。别的豪富,像大亨、陶启泉他们没有想到,否则我恐怕还可以捞多几个遗产执行人当当。”
白素笑:“若是你真的替那些豪富当遗产执行人,你在他们全部去世之后,只要还活著,保证你成为世界上可以动用财富最多的人。”
我摊了摊手:“不过全是别人的钱。”
白素也摊了摊手:“我认为他们再次享有这些财富的机会等于零,所以你大可以用万夫人的模式,去招揽生意,做许多人的遗产执行人。有大量金钱可以随意地运用,倒也是赏心乐事。”
我忙道:“且慢,你说‘机会等于零’,请详细解释!”
白素叹了一口气:“就算肯定了灵魂的存在,可是人对于死了之后灵魂用甚么样的方式存在,一无所知。所有的有关灵魂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设想,而且全是完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一相情愿的假设。这些假设根本离事实很远,所以没有机会实现。”
我道:“可是真有婴儿一出生就会说话,所说的和他的前生有关的实例。”
白素道:“是,是有这样的实例,可是你知道人家是在甚么样的条件下才出现这样的情形?可能有几千几万种因素,凑巧都碰在一起,才会有那样的结果,少了一个因素,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你有甚么方法可以保证完全具有和实例同样的因素?”
我无话可说,因为灵魂的情形究竟如何,陈长青说得好:活著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明白的!
这真是黑色幽默活人不会明白,死人明白了,却无法告诉活人,所以永远是谜。
白素再说道:“很多人都像那位万夫人一样,以为自己的意志够坚强的话,就可以使自己的灵魂随意活动。可是事实上根本没有成功的例子,只有失败的例子。”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她把“失败的例子”举出来。
白素点头:“著名的小说人物,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创造者,亚瑟柯南道尔爵士,坚信灵魂的存在”
白素才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举的这个例子,确然说明了灵魂的行动完全不受人生前意志所控制的道理。
这位柯南道尔爵士,笃信灵魂的存在,他和他笔下创造的人物福尔摩斯都是世界著名的人物,影响极大。
柯南道尔不但相信灵魂,而且认为灵魂可以招来,也就是说人可以和灵魂沟通。
他不但举行过许多次招灵会,而且把他的这种学说称之为“招灵学”。
他和他的同志所举行的招灵会,都有很详细的经过纪录,是灵魂学上重要的资料。他还进行过许多次有关灵魂学的讲学,影响极其深远,许多当世的灵魂学家都深受他的影响。
可惜招灵会有时候成功,大多数时候失败,而且完全无法掌握在甚么样的情形下可以成功,所以柯南道尔的结论是灵魂不受控制,只能够在“偶然的”情形下和人沟通。
这偶然的情形,其一是灵魂有强烈的意愿和人沟通时,就会产生沟通。其二是完全的偶然,就像人走在街上,一定会有人擦身而过,可是如果再要去找那个人,再来一次在街上的偶遇,机会就等于零了。
柯南道尔的假设,当时得到很多人的认同。
柯南道尔为了要证明他的假设,就在临死之前和他的家人约定,某月某日,他的灵魂会在家中出现,而且会现形让大家可以看到,还可以摄影,以证明灵魂的存在,和只要灵魂愿意就可以和人沟通的假设。
结果到了那一大,却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别说没有灵魂的出现,就算如同一般通灵会中出现的可以“感到”灵魂存在的感觉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在相信灵魂和否定灵魂的学派之中,引起了不同的结论。
否定灵魂存在的一派当然振振有词,说这是根本没有灵魂存在的最好证明。
相信灵魂存在的一派看法不同,认为这不但证明了灵魂的行为不受人意志的控制,而且证明了即使是灵魂主动要和人沟通,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当然,由于当天根本没有柯南道尔灵魂的出现是一个事实,所以相信灵魂的一派,饱受嘲笑。
而相信灵魂存在的人对白己的信念并不动摇,不把嘲笑当作一回事,他们作出了更多的假设。
根据这个事实,我在灵魂学上也作出了我自己的假设这个假设在伦敦的灵学会上,得到不少人的认同。
我的假设是:灵魂是犹如一种无线电波状态的存在,和人沟通,必须如同收音机或是电视机收到声音和影像一样,必须两者之间波段的绝对配合,不然就甚么也不会发生。
我认为人和灵魂不能随意沟通,而只能偶然沟通的原因,不在灵魂,而在人的脑部。假设灵魂的波段是固定的,而人的脑部负责接收,当人无法随意调节自己脑部的接收波段时,接收到灵魂的信息就只好是偶然,而无法定必然。
这就像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无线电波,如果你的收音机或是电视机不能调校到可以接收的波段,就甚么也感觉不到。
在这种情形下,甚么也感觉不到,绝不证明各种各样的无线电波不存在!
我的这番解释,当时曾引起喝采,有几个人甚至认为我是柯南道尔爵士的知己。
白素这时候举出这个例子来,当然很恰当,因为以柯南迪尔那样意志坚强的大人物,尚且无法控制灵魂的行为,何艳容怎么能够使她的灵魂照她的预算计画行事。
所以,何艳容设想的甚么初生婴儿会说话要人寻找卫斯理等等,变成事实的机会,等于零。
虽然我并不真正愿意做甚么遗产执行人,可是既然答应了,总希望万夫人的愿望可以实现更主要的是我对这件事有私心,如果事情成为事实,那是灵学研究上的重大突破。
而由白素的话中,得出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实出现的结论,使我感到惘然,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那么何艳容女士的灵魂会怎么样?”
对这个可笑的问题,白素居然很认真的回答:“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她的灵魂用她所说的‘自由式’方式存在。在这种情形下,你或者任何人都只有在偶然的情形下才能与之接触,和其他的灵魂一样。其二是再世为人,她也不能例外,对前生的事情,忘记得一乾二净,没有记忆,只能在很特殊的情形下,才能有一些片断的记忆。我们都是这样。”
我摊了摊手:“这样说来,她的一切安排,岂不是全属白费?”
白素笑道:“本来就是如此千算万算!随你如何计算安排,可是一句老话:客观事实不因主观愿望而改变!若是主观愿望可以改变客观事实,那我们现在还应该在秦朝皇帝统治之下,因为秦始皇的主观愿望是他的朝代永远存在。”
我很是感慨这个道理非常浅显,可是所有的人,不论地位高低,富有还是贫贱,有知识还是没有知识,都不断地在计算、安排。
人类常讥笑其他生物的愚蠢,自封为“万物之灵”,可是在行为上,比昆虫还不如。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这种情形在人类中多的是,在昆虫界却从未得见。
在我感叹的时候,白素道:“如果这位何艳容女士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感到恐怖,有一件事我们应该做!”
我道:“你的意思是可以告诉她,我们在海底岩洞中发现了万良生的身体?”
白素点头,我又道:“我也想到过,不过那圆柱体之内是万良生,到现在为止,还只是我们的想像,等到证实了再决定是不是告诉她也不迟。”
鉴定圆柱体之内的人是不是万良生,这件直交给温宝裕去办,红绫当天就回来,说已经把圆柱体放回原来的地方。过了两天,温宝裕送走了蓝丝,来看我,一进门就向我深深鞠躬,当然是感谢我善待了他的母亲大人。
然后他把来自英国的传真给我看,根据X光显示出来的头骨所描绘成功的人像,一看就知道那人确然是万良生。
温宝裕发表他的意见:“肯定是那类外星人保留了万良生的身体,目的是为了有朝一日万良生想做回人的时候,有身体可用。”
我对他的这种看法表示同意,温宝裕这才滑头滑脑地问我:“听说那位万夫人的吨位远远超过我的母亲,她找我们鼎鼎大名的卫斯理有甚么事情?”
他这样问,由此可知他早就知道一切,而他在事先却甚么也不对我说,可恶之至。
所以我道:“对,在那位万夫人身边,令堂看来十分正常。至于她找我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荒诞至于极点,是怪事中的怪事,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
这小子的好奇心比我更甚,一番话听得他抓耳挠腮,心痒难熬,可是他偏偏装出不在乎的神情,道:“我母亲问我究竟是为了甚么,我想对她有个交代。”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不起,整件事到现在为止,我受人所托,甚么也不能说。”
温宝裕苦笑:“既然不能说,你刚才何必加那么多形容词!”
我冷笑:“你应该知道为甚么!”温宝裕当然是心中有数,他倒也乖巧,明知道再说下去只有更糟糕,所以不再言语,过了一会他自觉无趣,就告辞离去。
温宝裕走了之后,白素从楼上下来,笑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行为还和小孩子一样。”
我道:“这小子明知道他母亲来找我干甚么,却一点不露口风,很是可恶,要惩戒他一下。”
白素为温宝裕辩护:“他要是透露了事情和万夫人有关,肯定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母亲下不了台,他是为他母亲著想在母亲和朋友之间,选择维护母亲,无可厚非。”
我想了一想,觉得白素所说有理,不过万夫人千叮万嘱,整件事不能外传,本来就不能告诉温宝裕,只是给他碰了一个小小的钉子而已,不算甚么?
说了一会,我道:“有必要告诉万夫人发现万良生身体的事万良生随时可能变回人,万夫人就不能一个人全权处理那庞大的财富,其中牵涉到的问题复杂无比,让她知道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也好,她还可以修改她的遗嘱,也避免将来可能给我带来麻烦。”
我倒不是过分忧虑,而是万良生如果在万夫人死后变回人,突然出现,必然不同意我有处理万夫人遗产的权力,一定会和我打官司,我好端端的一个人,何必去惹这种肯定会坏了名声的麻烦!
我把这一点说了出来,白素同意我的想法。
她道:“确然有请她改变安排的必要。可以把她想知道来世身份的可能等于零这一点告诉她,她或许会改变主意。”
我挥著手:“岂止等于零,简直是零上加零!就算她能够控制自己的灵魂,在来世还记得今生的事情,她也无法控制来世出生在何处!地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她托生在西非洲冈比亚,或者是南美洲雨林,就算在中国,若是生在穷乡僻壤,一开口说话,只怕就会被人掐死!”
白素笑:“还得靠你的说话技巧,一味靠吓没有用处,正如她告诉过你,反正她死了之后甚么也没有,不会有损失。”
我想了一想,向白素拱手:“如此说来,还需要娘子出马相助才是!”
白素并不拒绝:“那要看何女士是不是愿意见我。”
我哼了一声:“她敢不见!”
当我想立刻和万夫人联络的时候,才发觉我根本无法联系她。打电话到她的“万何集团”去,听电话的人把电话一级一级传上去,一直传到了集团总经理那里,接电话的人倒是越高级越客气。总经理连说了好几次“久仰大名”,然后告诉我:“我也有重要的事情找总裁,已经找了两天,还没有结果。”
我大为讶异:“两天没有找到她,你一点也不著急?”
总经理笑,分明是笑我大惊小怪,他道:“总裁是大人物,行踪不定,三五七天不见人,是经常的事情卫先生你在几天前见过她,应该知道她那个随身电话的号码。”
我没好气:“我不知道,谁知道?”
总经理答得很妙:“我不知道谁知道。”
和我问的是一模一样的七个字!
扰攘半天,不得要领。白素道:“温妈妈和万夫人过从甚密,或许知道那个电话号码。”
我于是又试图找温妈妈,可是一样找不到,又花了半小时之久,我才发觉自己实在笨得可以我应该找温宝裕,让温宝裕去找他的妈妈。
温宝裕一找就到,他一听说我要找他的母亲,就大呼小叫:“还好你找到了我,现在全世界还真只有我一人知道她在甚么地方!”
我有点啼笑皆非:“令堂甚么时候变成了神秘人物?”
温宝裕居然压低了声音:“她在减肥。”
我怔了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温宝裕不以为然:“并不好笑,而且还是阁下鼓励她的!”
我正想骂他胡说八道,他已经抢在前面:“你说她在万夫人面前很正常,这话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她决定要变成在普通人面前也很正常,所以参加了一个禁闭式的减肥营。”
我没好气:“没有听说过闲话少说,赶快联络她。”
温宝裕道:“联络不到!在三个月之内,她不能和外界有任何联络,那个减肥营在甚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样才能严格执行减肥,保证三个月减轻十五公斤。”
我不禁轰然大笑:“令堂即使减轻了十五公斤,于事何补?她至少要减轻一百五十公斤,才有点看头!”
温宝裕愠然:“你一贯歧视肥胖者,很不应该。”
我道:“或许是,因为我认为肥胖的唯一原因就是吃得太多,而减肥的唯一方法就是少吃!”
温宝裕叹了一口气:“道理谁不知道,可是做起来就难。总之在三个月之间没有法子联络她,她连是去减肥,也只是告诉了我一个人。”
想不到我平时很少找人,难得找一次,竟然如此困难。
在接下来三天里,我每天都找万夫人,虽然集团总经理答应一有万夫人的消息就通知我。
一直没有万夫人的去向,我感到奇怪之极,和白素商量了一下,决定向小郭求助。
把情形向小郭一说,小郭忍不住笑:“那么人的一个人,要是找不到,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包在我身上,今天下午就给你回音。”
我找小郭的时候已经中午,近来我托小郭找人,他常有找不到的时候,令他很沮丧。这时他却又夸下海口,教人有点担心。
不过想到这位何艳容女士是社会上大有头脸的人物,想来不应该难找。
果然下午两点左右,小郭就亲自上门来,一进门就道:“事情很怪知道了这位万夫人的行踪,可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愕然:“此话怎讲?”
小郭道:“四天前,她在中午用游艇出海,到了公海,有一架水上飞机把她接走。水上飞机向北飞,下落不明。”
我听得呆了半晌,疑惑道:“绑架?”
小郭摇头:“绝不是。当天上午她曾经召开集团高级人员会议,把集团业务作了详细的交代,看起来像是她要离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正说到这里,小郭身边的随身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之后,满脸喜容:“有进一步的消息了,有人三天前在乌克兰的基辅机场见过她,她和两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在一起。”
我一方面佩服小郭的联络网之广,一方面奇怪万夫人到乌克兰去干甚么。小郭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道:“苏联解体之后,有不少核武器留在乌克兰,这位万夫人会不会在买卖核武器?这可是大买卖。”
虽然说小郭的揣测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未免太怪诞,我摇了摇头:“她既然在机场出现,应该只是过境,可知道她进一步的去向?”
小郭道:“我的联络网正在展开工作,且等我容后报来。”
小郭离去之后,继续来的消息只有几句话:“在乌克兰,她和那两名男子上了一架性能极好,没有任何徽号的小型喷射机,向北飞去。机场方面说这次飞行属于绝顶机密,不能作任何透露,我把贿金提高到了七位数字,仍然一无所获,只好放弃。”
小郭公然用行贿的手段来获得消息,令我骇笑。
我和白素商量,白素笑道:“她到哪里去,关你甚么事,你紧张甚么!”
我想了一想:“她要是在神秘旅途中死亡,那就关我的事了。”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得不到万夫人真正的下落,我也无法可施。又过了几天,我已经把整件事搁下来,不加理会了。
那天下午,我和红绫一起从外面回来,红绫自从神鹰成精变人,跟了金维离去之后,一直像是十分寂寞,所以我尽量替她安排一些事情。刚才我们一起在陈长青那间大屋中整理屋中的收藏品,倒也十分有趣。
在家门口,我看到有一个年轻警官,见了我,至少还有五十公尺就立正行礼。我来到近前,认识他是谁,可是一时之间却又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这位年轻警官在《洪荒》这个故事中出现过,我竟然无法立刻记得他的名字,记忆力衰退的症状十分明显。
我还在想著,已经走近,那年轻警官行礼的手还没有放下,就大声报告:“我叫张泰丰”
我陡然想了起来,立刻接上去:“山东烟台人!”
这张泰丰爽朗她笑了起来:“正是。”
他性格爽气,没有废话,立刻道:“有一件怪事,局里所有人包括我的上司,都说不应该来打扰卫先生,可是我觉得有必要通知卫先生一下,是不是有进一步行动,由卫先生自行决定。”
虽然张泰丰看来不像是大惊小怪的人,可是一开始我对他所说的“怪事”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我打开门:“请进来说。”
张泰丰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指著停在一边的一辆车子:“我的车子就在那里,卫先生如果有了决定,请立刻跟我去,我已经来了好一会,那女人,医生说她随时会死。”
人爽气常然好,可是太爽气了,说话会把许多情节跳过去,变成没头没脑,听得人莫名其妙。
看张泰丰的神情,确然像是很焦急,我也不忍责备他,笑道:“你根本没有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情,我如何决定!”
张泰丰自己也感到好笑,打了自己一下,道:“有一个女吸毒者,倒毙在街头……不,应该说在街头濒临死亡,被警员发现,送到了医院”
这张泰丰一上来就很紧张的说是有怪事,可是一开口却说甚么女吸毒者倒毙街头等等,那是都市中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何怪之有!那时候红绫已经走进屋去,我有点不耐烦,向张泰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长话短说,同时心中在想:张泰丰这人性格有些不统一,要就说话没头没脑,要就不著边际。
张泰丰神情无可奈何:“非从那个女吸毒者说起不可!”
我看他急得额上冒汗,只好安慰他:“那就请进屋去慢慢说。”
说著我也不理他,自顾自走了进去,他跟在后面,仍然在继续说:“据警员说,他发现那女吸毒者的时候,根据在警员学堂中学到的知识来判断,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亡,可是当他通知有关方面来处理的时候,那女吸毒者却活了回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道:“若是死了,不会活回来。是根本没有死!”
张泰丰伸手抹汗,却固执地道:“那警员说,当时他肯定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亡。”
我没有继续争辩当然是那警员判断错误!我笑了一下:“死人复活,那警员一定吓了一大跳了?”
张泰丰也没有听出我话中的嘲笑之意,反倒认真回答:“开始时他确然吓了一跳,当他低头去看的时候,看到那女吸毒者正努力想说话,也有声音从她的口中发出来,听起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字,却听不清楚她在说些甚么”
第七部:身体与灵魂
他越说越是起劲,我却越听越不耐烦。因为他说的一切根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不等他再往下说,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打趣道:“那警员听不清楚的话,总不会是那女吸毒者说去找卫斯理吧!”
我这样说目的是催他快些把话转入正题,却不料张泰丰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他并不是只是震动,而是本来已经坐下,这时候却跳起了约有一公尺高下,而且还维持著坐著的姿势,所以看来怪异莫名,
接著他又跌坐在沙发上,然后这才站了起来,伸手指向我,神情如见鬼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给他这种反应吓了一跳,看到他伸出来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就知道他的惊恐并非假装。
然而他为甚么对我的话会如此吃惊?难道是我顺口胡说八通竟然说中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也不禁直跳了起来!
在这里,我必须把我的思路历程详细说一说对整个故事很有关连。
我之所以会顺口说那女吸毒者讲的话是“去找卫斯理”,纯粹是为了近来我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的万夫人,而万夫人又和我有奇特的“来世之约”的缘故。
我们的约定就是她来世一出生就要开口告诉人“去找卫斯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刚才就顺口说了出来。
而张泰丰的反应如此强烈,说明我竟然说中了!
那女吸毒者所说的正是“去找卫斯理”。
这实在无法不令我震惊!我立刻想到的是万夫人,是万夫人死了,可是她的灵魂却没有循正常途径(天知道甚么是正常途径)去投生,而是不知道在甚么原因和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进入了那个女吸毒者的脑部(情形和黄老四进入了小女孩脑部相类似),当然在这种情形下,万夫人首先要说的就是“去找卫斯理”。
那警员的判断没有错误女吸毒者确然是死了,只不过由于万夫人灵魂的进入,才又活了过来,他在震惊之余,当然分辨不出那女吸毒者在说些甚么。
我想到这里,张泰丰比我先镇定下来,可以开口说话,他一开口,就证明我所想的不错。
他道:“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女吸毒者说了甚么?”
这时候我思绪虽然紊乱,可是还不至于到完全无法思考的地步。首先我想到了那女吸毒者就算说了“去找卫斯理”,这样没头没脑一句,“卫斯理”又是一个专门名词,别说那个警员,叫其他人来听,也不会明白。
警方和医院方面是如何弄明白了这句话的呢?
这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而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和张泰丰已经在车上了。
因为在张泰丰错愕不已的时候,我又想到问题可以慢慢问,第一时间去见那女吸毒者更为重要,所以我一把拉住了张泰丰,向外就奔,上了张泰丰的车子,叫:“带我去见她!”
张泰丰把车子加上警号,开得飞快,看来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我,然而在这种情形下,我哪里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准备向他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事情十分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我不等他开口,就先提出了我的问题。
张泰丰由衷地道:“问得好,不但那个警员听不懂她的话,连后来到达的医务人员也听不懂。那女吸毒者神情焦急之极,不断重复那五个字,后来见人家实在不知道她在说甚么,就抢了护士的纸和笔,把这句话写了出来。”
张泰丰不但回答了问题,而且立刻取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果然写著歪歪斜斜的五个字:“快找卫斯理。”
张泰丰继续道:“由于事情牵涉到了卫先生,所以警方高层立刻亲自处理,我也参加了,我主张立刻通知你,可是其他人都认为那是这个女吸毒者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主张根本不理……看来我是来对了!”
我连连道:“对!对!太对了!”
张泰丰十分惊喜:“这……女吸毒者……是……”
我道:“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事情十分重要。”
当时我确然只好这样回答张泰丰,因为我和万夫人的约定,是万夫人投生变婴儿的时候要求我认定她的身份。可是现在情形有了这样的变化,显然那是由于灵魂的行动不受人控制的结果,以致她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女吸毒者的脑部。
那女吸毒者等于是万夫人的化身,这个怪异莫名的身份,更需要我去证明。
我也不知道何以万夫人会突然之间灵魂离开了身体(死亡),自从她没有音讯以来,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甚么事情!不过如果她的灵魂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那么她当然是已经死了。
她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这时候由于事实是一个女吸毒者突然从死到生,又坚持要见我,与我和万夫人的约定相类似,所以我一开始就认定了是万夫人的生命形式起了变化。
张泰丰一面驾车,一面不断转过头来看我,显然想在我的神情上揣测我在想些甚么。当然他无法达到目的,因为我和他并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
而我此刻视线还停留在那纸上的五个字上,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我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之后,说话所发出的声音,因为要运用另一个人的发声组织,所以发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可是如果是写字,虽然也要用另一个人的手,可是字迹却不是由手来决定,而是由脑部指挥手的行动而形成,所以字迹还是应该属于原来的那个人。
我想到的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用途的空想,而是有著实际上鉴定灵魂进入另一身体的功能。
如果我熟悉万夫人的字迹,这时候我看到这五个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不是她写的了。
我又想到,刚才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正确,那女吸毒者的手,当然不会像原来的万夫人那样有力,所以写出来的字多少有些不同。然而字迹的神韵是不会变的,在专家眼里,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来。
我的思绪一向杂七杂八,这时候我又想到,万夫人的灵魂进入女吸毒者的身体,应该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形下出现的情况。至于何以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当然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全人类都不知道,这个谜可望由此而揭开,这将是灵学上的一个巨大的突破!
我又想起以万夫人一贯的养尊处优,忽然发现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倒毙街头的女吸毒者,不知道会感到怎样?
不过女吸毒者也是人,只要有了万夫人的财富,很快也就变成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了,这或许也是万夫人为甚么那样急于见我的原因。
万夫人在上次和我会面的时候,非常想知道自己未来身份是怎么样的,她当然万万想不到会成为一个女吸毒者。
我又想到,她的灵魂进入了吸毒者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得到毒瘾发作的痛苦?如果她还需要经过戒毒的过程,对万夫人这样尊贵的人来说,是不是可以忍受得住?她会不会因此而放弃这个吸毒者的身体?她又有没有放弃这个身体,另选他人的能力?还是像黄老四那样,进入了女孩的脑部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一时之间想到的问题之多,简直令人头昏脑胀。再加上警号的鸣叫声,更是教人心烦意乱。
张泰丰驾车直冲进医院的大门,几乎没有撞入医院大楼。
下了车,他带著我直奔二楼,进了一间病房。用来收留倒毙街头的吸毒者的,当然不会是头等病房,一进门看到二三十张病床上躺著各种各样的病人,发出充满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走进了地狱一样,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教人怀疑生命如果失去了最低程度的尊严,是不是还可以算是生命。
那些病人看来都属于毫无希望的一类,正在极度的痛苦中,消耗他们最后的一些生命配额。
我略停了一停,想,如果他们愿意放弃这一些生命配额,绝对可以早些从痛苦中解脱,然而或许他们现在的痛苦,也属于他们生命配额中的一部分,必须经历谁知道呢?
从狭窄的通道中走到病房的一角,那里有几张病床用白布围著,张泰丰来到了其中一张前,拉开了白布,看了一下,然后回头向我招手。
我在向前走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白布围里面悠悠地传出了声音十足像从地狱中传出来,在说一句话。
这句话别人确然难以听懂,可是我却一听就知道,那声音在说的是:快找卫斯理。张泰丰当然也明白,他连声道:“来了,卫斯理来了!”
我走到张泰丰身边,向病床看去,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个“人”,我不由自主陡然吸了一口凉气!我问自己: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吗?
我见过很多外形可怕的人,有的甚至于只有半边脸,而有的外星人更是恐怖绝伦,见了会使人昏过去,可是都不如眼前这个人的那种令人恶心的可怕。
躺在病床上的实在只是一具骷髅,偏偏这具骷髅又有一双会转动的眼睛,由于整个头部根本没有肌肉,所以这双眼睛倒有一大半在眼眶之外,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这人的双臂在毯子之外,正在不断摆动,看起来就像是两根枯骨,手指在伸屈之间,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可怕声响。
她正张大了口,努力在发出声音,口中只有三四颗残缺不全的牙齿。最令人恶心的是她张大的口中,竟是一片黑色,像是一个无底深洞,而且有一股恶臭,也不知道是从她身体哪一部分散发出来,中人欲呕!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她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到了极点,却赫然是在说:“快找卫斯理!”
万夫人本来的外形绝不好看,可是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吸毒者比较起来,却犹如天使一般。
我离开病床大约还有两公尺左右,一看到这种情形,震惊之余,竟不知道是走向前好还是应该后退。
这时候我只感到十分佩服张泰丰,他对这样的一个人的要求,居然也很认真地去满足,真不容易之极。
在我犹豫不决之际,病床上的女吸毒者,那一双凸出在外的眼球转动,目光居然停留在我的脸上。
老实说,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时候被她这样一看,我竟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张泰丰还在安慰那女吸毒者:“卫斯理来了!”
女吸毒者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从她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因此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她发出的声音更难听,可是她显然已经认出了我,因为她在叫:“卫斯理!你这个”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才说出了六个字,她就一口气接不上来,双眼向上翻,喉咙中发出可怕的声响,身子震动,形状更是恐怖绝伦。
张泰丰忙叫嚷:“医生!医生!护士!护士!”
他一叫,身后就有人回答,原来护士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已经来到。护士先回答:“叫甚么!这情人绝对没有希望,医生说她还没有断气,算是奇迹了!”
这护士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真令人反感,我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道:“怏去叫医生,不然她死了,就是给你害死的!”
这句话十分有效,因为女吸毒者已经死了九成九,看来绝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要是把死亡的责任算在护士身上,护士可算无辜之至,她当然不想负这个责任,所以立刻飞奔而去,唯恐迟了一秒钟就铸成大错。
这时候女吸毒者剧烈地发了一阵抖,居然缓过气来,不但盯著我,而且伸手指向我,挣扎著又道:“卫斯理!你这个”
这一次她还是只说了六个字,就喘起气来,无以为继。
她连说了两遍“卫斯理!你这个”,我只有苦笑,因为看情形可以肯定,她没有说出来的话绝对不会是“你这个伟大的冒险家”之类的好听话。
可是她实在没有怪我的理由她的灵魂进入如此可怕的一个身体,绝对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的错。
所以我忍不住道:“万”
我本来是想要万夫人镇定一些,因为她现在的处境看来很是不妙,那女吸毒者的身体显然不能支持下去。万夫人的灵魂会进入这样的一个身体,明显的是在灵魂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所以如果女吸毒者身体不能支持,万夫人灵魂被逼离开之后,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会发生甚么事情完全不可测,可能情形会更糟糕。
可是我只说出了一个“万”字,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眼前的人和原来的万夫人相去实在太远,使我难以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由于接下来发生的事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须把当时的情形重复叙述。
当时我说了一个“万”字,就停了下来,考虑该如何说下去。就在这时候,那女吸毒者的反应强烈之极,也可怕之极。她的身体看起来无论如何无法有任何行动的了,可是我才说了一个“万”字,她就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竟突然坐了起来,喉咙间发出古怪的声音,听来含糊不清,她连说了几遍,我才听清楚。
她说的是:“你认识我!”
我向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千万镇定,然后我才道:“是的,我认识你,现在你身体的情形不是很好,你千万要支持下去,身体的情况很容易改善。”
那时候情形很特殊,以致我说话也不是很有条理,我的意思是身体不要紧,灵魂才重要,总要至少保持灵魂的清醒度,事情才不至于越来越糟糕。
可是万夫人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她看来更激动。由于她脸上根本没有肌肉,所以也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凸出的眼睛中,却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愤怒。
她发出的声音令得整个病房都静了下来,我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因为发抖而牙齿相叩而发出的声响。在我身边的张泰丰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她在声嘶力竭地叫:“卫斯理!你把我身体”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身子剧烈发抖,骨头发出“轧轧”的声音,难以再说下去,而她居然还能够伸出手指向我。
她是在极其愤怒的情形下指责我,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毫无疑问。
她在指责我把她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这身体当然是指她原来的身体。可是我根本完全没有把她的身体怎么样,上次见面之后,她去向不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怎么能够把她怎么样。她现在这样指责我,简直莫名其妙至于极点。
我本来就料到和万夫人这种人打交道会很麻烦,可是也想不到会麻烦到这种程度!
更令人生气的是,在这样情形下,我如何和她去分辩?
就在这时候,那护士带著医生赶回,那护士的动作粗鲁无比,她走得急急忙忙,一下子撞在我的背后,我正在心神不定,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撞得向前跌出了一步。
在病床上的那具活骷髅,张牙舞爪,看起来恨不得把我撕成粉碎,只不过是实在无法碰到我而已。这时候我向前跌出,她竟然努力挣扎,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衣服,而且有力量使她整个身子都离开了病床,几乎附在我的身上。不说别的,单是她身上那股恶臭,就教人无法忍受。
当然我只要顺手一堆,就可以把她推开,可是却也大有机会把她推得断了气,就变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了。
我卫斯理一生之中,各种各样经历无数,可是再也没有比这时候更窝囊的了。
幸而她虽然抓住了我的衣服,还不至于和我面对面,不然就算我再英明神武,只怕也得当场昏厥。
她的头部大约在我腰际,她正努力抬头望向我,整个头像是随时可以离开身体。
在一旁的张泰丰和赶来的医生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我想开口,可是也不知道该说甚么。
倒是那可怕的骷髅先发出声音,她在叫:“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她连叫了三声,声音一下比一下凄厉,听得人毛发直竖。
她叫得如此恐怖,我倒可以理解,任何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如此模样,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只好先安慰她:“慢慢来,慢慢来,总有办法改善的!”
我一面说,一面向医生望去,那医生却老实得过了分,在大摇其头,表示完全没有办法。
我又急又怒:“你别只管摇头,至少先给她一些镇静剂!”
医生还在摇头:“她不需要镇静剂,只需要吗啡!”
我提高了声音:“那就给她吗啡!”
医生神情犹豫,这时候另外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医生走了过来,大声叫:“准备吗啡!”
那医生紧接著向我道:“我姓陈,曾经和原振侠医生做过同事,让我来处理。”
我立刻道:“好。情形很怪异,不过先让她镇定下来再说。”
原来的医生护士已经急急走开去,这陈医生既然和原振侠做过同事,显然见识不凡,他正试图把女吸毒者的手从我的衣服上移开,可是一时之间,不能成功。
女吸毒者看来想摇动我的身子,可是她没有气力做到这一点,变成了她自己的身子在不断晃动。
我大声道:“你再不静下来,甚么问题都不能解决!”
她喘著气:“我不要吗啡,只要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还给我!”
这时候她显然已经尽量镇定下来,所以这两句话说得很清楚。而这样的话,听在陈医生和张泰丰的耳中,两人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
他们一起向我望来,我哪有时间向他们解释,我只对著那女吸毒者分辩:“上次见过你之后,就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你原来的身体怎么样了,完全和我没有关系,你要弄清楚才好!”
女吸毒者失声叫:“你没有见过我,我却见见过你,你,还有一些人,你……你们把……”
她说到这里,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针剂,陈医生想要注射,我却感到她的话有不上榫的地方万夫人只见过我一个人,女吸毒者刚才的话听来就令人莫名其妙。
我急忙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你甚么时候见过许多人?”
女吸毒者脸上皮肤抽动,陈医生已经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可是整个手臂皮包骨头,根本没有可供注射之处。别说陈医生只是做过原振侠的助手,就算原振侠医生亲临,也没做手脚处。
她还在不断挣扎,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不像是人所发出的,老实说,她那时候在叫些甚么,我最多只听懂一半而已。
我听到她在叫:“……在海上……海中……一个高大的女孩……她……不知轻重……她……”
当我听到“海上”和“一个高大女孩”之际,心中疑惑,心想她说的难道是红绫?
可是我又实在无法把红绫和万夫人联系起来。
这时候,那女吸毒者的情形越来越不对,连陈医生也摇头起来。她抓住我衣服的手松开,人跌向病床,双眼翻白,眼看要断气。
(在这个例子上,我得到一个启示:身体如果要死亡,灵魂没有能力挽救。那女吸毒者在濒临死亡之际,有灵魂进入,可是并不能使死亡的身体活过来。所以借死人身体还魂这种事,必然还有许多不明白的特殊因素,才能成事。)
我看到这种情形,忙叫道:“万夫人!万夫人!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
我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有了强烈的反应,竟然撑著抬起了头来,望著我,断断续续道:“你……叫……我……甚么……”
我怔了一怔,更觉得事情不对头,忙道:“你是谁?你不是万夫人何艳容?”
那女吸毒者的喉间突然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配合她脸上那种诡异的神情来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可是那算是甚么样的笑容,看得我连连后退。
她竟然终于笑了出来,笑声令那个鲁莽的护士把手中的药盘跌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也掩盖不住那可怕的笑声。
“笑声”终于停了下来,我至少又过了十秒钟之久,才问出一句话来:“你笑甚么?”
我没有得到回答,陈医生缓过气来,看了一看,就拉过床单,盖住了她的脸。
这个动作表示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了!
刹那之间,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不但我和她的话对不上头,最后她还笑成那样,可知道我是认错了人。
然而她不是万夫人何艳容,又是甚么人?
非常明显,确然是有灵魂进入了女吸毒者的身体,无论从哪一方面来想,这灵魂都应该是和我有约定的万夫人。
然而竟然不是!
我心中迷惘,一时之间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疑问,无法解答。
第八部:七十二种变化
张泰丰在这时候才叫出来:“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自己心乱如麻,如何向他解释?我极不耐烦地道:“甚么怎么一回事!一个吸毒者死了,你又不是没有看到!”
张泰丰苦笑,我还不死心,又揭开床单看了一会,盼望她能够再活回来,然而却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张泰丰吞了一口口水,压低了声音:“我会守著她。”
这时候轮到我苦笑:“所为何来?”
张泰丰很了不起,他立刻回答:“等刚才和你对话的那个……人……再回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赞许,同时道:“希望不大守候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了。”
他点头:“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一有动静,我会立刻和你联络。如果没有变化,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竟然能如此压抑好奇心,真不容易。于是我答应他:“现在事情很乱,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从头到尾告诉你。”
张泰丰高兴无比,甚至于手舞足蹈,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我苦笑:“你且别高兴,很多事情有头无尾,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很乐观:“不要紧,就算只知道一个开始,也是好的。”
我再向那个女吸毒者看了一眼,思绪很是紊乱,走出了病房,医院方面对于处理尸体自然十分熟悉。张泰丰和护士在交谈,我也没有理会他们说些甚么。
张泰丰忽然追了上来,很殷勤地道:“卫先生,我送你回去。”
我摇头:“你还是守著的好,那个……人若是回来,你不在就枉费心机了。”
离开了医院,沿路走了一会,我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这时候,我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我认错人了(应该说认错灵魂了),刚才借女吸毒者的身体和我对话的并非万夫人何艳容女士。
问题是:如果那不是何艳容,会是谁呢?
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熟人,要不然他不会找我。
而且据他所说,他最近还见过我我和一些人,在海上,其中有一个“个子高大的女孩”。
我最近确然曾在海上,和白素、温宝裕、蓝丝、红绫在一起,红绫最有可能就是那个子高大的女孩。
可是那次除了金维之外,没有再见到别的人。而那灵魂对高大的女孩提出了很多指责,好像和他的身体有关,又说那高大的女孩“不知轻重”,像是做了甚么不应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想到了!想到了刚才借女吸毒者身体和我对话的是甚么人了!
我也想到了一个细节我在病床之前,见到女吸毒者那可怕的情状时,曾叫出了一个“万”字,当时对方反应很好,表示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
而后来,我叫了“万夫人”,得到的反应就不可理解。
这证明其人和“万”有关,但绝不是万夫人何艳容。
那么还会是谁,当然只有可能是万良生!就是那个多年前变成了海螺的万良生!
一想到了刚才和我对话的灵魂是那个万良生,一切就都合拍了。
万良生一再提及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那个圆柱体中,为红绫发现,带上了岸,经过检查,又送了回去。
这样的过程,当然毫无疑问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骚扰,可是已经送回原处了,还会有甚么问题?
而且在整个过程之中,万良生的灵魂和他的身体显然并非结合在一起,他在那时候可能正是在海洋深处的一只快乐的海螺,我们的行为又会给他造成甚么样的损失呢?
对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可是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我们的行为令他有损失,而且损失可能十分严重。这一点可以从他的灵魂又急又怒上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我们的行为是无心之失,但既然造成了他人的损失,当然应该尽力补过。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错在何处,更不知道如何去补偿错误。
可惜那女吸毒者身体太弱,而且一上来我又认错了人,浪费了不少时间,以致万良生甚么重要的话都没有说,就没有人的身体可供利用了。
不利用人的身体,而又没有误会的话,我和万良生灵魂之间,完全可以沟通。
用人的身体,我并无通灵的本领,人和灵魂之间,就像是隔了整个宇宙一样,完全无法来往。
想到这里,整个事情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我在想,我无法主动找到万良生的灵魂,可是他应该有办法主动找到我。
他可以用直接的方法,使我和他有沟通我曾经有过用这种方式和灵魂沟通的经验。
他也可以用间接的方法,利用他人的身体,就像刚才他利用那女吸毒者的身体一样来和我沟通,这样更方便、更容易。
我很不明白的是,他的灵魂既然可以自由来去,可以自由脱离海螺,进入人的身体,他为甚么不选择一个比较好一些的身体,而选择了那个女吸毒者?只要他选择了一个可以和我说上三分钟话的身体,就甚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不必我现在作种种假设了。
(在这件事上,我一再使用了“灵魂”这个名词,那只好算是借用,其实不是十分恰当。
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灵魂才和身体分开,自行活动。例外的是,一些有各种“修行”的得道高人,才能够有灵魂和身体分开活动的能力。
万良生的例子更加特殊,他遇到了某类外星人,那类外星人使他的灵魂可以离开身体,而且可以进入其他生物的身体,而他的原来身体还在,所以他的灵魂和一般对灵魂这个词语的理解,应该有不同之处。
由于有所不同,所以在说到“万良生的灵魂”时,只是借用了灵魂这个词,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思想组”或者“脑电波组”等等。
现代人的概念很奇怪,提到了灵魂,人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抗拒的想法,认为“不科学”、“迷信”等等,也有人因此而根本否定灵魂的存在。
可是却又不会有人否认人人都有思想,人人脑中都有一组思想在。
存在于每个人脑中的思想,就是这个人的灵魂。
思想组和灵魂,是二而一、一而二,同样的一件事。
然而许多人对“思想组”可以接受,对“灵魂”却抗拒。这种概念狭窄之极,也很幼稚。
所以在这里我特地借用灵魂这个词,来说明有这种幼稚现象的存在。)
却说当时在大树下,我想了一会,抬头看著在我面前经过的人,希望其中忽然有一个会过来对我说:“我是万良生。”
当然我没有等到这样的一个人出现。我又试图集中精神,希望可以和万良生有所接触,希望可以感到他的存在,和他有所沟通,以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可是过了一会,也甚么都没有发生。我当然知道要主动和灵魂沟通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失望。
我相信万良生一定比我更著急想和我有沟通,因为事情和他的身体有关,而且像是非常紧急。
看来我只好等待,等他来找我。
我回家,在门口就看到红绫一阵风也似卷出来,我伸手一把没有把她抓住,连忙叫:“别走,我有话问你!”
红绫立刻站定,人已经在二十公尺开外。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笑嘻嘻地走过来,大约是我神色十分凝重的缘故,她也变得繁张起来。
我在考虑该和她怎么说才好,想了一会,我才道:“万良生刚才来找过我。”
红绫讶异莫名:“万良生?他不是已经变成一只海螺了吗?”
我道:“他的情形看来十分特殊,那类外星人神通广大,可以使他在海螺和人之间变来变去,随心所欲。可是现在情形有了变化,是因你而起!”
红绫更是大为奇怪:“怎么会和我有关?”
我和她一起走进屋子,把张泰丰来找我,我到了医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向她详细说了一遍。我的结论是:“万良生的身体离开了海底岩洞之后,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他极为不利,所以他才找我!”
红绫皱著眉:“我没有干甚么啊怎么拿出来的,还是怎么放了回去。”
我道:“我也难以想像究竟发生了甚么差错,可是他指责你不知轻重,而且看他的情形,很是焦急。对他来说,事情一定严重到了极点!”
红绫摊了摊手:“那我又有甚么办法?”
我感到红绫的态度不是很对,至少有些不负责任,正在想该如何说她,白素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一面道:“你是不是有办法还不能肯定,可是有很多事你是可以而且应该去做的。从万良生焦急的情形来看,要立刻去做。”
白素并没有责备红绫,可是红绫也立刻感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所以她忙道:“我应该做甚么?”
白素没有立刻回答,我也在思索红绫应该做甚么,或者我们应该做甚么?
白素刚才在楼上显然已经听到了我告诉红绫的经过,我很需要听她的意见。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可以肯定,我们移动了那圆柱体,一定对万良生的身体,造成了某种程度的破坏,这种破坏对万良生来说,可能极之严重。”
红绫苦笑:“还是我主张把它送回原处的,要是照小宝的意思,把圆柱体剖开来,岂不是更糟糕?”
我也苦笑:“要不是我一上来就把他误认为是万夫人,他还是有机会把事情说明白的。”
白素眉心打结,没有出声,看来正在思索。
我说出我的想法:“现在除了等万良生再借用甚么人的身体来和我们联络之外,就只有我们主动和他联络了。”
白素摇头:“据我揣测,万良生借用他人身体一事,一定十分困难,不然他不会没有选择到了要借用那女吸毒者身体的地步。”
我想说甚么,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别说话。然后她才道:“要主动和他联络,必须有通灵的本事,我和你都只能偶然成功,救不得急。”
我摊了摊手,无可奈何。白素道:“在你刚才和他的对话中,他提到了很奇怪的一个现象,他说在海上看到你,和一些人在一起,其中有红绫,应该就是我们最近在海上的那一次。你想万良生是在甚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
我怔了一怔,在白素这样问之前,我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而现在白素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确然,万良生是在甚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
如果是他的灵魂,灵魂是不是能“看到”,就很值得商榷。灵魂应该只能“感到”,而不是“看到”,因为理论上来说,灵魂没有视觉器官。
他当然也不会是在“人”的情形下看到我们的,因为那时候他的身体在那个圆柱体中。
剩下的可能,就是他看到我们的时候,是一只海螺。
这情形更是怪异透顶一只海螺,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看到在游艇上的我们的?是在海水中,还是在海面上?
海螺当然有眼睛,可是通过海螺的眼睛看出来的景象是怎么样的?
(有一类生物学家最喜欢模拟其他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例如昆虫的复眼看到的情景之类。
这是很滑稽的一种行为其他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只有其他生物本身才看得到,人类无法知道。除非这个人变成了其他生物,像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他就当然知道海螺看出来的景象是怎么样的。
生物学家所作的模拟,只不过是人类一相情愿的想像而已,绝不可能是事实。
由这个例子来看,可以看出人类的科学,在发展和研究的方向,可能很有问题,像这种滑稽的所谓科学,可以长期存在,就很不可思议。
当然人类还是有可能知道其他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究竟是怎么样的。有两个方法,其一是直接通过其他生物的视觉系统,把看到的一切化为画面。其二是把人类的视觉系统和其他生物的视觉系统联系起来,使人可以直接通过其他生物的视觉系统,看到景象。像现在那样,自说自话模拟,那算是甚么科学?)
我当时确然想到了这些问题,当然没有进一步想下去。只是我一贯认为人类的科学还处于很低的水平状态,所以才在茫无头绪之中,有了这样的联想。
白素像是已经想到了甚么,她道:“一只海螺,能够看到我们,这实在有点难以想像。”
我点头:“是啊,它不能离开海水,如果通过海水来看,又怎么能够看清楚我们?”
红绫参加讨论,也出言惊人:“或许海螺有这个能力。”
我和白素一起摇头,我道:“我可以肯定,当时我们附近没有别人。”
白素道:“没有别的人,不等于没有别的生物。”
我和红绫,一起扬眉,一时之间不明白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白素立刻解释:“譬如说,天上有海鸥飞过,海上有鱼跃上海面,都是非常普通的情景,我们不会加以注意。”
我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万良生不一定是一只海螺,他可能是一只鸟,或者是一条鱼?”
白素口气有点犹豫:“我不能十分肯定。可是那类外星人既然神通广大到可以使万良生在人和海螺之间变来变去,就是可以使万良生的思想组自由来往。在这样情形下,理论上来说,万良生的思想组应该有可能进入任何生物之中。”
我再吸了一口气白素的这种假设,天马行空,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一下子很难接受。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这种情形存在,那么万良生岂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变成任何生物?
继而我随即模糊地想到,这种情形并非完全不可能。
而红绫接受大胆设想的能力显然远高于我,在我还没有十分明确的概念时,她已经拍手叫道:“太妙了,有趣之极!孙悟空能够有七十二种变化,他万良生不知道可以有多少种?”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顿时豁然开朗,完全明白了白素的设想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完全可以接受,因为这种情形“古已有之”,是古代人很普遍的想像,并非白素首创,而我在乍一听到时还觉得不可思议,由此可知我的想像力不够,至少比不上白素和红绫。
红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孙悟空的“七十二种变化”,其实在古人的想像或记载之中,能够变成其他生物或其他人的这种神通,很是平常一般神仙,或是妖精,都有这个能力。
可是从来也没有人把这种变化的能力,设想为思想组的自由活动的结果。
而白素提出的这种设想,和神仙妖精的变化能力结合起来看,完全可以接受。思想组自由活动,进入了海螺,就变成海螺;进入了女吸毒者,就变成女吸毒者;进入了鱼,自然也就变成了一条鱼。用这种角度来看孙悟空的七十二种变化,无非是孙悟空的思想组在能够自由活动的情形下,进入了七十二种不同的生物而已。
那类外星人既然给了万良生在人和海螺之间变来变去的能力,当然可以由此推论到他还有变成其他生物的能力。
有趣的是,当他在海上看到我们的时候,他是甚么生物?
我才想到,红绫已经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道:“不管他当时是甚么生物,总之他看到了我们,所以联想到他的人身出了问题和我们有关,所以他要变成其他人,用其他人的身份来和我们交涉。我相信他虽然可以在海螺和他自己之间变来变去,或许也很容易可以变成别的生物,可是在变其他人这一点上,必然十分困难,所以我们不能等他再变成其他人,而要主动去找他不是找他的思想组,而是找他变成的生物,即使是一只海螺,或者是一条鱼,总比和虚无缥缈的思想组容易沟通。”
白素说到这里,我们应该采取甚么行动,已经很明白了。
红绫立刻道:“我这就去,到那岩洞附近的海面去,我也可以潜水,我会设法找到他,弄清楚我们究竟给他造成了甚么的麻烦,和如何补救。”
我道:“我和你一起去。”
白素笑道:“乾脆我们全家一起出动,至少向万良生表示诚意,表示我们会全力弥补我们造成的麻烦。”
我当然十分高兴我和白素一起应付过许多疑难杂症,每一宗都是令人非常愉快的回忆,如今再加上红绫,一定会更加有趣得多。
我们说做就做,立刻联络了游艇,出海直驶向那个小岛。
我们离开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船行没有多久,回头看,城市璀璨的灯光,恍如海上浮著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球,壮观之极。向前看,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海水偶然反映出一点一点的星光,像是许多小妖精在跳舞,诡异而不可测。
游艇的性能很好,有自动导航设备,虽然黑暗,无碍航行。
我们在驾驶舱中,白素再详细问我在医院中和万良生对话的情形,我又说了一遍之后,感叹:“当时我无论如何想不到和万夫人的约定,会那么巧又发生万良生变成了女吸毒者的事情。我那时候只是想,万夫人想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只怕随她如何想,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一个女吸毒者!”
白素望著天上的星星,也很感叹:“人的未来身份,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女吸毒者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她说了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人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理所当然,可是也应该只限于今生。把将来的打算,延伸到了来世,太贪心了!”
我笑道:“不单是贪心,而且简直是痴人说梦话,实现的可能,正如你所说:等于零!”
红绫参加意见:“还是万良生的情形好他的身体密封在那个圆柱体中,看来不会衰老,他还可以随便变成其他生物,甚至于也可以变其他人,这种情形,岂不是等于已经成仙?”
如果情形真如同我们想像,那万良生的确等于成仙了。
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
在理论上说,那类外星人如果掌握了人类思想组脱离身体自由活动的能力,那就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我把想到的说出来,红绫不胜欣羡:“那类外星人的能力,比任何外星人都高。妈妈的妈妈也成仙了,可是却不能变来变去。”
白素有点啼笑皆非:“你外婆若是变成了一条鱼,你有甚么值得高兴?”
红绫想了一会,想不出答案来,只好傻笑。
我道:“我们到那个小岛去,目的是想和万良生联络,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万良生以甚么形态存在,难道看到了每一条鱼、每一只海螺都去问它是不是万良生!”
红绫也摇头:“就算问到了一条鱼或是一只海螺,正好是万良生,也不知道鱼或海螺的听觉器官能不能接受人类的语言。就算他听懂了,他如何回应我们?”
我们父女二人不断提出问题,白素皱著眉,好一会不出声,等到我们住了口,她才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只好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
红绫在思绪上,大有温宝裕之风,她又作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假设,不必一一细表。
白素在红绫的假设告一段落时,才对她道:“有一件事,十分重要,是整个事情的关键,你需要详细说一说。”
红绫瞪大了眼睛,白素道:“你在那个岩洞中,发现并且取出圆柱体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其他甚么装置?有没有在无意中碰到了甚么或者破坏了甚么?”
红绫仍然瞪大了眼睛,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白素和我相视苦笑红绫粗枝大叶的作风在这件事上表露无遗,她显然根本没有注意当时的环境。
白素道:“那么经过的情形如何?”
红绫的回答更妙:“进去,看到了圆柱体,把它带出来,就是那样。”
白素吁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第一步应该怎么做了。”
我应声道:“应该到那个岩洞中去就算没有别的发现,万良生也最有可能在他身体的旁边。”
红绫对所有事都兴高采烈,她立刻道:“我带路,我记得那个岩洞的所在。”
白素道:“好极,我们先准备潜水工具。”
游艇上有潜水设备,设备之齐全,很出人意表,至少可以供我们三个人在海水中使用三天。
我加快了航速,在黑暗中,海面上十分静,只有偶然在远处有一些船只的灯光在闪耀。
等我们到了那个小岛,三人就一起配上潜水装备,红绫欢呼一声,率先跳进了海中。
第九部:代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握著手,也一起跳进了海中。
海水中是另一个世界,尤其是在黑暗之中,显得更是不同,我们跟著在前面的红绫,利用水中推进器,毫不费力地前进。
在强烈的水底灯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海中奇形怪状的岩石,和附生在岩石上各种颜色的生物。
经过了几个岩洞,红绫都毫不犹豫地经过,她不断地在和我们联系:“就在前面,经过那块大岩石就到了,很是隐秘,若不是那么隐秘,我也不会进去看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我回答道:“今天的事情极有趣,是很好的经历。”
白素也道:“上次潜水到现在,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红绫一直有她做错了事的感觉,经我们这样一说,她很是高兴,发出了几下欢呼声。虽然欢呼声通过通讯装置传过来,还是可以亲切感到她发自内心的喜欢。
不一会,转过了一块大岩石,只见灯光无处,前面一大丛海草附近,聚集了一群鱿鱼,在灯光照耀之下,鱿鱼的半透明身体色彩变换,看来很奇特。而更奇特的是其中有一只特别巨大,连触须在内超过一公尺,其中有两根触须特别长,竟达到两公尺上下,正在不断挥舞。
我知道海中生物有体形十分巨大的例子,像鱿鱼、乌贼这一类生物,有巨大到超过十公尺的纪录。
红绫在最前面,我立刻警告:“小心,可能还有更大的在后面,也可能会攻击我们!”
说话之间,那只大鱿鱼非但不怕强烈的灯光,而且迅速向我们游了过来,两根长触须,更是舞动不已,竟一直游到了红绫的面前。红绫虽然听到了我的警告,可是这种情形,还是令她感到有趣,她向那大鱿鱼伸出手去,大鱿鱼的长触须一下子就缠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变化,突如其来,我吃了一惊,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应付,白素的声音已经传来:“万良生!”
我也算是反应很快的了,但是也至少任一秒钟之后,才知道白素在这时候忽然叫出万良生名字的原因她是在提醒我们:那大鱿鱼是万良生!
这种情形,真是诡异绝伦,简直令人无法接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证明白素是对的。那大鱿鱼绝非普通的鱿鱼,当然更可能是万良生的化身。鱿鱼不能说话,可是这时候它的身体语言却再明白不过。
它的两条长触须,一条缠著红绫的手腕,另一条却笔直的指向前面。
而根据红绫后来的说法,她说那大鱿鱼的力量很大,简直是拖著她向前去。后来当然也知道了那鱿鱼确然是万良生的化身,我和红绫都佩服白素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
当时看到了这种情形,都明白大鱿鱼是在指路,而指的方向,是一个很狭窄的岩洞入口,红绫自然而然叫:“我知道,就是那个岩洞。”
大鱿鱼一直没有放开红绫的手腕,我们是一起游进那个岩洞去的。岩洞入口处很狭窄,一进去之后,里面却很大,灯光照射之下,立刻看到了那圆柱体。
那圆柱体插在一处很是平整的岩石中,只有十公分左右露在外面,看起来确然十分奇特。
红绫在道:“我上次进来的时候,看到这种情形,觉得很奇怪,所以才去碰它,它又很容易被取出来,所以我就把它带走了。”
听红绫说上次她取走圆柱体的经过,我觉得事情不对头,而且立刻想到了不对头之处。我道:“孩子,不对,上次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潜水装备,虽然是白天,这岩洞中也应该一片漆黑,你不应该可以看到东西。”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还以为红绫有类似“夜视”的能力而她自己不知道。
然而红绫听了,“啊”的一声:“是不对,上次我来的时候,这圆柱体旁边的岩石上好像有光亮,现在却没有。”
我心中一动:“这只怕就是问题所在!你把圆柱体放回来的时候,一定没有放妥当,所以光亮消失,这一定对万良生的身体十分不利!”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圆柱体之前。白素一面向大鱿鱼做手势,一面去观察那圆柱体。大鱿鱼两只大眼睛光芒闪耀,一条长触须搭向圆柱体,触须尖指在圆柱体露在岩石外面的平面上。
在灯光之下,可以很清楚看到那平面上有一道浅浅的刻痕,以前我们都没有注意,而在岩石上,也有一道同样的刻痕,两道痕迹,相去约有几公分。
大鱿鱼的触须尖,在指向圆柱体上的刻痕之后,又指向岩石上的刻痕。
虽然只是一只鱿鱼用它的触须在指点,可是就算叫人来做,也不能做得更好了。它的意思十分明白:两道刻痕应该对准!
我和白素同时明白了这一点,也就一起伸手去转动那圆柱体,以求把两道刻痕对准,然而却根本转不动。
鱿鱼的触须这时候又有动作,可是我们一时之间却没有看懂,还是红绫最先领会:“应该把它全部拿出来,再对准了放进去。”
她还补充:“我上次放进去的时候,只是随便插进去就算,根本没有注意应该怎么放。”
我和白素点了点头,一起把那圆柱体从岩石中慢慢拉了出来,也要花很大的气力。
然后我们小心对准了两道刻痕,再把圆柱体送进岩石中去。在圆柱体取出来之后,岩石上有一个很深的圆洞,很是光滑,灯光照进去,看到圆洞最深处,有光芒闪耀,却看不清楚是甚么东西。
等到我们把圆柱体再放进去,两道刻痕正好对准,先是圆柱体的平面上放出了光芒,红绫叫:“对,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的话才一说完,那光芒陡然之间变得十分强烈,不能逼视,我立刻知道会有变故发生,来不及说话,就一边一个,抓住了红绫和白素。
也就在那一刹间,突然岩洞中的海水急速地旋转,我们身不由主跟著打转。
紧接著海水在急速地旋转中,产生了无数气泡,就算有灯光,也变得甚么都看不清楚。在混乱中,只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海水中发生,激得海水翻涌,我们也就在海水中不停翻动,连想要说话联络都不可能。
幸好时间不是很久,海水渐渐平静了下来,气泡消失,视线恢复,我们首先看到那圆柱体不见了!
只剩下那个圆洞在,红绫究竟不失孩子气,在这样情形下,她首先注意的事情和我们不一样,她叫道:“鱿鱼!那鱿鱼不见了!”
白素应声道:“万良生的身体也不见了!”
我则已经想到,刚才岩洞中的海水突然翻滚,显然是由于那圆柱体脱离岩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发射出去的缘故,就像火箭发射时造成空气的激荡一样。
那圆柱体竟然能够有这样的变化,实在是我们在事先所万万想不到的!
红绫急忙问:“我们怎么办?”
白素道:“那鱿鱼也不见了,证明万良主已经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也以为如此,红绫有些依依不舍,后来她对温宝裕说:“明明是一只鱿鱼,可是又是一个人,真是有趣极了。”听得温宝裕羡慕不已。
当下依我的意思,至少要探索一下那圆洞的深处究竟有甚么花样,却被白素阻止,她道:“这里的一切,都和万良生生命攸关,我们在完全不明白底细之前,还是不要有任何行动好。”
我道:“可是万良生这个人如此奇特,难道我们就一直完全不明白他的底细?”
红绫大有父风,立刻附和:“是啊!是啊!”
白素忍不住笑:“我想万良生一定会对我们说明一切,请稍安毋躁!”
我一向对白素的预测十分信服,可是也未曾料到竟然应验得如此之快。
当时我听了白素的话,就没有再做甚么,离开了岩洞。
当我们来到游艇附近,浮上水面时,就看到游艇的甲板上,坐著一个人,正在悠哉游哉地喝著酒,看到了我们,还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我们打招呼。
红绫和我一起叫了起来:“万良生!”
上了船,万良生(当然正是他)居然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我盯著他看,他看起来和多年之前完全一样,可见在那圆柱体中确然不会衰老。
我不知道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以致一时之间反倒说不出话来,万良生反而先开口,他对红绫说话,道:“是卫小姐吧,你差点害得我变不回人。”
红绫伸了伸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在无意中闯了祸。”
然后红绫极有兴趣地绕著万良生打了几个转,问:“刚才那条大鱿鱼是你变的?”
万良生回答得很认真:“不能说是我‘变的’,只是我的”
他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思想进入了鱿鱼中令尊知道这种情形,我‘变成’海螺,也正是如此。”
我们已经讨论过万良生的情形,所以这时候听得他那样说,也不觉得过分惊奇的确是他的思想组(灵魂)能够有自由活动的能力。
红绫更是有兴趣之极,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又问:“你可以变成……可以借用任何生物,甚至于任何人的身体?”
我并没有阻止红绫发问,因为就算她不问,我也会问。
万良生吸了一口气,向我和白素望来:“我知道这一次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不可,不然卫斯理不会放过我。”
我也不否认,只是道:“好说,好说。”
万良生笑了一下:“我他们给我的能力,只是在我自己的身体和海洋中某类生物之间来去。当我的身体被移动之后,没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我回到自己身体的能力就消失,在极度惊恐的情形下,我费了好大的力量才勉强进入一个人的身体,可是一切……一切……我无法形容,总之是身不由主至于极点,那不是我。如果我不赶快离开,我的思想组会消散,从此不再存在。”
可以听出万良生已经很努力在说明,对他所说的情形,我们虽然听清楚了,可是却很难真正理解其中的情形。例如甚么叫做“思想组会消散,不再存在”?那是怎样的情形,就很不了解。
红绫的理解力可能在我和白素之上,她点了点头:“你不能随意变成别人。”
万良生一副犹有余悸的神情,又摇头又摇手:“哪里还敢,试了一次,还是实在非试不可,都已经几乎魂飞魄散,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他这时用“魂飞魄散”这个现成的形容,倒很可以使人想到思想组消失是怎么一回事。
红绫继续在问:“你一直还经常以人的身份在生活?”
万良生现出很是狡狯的笑容,点了点头,显然对于这一方面他不愿意详细说。
红绫没有追问,我想了一想,自从万良生“失踪”之后,各种各样的传说很多,可是并没有他再度出现的消息传出来过,由此可知他在以他本人身份活动的时候,行动一定极度隐秘他也非如此不可,要不然走漏了风声,被他的妻子,那位母大虫发现,抓了回去,就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看万良生鬼头鬼脑的模样,就知道我料中了。
我们都没有追问,反倒是他自己说了一些情形,他道:“我早就为自己安排了一些金钱,是准备真正忍无可忍的,就实行人间蒸发后使用,没想到我运气好,遇上了那些人……他们……他们是?”
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外星人,一类能力高超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外星人。”
万良生点头:“我一直把他们当成神仙,以为我自己有幸遇仙,和古人有这种奇遇一样。”
我没有进一步和他讨论“神仙”和“外星人”之间的关系,而红绫又已经问:“你的思想组可以进入哪一类海洋生物,以它们的身份生活?”
万良生却回答了一个洋文:“MOLLUSCA。”
我哼了一声:“这类生物,早已经有非常恰当的中文名称,叫做:软体动物。”
万良生略有忸怩的神色:“是,我知道。”
当时我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他为甚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我只是想到,原来万良生只可以在人和软体动物之间变来变去。或者说他的生命形态,是以人和软体动物两者身份出现。
他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软体动物。
这种身份可以在人和软体动物之间变化,当然也是一种神通,地球人而能有这种神通,应该可以算是奇遇。
我又想到,刚才他之所以是鱿鱼,因为鱿鱼属于软体动物中的头足纲;他又曾以海螺的身份出现,海螺属于腹足纲;如果他变成了一只蛤蜊,那是属于双壳纲。总之他的思想组可以进入任何软体动物的身体,使他变成软体动物。
至于为甚么只能是软体动物,而不能是其他生物,其中的奥秘,怕只有那类外星人才能解答了。
当然我也可以作许多假设,例如万良生本来就有软体动物的生命基因,例如恰好当时万良生说宁愿做一只海螺等等。
红绫对于万良生可以随意变成软体动物的这种能力很是羡慕,她对我和白素道:“既然可以变成软体动物,理论上来说,也应该可以变其他的生物!”
我笑道:“理论上来说可以变成任何东西孙悟空就曾经变成一座庙!”
这时候我注意到白素的神情很是严肃,我感到她有话要说。等了一会,白素缓缓地问道:“万先生,那类外星人给了你这样的好处,代价是甚么?”
甲板上灯光并不是很明亮,可是也可以看到万良生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的神情是竭力要掩饰他内心的感觉,可是血液却不受控制的涌上了他的脸。
我不明白何以他对白素的问题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看到白素的神情更是严肃,像是正在审判万良生一样。
不过白素的声音还是很柔和:“刚才你自己说要把事情详细告诉我们的。”
万良生还是满脸通红,变换了几次坐的姿势,这才道:“我……我……给了他们一半……”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却没有再说下去。
红绫好奇:“一半甚么?一半财产?”
白素冷冷地道:“神仙一样的外星人,要地球人的财产有甚么用处!”
红绫盯著万良生,万良生不和她的视线接触,道:“其实也没有甚么,我给了他们一半我的……思想……思想组。”
一时之间我脑筋转不过弯来,竟然无法在第一时间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看到我有茫然的神情,就提醒我:“他把自己的一半灵魂,去交换可以变成软体动物的能力。”
我怔了一怔,还是没有明白白素所说的话的真正实际意义,反而很奇怪的想到了象徵性的含义,所以我的反应牛头不对马嘴,我道:“世界上很有些人出卖了自己整个灵魂去当软体动物的!”
白素本来神情很严肃,却被我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万先生是真正的把他的一半灵魂,交换了真正变成软体动物的能力这“软体动物”并不是文学性上对某种人行为的形容。出让灵魂,也不是象徵性,而是他的思想组真的被人取走了一半。”
白素解说得很详细,我虽然明白,可是仍然有许多疑问:“灵魂如何取走一半?外星人要他的一半灵魂又有甚么用处?”
白素扬了扬眉:“要请万先生解答。”
万良生摇头:“别问我,我不知道。当时他们这样提出来,我急于逃避,别说他们只要一半,就算全要,我也会答应!”
我和白素、红绫都很疑惑,不过也相信万良生所说的是实在情形他对于外星人的行为、目的一无所知,他只是为了取得自己的需要,就答应了人家。
万良生看到了我们的神情,他道:“我确然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告诉我他们只告诉了我,在人和软体动物之间转换思想组的方法,而且警告我说放置我身体的装置,在每次转换之际都会自动出入,千万不要随便碰它,上次给卫小姐拿走又放回来,我就无法进入自己的身体了。”
听了万良生的叙述,我很有腾云驾雾、天旋地转的感觉,因为那实在和现实生活中会发生的事情相去太远了!虽然我很有些古怪经历,这时候也需要勉力镇定。
我知道万良生所知有限,要全部答案,还必须那类外星人来解答,然而我是不是还有机会遇到那类外星人,完全不能预知,所以只好把疑问放在心里再说。
红绫却很实在,她在追问万良生可以回答的问题,她问:“你的思想组去了一半,对你有甚么影响?”
万良生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吞吞吐吐,他回答得很快:“他们对我解释过,人的思想非常博大,远超过人所能想像,就像海洋一样,就算去了一半,海洋还是海洋。又像一个大洞,去了一半,还是一个大洞,你不能说它只是半个洞,所以我根本不感到有甚么影响。”
他说得振振有词,可是我却感到很模糊他的说法玄之又玄,并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接受。而且对于把自己的思想组(灵魂)出让给他人的这种行为,我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使我想起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故事。
当人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之后,虽然他得到了一些东西,可是却失去了灵魂,而成为被魔鬼操纵的一具躯壳。
所以出卖灵魂,对人来说是一桩十分卑鄙的事情。
万良生虽然宣称他只是出让了一半灵魂,而且还对“一半”作了很玄妙的解释,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这种行为属于卑鄙的事实?
而且我想我也明白何以一开始的时候,万良生的态度如此不自然,扭捏而支吾,又无缘无故满脸通红,又故意把“软体动物”这个词说成洋文。这种种情形,只说明了一点: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卑鄙,所以才竭力掩饰。
我更进一步想到,万良生不单是想掩饰他行为的卑劣性,而且还在掩饰事情的真相他的灵魂一半属于那类外星人,必然有相应的后果,而他却说甚么影响都没有!
我一直对任何外星人都没有恶感,也一贯认为外星入不会侵犯地球人,可是外星人如果对得到地球人的灵魂有兴趣,那无论如何不是好事。
一来,对人类的灵魂感到兴趣,要取而得之,这种行为,很难理解为友好行为。二来我对人性很有了解,人对于保持自己的灵魂有很脆弱的一面,在某种情形下,人不是“很容易受引诱而出卖灵魂”,而是会非常乐意自动出卖灵魂。
所以,如果那类外星人有意要取得人类灵魂的话,会有许多人因此而失去灵魂或者是像万良生那样失去一半。
我难以相信失去一半会完全没有影响,虽然我也不知道会有甚么影响,然而总以没有这种事发生的好。
而且观念上只有魔鬼才收买人的灵魂!
(如果可以假设上帝是超能的外星人,那么当然也可以假设魔鬼也是超能的外星人。
那类外星人是魔鬼?)
我思绪越扯越远,可是却没有任何结论,这种情形很令人沮丧。当然在神情上也有所显露。白素在这时候握住了我的手,她自然知道我想了些甚么,她低声道:“试试接受那种解释。”
我皱著眉白素劝我接受那种解释,当然是她已经接受了。
我在找白素接受那种解释的原因,红绫在这时又问:“你的意思是说,那类外星人说人类的思想……是“无穷大”,即使除二,其值不变,还是无穷大。”
红绫用数学上的“无穷大”来理解那种解释,又比刚才万良生所说容易明白。
万良生忙不迭应道:“正是!正是!在数值上,并没有变化,所以也没有任何影响。”这时候我想到的是,人的思想组如果真是无穷大,那去了一半(除以二),确然在数值上没有变化,也就可以接受完全没有影响的解释。
然而那类外星人要人类的思想组又有何用,想必是用来研究。然而人类的思想既然其复杂性是无穷大,那类外星人只怕也研究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想到这里,刚才想到的那些不愉快的感觉消散许多。
白素向万良生问道:“看来你很享受这种可以在海洋和陆地上同时生存的生活,你也没有必要把你这种奇特的可以变化的身份公开,请问为甚么你要把这一切告诉我们?”
万良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他本来有话很难出口,而白素替他开了头一样。
他道:“经过了我几乎不能变回人的危机之后,我想到很多意外可以导致同样的危机发生,我不想再冒这个险。”
他用那种方式说话,使我感到极度不耐烦,我忍不住出口恶言:“你他妈的说话乾脆一些好不好!”
万良生忙道:“好!好!”
红绫拍手笑:“爸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不要再做软体动物,要做回人了!”
第十部:意外之极的结果
我没好气:“他爱做甚么就做甚么,关我们甚么事!”
万良生双手挥动:“我要请两位帮助,两位在社会上有地位,又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经历,说话能令人信服,所以我要完全重回人类社会,要靠两位代我想一个我长期失踪的原因当然不必说真相,只要两位随意编一个原因,出自两位之口,大家就都会相信。”
听得他如此说,我真是又好笑又好气,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白素笑道:“你根本不必向社会交代甚么,只要向尊夫人交代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就可以了。”
白素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提起了他的妻子,万良生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不过他随即定了定神,用力摇头,大声道:“不必怕她!不必再怕她!”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不禁哈哈大笑:“是不是那类外星人又给了你甚么治恶妻的秘方?”
万良生并不欣赏我的笑话,他回答得很正经:“她恶还她恶,现在我完全不必靠她,她再想也恶不到我的头上。我这些年来,利用有限的资金投资,颇有所获。一个人只要基本生活不成问题,就完全没有理由让任何人对自己凶恶,不必怕任何人!”我对万良生这番话由衷地鼓掌他能够说出这番话来,表示他对人生有了一定的认识,比起以前的万良生来,好了很多。真是奇怪,难道灵魂少了一半,反倒可以使人变得聪明,变得想得开?
(如果本来的灵魂是十分肮脏,去了一半,变成五分肮脏,这就反而变好了。)
白素道:“那就根本不必我们为你编甚么故事。”
万良生神情犹豫,我道:“其实尊夫人也不是那么可怕,我最近才见过她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万良生就双手乱摇:“谢谢你,虽然我不必再怕她,可是也请别在我面前提起她!”
真的,我觉得万良生非但不讨厌,而且还很有趣,由此看来,那类外星人的行为,并不造成对人的损害。白素显然早已经看出这一点,所以才接受了万良生的解释。
当晚我们一面谈到天亮,万良生对于那类外星人确然近乎一无所知,问也问不出甚么来。
第二天上午,游艇靠近城市的码头,我们和万良生一起下船,立刻就有在其他游艇上下来的人认出了万良生他毕竟曾经是富豪,而且一直神秘失踪,所以格外引人瞩目。
而当大下午,万良生在长期失踪之后,重新出现,就成了世界性的新闻。
这家伙也真可恶,他竟然对所有人说:我不在的那些日子,究竟发生了甚么车,只有卫斯理知道,我们有过协议,不予公开。
所以接下来几天中,想在我这里知道万良生失踪时期情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一律回答“无可奉告”。
而万良生重回人间,恢复了他原来的身份之后,十分高姿态,到处活动,而且宣布许多投资计画,都极其庞大,很快就恢复了他豪富的地位。而且更惹人注目的是,他宣布和万何集团脱离任何关系,放弃原本属于他名下的所有集团股份,并且单方面申请和何艳容离婚。
这一切都成为传播媒介热闹之极的头条新闻,于是所有传播媒介开始找寻何艳容女士的下落,要听她的意见。
然而却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她这是理所当然之事,连小郭都找不到她,不能想像还有别人可以找到她。小郭至少还追查到她曾经到过乌克兰,由一架神秘的飞机接走,向北飞去。其他人扰攘好久,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我对何艳容的下落也很关注,因为我和她有那个古怪的协定,她如果有甚么三长两短,我就是她的遗产执行人,立刻会成为全世界注目的目标,那是我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传播媒介找不到何艳容,万良生又甚么都不肯说,于是各种各样的“传说”、“据闻”等等就纷纷出笼,其中颇有想像力丰富远在卫斯理故事之上者,当然不必一一细表了。
其中颇有意思的一项,是有人替万良生算了一下,他放弃了万何集团的股份,等于放弃了超过五十亿美元。
而万良生放弃了那么多财富,自己另起炉灶,目的自然是为了摆脱何艳容,不想再和她有任何关系。
我和白素讨论了这件事,我认为这是万良生人生观看得开的一个例子,我的根据是越有钱的人越想钱更多,不会有肯放弃那么多钱的行为。
白素却道:“还有另外一种情形,钱实在太多了,多到了五十亿美元也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时候,也就会有那样的行为。”
我不以为然,因为没有人钱会多到这种地步。
白素笑道:“我想万良生还保持著灵魂能够离开身体的本领,你试想一想,他有这个本领,对他的赚钱事业有甚么好处。”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并不是我想不到有甚么好处,而是想到的好处太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灵魂能够自由离开身体,就等于是有“神游”的神通,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地方,获悉任何秘密,这对于赚钱事业来说,就是要赚多少钱就可以赚多少钱,算起来万何集团的股份,当然微不足道至于极点。
我呆了半晌,才道:“他有这种本领,竟然不告诉我们。”
白素笑:“他为甚么要告诉我们?”
我也想不出他必须告诉我们的理由,然而他如果真有这种本领,我还是非把它查出来不可,因为那是灵魂学上的重大课题。
我不会让他独自保存这个秘密不但由于我生性好奇,而且那确然是十分值得研究的事情。
然而我又立刻发现,如果他刻意保持这个秘密的话,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灵魂只是一种存在,并没有一样东西在那里可以看得见摸得著。它来无影去无踪,每个人都有思想,可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思想在何处。连自己的思想在哪里都无法知道,如何去追踪别人的思想?
所以无法证明、追究万良生是不是有灵魂离开身体的本领。
要追究何以万良生会有这样的能力,应该从根源上追查,根源就是那类外星人,万良生的能力是他们教的。看起来像是人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就是不知道如何运用,要不然万良生怎么能够一学就会?
又或许关键在于灵魂离开身体的时候,如何保存身体。即使是古代神仙,在神游的时候也常常出现身体被破坏的情形。首先要克服的,怕就是这个难关,那类外星人用那个神秘的圆柱体来保存万良生的身体,那圆柱体和海底岩洞中的圆洞,必然是那类外星人设计的装置。
想到这里我已经知道,要彻底了解万良生这种本领的秘密,不应该从万良生那里著手,而应该直接和那类外星人联络,从他们那里获得资料。
可是外星人和灵魂有一个共通点听起来很怪异,但却是事实。两者之间相同的是:无法主动与之联络!
只能在偶然的机会中才能够和外星人相遇。或者是对方有意思和人联系,才能发生沟通,主动权完全不在人类。
这是由于地球人在整体上处处不如外星人的缘故,不是我的能力所能改变。
不过我对于能够终于和那类外星人取得联络,抱乐观的态度,认为迟早会有这一天。
我乐观的根据是,那类外星人既然对人的思想组有兴趣,他们只得到了万良生一半的思想,必然无法满足,仍会继续用各种条件去交换人类的思想。
(魔鬼用各种引诱来收买人的灵魂!)
那也就是说,那类外星人会持续他们在地球上的活动。
最怕他们离开了地球,在浩瀚宇宙中,上哪里找他们去。而如果他们继续在地球上活动,就总有相遇的机会。
当然我也不是坐在家里等这样的机会来临,我采取了行动。我和白素、红绫商量了之后,我们再次潜水进入那个岩洞。
上次我曾发现在那圆柱体离开之后,在圆洞深处,像是有一些装置,当时用强烈的灯光照射,看到了反光。
我认为再来一次,一则可以对事情有进一步了解,二则也有助于拉近和那类外星人的距离。因为那个岩洞曾是他们活动的基地,他们或者会再在那里出现。
这一次我们携带的配备更多,可是结果却大失所望!
本来以为至少可以在圆洞深处发现一些甚么,可是这次更强烈的灯光照向圆洞深处,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怪异的圆洞而已,虽然可以肯定它不是自然形成,可是那也说明不了甚么。
唯一可以说明的是,万良生是不会再变成软体动物的了,因为那个圆柱体不在岩洞中,上次离去之后,不知道是万良生把它小心藏了起来,还是把它抛弃不要了。
我们都知道那圆柱体和万良生思想组离开身体有巨大的关联上次红绫只不过放回去的时候,没有照足原来的位置,万良生就几乎要永远成为软体动物。
假设他要进入这个圆柱体中,才能达到身体和思想组分离的目的,而这个圆柱体又必须位置正确的在圆洞之中,才能发挥这个作用,那么现在的情形就说明他失去了思想和身体分开的能力。
又可以假设,万良生还保留了那个圆柱体,如果他进入圆柱体,圆柱体就会自动回到岩洞(像它离去的时候一样),以正确的位置进入圆洞,使他又可以思想组分离,变成软体动物。
不过我们相信万良生不会再那样做。
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他这个秘密,他只要再度“失踪”,我们就可以在岩洞中找到他的身体,只要稍微搬动一下那个圆柱体,他就不能再变回人了。
我们料他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可以得到结论:即使他还有思想组和身体分开的本领,他也不敢再使用。
也所以,白素对他肯放弃大笔财富的原因的估计,可能有差错。白素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向我道:“我很可能料错了,是你的想法对万良生他想通了。在财富和快乐之间,他选择了快乐。”
万良生想要快乐,就必须和何艳容不发生任何关系,就必须放弃万何集团的股份。我很是感叹:“其实人生永远是快乐比财富重要,不过矛盾的是财富在许多许多情形之下,可以给人生带来快乐。”
这种矛盾,当然永远存在,无法解决。
在岩洞中并无发现,走的时候我留下了一件预先带来的东西。那是一封给那类外星人的信。
信用特殊的在水中会发光的材料写在一块金属板上,在信中我强烈的表达了要和他们联络的愿望。我相信既然我曾经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他们只要看到这封信,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只要有再次和他们相会的机会,在人类的身体和灵魂的关系上,我一定可以在他们那里得到许多认识。
然而和超能力、高智慧的外星人有交往,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情。出色的地球人如柯南道尔爵士,如果能够有遇上那类外星人的机会,他的灵魂学说一定已经系统化,受全人类所接受了。
另一位坚决相信灵魂存在的杰出地球人,也很可惜没有遇上高智慧外星人的机会,所以尽管他对灵魂做出了种种设想,同样无法突破地球人在这方面的认识范围。
那位杰出的地球人,是地球上自有人类以来,至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Thomas Alva Edison 1847-1931。)
爱迪生对人类的思想作出了超特的设想,他设想人的脑部有许多、数以百万计的“小人”在活动,这些“小人”的活动,产生人的思想。
他用了“小人”这个名词,明显的把思想组生命化。这样称呼思想组,和把思想组称为人的灵魂是同样的一种设想思想组的活动可以和人的身体分开来。
所以爱迪生完全相信灵魂的存在。
而且他相信灵魂一那些数以百万计的“小人”在人死亡之后,还是可以存在。事实上,在他自己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在他发明了无数对人类文明有深远影响的发明之后,他最后的努力是想制造一种设备,这种设备在想像中极其敏感,可以和那此,“小人”接触,也就等于可以和灵魂沟通。
可惜他还没有发明成功这个想像中的“灵魂沟通仪”,他就去世了。
如果爱迪生能够有机会遇上外星人,以他超特的智慧,必然可以在外星人帮助之下,在灵魂学上再建立他为人类所立的伟大功勋!
柯南道尔以他文学家的身份肯定灵魂的存在;爱迪生以他科学家的身份肯定灵魂的存在;所有神学家也都肯定灵魂的存在。可是人类在对灵魂的研究上,自从爱迪生去世之后,只有倒退,没有进步,这现象真教人欷歔!
从岩洞出来到回家途中,我在感叹之余,把想到的说了出来,白素和红绫都没有表示别的意见,显然她们同意我的想法。
故事到这里,当然也近尾声了。
一定有人说:等一等,有更要的事情没有交代。
是的,很更要,也是这个故事的由来:那位何艳容女士,到底怎么样了?
其结果真是出人意表至于极点!比我一心以为上了那女吸毒者的身的是何艳容,而结果是万良生还要出人意表。
在万良生“回来”之后,所有人都在等待何艳容女上的出现。最早有消息的人,还是小郭。
大约在四十人之后,小郭冲进了我的家,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就急不及特地叫:“那架神秘飞机又出现了!”
我看出他虽然在叫嚷,可是并不兴奋,果然他接著道:“不过那位何女士并没有出现报告说那飞机确然有一个女乘客,只是体形与何女士不符,相差约一百公斤。”
我听得他那样说,开始没有在意,随口问道:“飞机还是在乌克兰出现?”
小郭道:“不是,这次是哥本哈根,飞机在半小时之前离开丹麦,循飞向亚洲的方向飞行。”
一听到“丹麦”、“哥本哈根”,我不禁叫了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前额上重重拍了一下:“小郭,那体重差了一百公斤的女乘客就是何女士我应该早就想到的:她到勒曼医院去了。”
小郭听了,也“啊”地一声:“那架神秘飞机原来是属于勒曼医院的!难怪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小郭抹了抹汗,随即问:“她的健康有问题?”
我摇头:“看来她是到勒曼医院去换身体不过事情有些奇怪,她曾经表示过,她对自己的身体很厌倦,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小郭哼了一声:“换个身体,可以轻一百公斤,何乐而不为?”
我笑道:“她生命密码之中,既然有导致肥胖的基因在,很快就会打回原形她就是为了怕这种现象重复出现,所以才对自己的来世感到兴趣,存有幻想。”
接著我就把她委托我做遗产的执行人,任务是把她的遗产交给她的来世一事告诉小郭。
小郭听得目瞪口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又对小郭说了万良生的一些事,小郭的眼睛和嘴巴张得更大,过了一会才道:“灵魂的一半……真不可思议,灵魂去了一半,还剩下一半,一半的灵魂……算是甚么?”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立刻有回答:“一半的灵魂,还是灵魂,可能变得比原来坏,但也可能变得比原来好。总之是一种变化,就像人的身份可以随时发生变化一样身份变了,人还是这个人,只不过是变好还是变坏而已!”
小郭双手乱摇:“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我哈哈大笑:“老实告诉你,我也不明白可是除了这样的设想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来了!”
小郭长叹一声,脚步摇晃,告辞离去。
当天下午,有有何艳容的新闻,她在集团大厦召开记者会,宣称过去几十天,她是在接受减肥治疗。
记者招待会由电视直接转播,我和白素都在观看。没有人怀疑她的说法,因为她身形的改变实在太明显了。这位原来体形庞大到了看到的人都无法不骇然的何艳容女士,比我上次见她的时候,何止轻了一百公斤!
她看来体形窈窕,曲线玲珑,虽然称不上是美女,可是体态动人,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风韵,再加上她本来就极富学识,事业上又有巨大成就,所以看来更是不凡,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光彩。
而且她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也消失了,她可能明白了要获得他人的尊敬,并不需要像原来那样。现在她举手投足之间,笑语殷殷之时,就自然而然赢得他人的尊敬,这一点从在埸的所有记者反应中可以清楚看得出来。
我不禁大是感叹:“变化真大,只是可惜,不知道可以维持多久不发胖!”
本来这样的记者招待会,记者应该集中问她对于万良生“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有甚么感想和措施的,可是在开始的一个多小时中,所有问题都和她体形的改变有关,变成了减肥专题。
何艳容当然完全没有提起勒曼医院,只说这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
那确然是奇迹可是我说的“意料之外的结果”却还不是指发生在她身上这个奇迹而言。
最后终于有记者提到了万良生。
何艳容女士回答得很得体:“我想任何成年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行为,所以我对万先生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他现在要放弃的一切,原来属于他所有,所以任何时候他如果改变主意,还是属于他所有。”
我听得啧喷称奇:“奇哉怪也!看来勒曼医院不但替她换了身体,而且替她换了灵魂!”
想起当年万良生失踪,她声势汹汹的勒令我和小郭把她的丈夫“抓回来”的那副模样,我简直无法相信她现在会如此理性。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笑得很甜,说了一句话,常时我却一点也不明白,她道:“何女士发出的信息,强烈无比。”
我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她并没有作进一步解释,我就以为她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有加以在意。
当天晚上,午夜时分,电话响起,何艳容在电话中道:“三分钟后可以到府上,希望不会吃闭门羹。”
白素听的电话,她回答:“倒屣欢迎!”
不到三分钟,何女士就翩然光临,她还没有坐下,我就指著她的身体问:“隔多久要换一次?”
何艳容笑:“果然没有甚么事可以瞒得到你这一生不必再换,他们最新的发现,取消了我生命密码中导致肥胖的基因,他们通知了我,我才决定行动,若是两三年就要换一次,我不会有兴趣。”
从她的话中知道勒曼医院又有了新的成就,虽然能够享受这种新成就的只是极少数人,总也是好事。不过同时我也不免黯然,因为这种成就并非来自地球人自己。
我又指著何女士的头,行动和语气那不礼貌得很:“看来这里面也换过了?”
何艳容笑:“我不知道若然使人觉得有了改变,并不是我刻意如此,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拍手笑道:“好极!好极!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简直天翻地覆,这一生你的变化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为来世身份伤脑筋了吧,我这个遗产执行人的身份也可以取消了。”
何艳容更笑:“非但不能取消,而且还要请你做另外一人的遗产执行人。”
我骇笑:“我可以挂牌做专业遗产执行人了。”
白素也笑,向我道:“我看你猜不著那另外一人是甚么人。”
我怔了一怔,知道白素这样说一定有道理,忙问道:“是甚么人?”
白素笑得很欢畅:“别说讲给你听你不会相信,就算给你看到了你也不会相信。”
我摇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而这时候何艳容却向白素现出十分佩服的神情,可见确然会有白素所说的情形出现。
我心中大是疑惑,正想再问,何艳容和白素竟然同时道:“请进来!”
一个人应声推门而入,正应了白素所说的话,我看到了这个人,也不相信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和何艳容一起出现!
这个人竟然是万良生!
他曾经为了逃避何艳容而变成一只海螺,可是此刻一进来,就情深款款,像是发情的小公鸡一样望著何艳容,何艳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们重新恋爱了或者说我们开始恋爱了。”
我大约有半小时之久说不出话来,一直等他们两人在相搂抱著离去,我才问白素:“刚才我看到的不是幻觉?”
白素很调皮,反问我:“你说呢?”
我不住摇头我说不上来,真的说不上来。
太出人意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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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