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移  魂  怪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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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这个故事和《未来身份》有极其密切的关系,如果没有看过《未来身份》,无法明白这个故事在说些什么,不必企图想在不了解《未来身份》的情形下看懂这个故事。

  特此声明。

  这个故事《移魂怪物》和《未来身份》的关系,不只是上集和下集,而是正面和反面。

  在记述完了两个故事之后,发现了很奇妙的地方,正面部分可以单独存在,反面部分却不能。可是正面部分全是表面现象,不是事实,反面部分反而全是事实真相。

  是不是表面现象比事实真相更容易为人所接受,还是人宁愿喜欢选择接受表面现象?

  我没有答案似乎也不必深究答案。

               倪匡

          一九九八,三,十四

      太平洋圣婴现象,连续降雨数十天之后的一个好晴天。自序

  这个故事设想了外星人的思想组移居到了地球人身体之中,混充地球人在地球上活动。由于同时假设外星人对地球没有恶意,所以情形并不恐怖,反而相当有趣。

  这个故事还提出了地球人的身体,由于有各种各样官能上的快感,所以控制了地球人的思想行为。如果地球人的思想行为是罪恶的话,那么罪恶的根源就是身体。

  这种说法,当然不是我的创造,远在春秋时代,李耳先生(老子)就已经说过:“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外星人本来“无身”(地球人的身体),所以“无患”。而在移居之后,有了地球人的身体,所以就“有大患”了。

  老子后来“西出函关化为胡”,一直以为他是入了外国籍,现在想想,他早已经对身体的“患”有如此深刻的认识,他变成了外星人,彻底改变了原来的生命形式的可能性更大!

  胡思乱想,偶有所得,乐何如之。

               倪匡

          一九九八,三,二四

       种了六年的紫藤,今年繁花怒放,赏心悦目,无与伦比。

第一部:独立调查员

  这个故事题为《移魂怪物》,听起来很骇人听闻,本来不想用它,可是想来想去,还是它贴切,所以还是用了。至于为什么用“移魂怪物”才好,看了整个故事,自然便知端的。

  “移魂”是一个现成的名词,最常出现在武侠小说之中最早可能出现于金庸小说,在《九阴真经》中就有这门功夫,据解释是“类似现代催眠术”,是一个人的思想控制另一个人思想的一种状况。

  这种状况当然是幻想小说的好题材,好在把人的“思想”实在化,可以作无穷无尽的想像。

  不过这个故事,其实和催眠术无关,著重的是“移魂”,“怪物”云云,只不过是使得这题目看起来比较吸引而已!

  这是作故事的人少不免的手法,我也未能免俗,请大家见谅。

  却说上一个《未来身份》的故事,最后说到万良生和何艳容这一对,又重新开始谈恋爱,而何艳容在经过勒曼医院的改造之后,和以前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以后也不会变成超级胖人,自然是喜剧收场。

  这是勒曼医院创造的又一个奇迹。

  自从二十多年前,我开始记述勒曼医院的存在和他们的工作以来,在这四分之一世纪中,地球人的科学和观念也有一定程度的进步,在无性繁殖、复制生命这一方面,取得了成就,而且在复制其他生物成功之后,复制人类也被提到了日程上来变成了确实的事情,而不只是幻想小说中的情节了。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像在勒曼医院之中有许多来自宇宙各处星体上高级生物外星人这类事实,也越来越多人可以接受,反映在不少电影和其他形式的作品中。

  这一点之所以重要,是在于地球人终于开始认识到本身并不是宇宙中唯一的生物,而更重要的是开始认识到本身在众多的宇宙生物中,处于非常低的水平,属于低级生物。

  地球人唯有认识这一点,才能在观念上取得突破,也只有在观念取得突破的情形下,才会在文明上有进步。

  这些自然全是题外话,然而却也不是完全和故事没有关系,因为提到了勒曼医院我很想和他们联络一下,进一步了解何艳容的情形。

  因为我始终觉得勒曼医院非但替何艳容换了身体,而且也在她的脑部动了手脚,要不然何艳容不可能连性情都会彻底改变。

  而如果勒曼医院真的有可以改变人的性情的能力,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对地球人的影响之大,可以说无出其右!

  随便举一个例:只要能够使暴戾在人的性情中消失,那将是什么样的一种改变!

  即使是随便想一想,也足以令人兴奋莫名!

  人类思想上的暴戾反映在行为上,就是以暴力掠夺他人的种种权益(包括生命)。其中最登峰造极的当然是借著什么主义、什么理想等等名堂建立起来的极权统治(暴力统治),到了公然宣称统治力量来自“枪杆子”的地步,也就是人类思想暴戾的最高峰,由此带来无穷无尽的恐怖和反动,阻止了人类的进步,使人类停滞在低级生物的水平上。

  只有使这一点得到改善,地球人才有希望成为宇宙间的高级生物!

  想到了这一点,我就觉得非和勒曼医院联络不可以了解事情的真正情形。

  以上所叙述的一切,并不是“闲话”,而是和这个故事有很密切的关系。

  这个故事有一个特点,就是和上一个故事《未来身份》的关系十分密切。

  这种情形在我以在叙述的故事中屡次出现,然而以在就算完全没有接触过上一个故事,也可以看明白下一个故事。这次情形却不同:如果不知道《未来身份》的内容,只怕就不容易明白这个故事究竟说些什么。所以最好先了解《未来身份》的内容,再来看这个故事。

  说这些不是闲话,其实还是闲话。好,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却说一连两天,觉得被人跟踪,是我和白素的共同感觉。

  那一天晚上,我和白素先后回家,我感到这两天有人跟踪,已经不只是一种感觉,而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了。虽然由于跟踪者的技巧很高,我还没有把他抓出来,可是我肯定了被跟踪的事实。

  我开门进屋,看到白素的神情,就知道有些事情发生,我们几乎同时开口:“这两天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红绫从楼上下来,笑道:“有这等事?这岂不是老虎头上拍苍蝇吗?”

  我和白素也觉得可笑被人跟踪绝不是愉快的事情,可是我们真正感到好笑,因为我们有信心,跟踪者一定以失败告终,跟踪我们的人,是百分之百的蠢人,所以可笑。

  说了一会,我走进书房,电脑上显示有联络的信息,找出来看,原来是亮声传来的。

  我和勒曼医院联络,要找亮声,想弄清楚他们究竟在何艳容女士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可是一直没有联络上,勒曼医院方面的回答是:“亮声先生暂时不能和外界接触,一等到这种情形改变,立刻会和阁下联络。”

  我无法设想亮声为什么暂时不能和外界接触亮声是外星人,其行为和处境都超乎我的想像能力之外,所以我只好等待。

  本来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很好,可以找亮声以外的其他人,可是我却不想以自己的好奇心去过分打扰他们的工作。我和亮声的关系不同,已经成为朋友,可以用私人的理由去麻烦他。

  亮声传来的信息是一个号码,一看就知道是电话号码,电话所在处是在北欧。

  我立刻拨了这个号码,亮声的笑声传来:“卫斯理,又有什么新发现?”

  我笑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我和他一起经历过生物的生命形成改变过程“上帝”所使用的方法,令亮声这个外星人也叹为观止,要去深入研究,所以是我应该问他有什么发现才是。

  亮声顿了一顿:“暂时还没有进展理论我们知道,可是在实现上却连第一步都没有跨出去,有所谓‘知难行易’的说法,其实应该是‘知易行难’才对!”

  我提议:“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是联络‘上帝’。”

  亮声笑了起来:“正在进行看来也不容易。”

  我不禁神往。虽然很难想像他们如何在整个宇宙之中找寻上帝的具体情形,也可以粗略地想像许多星体上的高级生物,都动员起来找寻比他们更高级的生物的情形是如何壮观!

  我一面心向往之,一面随便说了一句:“确然是不容易!上帝很可能不在宇宙之中,而在宇宙之外。”

  我真是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对地球人来说,“宇宙之中宇宙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同,因为地球人对宇宙可以说一无所知。然而对亮声来说,我的话却使他有不同的感受,他竟然长叹一声:“如果上帝在宇宙之外,我们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够取得联络了我们不知道宇宙之外的情形,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这种感噢,引起了我的感叹。

  他在感叹不知道宇宙之外的情形,我在感叹地球人对自己的身体也有太多的“不知道”。

  亮声问:“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无可奉告。”

  他以为我是为了想问他有关上帝造人的事情才和他联络的了,我忙道:“不是为了这个,是另外有事情想了解一下。”

  我把有关何艳容的事情,向他说了一遍,然后说出了我的目的:“我想知道在何女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亮声一口答应:“我去问一问各人负责各人的工作,不是特别去查,不会知道别人工作的详细情形。”

  虽然他答应得爽快,可是我却已经可以感到其中的复杂情形。在勒曼医院中工作的是来自不同星体的外星人,合作真的能做到完全没有隔膜吗?

  或许这只是我“以地球人之心度外星人之腹”,所以我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听医院方面说你在不能和外界联络的情况之下,还以为你已经回家去了。”

  亮声笑道:“当然不是,我是在作”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显然是刚才一时口快,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所以才有这种情形出现。

  在刹那之间,我和他都感到相当程度的尴尬。

  因为我和他之间已经建立了友谊,而在朋友之间,说话就不应该吞吞吐吐,所以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出声。

  我对于亮声这种话只说一半的情形相当反感,所以等他解释,他果然先开口:“对不起,有一些事,在医院守则上,不能对人说,请原谅。”

  我哼了一声:“不必道歉人与人之间行为习惯尚且不同,何况是我与你之间!”

  我这样回答,可以说很明显地表达了我的不快,亮声又过了一会,才道:“刚才你要查的事情,一有结果,我就和你联络。”

  我和他之间像是忽然生疏了起来,我竟自然而然地道:“谢谢!”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主要是红绫的叫嚷声。

  其中好像还夹杂了一些别人的声音,可是却听不清楚须知道红绫一个人喧哗起来,就已经惊天动地,别的声音全被盖了过去。红绫在吵闹,当然是有事情发生,所以我趁机结束和亮声的谈话(反正这次谈话有点话不投机),我说了一句:“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去看看。”

  一面说,一面也不等亮声有什么反应,就停止了通话。亮声好像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是我没有听清楚。

  我来到书房门口,还没有下楼,就看到了楼下的情形。

  楼下的情形奇特无比又令人惊骇,又令人感到好笑。只见红绫抓住了一个人的背部,把这个人提在半空,这个人身材十分矮小,手短腿短,红绫伸直了手臂,这个人就手脚完全碰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在空气中不断划动,看来滑稽之极。

  这个人还勉力想转过头来望向红绫,在他头部转动的时候,有几次脸向著我,只是他脸上很是肮脏,所以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听得他在喊叫,发出的声音十分难听,宛如驴鸣。

  我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红绫怎么欺侮起小孩子来了,所以还没有下楼就先叫:“快把人放下来!”

  红绫抬头向我望来:“不能放,这小孩滑溜无比,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他,一放手,他就跑了!”

  一听得红绫这样说,我不禁吃了一惊红绫的身手何等敏捷,她虽然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这小孩滑溜无比”,可是可想而知这小孩的“滑溜”程度和她相去无几。以一个小孩而能够有这样的身手,当然不是普通的孩子,必然大有来历,所以我正想再开口,还是要红绫先把人放下来再说。

  而就在这时候,那“孩子”开口叫:“谁是小孩?你才是小孩!你这小孩,还不把我放下来,小心我打你屁股!”

  那“小孩”一开口,红绫哈哈大笑,叫道:“好,你打啊,只要你打得到,只管打!”

  其人身子悬空,手脚全无著落,当然打不到红绫,他一面挣扎,一面不断发出怪叫。

  从他开口说话,我就知道这人并不是什么“小孩”,而是成年人,只不过身材特别矮小而已。

  这使我更感到事情的不寻常。而且我知道目前这样的情形越快结束越好一个身子矮小的人,会认为这样的处境是奇耻大辱,只怕会从此结下深仇大恨。在红绫来说可能只是感到有趣,想不到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

  所以我连连呼喝,要红绫把人放下。同时我也一个翻腾,从楼上飘然而下。那人的处境虽然尴尬莫名,可是他居然还喝了一声采:“好身手!”

  我来到了红绫的身前,还是无法确定这个人的年纪,因为他脸上很肮脏,而且显然那是涂上去的颜色,用以遮掩本来面目。

  红绫这时候也回应我的话,大声道:“这人鬼头鬼脑在我们家外面,不知道想干什么坏事,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他,不能放!”

  红绫一再强调不能放人,由此可知她抓到那人的过程绝不简单,这也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寻常人,也就更应该把他赶快放下来。可是那人一听得红绫这样说,勉力转过头来和红绫争辩:“你根本没有看到我做什么,怎么能够先肯定我是想干坏事?”

  红绫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倒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那人脸上居然显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我在这时候,又强烈地向红绫示意要她把人放下来。

  红绫点了点头,松开手,那人身子下落,他本来离地不是很高,红绫突然松了手,看来他非要很狼狈地摔在地上不可。可是就在他身子下落的一霎间,他身子缩成一团,立刻又弹直,竟然稳稳地站定。动作快绝,以我的眼力,竟然也没有看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样才避免了摔倒在地上的。

  他站定了身子,狠狠地望著红绫,我忙道:“红绫,你没有弄清楚事情,就对付人家,快道歉!”

  红绫有些不情不愿,侧著头,也瞪著那人,哼了一声:“算我出手快了些,可是不快也抓不住你,对不起,在你还没有做坏事之前,就出了手!”

  红绫这样的道歉,比不道歉还要糟糕,那人转身向我,也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卫斯理教的女儿!”我虽然知道事情不寻常,可是在这样情形下,我却只是感到好笑。

  当然我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因为从我看到这个人到现在,虽然不超过两分钟,可是我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个人身手非凡,而且性子十分好强,好胜性也异乎常人。

  要应付这类人,方法十分简单,只要满足他的好胜性就行。所以我向他笑了笑:“是,这孩子是野人出身,还要请阁下多多指教!”

  那人听了,点了点头,果然我的话令他感到十分舒服,他道:“都说卫斯理这个人不是东西,倒也不尽然。”

  我有点啼笑皆非,这家伙竟然绕著弯子骂人,实在有些岂有此理。可是他来得大有蹊跷,我还是先弄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在我住所附近鬼头鬼脑出现为上。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话,笑著道:“然则阁下光临寒舍,究竟所图何事?”

  这人忽然哈哈大笑:“都说卫斯理怎么了不起,看来也不尽然!”

  红绫在这时候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是在说我把这个人放了下来是自讨苦吃。

  我仍然不生气,向他拱了拱手:“请指教。”

  那人神情洋洋得意:“我跟踪了你几天,你根本不知道,若不是我一时大意,不知道这野女娃如此了得,只怕你根本不会发觉!”

  我听得他这样说,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

  同时,我也感到十分疑惑。

  感到吃惊的是,这几天我确然觉得有人在跟踪我连白素也有这样的感觉。然而仅仅是感觉而已,没有任何实在的证据,由此可知跟踪者的技巧极端高明,这时候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承认,我还是不能够肯定是不是真有人在跟踪。

  而令我疑惑的是,此人神不知鬼不觉跟踪了我好几天,这时候虽然被红绫抓住,可是如果不是他自己承认,我无论如何不会把自己被跟踪和这样的一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管他为了什么目的而跟踪我,为什么他要自己承认呢?

  近几年我考虑问题,倾向于向好的一面去想,例如这时候我就先想到此人跟踪我可能并不含有恶意,所以他觉得说出来也不要紧,而且说出来之后可以显得他能耐过人。

  向好的一力而去想,容易心平气和,不然明知道被人跟踪,就难免生气。

  所以我像是不把被跟踪当作一回事,指著他的脸笑道:“阁下打扮成这种样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一向对鬼鬼祟祟的行动不感兴趣,所以对阁下的跟踪也不以为意。”

  那人向我现出不屑的神情:“不知道就不知道,何必强充!”

  这时候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心中有一种感觉,感到眼前这个矮子,我应该熟悉。可是看他的脸容,却又未曾见过,使我感到熟悉的,应该是他的身形。

  于是我就在记忆中搜寻我认识的矮子。

  在我过去的经历中确然认识过不少极有本领的矮个子,我估计眼前此人一定和其中的一个有关系。

  然而一时之间,我也不能确定究竟和哪一个矮子有关系。

  那矮子(他的身高我看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左右,所以一上来我把他当成了小孩子)很是机灵,冷笑一声:“你在想我是什么人,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在站直了身子之后,个子虽然矮,可是气度却颇为不凡,他并不出声,只是伸手在口袋中取出一只名片盒子来。

  他脸上化装得十分肮脏,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可是一伸手取出来的那只名片盒子却宝光四射,黄金的盒身上镶了许多钻石、红宝石、绿宝石,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名贵的名片盒子。

  那矮子打开合盖,取出一张名片,向我递了过来。

  虽然这名片盒子看起来很有些古怪,可是向人递名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行为,我也没有在意,就伸手去接。

  我伸出手去,就看到在那矮子手中的名片,精光闪亮,分明是精钢所铸,这哪里是名片,简直是一片刀片!

  而且这矮子手指捏名片的手法,会家子眼里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发暗器的手法。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我肯定他不怀好意。

  我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当然有了准备,可是表面上我却仍然装著什么也不在意,动作也没有停止,口中还说道:“阁下的名片何其讲究。”

  说这样的一句话大约要两秒钟,而在这两秒钟之间,事情已经由发生而完成了。

  先是我话才说了三个字时,矮子突然沉声道:“小心!”

  这“小心”二字,和我说的“名片”二字重叠,然后他手指略动,手中的刀片已向我疾射而出,他并没有抬手,所以刀片是射向我的腹部。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公尺,在我看出情形不对头的时候,立刻有了准备,我的左手已经做好了接暗器的一切动作。而幸亏是这样,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是千钧一发,刀片射到,就在我腹部之前,被早有准备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往。

  刀片的来势很强劲,虽然被捏住了,可是在我的两只手指之间又前进了两公分左右,以致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外套!

  在那一刹间,我真是又惊又怒。这矮子虽然在发出刀片之前叫了一声“小心”,可是他发暗器的手法如此之快、如此之劲,要不是我,或者我不是早有准备,就是开膛破肚的灾祸!

  他用这种方法来“掂我的斤量”,可以说是太看得起我,也可以说是不知轻重至于极点!

  当我接住了刀片之后,他喝了声采:“好!”

  他这一个“好”字,恰好和我刚才那句话最后两个字重叠,可知一切事情的发生是如何紧凑。

  我把这些事叙述得十分详细,是由于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事后回想,却感到惊心动魄之至,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十件最惊险的经历之一。

  很令我感到自豪,也令得后来那矮子对我佩服不已的是,当时我虽然背上在直冒冷汗,然而表面上看来我完全若无其事,还用右手手指轻轻在刀片上挥了一下,发出很清脆的一下声响,不去理会被割破了的衣服,就去看刀片上的字。

  后来那矮子对我当时的镇定感到佩服,我告诉他有关白老大的“不哭反笑”功夫,听得他目瞪口呆,向往不已。

  却说当时我看那特殊之极的名片,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名字,三个隶书是:“廉正风”。

  一看到他姓“廉”,我立刻想到了他和我认识的矮子之中哪一个有关系,当然是那个法医祖宗廉不负!

  廉不负已经可算是一个怪人,眼前这个廉正风看来更怪!

  我吸了一口气,再看他名字上面的一行字,那当然应该是他的衔头。可是那衔头却令人莫测高深,只见印的是“独立调查员”。

  “调查员”这个身份容易懂,可是为什么要加上“独立”这两个字?

  我仍然不动声色,把名片反过来,在另一面上印著“居无定所”。

  这样的名片当然特殊之极,不但可以杀人于顷刻之间,而且也确然可以达到炫耀身份之目的。

  可是我却不知道这“调查员”这种身份有什么可供炫耀之处,看来最主要的还是在“独立”这两个字上。

  我向他望去:“廉先生是调查员,不知道调查些什么事情?”

  他挺了挺身子,朗声道:“调查一切我认为值得调查的事情绝对不受任何力量的影响,完全由我自己主意决定,所以称为独立调查员。”

  红绫在一旁听了笑:“这倒和我爸差不多。”

  廉正风摇头:“大不相同,你爸查的都是些不著边际、虚无缥缈、没有实际用途的事情!”

  我和红绫同时问:“然则你查的是什么?”

  廉正风傲然回答:“我查的是人间一切不平之事,尤其针对作奸犯科、狡诈欺骗、巧取豪夺、谋财害命、仗势欺人、凌辱弱小等等卑污行为!”

  他一口气说下来,说得顺口之极,显然这是他常说的话。

  我还没有反应,红绫已经率先鼓起掌来,大声喝采。

  我当然也感到他的这番话,听来正义凛然,可是如果一切全凭他一个人的想法“独立”判断,却也危险之至,他要是判断有误,被他调查的对象可就倒了霉!

  而且我立刻想到:他显然在调查我,又认为我犯了什么事!

第二部:怀疑

  这一点重要之极,因为他刚才顺口念出来的那些罪名,每一件都很严重,为人所不齿,为法所不容,若是他认为我有这样的行为,实在太岂有此理了。

  而看他的神情,却像是正有此意,因为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斜睨著我,大有不屑之态。

  我笑了笑:“很好,希望你的调查每次都有结果,可以为人间铲除不平之事。这是古代大侠的所为,想不到今天还有人会有这样的古道热肠,令亲廉不负老先生一定很以你为豪了。”

  我在称赞他之余,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令得他愕然,瞪大了眼睛望著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又问:“他老人家可好?”

  廉正风连连点头:“家叔很好。”

  这样一问一答之间,不但使我知道廉正风是廉不负的侄子,而且双方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我顺手把他的特殊名片放入口袋,望著他,等他说话。

  我可以知道他是一个绝顶聪明伶俐之人,所以不必多话,他应该知道这时候他该说些什么。

  果然他吸了一口气:“家叔认为你不会做这种事,我不必白费心机,可是我还是认为有调查的必要。”

  他刚才说了一大出罪名,现在又这样说法,分明是认为我犯了其中之一,这实在岂有此理至于极点,我也不禁沉下脸来,冷笑道:“不知我犯了哪一桩,要劳烦廉大侠来调查!”

  廉正风居然毫不客气,大声道:“到现在为止,我只是怀疑,还没有抓到确实的证据,所以还不能说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他说得如此一本正经,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一样,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怀疑我做了些什么?”

  当我这样问的时候,心念电转,已经假设了许多答案,可是廉正风的回答,当真是匪夷所思之极,不论我如何设想,都无法想得出来。

  廉正风的好处是他说话并不转弯抹角,很是直接,他立刻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怀疑你与人串通,逃避大笔遗产税,对一般纳税人不公平!”

  他说得很缓慢,我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他在放什么屁。我忍无可忍,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放什么屁!能不能放清楚一些?”

  廉正风哼了一声:“清楚就清楚,可不是放屁。我怀疑你串通了何艳容,逃避缴纳万良生的遗产税,约数是四十亿美元!”

  他确然是把“屁”放清楚了,可是我却更加瞠目不知所对,被他放得晕头转向。

  红绫在这时候反倒比我清醒,她道:“有话坐下来慢慢说,我去拿酒来。”

  这时候我才缓过气来,向廉正风做了一个手势,请他坐下。廉正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偏偏他拣了一张比较高的椅子,以致他的双脚碰不到地面,情状颇为滑稽。可是看他的神情,却大是严肃,很有些包龙图坐公堂的味道。

  我望著他,不怒反笑,道:“我还是不明白十分之不明白,请你再说明白一些。”

  他瞪了我好一会,像是在研究我真的不明白,还是在假装。

  这时候红绫取了酒来,她道:“我也不明白,万良生根本没有死,为什么要缴纳遗产税?”

  廉正风瞪了她一眼,在她手中抢过酒来,一仰脸,把酒往脸上倒。此人行为很不寻常,可是我见闻虽然多,也从来没有见过人喝酒是这样喝法的。

  一时之间我和红绫都目瞪口呆,廉正风倒了足有半瓶酒,然后取出手帕,在脸上一阵乱抹,我们这才知道他是要用酒精来抹去脸上的化装。

  等到他露出了本来面目,其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倒也眉清目秀,只是眉宇之间有一股倔强之气,也正由于此,使人知道他性格强悍,这种人行事锲而不舍,绝不轻言放弃。

  所以我知道他既然找上了我,不把事情弄明白,只怕他会一辈子阴魂不散缠著我。

  只是他对我的指责实在太难以想像,所以我还是要先忍住气,让他把事情说明白。

  这时候其实我也不是很生气近年来年纪大了,火气自然大减,若是在我和他一样年纪的时候,只怕早已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了。现在我的想法是,人家怎样说你,不外乎两种情形:一种说的是事实,另一种说的不是事实。

  如果人家说的是事实,那就无法不让人家说,没有生气的道理。

  如果人家说的不是事实,那就根本不关我的事,随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更不必生气。

  抱著这种态度,可以少生很多闲气,生活自然愉快得多。

  所以这时候我很诚恳地提出来:“都说卫斯理想像力丰富,可是对于阁下的指责,我实在难以想像,请从头到尾详细说,我才好替自己辩解。”

  廉正风又望了我半晌,才道:“好!如果真如家叔所说你不会干这种事,我向你叩头赔罪!”

  我感到好笑,连连摇手:“那倒不必了。”

  廉正风抓著酒瓶,喝了两口,开始说根由。他道:“万良生当年突然失踪,并没有办理任何财产转移手续。”

  我对于万良生的财务情形实在一无所知,所以也不能有任何反应。

  廉正风做了一个手势,不让我打断他的话头,他很肯定地道:“我查过万何集团,万良生占百分之九十九,何艳容只是象徵性的百分之一而已。”

  我摊了摊手:“这是他们家的事情,干卿底事?”

  我已经很有讽刺的意味在内实在万何集团股份如何分配,与旁人绝无关系。

  廉正风瞪了我一眼:“一直到现在,情形都是如此,所以万良生死亡,就需要缴纳庞大的遗产税。”

  我完全同意他的说法,所以点了点头。

  廉正风提高了声音:“万良生失踪了六年零三百六十二天之后,忽然又出现了!”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已经有些明白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了。

  果然他接著道:“法律规定,失踪七年,可以作死亡论。可是万良生偏偏在期限的三天之前‘回来’,他回来之后一切行为,可以不论,主要的是他完全没有解释失踪的情形,只说‘卫斯理知道’。这种把戏,简直把天下人都当成了白痴!”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这个故事和上一个故事《未来身份》有很密切的关系,必须了解上一个故事,才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请先看《未来身份》这种情形还是首次,请原谅。)

  他在进行对我的“控诉”,我再没有火气,也要为自己辩护几句,我先举手、后发言:“关于万良生失踪,早在好几年前,我已经有过记述。”

  廉正风冷笑:“记述在《贝壳》这个故事之中。”

  我点了点头,廉正风又道:“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

  我道:“正是事情还有新的发展,是你所不知道的。”

  廉正风出现的时候,我还没有把《未来身份》这个故事整理出来,所以我才这样说。

  廉正风听了,神色疑惑。可是他还是道:“人变成了一只海螺,这种鬼话,我不会相信。”

  我也冷冷地道:“一些人不能相信一些事,是必然的现象,不足为奇,阁下也不必特别声明。”

  廉正风哼了一声:“也不是对你的故事完全不相信,像在你故事中一再出现的勒曼医院,我就相信它的存在,而且一切阴谋也正是从勒曼医院开始的!”

  我笑了笑:“好的,听听你的故事。”

  廉正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背负双手,昂首阔步,来回走动,显得他对自己将要说的话具有十二万分的信心。

  我好奇心大炽,也想好好听一听他如何罗织我的“罪名”。

  他一面走动一面说:“我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全用你记述的内容,来把事实真相揭发出来。”

  我提醒他:“开场白太长!”

  他道:“万良生失踪快要到达七年的法律死亡时间,到了在法律上宣布万良生死亡,何艳容虽然可以名正言顺接收整个万何集团的资产,可是也必须缴纳庞大的遗产税。而千方百计逃避纳税,是一切奸商的标准行为。”

  我接了一句:“而揭发奸商作案的图谋,是你的标准行为。”

  廉正风当仁不让:“好说。何艳容于是想到了勒曼医院根据卫斯理的记述,世界上许多豪富,在勒曼医院中都有被复制的‘后备’,相信万良生早在失踪之前,就已经成为勒曼医院的目标。”

  他说到这里,我已经很可以明白它的设想。

  在他未曾了解《未来身份》这个故事中发生的事情时,他有这样的设想,可以说想像力很丰富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何艳容在勒曼医院找到了万良生的后备他的复制人,然后把他带出来,宣称是万良生回来了!”

  廉正风扬著头:“当然是如此,不过她也当然知道,万良生失踪将近七年,忽然出现,必然会惹人疑心,所以必须找一块可靠、有效的挡箭牌”

  我笑著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何艳容的挡箭牌?”廉正风冷笑一声:“正是。你们串通了演这场戏,实在太小看天下人了。”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红绫问道:“爸,他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不是很明白?”

  我再叹了一口气:“孩子,要明白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胡思乱想之后的胡说八道,确然很困难,不过你要记得,根本没有必要去明白。”

  红绫还没有回答,廉正风已经厉声道:“不要岔开话题。”

  我道:“你有这样的设想,是因为有很多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我不怪你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我相信,如果你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想法就会完全不同。”

  那时我已经把在《未来身份》中发生的事情,大致整理了出来,作为电脑资料储存,要给廉正风看,是很容易的事情。

  于是我不理会他还想说什么,坚持他先看了《未来身份》再说。我把他拉进书房,按著他在电脑前坐了下来:“你看完了这些,再来和我说话。”

  他开始时还有些不情不愿,可是没有多久,就已经被资料所吸引,我估计他需要两小时的时间,所以就离开了书房。

  不一会,白素回来了,那时候我正在询问红绫如何抓到廉正风的经过,红绫手舞足蹈,说得很起劲她抓到廉正风的过程,很是精采,不过和整个故事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没有必要详细记述。白素在听的时候,不断皱眉。等红绫说得告一段落的时候,她摇头:“根据你所说,对方分明是一个武学高手,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他。”

  红绫转过头,做了一个鬼脸,白素这才问:“这几天我们总是觉得有人跟踪,就是他所为?”

  我点头,把廉正风所说的和我如何对付他告诉了白素。

  白素想了一会:“只怕有怀疑的人,不只他一个。”

  我摊了摊手:“只要自问没有做过,随便人家怎么去怀疑。”

  白素忽然说了一句话,以我和白素之间的相互了解程度,我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道:“说怀疑,我也有怀疑。”

  我想了一想,不明白她的意思,就问:“你怀疑什么?”

  白素却不回答,反问道:“你和勒曼医院联络的结果如何?”

  我把和亮声通话的经过说了,白素皱著眉,我再问:“你怀疑什么?”

  白素缓缓摇头:“我不像那位廉先生可以说出具体怀疑的事情来,可是我觉得可疑简直整件事情都可疑。”

  我瞪著白素,惊讶莫名:“你的话简直深不可测,整件事,整件什么事?”

  白素的回答,更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一字一顿,很是认真地道:“整件你记述在《未来身份》中的事!”

  这时候不但我莫名其妙,连红绫也为之愕然,在《未来身份》这件事情中,她从头到尾都有参与,显然她和我一样,不知道白素在怀疑什么。

  我们都等著白素做进一步的解释,白素却道:“我没有进一步的想法,其实我有的这种感觉,你也应该有。只不过你对整件事已经在脑中下了结论,所以就感到事情应该是那样。如果你肯把结论放开,相信你也会觉得整件事不应该是那样!”

  这一番话如果是出自他人之口,我一定嗤之以鼻,当作是胡说八道。即使是白素所说,她要不是说得如此认真,我也不会在意。现在白素郑重地这样说,我虽然觉得奇怪之极,可是我还是很认真地把记述在《未来身份》中的一切,迅速地想了一遍。

  (正像我在前面说过,这个故事和《未来身份》的关系十分密切,其密切的程度甚至于不是“正集”和“续集”的关系,而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关系。)

  (当然我可以在这里引述《未来身份》的故事,可是那故事很是复杂,引用起来要大量篇幅,对我来说变成偷懒,对已经知道《未来身份》的人来说是生命的浪费,所以我不那样做。我只好要求想看明白这个故事的人,先看《未来身份》,我会在书的一开始序言之中就说明这一点,好使不想两个故事一起看的人,乾脆放弃这个故事。)

  这花了我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在这期间,我留意到了红绫也眉心打结,显然她也在从头到尾追忆整件事,看看有什么可以值得怀疑之处。

  而我们父女二人的结论,显然相同,两个人差不多同时摇头,而神情迷惘地望向白素。

  白素看到我们这种样子,她很失望,可是看她的神情,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使我们明白才好。

  这种情形在我们之间罕有出现,我正想请白素把她的感觉能说多少就说多少,好使我们明白她的想法。

  我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声,从楼上传了下来,接著就看到人影闪动,廉正风从楼上一跃而下,笑声仍然不绝。当然他已经看完了所有资料,只是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

  白素已经听我说过有关廉正风的一切,知道他是一个矮子,可是她显然没有想到竟会矮到这种程度,所以不免怔了一怔。而白素很能照顾别人的感觉,她自然知道像廉正风这样身形的人,对自己的矮小,会十分敏感,所以在廉正风还没有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廉正风立刻就看到了白素,他道:“这位一定是卫大嫂了!”

  他对白素十分客气,和对我的态度大不相同这种情形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仍然满脸笑容,而且伸手指著我,倒像是我做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一样。

  白素也很客气,说了一声“不敢”,然后竟然称廉正风为“大侠”,道:“廉大侠看了所有资料,什么都明白?”

  廉正风对“大侠”这个称呼显然很享受,现出一种很难以形容的舒畅之色,看了很令人发噱。

  后来我笑白素:“你也真做得出,称他为‘大侠’,他居然当仁不让,真是当世奇观。”

  白素却不同意:“他花时间、精力,去调查和他本人利益完全无关之事,只为了要铲除人间不平,这样的行为,就是侠义行为,称呼他一声大侠,并不过分。”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当时事情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证明廉正风的行为确然很值得敬佩,虽然称他为大侠,听起来有点古怪,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当下白素问了这个问题,廉正风点了点头:“是,看过资料,我明白了。”

  他说著,向我拱了拱手,却向白素一揖到地,口中道:“告辞了!”

  他连身子都还没有站直,只见他晃了一晃,人已经到了门口,动作快绝。

  可是他快,红绫比他更快,先他一步,挡在门口,喝道:“你刚才胡说八道,还没有向我爸道歉!”

  廉正风刚才确然颇有得罪我之处,红绫为她父亲出头,真是好女儿,白素皱著眉,正想喝阻,却不料廉正风陡然转过身来,再度向我拱手,大声道:“卫斯理,刚才我胡说八道,对不起,我错了,你没有和任何人串通。”

  他认错认得如此乾脆,使我立刻意识到其中必然另有文章,白素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有红绫毫无机心,以为廉正风真的向我道歉了,她反而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太严厉而有点不好意思,忙道:“请,请。”

  廉正风刚才一面道歉,一面似笑非笑地望著我,这时候更轰然大笑起来。

  我早知道他有下文,所以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等他笑了一会,才向白素道:“你应该问:大侠为何发笑!”

  白素忍住了笑,真的问:“大侠为何发笑?”

  廉正风并不是笨人,当然知道我们是在调侃他,他还是一面笑一面道:“我是真正感到好笑,笑大名鼎鼎的卫斯理竟然如此容易受骗,被人家利用了。不但事后毫无怀疑,而且还沾沾自喜,帮人家竖碑立传,替一件破绽百出的骗案自圆其说,用他的大名来掩饰谎言!”

  此人口齿十分伶俐,和上次一样,编派我的罪名,一说就是一大串。

  这一番话,我们三个人听的时候反应大不相同,红绫很是气愤,多半是由于她刚才还认为廉正风是真的道歉。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廉正风这个人难缠之至。

  怪的是,白素却听得很是认真,这使我想起她刚才所说对《未来身份》中记述的事情有怀疑,莫非她怀疑的和廉正风所说的一样?

  正因为有了这个想法,所以我先不和廉正风争论,且先听白素和他如何对话。

  白素在开口之前,先向我望了一眼,当然是示意我先沉住气,由她来说话,我本来就有此意,所以立刻点了点头。

  白素向廉正风做了一个手势,请他坐下。

  廉正风扬著头:“我的话已经说完,若是不中听,我也没有办法,不必坐了。”

  白素很心平气和:“不瞒你说,对整件事我也很有怀疑,刚才我们还正在讨论,只是抓不到怀疑的中心而已,所以正需要阁下的宝贵意见。”

  我一听立刻抗议:“我并没有什么怀疑。”

  白素却道:“有,你有怀疑,你至少怀疑何艳容在勒曼医院不是进行减肥,怀疑勒曼医院不知道对何艳容做了什么手脚若不是有此怀疑,你不会和亮声联络,想了解进一步的情况!”

  白素的话,无可反驳,而且经她提出之后,我确然感到在事件中我是有所怀疑。可是若说我对整件事都有怀疑,我还是无法接受。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吸了一口气:“很好,那至少你不会反对我们应该听一听廉大侠的意见。”

  我没好气:“他的意见刚才已经说了我卫斯理被人利用了,是一个愚不可及的笨人!”

  廉正风对我的气话,居然笑了起来,而且引白素为同志,他向白素笑道:“看来卫先生不是很服气!”

  白素真是好脾气,她笑著道:“老实说,对阁下的指责,我也不是很明白,请再指教。”

  她这样说,等于已经承认了廉正风的说法,只不过是她不明白而已,虽然她一面说,一面连连向我打手势,可是我还是忍不佳发出了几下冷笑声。

  而廉正风对于白素的话感到很满意,点头道:“你肯听,我才讲从一开始起,卫斯理就被利用了!”

  我找了一张在角落的椅子,坐了下来,又招手令红绫坐在我的身边,索性什么也不说,只听廉正风发言。

  白素很认真的和廉正风讨论:“你说一开始,是指何艳容委托他做遗产执行人,就已经是打定主意利用他?”

  廉正风大点其头:“或者可以推得更早从何艳容暗示温门宋氏她想见卫斯理开始,因为她知道温妈妈来求,卫斯理看在温宝裕的份上,必然会勉为其难地答应。常言道:万事起头难,有了第一步,以后就容易了。事情后来的发展,完全都在何艳容的掌握之中,这个胖女人真了不起!”

  他在称赞何艳容了不起,就等于在骂我窝囊,我还可以沉住气,红绫却很有怒意,我向红绫道:“不必在意,世界上有一种人患有‘阴谋妄想症’在这种人心目中,任何事情都有阴谋。这种人必须发泄他们的阴谋论,不然无法活下去。”

  红绫配合得很好,她立刻道:“原来如此,那就让他去尽量发挥吧!”

  我们并没有特别压低声音来说话,可是廉正风却像是根本听不到,白素向我们望了一眼,神情很不以为然。

  我直到这时候,还是不明白白素最大的怀疑是什么。她说我在《未来身份》这件事上也有怀疑,然而我怀疑的以不过是发生在何艳容身上的变化,我感到勒曼医院在对地球人生命的研究方面又有了新的发展和突破,而他们却没有告诉我,所以我才向亮声查询而已。除此之外,我并没有特别感到整件事有什么不对头之处。

  不过,白素和廉正风显然和我的想法不一样令我感到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挫折感的是,白素竟然和廉正风的想法相同,而不是和我一样!

  他们在继续交谈,白素很认真的向廉正风请教:“你认为一切都是何艳容设计安排的?”

  廉正风却又大摇其头:“在我没有看资料之前,我认为何艳容不是主设计师。在我看了资料之后,我还是认为何艳容不是主设计师。”

  红绫忍不佳哈哈大笑:“爸,这算是什么话?”

  我回答简单明瞭:“废话!”

  廉正风和白素还是不理会,白素道:“然则整件事的主谋人是”

第三部:最佳方法

  廉正风一扬手,打断了白素的话头:“卫夫人不必问我,相信你也早已经想到谁是主谋了。”

  他们都停了几秒钟,然后一起开口:“万良生!”

  我本来只想坐在一旁听他们怎么说,并不想参加讨论,因为我并不同意他们根本的解释。可是这时候听他们说万良生是一个他们心目中的“大阴谋”的主谋,我实在忍不住,大声道:“这位大侠说话前后矛盾,先说是何艳容为了逃避庞大的遗产税而制造出整件事来,现在又说被制造出来的万良生,才是主谋!”

  这一次廉正风向我望来:“或许是我们思想跳动得太快,所以反应思想的语言也节拍太快,听来就不容易明白。”

  他解释得如此一本正经,真令人啼笑皆非。我本来想说有一种精神病,会导致思想上的紊乱。可是想到白素的想法和廉正风一样,白素是无论如何不会有精神病的,所以我就把这句话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只是哼了一声。

  廉正风继续向我道:“我可以说得令你明白”

  我已经很是烦躁:“你只需要不再转弯抹角,乾脆一些把主要的事情说出来就行!”

  廉正风居然大声答应:“好!在没有看资料之前,我认为何艳容和万良生现在的这个万良生合作,所进行的一切是为了逃避遗产税。”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道:“在看了资料之后,我才进一步发现,万良生现在的这个万良生才是主谋,连何艳容都是受他的指挥,至于阁下,更是一直在随著他的指挥棒起舞!”

  廉正风这个人说话很喜欢加上他自己创造的形容词,后来我和他熟稔了,他居然自称这由于“他的文学修养太高”之故人的自恋狂发作起来,实在是无可救药!

  当时我并没有和他计较这些,因为我在他的话中听出了很重要的一点:他每次在提到万良生的时候,都加以特别说明,称之为“现在的这个万良生”,

  显然他认为有两个万良生。

  一个是过去的万良生。

  一个是现在的万良生。

  我感到很是迷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指根本有两个万良生,还是指现在的万良生和过去不同了。

  我吸了一口气,开始感到廉正风和白素的讨论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所以我变得心平气和:“别讨论我的地位,先弄清楚你所说的‘现在的万良生’是什么意思。”

  廉正风摊了摊手,又说了一句只有他这种文学修养“高”的人才会说的废话:“现在的万良生,意思就是他是现在的万良生。”

  我忍住了气:“现在的万良主和过去的万良生有何不同?”

  白素在这时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对于白素这个行为语言再熟悉不过,她是在强烈地暗示我应该想到答案,不必问别人。

  经过她的这样提示,我心中一动,想到了廉正风想法的关键所在实在很匪夷所思,所以我不由自主大摇其头。

  我道:“你是说,过去的万良生变成了海螺之后,就一直是海螺,没有变回人。而现在的万良生,是万良生以前留在勒曼医院的复制人!”

  廉正风举起了手:“六十分刚好合格。”

  他先给了评分,然后才发表评论。

  (我实在绝不习惯受到他人这样的对待,不过这时候我已经隐隐想到根据这个假设,会牵涉到许多重大的事情,很是非同小可,所以我才暂时忍受这种窝囊气。)

  廉正风对我的话的评论是:“过去的万良生变海螺,还是根本没有变海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去的万良生已经一去不回,再也不会出现。而现在的万良生,既然和过去一模一样,除了是复制人之外,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我沉声道:“我见过几个在勒曼医院的复制人,他们都没有思想,是处于一种植物状态的生命。”

  说完之后,我再特别强调:“勒曼医院方面,也一再说明,复制人只是一种‘后备’,不会发展成一个和原来一样完整的、有思想的人。”

  廉正风冷冷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刚才我已经想到过,根据他的假设,发展下去,必然牵涉到勒曼医院。

  现在他这样说,显然对勒曼医院的所作所为,已经投不信任票。

  这就使得事情变得很严重,因为勒曼医院虽然一开始由地球人创立,可是早已经有不少外星人加入,他们从事的工作和研究,虽然和地球人的道德规范、思想方法在很多地方大有出入,但是总的来说,并没有危害地球人之处,而且我更相信他们不会有危害地球人之心。

  这是我一直以来和勒曼医院相处很好的原因。

  然而如今廉正风却对勒曼医院提出了严重的指责,光是廉正风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可以完全置之不理,连白素也有这样的想法,就不可以不加理会。

  照廉正风的设想,是勒曼医院方面,用万良生的复制人,来冒充万良生。

  然而这样的假设,实在无法成立,因为经不起一个问题:目的是什么?

  金钱对勒曼医院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勒曼医院不会为了金钱而做这种事。

  而且这个复制人的思想从哪里来?

  如果就是万良生原来的思想,那么这个万良生也就是原来的万良生,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体而已,从广义的角度来看,换身体和换衣服一样你总不能说一个人换了衣服之后,这个人就不再是这个人了吧!

  我把这两个问题一口气提了出来。

  廉正风回答:“我不知道他们目的何在这并不妨碍我的怀疑。至于第二个问题”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阁下除非是在开玩笑,不然不会这样问。”

  他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不堪,像是我问了一个奇蠢无比的问题。我正想再把问题重复一遍,红绫已经抢著道:“当然是开玩笑!可是别人的思想,如何能够进入复制人的脑部?勒曼医院在这方面的研究,没听说已经取得成功。”

  一听得红绫这样说,我不禁暗中叫了一声“惭愧”!

  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而接下来廉正风所说的,更使我有点心惊肉跳。他道:“第一,没听说他们在这方面已经成功绝不等于他们在这方面没有成功。第二,地球人的思想不能进入复制人的脑部,外星人呢?”

  红绫听了,也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

  在勒曼医院的所有外星人,都是顶著地球人的身体在活动,连我所熟悉的亮声先生也不例外。而那些被他们利用的地球人身体,都是复制而来。所以外星人思想进入地球复制人的脑部,早已完全不成问题。

  话说到这里,廉正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现在的万良生根本是一个外星人。

  虽然我明白了廉正风的意思,可是我还是摇头:“如果说勒曼医院找了万良生的复制人,然后派一个外星人用这个复制人的身体,勒曼医院方面当然可以做到这一点,然而目的何在?我不相信勒曼医院会无聊到做没有目的的事情。”

  廉正风大声道:“我不是说他们没有目的,只是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我是调查员,我有信心会查出一个结果来。而且我相信他们处心积虑要完成这件事,而且拉了大名鼎鼎的卫斯理来作挡箭牌,一定有目的,而且是不可告人之目的。”

  白素和红绫同时表示要说话,白素让红绫:“你先说。”

  红绫摇了摇头:“我要说的话很长,还是妈先说。”

  白素道:“我设想了一个可能,是何艳容发现了勒曼医院中有万良生的复制人,所以要求勒曼医院方面给这个复制人加上思想,那样她就可以得回丈夫。我还进一步设想何艳容曾要求勒曼医院在替复制人加上思想的时候,要有爱她的思想在内。所以原来的万良生为了何艳容宁愿变成一只海螺,现在的万良生却又和何艳容谈起恋爱来了。”

  万良生在回来之后,和何艳容重新恋爱,我认为这是《未来身份》这个故事的快乐结局。现在白素竟然从我想都没有想到过的角度去看整件事,令我啼笑皆非,摇头不已。

  廉正风也摇头,可是他摇头的意思和我不一样,他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我假设勒曼医院的目的,是一个一个,把豪富、有权位者,以及社会上层的组成者,都通过‘万良生模式’进行变化。最后目的是所有上层建筑,完全是外星人,整个地球,也就等于落人了外星人的手中。”

  这个假设很是骇人,也不是不可以成立,而且是控制整个地球最好的方法。地球人口虽然有六十亿,可是领导、主宰、支配、控制、管理、影响、决定六十亿人命运的,不会超过十万分之一。也就是说最多不会超过六万人。

  这六万人都可以在勒曼医院有复制人,也可以轻而易举使六万个外星人顶著这些复制人的身体,以复制人原来的身份进行一切活动。

  在这种情形下,就等于是外星人控制了整个地球,而六十亿地球人都完全不知道全人类已经受到了外星人的控制。

  廉正风能够有这样的设想,证明他想像力十分丰富。如果外星人真的想控制地球,这是最好的方法,根本不必动用任何武器,也根本不必打仗。

  不过廉正风这样设想的根据,是“外星人有意控制地球”。这是很普遍的、也很典型的一种想法:外星人对地球有侵略的意图,外星人是地球的敌人等等。

  而我却一贯反对这样的想法。我认为能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比起地球人来,各方面都高出了不知多少倍,根本不会存在想在地球上得到什么的念头。不是说所有外星人都不会有贪念、不会有侵略的意图,而是地球上实在没有值得令外星人感到兴趣的事物。就像一个亿万富豪,就算再贪婪,也不会去抢夺一个乞丐破碗中发臭的隔夜饭一样。

  所以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的这种设想,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外星人不怀好意’这种论点,我完全不同意,所以我认为这设想不能成立。不过阁下还是千万不要把这种设想公开,因为这实在是控制整个地球的最佳方法!”

  我先是不同意他的意见,然后又很衷心地说他的设想是侵略地球的最佳方法,其实并不矛盾我在这时候,甚至于想到:是不是可能这种情形早已经出现?现在控制整个人类命运的那少数人会不会早已经不是地球人,早已经只不过是一些受外星人思想占领的地球人身体?

  想到了那么严重的问题,我脸色自然很凝重。在这时候白素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足为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连廉正风居然也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他苦笑道:“没有法子证明无法证明一个人的身体,是由地球人的灵魂在控制,还是早已被外星人灵魂移居。之所以必须彻底调查现在的万良生,因为他最有可能已经是地球人其身、外星人其魂的怪物!”

  我道:“其实‘地球人身体、外星人思想’这种组合,有很多。光是勒曼医院中就有不少,前后和我打过交道的都是,和我交情很好的亮声也是”

  我说到这里,还没有提出问题问廉正风他为什么要特别针对现在的万良生,廉正风已经抢著回答:“那些外星人虽然顶著地球人的身体在活动,可是他们并没有隐瞒自己外星人的身份,行为光明正大,就可以相信他们并无恶意。”

  他话显然还没有说完,可是他却不再往下说,只是望著我们。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思想程序确然不顺序前进,而是跳动式的,他认为有些事情根本不必说出来,人家就应该明白,所以他就省略了。同样他也可以明白别人没有说出来的话,所以他时时打断他人的话头。

  和他交谈,开始的时候非常不习惯,要慢慢适应。

  现在我总算已经可以适应他的这种方式,所以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是:如果万良生的脑都已经被外星人移入,而他又刻意隐瞒这种身份,希望人家以为他是百分之百的地球人,这种行为就可以断定他不怀好意!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事情确然很严重,因为这种事情一有了开始,就完全无法防范,一个万良生不要紧,如果很快有了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那就不堪设想了!

  廉正风望著我,缓缓地点头,像是在说: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才我以“没有目的”来否定廉正风的想法,现在却发现如果“现在的万良生”有问题,那事情确然十分严重,属于“不知道目的何在”那和“没有目的”当然大不相同。

  我向白素望去,用眼色向她询问:“你怀疑的就是这一点?”

  白素叹了一口气:“我怀疑的不止这一点……万良生和何艳容两人在性情上都起了根本的变化,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他们的身体又显然没有换过,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思想换过了,也就是说有不属于他们的思想控制了他们的身体。”

  我很是犹豫:“人的性情,有时候是会改变的”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是很相信人会改变得如此彻底,现在想起来,以万良生以前对何艳容的厌恶、恐惧程度而言,他实在不可能和何艳容谈恋爱的!

  所以我话说到了一半,就无法再说下去。

  这时候红绫突然一跃而起,举起了手,大声道:“你们说了半天,完全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

  廉正风斜睨著她,红绫却老实不客气地瞪著他,说的话也完全不顾礼貌:“你怎么看了资料之后和没有看过一样!”

  廉正风居然很谦虚:“请问我忽略了哪一点?”

  红绫伸手指著她自己的鼻子:“是我首先在海底岩洞中发现了那圆柱体,才带出整个《未来身份》故事来的!”

  廉正风笑:“小姐,不是你带出了这个故事,而是你几乎破坏了这个故事!”

  廉正风以他自己的思想方法回答了红绫的指责。

  红绫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她偶然发现了那圆柱体,就不会有“万良生回来”这件事,当然种种怀疑也就没有了根据。

  而廉正风这样回答,要想一想才能明白他的意思是,事情一直在按照计画进行,红绫偶然发现了那圆柱体,几乎破坏了整个计画。

  这时候我反倒有另外的想法。

  我道:“红绫发现圆柱体,可能根本是计画的一部分!”

  红绫叫了一声,伸手指著自己的头,好像大家都学会了廉正风的表达方式,把话尽量少说,红绫这时候就是在抗议我的说法,表示她的脑部是她自己的思想,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她偶然地发现那圆柱体。

  这一次,我和白素以及廉正风一起摇头,红绫大是讶异:“难道有人可以主使我去发现那圆柱体?”

  廉正风先回答:“要知道阁下的行踪,再容易不过”

  接著,廉正风把我和白素、红绫三人这两三天来的行踪,说了出来,那自然是他跟踪我们的成绩。

  红绫摇头:“就算知道我们会出海,也无法肯定我会去潜水!”

  我叹了一口气:“不能肯定你一定会去潜水,可是却能够肯定我们经过那个小岛,一定会上去停留。在小岛上停留的时候,你去潜水的或然率极高,而只要你去潜水,发现那岩洞的或然率就更高,自然也很容易发现那圆柱体。”

  白素接下去:“发现了圆柱体之后,我们一定会进行研究,一定会发现圆柱体内藏著万良生的身体。”

  这时候,我和白素、廉正风的想法已经越来越接近,白素说到这里,我想起后来发生的事,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如果一切全是计画中的事情的话,那么这个计画实在太周详了。

  接下来是“万良生的思想组进入了女吸毒者的身体”,我在这件事上先是误会,后来明白这种过程更使我完全毫无怀疑地相信万良生的思想组(灵魂)能够自由来去,所以后来万良生出现,我也就毫无保留接受了他的说法。也因为如此,我就成为万良生“回来”的忠实见证人。

  由于我有良好的信誉,所以由我来作见证人,在社会公众心目中,很是可靠,不会有人怀疑万良生的身份。

  廉正风可以说是唯一的怀疑者。

  他开始怀疑的是我有份串通,而在看了资料之后,他立刻得出了我受了利用的结论。

  我虽然反对他的结论,可是一层一层推论下去,他的结论就算没有说服力,也很难推翻。

  红绫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她才道:“花那么多心计,就是为了要万良生回来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廉正风应声道:“对了!”

  红绫神情疑惑,不住摇头。我知道她不明白的还是那个老问题: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都没有答案。只有廉正风有那个十分骇人听闻的设想。

  我并不同意廉正风的设想,可是我却提不出更好的设想来。

  白素在这时候,指了指廉正风,又指了指我,她这样做,是在表明她的想法在我和廉正风之间。也就是说她感到“现在的万良生”有不怀好意的可能,可是还不至于严重到了外星人已经采用了灵魂移居的方法来控制地球。

  廉正风见他以一个人的力量,说服了我们三人,很是兴奋,手舞足蹈:“我会去查,一定会把真相查出来。”

  如果事情真如廉正风所想,我从头到尾都被人利用,实在太可恶了,所以我道:“我们分头去查。”

  廉正风跳了一下:“好极,你查根,我查果!”

  虽然我已经很习惯他的说话方式,可是这句话我还是不很明白。廉正风笑了笑:“我认为事情的根源是在勒曼医院,而现在的万良生是从根部结出来的果。你从勒曼医院开始查,我注意万良生的行动,我敢夸口,他要是有什么非份的行动,我一定可以查得出来!”

  我向他伸出手来,互相击掌,他大笑道:“我错疑了你们,本来该罚,可是卫红绫对我的手法,也很欠文明,可以算是两下扯平,我们随时联络。”

  想起他被红绫抓进来时的情形,我和红绫都忍住了笑。

  我道:“很公平。我们随时联络。”

  廉正风很快地说了一个号码,又说了一串电脑邮件的地址,他说得极快,我虽然听到了,可是实在记不住,正想请他再说一遍,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就没有出声。

  红绫笑道:“记下了。”接著,她立刻重复了一遍。廉正风点了点头:“不错,不但身手好,脑筋也好。”

  红绫扬顿:“谢谢称赞。”

  廉正风拱了拱手,向外就走,我和白素来到门口,只见他身形闪动,去势很快,一下子就在斜路上消失了。

  白素道:“他们家族,个子矮小,功夫自成一家,不能小看。”

  白素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懂得很多,她这话多半是说给红绫听的。我转过身,看到红绫正在吐舌头。

  我走回客厅,先喝了一口酒,然后道:“我只是怀疑何艳容在勒曼医院究竟经过了什么事而已。”

  红绫道:“我什么都没有怀疑。”

  我们两人这样说法,自然是等于在问白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怀疑的又是哪些部分。

  白素想了一想:“从那个圆柱体从岩洞中射出去之后,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头。”

  我又把事情的经过想了一遍,可是还是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怀疑的。

  我苦笑著摇了摇头,伸手在自己头上敲了两下,神情不免沮丧,因为白素敏感到的问题,我直到现在还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可知脑力不济!

  白素安慰我:“因为你经历了女吸毒者那一幕那一幕戏很精采,使你毫无疑问地相信了万良生的灵魂能够自由来去,可以在人和海螺之间随便选择。我因为没有经历那一幕,所以印象也就没有那样深刻。我感到虽然我们都肯定人有灵魂,可是灵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深奥无比,即使是外星人,也难以彻底了解。那类外星人能够使万良生的灵魂进入海螺,已经匪夷所思,若说他们有能力可以使万良生的灵魂自由来去,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我道:“外星人可以绝对神通广大到无法想像的地步。”

  白素点头:“是,但如果有那样的神通,一切就不会那样轻易被红绫破坏。那圆柱体在岩洞中,被潜水者发现的机会很大,每个发现者都有可能把圆柱体取出来,这种情形,不应该发生在神通广大的外星人身上。”

  红绫有些激动:“如此说来,是早就计画好了,来利用我们的?”

  白素叹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我只好说:经过分析,可以达成这样的结论。”

  我道:“然而全是假设。”

  确然事情发展到这时候为止,一切全是由于怀疑而作出的假设,没有丝毫事实证据。

  白素扬了扬眉,一字一顿地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那是大哲学家的名言,我自然不便反驳。

  白素又道:“万良生回来之后,在社会活动方面,采取了极度的高调,也是令我怀疑的一点。他这样做,像是把一切公开,好不让人怀疑他。然而他又把最重要的一环,推在大名鼎鼎的卫斯理身上,这更使我感到:卫斯理被利用了。”

  我苦笑:“这也是假设。”

  白素吸了一口气:“至于什么放弃万何集团的股份等等,等到何艳容一出现,两人迅速地在一起,自然再也不必提起,在这方面,他们进行得太快了一些,所以也令我起疑。”

  我用力一拍身边的茶几:“我这就去找他们!”

  红绫立刻道:“对,照廉正风说,是有外星人的灵魂占据了万良生的复制人,非把他揪出来不可。”

  白素笑:“用自己的假设,如何能够使对方承认事实?要使对方现形,一定要有证据。证据要上勒曼医院去找!首先,从查询何艳容在勒曼医院究竟是不是只是减肥那样简单开始。”

  这正是廉正风还没有出现之前我正在进行的事情。

第四部:医院守则

  我道:“如果勒曼医院是主谋,他们当然不会透露事实。”

  白素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要装著对何艳容身形的改变感到极度兴趣,然后再旁敲侧击,以求找出事情的真相。”

  白素一面说,我一面摇头。

  我摇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如果勒曼医院的主谋,只怕事情棘手之极,再旁敲侧击、迂回进攻,也难找出结果来。第二个是,我始终感到,勒曼医院方面完全没有必要派一个外星人以万良生的身份来活动那对勒曼医院来说,毫无意义,而且就算要做,也不必把事情弄得如此曲折离奇!

  白素知道我的意思,她道:“就算还有我们想不到之处,还是要从勒曼医院查起。”

  这一点我倒很同意:“我和亮声联络过,亮声说他会去问。如果他的回答不能满足,我再设法直接到勒曼医院去。”

  红绫还是很气愤,她立刻提出:“我也去。”

  白素笑道:“去大闹勒曼医院?”

  红绫大声道:“他们人多,我怕爸一个人去会吃亏,多一个人壮胆也好。”

  白素笑道:“大名鼎鼎的卫斯理,如果要算女儿壮胆,岂非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我苦笑:“如果在《未来身份》这件事上,真是受了何艳容这个胖女人的利用,那才真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呢!”

  白素摇头:“你在提到何艳容的时候,既外形歧视,又性别歧视,何需如此!就算在《未来身份》那件事上跌了一跤,也可以在现在这件事上站起来,何损之有?”

  本来我真是感到十分窝囊,心情很是沮丧,给白素这样一说,我精神大为振作,高举双臂,大叫三声。红绫一听得有人高叫,就自然兴奋,也跟著叫了起来,一时之间颇有惊天动地之势。

  我已经有了打算,要立刻开始行动,从勒曼医院开始。

  我坐了下来,先把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检讨一遍。

  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自从在《后备》这个故事中,不打不成相识以来,我就一直以为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也十分融洽。我们在许多事情上曾经合作,而且他们给予的帮助,可以说是毫不保留,有几件事,地球人绝对无法做到,全靠他们的帮助才能成事。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勒曼医院曾使原振侠医生和年轻人的灵魂,到幽灵星座去找年轻人的公主那件事。

  所以,我实在不应该怀疑勒曼医院中那些外星人的诚意。

  可是这时候心中有了怀疑,想起来就觉得我和勒曼医院之间的关系始终有些隔阂,没有真正到达水乳交融的地步,和我与温宝裕、戈壁沙漠等等朋友之间的交往颇有不同。

  每次他们都派出一个人做代表和我接头现在的这个代表就是亮声,我对亮声知道多少呢?除了他是外星人之外,可以说一无所知!

  而且每次我到勒曼医院去,总有人很客气地陪伴我,虽然有问必答,可是勒曼医院真正的运作情形如何,我也不甚了了。

  如果我一直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对地球人只有好心没有恶意,那当然没有问题。如今我怀疑他们可能是利用我的主谋,而且现在的万良生又十分暧昧,自然有必要进一步弄清楚这些问题。

  而刚才和亮声在电话中的谈话,也确然在我心中形成了一根刺。他说:有一些事在医院守则上不能对人说。

  由此可知勒曼医院一定有许多秘密行为,甚至于以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或者我和亮声之间的熟悉程度,也要对我保守秘密。

  或许是由于性格关系,我对于“保守秘密”这种行为,很是反感。人一到了有这种行为的时候,就无可避免地会言语支吾、神情闪烁、鬼头鬼脑起来,无法光明正大。亮声虽然是外星人,却也逃不过这个规律。

  我不能肯定勒曼医院一定对地球有恶意,但能够肯定他们有很多事情不想让地球人甚至是我知道。

  这不可告人之事,总叫人朝坏的方面去想,不会从好的方面去想。由此而作出勒曼医院有对地球不利的行为的推论,也大可以成立!

  想到这里,觉得事情的严重程度可能远在我们的想像之外!

  我虽然没有出声,可是白素可以知道我想了些什么,她道:“趁还没有扯破脸,还是先找亮声不必转弯抹角,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我说了刚才和亮声通电话的情形,白素想了一想:“现在立刻去追询,会使他起疑,还是等他给你回音的时候趁机问他的好。”

  我虽然性急,可是也觉得白素的说法妥当。

  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天之久!

  从第二天起,我就想主动找亮声,可是每一次都给白素阻止。在这三天之中,廉正风倒每天都报告他跟踪万良生的结果,每次报告都大同小异:“没有异常的行为,万良主和何艳容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一切活动都在正常的商人活动范围之内。”

  到他第三次这样报告的时候,我忍不住道:“你这样的跟踪,根本没有用处,你只看到他们公开的活动,当只有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就不知道了。”

  廉正风的声音立刻变得很生气:“你对我的跟踪内容毫无所知,就妄下结论。”

  我冷笑:“就算你运用最先进的仪器,照你的推测,现在的万良生根本是外星人,难道他识不穿你的把戏?”

  廉正风嘿嘿冷笑:“山人自有妙计我不会告诉你我进行跟踪的具体情形,天机不可泄漏!”

  我懒得和他再说下去,正想终止通话,廉正风又道:“告诉你一件事,使你可以知道我的跟踪情形。万良生昨天晚上,在蓝天酒店的总统套房之中,和本城著名的美人幽会。”

  他这样说,使我感到突兀之至。

  我忙道:“你不是说他几乎二十四小时和何艳容在一起吗?”

  他道:“我说‘几乎’,并不是说‘完全’。而且,和那美女的幽会,还是何艳容安排的。”

  我怒道:“这样不寻常的事情,你还说没有特别事情发生!”

  廉正风再次冷笑:“这种情形在豪富之间普通之极,属于豪富的正常生活范畴。”

  我勉令自己沉住气,不和他争吵,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这酒色财气,难道也是外星人的生活享受?”

  廉正风说:“我不知道或许他要把自己装成百分之百的地球人,以免他人疑惑他的身份。”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到如果真的是外星人,却这样处心积虑把自己当成地球人,就有可能真的是有大图谋!

  廉正风道:“幽会的内容,你想不想听?”

  我苦笑,这是廉正风在向我示威,表示他的跟踪真正到了无所不至的地步。

  我道:“我只想知道他的表现,是地球人的,还是外星人的。”

  廉正风的声音听来很沮丧:“百分之百地球人,如果外星人也有色中饿鬼的话,那我的判断方可能错误。”

  我连连苦笑,我和外星人打交道并非一朝一夕,什么样的问题都想到过,就是未曾想到过外星人是不是也有色中饿鬼!

  廉正风虽然沮丧,可是他还是充满了信心:“他会装,我就会剥皮把他的外皮剥去,叫他现形。”

  我祝他继续努力之后,才停止了这次通话。

  使我思索的倒不是去想廉正风用什么方法在跟踪万良生,而是想到现在的万良生如果是外星人,为什么要用百分之百地球人的行为来掩饰自己。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

  一直想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也没有开灯,所以当电脑荣光屏亮起来的时候,特别刺眼。

  我看了一看,是亮声的电脑信件来了。

  亮声并不直接和我通话,这使我感到事情有古怪。而且我等了三天才等到的回意简单之极,只有两句话:“有关何艳容女士,经向有关那门查询后,确实只是经过消灭脂肪的过程,共消减脂肪七十公斤。”

  亮声不和我直接通话,我就没有机会开门见山问他问题。

  这令我十分气愤,我立刻和勒曼医院方面联络,可是得到的回答和几天前一样:由于特殊原因,亮声先生无法和外界接触。

  我勃然大怒,虽然对方语气温和,客气之至,我还是向电话吼叫:“告诉亮声,立刻和我直接联络,不然他应该相信我有能力弄两颗核子弹把格陵兰冰原炸光!”

  这样说了之后,我意犹末足,再恶狠狠地道:“或许你是新来的、或许你只是一具电脑,不过你有必要知道我是谁。你可以去查一查资料,当年我可以把你们从瑞士赶到格陵兰,现在也可以把你们从格陵兰赶到海王星去!”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明知道一点作用都没有,是典型的“虚言恫吓”。现在的勒曼医院和当年完全不能相比现在的勒曼医院规模究竟有多大还在其次,问题是它的势力范围究竟有多大。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不由白主打了一个冷颤。

  我们在讨论的是,外星人有可能通过外星人灵魂移居地球人身体的方式而控制整个地球,觉得这种设想如果成为事实,就是地球人的末日到了。

  可是外星人实在没有必要那样大费周章,像勒曼医院现在掌握的能力,就足以令所有地球人屈服,因为地球人是如此希望活著,对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掌握了地球人的生命,就等于掌握了一切。

  地球人的最大特性是贪生怕死千古艰难唯一死!

  这些年来,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各方面的“领袖人物”通过勒曼医院的后备身体,而活得健康。勒曼医院对这些人当然具有无限的权威。

  勒曼医院说一,这些人就不会说二!

  所以实际上勒曼医院已经控制了整个地球!

  然而地球好像并没有进入末日。

  为什么会这样?是地球人太麻木,不知道自己已经受了控制,还在自得其乐?还是勒曼医院虽然有了控制整个地球的力量,可是却根本没有控制地球的意图,所以没有任何行动?

  从我一贯的观念来看,我宁愿相信勒曼医院根本没有这种意图。

  所以,廉正风对勒曼医院的怀疑,实在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

  想到了这一点,我对于刚才的那种行为,大是后悔。在烦躁之中,又想到如果白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样莽撞。不过我也有些埋怨白素,如果不是白素推波助澜,我也不会变得倾向廉正风的假设。

  这时候我又觉得我自己一贯坚持的看法是对的,外星人根本没有控制地球的意图,地球人不应该疑神疑鬼,老是以为人家会来侵占这个生活著大群低级生物的星球。

  然而我又很矛盾,因为事情确然也有可疑之处这时候我思绪紊乱之极,无法有任何结论。

  像现在那样,对我已经记述了的一个故事,要加以全面推翻的情形,以前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我不断地跳来跳去,想藉此消除心头的焦躁,可是并没有用处。正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我过去接听,就听到了亮声的声音,亮声道:“卫斯理,以地球人的生命形式而论,你应该早已经进入成熟时期,怎么你的行为还如此幼稚,是不是你脑部有什么障碍,需要清除?”

  这个外星人骂人的方式很不地球化,我听了只好苦笑。

  难得我刚才的行为,居然换来了他的直接联络,就算挨几句骂也是值得,所以我并没有反驳,抓紧机会就道:“有一些事情,很是古怪,相信和勒曼医院有关,我想不通我一贯相信你们对地球没有恶意,可是一些情形却令人冒冷汗,所以我想得到详细的资料,当然这需要你们的真诚对待我希望你们不论有什么行为,都至少还能够真诚待我,不要用什么不能和外界联络等理由来推搪我!”

  由于我实在十分焦急,所以一口气说下来,所说的不是很连贯,倒大有廉正风的作风。

  亮声并没有打断我的话,等我说完,他的声音听来很吃惊:“卫斯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很是严重,你能不能说明白一些?”

  我吸了一口气,再道:“我说明白了,你能给我答案吗?”

  亮声回答得十分爽快:“只要我知道答案!”

  我心想,如果直接问他,是不是他们有计画地在实行借用地球人身体,他可能推说不知道。我应该先问他一个他必然知道答案的问题,看他是不是对我真有诚意。

  所以我问道:“最近我要和你联络,总受到阻扰,你究竟在干什么?”

  这问题他肯定知道答案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事的。亮声听了,好一会没有出声。那当然是他不愿意回答,而不是没有答案。

  我等了一会,他还没有出声,我就冷笑:“是不是医院守则不让你告诉我?”

  亮声居然立刻回答:“是,确然如此,你能够谅解,真是再好不过。”

  听他的口气,像是我如果不再追问,他就可以放下心头大石。我嘿嘿冷笑:“我不谅解!我一直以为勒曼医院和我之间,真诚相待,没有隔阂,不知道也不愿有什么医院守则对我保守秘密!”

  亮声叫了起来:“你太过分了!在你们地球人之间,即使亲如夫妻,相互之间,也一定有一些不想给对方知道的事情!”

  我应声道:“凡是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时,就表示对对方有不利的企图,不然何需隐瞒?”

  亮声叹了一口气:“你简直无可理喻!”

  我提高了声音:“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亮声道:“不能!碍于医院守则”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去他妈的医院守则!”

  亮声哼了一声:“不能去,医院守则是我们大家协议订下的,必须遵守。我用人格保证,我不说的事情,和你没有丝毫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完全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一字一顿:“医院守则是不是也包括不能泄露医院对地球人的恶意行为?”

  亮声的反应很强烈,他的声音听起来又生气又惊讶:“你究竟想说什么?医院的一切你再了解也没有,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我道:“就是因为你用什么医院守则做挡箭牌,不告诉我实在的情形。”

  亮声叫了起来:“老天!你这个人怎么说也说不明白,我不告诉你的事,和你无关,和所有地球人无关,和地球无关,完全是我们自己的事,当然可以不告诉你!”

  他的语气之中,也已经大有怒意。

  我实在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可是他的话又不能解除我心中的疑惑。

  如他所说,如果他不告诉我的话,只是他们外星人的事,和地球无关,我就算强迫他说了出来,对我来说,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亮声听不到我的反应,他喝道:“究竟你心中有什么毛病,你给我痛快说出来!”

  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过话。不过这时候我非但不见怪,而且很高兴。因为那比虚伪的客气要好得多,如果他不是真正想和我对话,他不会用这样的态度。

  我立刻道:“好极,你不肯说自己的事情,就说说有关万良生的事情!”

  亮声怔了一怔:“那他妈的万良生是什么东西?”

  我道:“以前的万良生是一个人,后来变成了一只海螺,现在他又宣称自己变回了人。”

  我说的几句话听起来简单,可是内容却复杂无比,亮声虽然是神通广大的外星人,可是显然也被我的话闹得头昏脑胀,有好一会没有出声。

  大约半分钟之后,他才道:“情形很特别,然而又关我什么事?”

  我沉声道:“和你可能无关,但和勒曼医院有关。”

  亮声笑了起来:“医院对人和其他生物之间变来变去,并无兴趣。据我所知有人曾经有这种能力他们在地球上行使过这种能力?”

  我叹了一口气:“原来你对我并不了解,至少你没有看过我所有的记述。”

  亮声叫:“你对朋友的要求也太苛刻了,你的记述那么多,大多数又乏味又不知所云,哪能够看得了全都!”

  他竟然这样批评我的记述,真是可恶,我立刻道:“确然又乏味又不知所云,尤其是有亮声先生出现的那些!”

  亮声苦笑:“不必吵架,请再说下去。”

  我道:“你不知道来龙去脉,我也无法说下去。只好请你委屈一下,先看两宗乏味又不知所云的记述《贝壳》和《未来身份》,后者我会通过电脑传送给你,如果你在乎我们之间的关系,看了之后,立刻和我联络。”

  我说了之后,还特别声明:“事情很严重,你不要视作等闲!”

  亮声叽咕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懂,多半是他的“家乡话”,也多半不是什么好话,然后才道:“我会尽快去做。”

  对话完了之后,我想我至少应该肯定一点:就算事情和勒曼医院有关,亮声一定并不知情。刚才他甚至于不知道万良生是什么人!

  当然他有可能假装,可是他何必对我假装?他完全可以不和我联络,上天下地,我上哪里去找他?难道真的弄两个原子弹去炸格陵兰不成!

  所以我可以怀疑一切,不能怀疑亮声的诚意。

  肯定了这一点,心里多少好过了一些。

  我立刻开始资料的传送,我不知道亮声看《贝壳》和《未来身份》这两宗记述要花多久,我当然要等在家中,才能第一时间再和他联络。

  这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根本一切都是廉正风在庸人自扰?廉正风一开始甚至怀疑我和何艳容串通,是为了逃税,想起来也可笑之至!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否定了我的这个想法而肯定了廉正风的怀疑。

  我在书房的监视电视上,看到有人开门进来,大叫:“有人吗?有怪事!”

  自行开门进来,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者,除了温宝裕还会是谁!

  有关廉正风怀疑、跟踪我们的事情,温宝裕还不知道。红绫曾经提出过请他一起来商量,可是我和白素都不是很起劲,因为事情本身非常复杂,我们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如果再加上温宝裕天马行空式的胡思乱想,只有乱上加乱,对事情不会有帮助。

  这时候他找上门来,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对他说,完全没有注意他叫的“有怪事”。因为温宝裕一贯夸张,他口中的所谓怪事,可能只是两群颜色不同的蚂蚁在打架而已。

  我打开了书房门,向下看去,却看到还有两人跟在温宝裕的后面。

  温宝裕一抬头,看到了我,就叫得更是大声:“怪事!怪事!真是怪事!”

  我只是摇了摇头,懒得开口问他是什么怪事。

  其实也根本不必问,他自己就会说出来。果然我还没有下楼,他就问:“还记不记得那圆柱体里面藏有万良生身体的那个,我们发现里面有人,又把它送回去的那个!”

  我当然记得那个圆柱体,只是我奇怪温宝裕为何从头说起,他完全知道整件事,知道那圆柱体后来像鱼雷一样射出了岩洞,万良生也就“回来”了。

  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圆柱体。

  温宝裕这时候大呼小叫,难道是他找到了那圆柱体?

  我一面想,一面和戈壁沙漠打招呼,请他们坐下,温宝裕指著他们道:“真是怪事。原来几个月前,曾经有人请他们制造一个圆柱体,指定要用特殊合金,其大小、形状,我看和红绫在海底岩洞发现的一模一样!”

  温宝裕在说,戈壁沙漠已经向我递过一只文件夹来,我打开一看,是几份图样,看出要制造的是一个圆柱体,其尺寸大小,和红绫发现的那个相同。

  一时之间,我还难以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温宝裕已经发挥了他的想像力,他道:“我看是那类外星人又想把人变成其他生物,所以要造一个圆柱体来存放人的身体,就像用红绫发现的那个存放万良生的身体一样。”

  接著他又发问:“可是很奇怪,那类外星人为什么自己不做,却要托戈壁沙漠来做?”他说著,还配合很夸张的表情和手势。

  我思绪还是很紊乱,事情确然很怪,我向戈壁沙漠望去,两人摊了摊手:“我们没有接受这单工作,虽然对方答应付极高的酬劳,可是和我们原则不符,所以我们拒绝了。”

  我越听越不明白,忙道:“等一等,慢慢说,从头说起。”

  温宝裕和戈壁沙漠还不知道《未来身份》中发生的事情,有了巨大的改变,变得可能很严重,所以他们对我紧张的神态感到很讶异。

  不过他们立刻就可以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所以连温宝裕居然也神色凝重起来。

  戈壁沙漠道:“正确的日子,是在一百六十三天之前”

  他们才说了一句,我就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们的话头,然后迅速地想了一想。

  那时候我还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朦朦胧胧地想到了一些,却无法肯定。我最先感到的是日期十分重要,所以当戈壁沙漠一说出了正确的日子,我就要他们暂停,好让我计算一下,我计算的是红绫发现那圆柱体的日子。

  温宝裕忍不住问:“你联想到了什么?”

  我问:“红绫发现那圆柱体,是在多少天之前?”

  温宝裕计算日子的方法与众不同,他道:“发现圆柱体之后三天,蓝丝回去,蓝丝那次回去到今天,已经九十二天,所以红绫发现那圆柱体是九十五天前的事情。”

  我也从我的记忆中得出了同样的数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已经抓到了事情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关键。

第五部:“谁知道”

  我把这关键反覆想了几次,觉得这个想法古怪透顶,但却极其重要。所以我立刻问:“造这样的一个圆柱体,需要多少时间?”

  戈壁沙漠道:“那要看一切制造的条件而论。”

  我很焦急:“给我一个大约的数字就行。”

  戈壁沙漠还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三十天到五十天。”

  我皱著眉,还没有说什么,温宝裕果然机灵无比,他直跳了起来,叫:“你想到了什么?你想说……红绫发现的那圆柱体是最近才制造出来的?怎么会?万良生的身体在那圆柱体中应该已经好多年了!”

  我想到的关键确然如温宝裕所说。

  我想到的是,戈壁沙漠拒绝了委托,委托者另外找人制造,在时间上完全来得及放进岩洞,被红绫发现。如果真是那样,廉正风的怀疑就有了根据一切都是早经安排和计画好的。

  当然其中还有许多许多疑问,一时之间我也难以详细列出。当时我先不回答温宝裕的问题,只是要戈壁沙漠继续说下去。

  戈壁沙漠神情疑惑,我忙道:“事情十分复杂,小宝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等一会详细告诉你们。先让我知道委托你们制造圆柱体的情形,是什么人委托你们的?”

  戈壁沙漠摇头:“不知道。”

  我想不到他们会立刻这样回答,还以为他们是不了解委托者的身份,所以又问:“那委托者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两人还是摇头道:“不知道。”

  我焦躁起来:“这像话吗?难道这委托者是蒙著脸来找你们的?”

  戈壁沙漠叹了一口气:“他何必出面来找我们?一切通过电脑沟通,谁知道这委托者是什么长相!”

  我不禁苦笑,是的,现在可以通过电脑沟通一切,根本不需要面对面才能办事。

  我道:“经过情形请尽量详细。”

  戈壁沙漠就开始了叙述。事情实在并不复杂,所以他们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天,和温宝裕在一起,才偶然提了起来。温宝裕一听,立刻和红绫发现的圆柱体联系在一起,他也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事情很蹊跷,所以立刻找他们取出图样来看图样是委托者通过电脑传送过来的。

  一看之下,温宝裕更感到事情古怪,所以和他们一起来找我。

  事情发生那天,戈壁沙漠接到了电脑信件,请他们制造一个圆柱体。戈壁沙漠声名在外,经常有这种稀奇古怪的订单,请他们制造一些只有他们才能做到,或只有他们才能做得最好的东西。

  所以他们并不感到奇怪,和对方继续联络,先看了对方传送来的图样,他们是会家子,一看图样,就知道图样并不完整,只是要制造的东西的一部分。

  他们接受委托的原则之一,是只接受制造一样东西的全部,而不接受部分。有的委托者,需要制造的东西可能要保密,所以往往把东西拆成几部分,交给不同的人去制造,那样就算制造者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东西。

  戈壁沙漠从来最讨厌这种行为,所以他们的原则之一,是不接受部分的制造委托。

  所以戈壁沙漠就拒绝。而对方立刻提出了极高的金钱酬劳,戈壁沙漠自然不为所动,对方请求了几次,戈壁沙漠坚持原则,对方也只好放弃。

  戈壁沙漠还有原则之二,就是他们必须知道制造的东西有什么用途,若是委托者不肯说,他们也会拒绝。

  而在这件事情上,原则之一都通不过,当然原则之二也就不必提出来了。

  本来他们根本不会将这种委托不成的事情放在心上,但由于对方提供的酬劳高到异乎寻常,所以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仔细研究了那些图样,想弄清楚其余都分是什么,以及究竟有什么用处。

  然而以他们的能力之高,也只能得出“这是一个容器”的结论。

  既然研究不出究竟,他们也就将事情放过一边。

  他们说完了经过,望著我:“小宝说要见到你,先肯定一作事,才把有关这东西的一切告诉我们。”

  温宝裕立刻道:“我想先肯定这圆柱体和红绫发现的圆柱体是不是同样的东西?”

  我吸了一口气:“岂止是‘同样的东西’,大有可能就是红绫发现的那圆柱体!”

  温宝裕举起手来,我知道他有许多问题要问,我道:“我会全部告诉你,先向戈壁沙漠说这圆柱体的情形,这圆柱体确然是一个容器装人的身体。”

  戈壁沙漠神情讶异,我就把这圆柱体的情形,向他们说了一遍,两人恍然大悟:“原来不给我们制造的部分,是这东西的动力系统!”

  我这时候虽然思绪紊乱,可是也找到了很重要的一个“线头”,很多复杂的事情,在找到了“线头”之后,就有希望把事情的真相抽出来。

  我问戈壁沙漠:“请你们想一想,这东西的动力系统,会交给什么人去制造?还有,在你们拒绝之后,这圆柱体又会委托什么人去制造?”

  这两个问题很是重要,有了答案之后就可以追查那个委托者了。

  戈壁沙漠想了一想:“有……至少三个可能。”

  我道:“请把这三个可能写下来,立刻去查,查谁是委托者!”

  戈壁沙漠和温宝裕的脸上,都充满了疑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把廉正风因为怀疑我和何艳容串通而跟踪我,以及他和我见面,看了《未来身份》,之后我和白素和他一起感到可疑之处,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戈壁沙漠还沉得住气,温宝裕听到一半就已经红了脸,当我说完,他直跳了起来,叫道:“卫斯理,你一贯的外星人对地球没有恶意的理论破产了!外星人已经开始用如此阴损的方法,在进行对地球的控制了!”

  温宝裕这个人,可以说是多血质的典型,冲动无比,特别容易接受各种各样的假设而且假设越是匪夷所思、越是荒诞,他就越是容易接受。

  我皱著眉:“这一切到目前为此,只是假设而已。”

  温宝裕反对:“战争实际上已经开始开战了,不是假设!”

  我之所以没有早把这件事告诉温宝裕,实在很有道理。他在知道事情之后的反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对事情的探索毫无帮助,反而令人烦躁!

  我没好气:“照你说,是不是把万良生抓来严刑拷打?”

  温宝裕总算觉出了我的不满,没有再出声,可是仍然双拳紧握,一副准备冲上战场去厮杀的模样。

  戈壁沙漠实在得多,他们站了起来:“我们已经想到了三个可能制造那东西的所在,要借你的电脑一用。”

  我向楼上指了指:“只管去用最重要的是委托者的身份和外貌。”

  戈壁沙漠点了点头,上楼去了。

  温宝裕还在跳来跳去:“那亮声也真不是东西,我们把他当朋友,他却和我们讲什么医院守则!”

  他又道:“的确应该……至少应该找现在的这个万良生好好地谈一谈。廉正风这个人倒很有趣,不过行动不够积极,光是跟踪有什么用处!”

  温宝裕虽然九成在胡言乱语,可是这句话却很有道理。

  温宝裕看出我的神情居然同意了他的说法,大是高兴,叫道:“我们这就去。”

  他说著,人已经冲到了门口。我苦笑:“不妨先排练一下,见到了他,该怎样说。”

  温宝裕转过头来:“就直截了当问他,明明是外星人,为什么要以万良生的身份混进地球人的吐会来,居心何在!”

  我瞪了他一眼:“如果他是外星人在充地球人,他会承认吗?就算把他解剖成一千块,也不可能找到他是外星人的确实证据!他只需要否认,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温宝裕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想了好一会,他也没有想出什么实际的办法来,只好悻然道:“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我自然而然比较温宝裕和廉正风两人的作风,廉正风比温宝裕年纪大些,不过就算温宝裕到了廉正风这个年纪,他的行为还是不会如廉正风那样实在。

  两人性格不同,当然行为作风互异。

  我道:“当然不是就此罢了,还是要去找他,可是又绝不能打草惊蛇,使他知道我们对他已经有了怀疑。本来这事情由你出马最好,他不会在意,要是我去,未免太大阵仗,会使他疑心。”

  温宝裕立刻道:“那就我去!”

  我摇了摇头:“可是你沉不在气,只怕一见到他,就想把他的脑袋劈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外星人的灵魂。”

  温宝裕究竟也很成熟了,他笑了起来:“你不必使用激将法,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一定照做,绝不坏事!”

  我望了他一会,才道:“这件事要就是我们胡思乱想,要就是非同小可,你真的不能乱来。”

  大约是我认识他以来,从来没有用那么严肃的态度和他说过话,所以他也出奇的正经,用力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你去见万良生,什么别的都不用说,只问他那个圆柱体的下落,说是对这个东西有兴趣,想研究一下。”

  温宝裕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然后我看他的反应,他要是心里有鬼,一定不会痛快告诉我。如果他肯告诉我那圆柱体在什么地方,那就表示他确然就是那个在人和海螺之间变来变去的那个万良生!”

  我点头:“应该如此如果我们有可能得到那圆柱体,就可以从戈壁沙漠找到的资料来判断这圆柱体是不是最近才制造出来的。如果居然是最近才制造出来的东西,那就是有力的证据,证明现在的万良生,不是变成了海螺的那个万良生。”

  温宝裕跳了起来:“我明白了!那圆柱体是重要之极的关键!”

  我道:“你明白就好可别把事情办砸了!”

  温宝裕大声道:“得令!”

  他连半秒钟都不耽搁,立刻离开。

  我在客厅来回走动,大约一小时之后,戈壁沙漠才从楼上下来,满脸喜容:“查到了,动力系统分由欧洲云氏集团制造,已经取得了全部资料,和我们相熟的,办事就方便,那个圆柱体由澳洲一家精密仪器厂制造,却不肯透露详细资料。我们已经通过别的途径去进行,谅也不成问题。”

  我道:“好,事情很有进展,而且进展得很好。”

  当时我确然如此认为,认为事情开始有进展了。至于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是以后的事情,当时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在戈壁沙漠离去之后,我一方面等白素和红绫出现,一方面和廉正风联络。

  温宝裕和戈壁沙漠带来的是最新发展,足以支持廉正风的假设,所以必须和他联络。

  他给我的号码,我相信是他的行动电话,可是响了很久,电话并没有人接听。

  我就趁这时间仔细看云氏集团传送过来的图样。我对于这类工程不是很在行,可是也可以看出这动力系统要求很高,它要求保持随时发动的状态,只要和发射装置的某一部分发生接触,立刻就会发动,可以使装置这系统的物体,在水中高速前进。

  云氏集团和戈壁沙漠可能关系真的很好,在图样上还有集团工程师的注释:此动力系统类似鱼雷发射器。

  看了图样,更相信红绫发现的那圆柱体,在海底岩洞那个,就是由这个动力系统所驱动的。

  这时候我已经感到,事情确然十分值得怀疑,可是怀疑的方向可能有误。

  我们怀疑的目标,直指勒曼医院。

  这次新的发现,可以支持我们的怀疑,可是却使勒曼医院不能成为被怀疑的目标。

  因为以勒曼医院的能力而论,绝对不需要先委托戈壁沙漠,又委托云氏集团来制造这个圆柱体,他们自己有能力制造比这个更复杂十倍的东西!

  如果事情真涉及外星人行为,那么排除了勒曼医院参与其事的可能性之后,当然是不属于勒曼医院的外星人所为。

  尽管还有很多人对“是不是有外星人”还在争论,可是我却实实在在知道何许多外星人在地球活动,勒曼医院的那些,只是全部之中的少数而已。

  想到了这一点,我更感到事情棘手。

  因为我和勒曼医院打交道已有很久,知道在勒曼医院的外星人,虽然在地球上活动的范围极广,广泛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可是却可以肯定他们对地球没有恶意。

  我的“外星人对地球没有恶意”论,我自信可以适用于勒曼医院方面。

  可是,是不是能够适用于所有的在地球活动的外星人,我这时候也没有把握。

  所以事情如果和勒曼医院有关,还容易对付。

  事情如果不知道和哪一方面我们完全不知底细的外星人有关,要对付就极其困难了!

  本来有新的资料发现,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情形却显然向坏的一方面在发展!

  我想了又想,觉得从现在的万良生,或者何艳容处著手,总比毫无头绪乱作揣测的好。

  就在这时候,我的通讯仪上发出讯号,接著便是信息:“速来蓝天酒店大堂。”

  能用这通讯仪和我联络的只有少数人,而这次信息的口吻,一看就知道是白素发来的信息。

  蓝天酒店廉正风曾提到过万良生和女人在这酒店中幽会,会不会是白素也发现了什么呢?

  我没有时间去仔细想,立刻出门,相信以破纪录的时间赶到,一进大堂,就有一个人冒冒失失向我撞来,我顺手向他推去,这人都向我眨了眨眼。

  这人样子看来普通之极,可是眼神流动,光彩隐隐,深不可测,却不是白素是谁!

  这天白素离家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原来她经过了精心的化装,却不知目的何在。

  白素碰了我一下,向大堂一角指了一指,我循她所指看去,只见一大群人,围住了何艳容,闪光灯在不断地闪耀,看来那些全是记者。

  白素低声道:“你走过去,可以替她解围,然后见机行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她身上,套出一些秘密来我相信如果整件事有古怪,她一定参与其事。”

  我点了点头:“你在跟踪她?”

  白素笑了一下:“是,看看她日常生活是不是有异状,现在看来最大的困扰,就是应付记者。如果他们的设计是把你当挡箭牌,现在就是你这个挡箭牌发生作用的时候了。”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本来,我要见何艳容,并无困难。可是如果特地去找她,她会提高警觉,对我有所防范,就不容易在她口中套出真话来。

  而如果是“偶然遇到”,她就会不以为意,自然就容易在言语中露出破绽。

  我点了点头,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白素已经隐没在人丛之中,看不见了。

  我走近何艳容和人群记者,开始时并没有人留意我,一位女记者正尖著声在问:“万先生失踪多年,究竟去了何处,社会大众都很想知道,何女士如果坚决不回答,只怕会引起更多的揣测。”

  何艳容虽然还维持著笑容,可是看得出非常勉强。对于万良生失踪多年,究竟真相如何,新闻界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查。令我感到非常古怪的是,我早已记述过万良生变成海螺的经过,可是却完全没有人相信世事往往如此,真话反而最不容易使人相信。

  何艳容的回答,也令我感到很古怪,她其实可以直截了当告诉所有人,过去七年,万良生不是人,是一只海螺。

  可是自从万良生“回来”之后,何艳容从来没有那样说过,我这时候突然感到何艳容不那样说,是因为她自己也根本不相信万良生曾经是一只海螺!

  这就令我感到事情蹊跷之至,因为以何艳容和万良生现在的关系来说,万良生一定早已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何艳容,何艳容就没有理由不相信!除非现在的万良生根本没有成为海螺的经历,所以何艳容才不相信万良生曾经变成海螺。

  那样看来,事情离廉正风的假设,又近了一步现在的这个万良生,不是以前的那个万良生!

  在那个女记者问了之后,又有几个用更尖锐的语气,问同样的问题。何艳容很不耐烦,她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真的拿我当挡箭牌,竟然道:“我和我先生说过许多次,事情卫斯理先生最清楚,你们可以去问他,他认为可以说,自然会说出来!”

  何艳容的回答,引起了一阵反感之声,那个女记者又失声道:“卫斯理是什么人?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人都不能肯定,上哪里去找他?”

  这几句话居然得到了不少和议,我知道这是我出场的时候了,我举起手来,大声道:“我就是卫斯理!”

  同时我向何艳容打招呼,何艳容看到了我,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发出了一下欢呼声,穿过记者群,向我走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刹那之间起了小小的骚动,然后七嘴八舌,人人争著发问,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我等他们略静了下来时,才道:“万良生先生失踪的详细情形,我早已经记述过,不过各位之中,有连是不是有我这个人都不能肯定者,当然我不期望有人会看过我的记述。”

  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话才一说完,居然有不少人举起手来,表示看过我的记述,一个很可爱的小伙子还大声道:“你在记述中说,万良生先生变成了一只海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