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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克强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相当精采。
第六部:第一步
红绫首先鼓掌:“说得好!我们一定共同努力,把这个疑团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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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宝裕也豪气干云:“要是我们都解不开这个谜,地球上就没有人可以解开了!”
看来红绫和温宝裕都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这件事虽然很小规模,牵涉到的人不超过五个,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节,看起来很简单,和我以前经历过的一些怪事比较,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在这件事中,却有一个“死结”,解不开这个结,事情就永远是疑团。
这个“死结”就是毒刃三郎的死无可怀疑,小师妹怀孕在十年之后,何以产下的婴儿会酷似毒刃三郎?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然后问红绫和温宝裕:“请问如何解释这一点?或者请告诉我,第一步应该怎么走?”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声音,红绫则瞪大了眼,无话可说。
温宝裕当然比红绫滑头,他立刻反问:“以你来看,第一步应该如何走?”
他的这种反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立刻回答:“没有第一步根本走不出第一步!”
温宝裕和红绫神情都大不以为然,他们望向白素,寻求支持。我也向白素望去,以为白素一定会同意我的说法,却不料白素对我摇了摇头,显然有不同的意见。
她道:“不是走不出第一步,而是整件事只有一步,只要跨出了这一步,事情就解决了。”
我还以为白素会说出什么精辟的意见来,谁知道她竟然说了一句等于不说的话,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谁不知道妈妈是女人!”
白素并没有要和我争辩的意思,红绫却立刻代她妈妈发言:“妈的意思是,事情不难解决,爸你只看到了死结,而妈却看出事情其实十分简单。”
我继续笑:“我并没有说事情复杂,就是一个简单的死结。”
红绫竟然成了白素的代言人,她应声道:“简单的结,就用简单的方法来解。”
我指著她的鼻尖,笑道:“不是‘简单的结’,是‘简单的死结’,死结不论简单复杂,都解不开,要不然就不是死结了。”
红绫笑道:“所以我不以为这是死结,只不过是一个很难解的、却很简单的结。”
我又好气又好笑:“既然如此,刚才我问你第一步应该怎么走,你为什么只是乾瞪眼,答不上来?”
红绫笑道:“刚才我一时之间没有准备,现在有了妈的提示,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连连点头:“我再问一次:第一步应该怎么走?”
这时候连温宝裕也莫名其妙,不知道红绫在白素那几句话中,得到了什么启示。
红绫这一次连想都没有想,就道:“到比利时去。”
这回答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我也想不到到比利时去会有什么作用,我正想取笑红绫,却看到白素向红绫点了点头,大有嘉许的神情。
这表示白素同意红绫的说法这更是意料之外之极。
我暂时不出声,果然温宝裕也想不通,他抢著问:“到比利时去干什么?”
红绫回答得很妙:“到了比利时之后要干的事情是第二步了,我刚才的答案是第一步。”
游宇宙道:“那么何以要走这第一步?”
红绫对答如流:“事情是在比利时发生的,要解决当然第一步应该到比利时去。”
红绫的说法,无可辩驳,可是那只是“伟大的空话”,对于解决实际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
温宝裕、游宇宙和胡克强立即发出了不满和不屑的声音,显然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
而白素的想法却和红绫相同,她接著红绫的话:“到比利时之后,就可以走第二步。”
我们没有再提问题,等白素往下说。
白素却不解释第二步该怎么走,忽然话锋一转:“有一件事,我们开始都忽略了,这件事可能相当重要。”
大家仍然不出声,白素继续道:“事情发生之后婴儿生下来之后,玲珑巧手仙根据小师妹临终的话,一直在疑心小师妹对他不忠,所以才有婴儿容貌如此古怪的情形出现。可是他又找不出小师妹在生活上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所以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相信了玲珑巧手仙的结论,自然而然就和玲珑巧手仙一样,无法解释事情如何发生。”
我一面听,一面摇头,等白素说完,我道:“小师妹生活情形如何,我们只有依据玲珑巧手仙的说法,不能平空想像,因为当时只有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生活在一起。”
白素道:“是,不过玲珑巧手仙如果忽略了一点,我们不应该也跟著忽略。”
白素第二次提到了我们有忽略之处,我想了一想,还是不明白我们忽略了什么,我向红绫望去,红绫却像是胸有成竹,而温宝裕、胡克强和游宇宙,却都和我一样,莫名其妙。
显然是她们想到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而我们没有想到。
对我来说,白素想到了什么事情而我没有想到,这种情形常有出现。而现在连红绫都想到了,我居然还茫无头绪,这实在有点难以原谅我自己。
我看到红绫张口想说,连忙阻止:“等一等!让我们自己找出忽略之处。”
红绫立刻伸手掩住了口,我迅速想了一想,越是心急想找出问题,越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温宝裕高举双手,叫道:“我投降了,请快说。”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或许只有在女性的立场,才能觉察到这一点,玲珑巧手仙是一个除了手艺精巧绝伦之外,在生活上粗枝大叶的人,所以有些事,在他的观察范围之外。”
我知道白素这样说是怕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所以然来而感到尴尬,替我打圆场。
我只好默不作声,勉强乾笑了两下。
白素很自然地道:“在欧洲生活在比利时生活的那些年,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在生活上有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小师妹精通当地的语言,而玲珑巧手仙却一窍不通。”
白素说到这里,我们几个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素是想说,因为有了这一个不同之处,所以玲珑巧手仙无法完全明白小师妹的生活。
尤其如果小师妹有意要向玲珑巧手仙隐瞒一些事情的话,就十分容易。
譬如说,小师妹她和别人打电话,使用当地多数人所说的佛兰芒语或者是少数人所说的法语,玲珑巧手仙就算在旁边,也完全不知道小师妹在说些什么。就算他问,小师妹也可以很容易随便编一番话将他骗过去。
又譬如说,小师妹和玲珑巧手仙在一起的时候,小师妹和别人说话,玲珑巧手仙地无法知道内容。
这也就是说,在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共同生活的期间,玲珑巧手仙并不是完全掌握了小师妹的生活状况,小师妹有很多机会可以做一些事而玲珑巧手仙一无所知。
我确然是忽略了这一点,然而我就算注意到了这一点,也认为对事情毫无帮助。
我挥了挥手,加强语气:“疑团的中心是为甚么婴儿会像毒刃三郎我不认为毒刃三郎会讲任何一种欧洲语言,而且更主要的是毒刃三郎早已死亡,小师妹无法和他有任何联络!”
白素笑道:“总要一步一步解决问题。玲珑巧手仙无法了解小师妹的全部生活,这是一个缺口,从这个缺口开始进行,我们就有可能比玲珑巧手仙更了解小师妹的生活情形,从而知道当年小师妹究竟瞒著玲珑巧手仙作了些什么事情。”
白素说到这里,我无法再表示不同意,这确然是完全无法著手的情形之下的一个缺口(或者说是一道裂缝),可以钻进去,也有可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小师妹临终的话在整件事中当然十分重要,从这个缺口中去了解小师妹的生活,当然是很好的方向。
然而我想了一想,还是不由自主摇头,因为一来事情已经过去了超过半个世纪,当年小师妹曾经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实在难以查究。二来这个“缺口”其实是一个假象,这时候由于红绫很兴高采烈、白素又同意红绫的想法,所以我也不打算扫她们的兴,并没有指出这一点。
说这个“缺口”其实是一个假象,解释起来也相当复杂。
小师妹生下的婴儿,容貌像毒刃三郎,玲珑巧手仙心中疑惑,疑惑的重点,当然是放在婴儿是不是他的这一点上。这就牵涉到小师妹的品行。“缺口”指出小师妹有可能在生活上隐瞒言语不通的丈夫,这一点可以成立。但是如果说由于言语不通,玲珑巧手仙竟然不能觉察自己的妻子和他人私通,以致有了孩子,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事情。
所以循这个“缺口”去追查,最多只能发现小师妹在生活上有一些小事瞒著丈夫,无法查证到婴儿的来源。
因此我对“到比利时去”也就绝不起劲,当各人以为讨论有了进展、行动有了方向,向我望来之际,我避开了各人的眼光,强烈地表示了我对此行没有兴趣。
正在这时候,听到白素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我去!”
我感到很惊讶,立刻向她望去,胡克强和游宇宙也很出乎意料之外,睁大了眼,白素笑道:“到比利时去之前,我会先到法国去探望我父亲”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用眼神解答了我的惊讶她打算顺道去看白老大,这就很自然了。
白素继续道:“他老人家对江湖人物的故事,一直十分有兴趣,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他,不但可以在他那里获得更多的资料,而且也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红绫举起手来:“我也去我好久没有见外公了。”
白素立刻同意,伸手和红绫击掌,同时向我看了一眼,分明是在对我说:且看我们母女二人出马,解开你认为无法解开的疑团。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代我向白老大问好。”
这时候最感到意外的是胡克强和游宇宙了白素肯听他们说故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而白素听了故事之后,竟然肯远道到比利时去查究事情的真相,而且还惊动白老大,这更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像的事情。
所以两人,尤其是胡克强,更是感激得不知道该如何道谢才好。白素真的很认真,对胡克强道:“我还需要一些详细的资料,要你提供,例如玲珑巧手仙当年的地址、胡疑出生的医院……等等。”
胡克强连声道:“可以!可以!全在照相簿上。”
胡克强说著,翻到了那本照相簿的最后几页,在那几页中,来著一些文件,一些文字记载。白素和红绫凑过去看,我随便瞄了一眼,看到是胡疑的出生证明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当然不会有什么用处如果有用,当年玲珑巧手仙就可以解开疑团了。
所以我并没有多加注意,而是走了开去,温宝裕跟在我的后面,我转过身去看他,他笑了笑:“真出乎意料之外,我以为你会立刻到比利时去。”
我也笑了笑,回答了一句和他说的一字不差的话。
温宝裕摊了摊手:“不行,蓝丝明天要来。”
我笑道:“这不成理由你们可以一起去。”
温宝裕这才做了一个鬼脸,压低了声音:“我和你一样,认为去了没有用。”
我伸手在他头上凿了一下:“你自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要拖我下水!”
温宝裕没有再说什么。
白素和胡克强说了一会,要求胡克强把照相簿留下,胡克强当然答应,红绫拍著胡克强和游宇宙的肩头,大声道:“一有进展,会立刻和你们联络。”
胡克强兴奋得好像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一样,连连点头,这才告辞离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给他们希望越大,他们会更失望。”
白素笑:“胡克强感到兴奋,并不完全是因为有希望可以解开疑团,而是由于他上代的故事能引起注意。”
我摇头:“这不知道算是什么样的心理分析!”
白素没有和我争辩,我也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天,温宝裕到机场去接蓝丝,我去送白素和红绫,蓝丝先到,和红绫,白素相见甚欢。
送走了白素和红绫,温宝裕已经急不及待向蓝丝说白素和红绫到欧洲去的目的,把整个故事简单化,向蓝丝说了一遍。
我也想听听蓝丝的意见,因为我知道在降头术中,对血统关系有很深刻的研究。
蓝丝听完了故事,皱著眉:“只要有玲珑巧手仙身上的一样东西,就算是一根头发也好,我就能肯定现在的胡克强是不是他的孙子。”
温宝裕苦笑:“要是有玲珑巧手仙的一根头发,不必动用你的降头术,也可以证明他和胡克强之间有没有血统关系。”
蓝丝瞪了他一眼:“可是我的方法又快又好!”
我没有参加他们之间的争论,而是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有玲珑巧手仙身体的一部份,就能证明他和胡克强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同样的,如果有毒刃三郎身体的一部份,也可以证明胡克强和毒刃三郎之间有没有血统关系。
胡克强和毒刃三郎的容貌如此相似,虽然从各方面来看,他们没有血统关系的可能,可是如果确切的证明了有或没有,对于解决整个疑团很有作用。
我把这一个想法说了出来,温宝裕迟疑道:“能够从浮沙之中把毒刃三郎的遗骸捞出来?”
我摇头:“那绝无可能,我的意思是那只断手。”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胡疑把房子拆了,都找不到那只断手,我们上哪里去找?”
我也吸了一口气:“胡疑找不到,并不代表我们也找不到。我坚信小师妹当年不会把那只断手毁掉,她一定将它藏了起来,藏在很好的地方。”
温宝裕还是很迟疑:“隔了那么多年,那只断手还能保存?”
我道:“就算只剩下一点骨骼,也就够做证明之用了。”
温宝裕连连点头:“如果证明了胡克强和毒刃三郎之间有血缘关系,再来追查毒刃三郎当年如何在万无可能的情形下竟然没有死,就比较容易了。”
这正是我的意思,可是我并不像温宝裕那样乐观,认为事情“容易”,所以我没有他那样兴奋。
在我们讨论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坐在车上,驶向陈长青的大屋,蓝丝一言不发,看得出她正在想些什么。
我和温宝裕觉察到了这一点,我们的反应一致,都不再说话,等著听蓝丝的意见。
蓝丝道:“如果胡克强和毒刃三郎之间有血缘关系,找那只断手就容易得多。”
我和温宝裕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蓝丝进一步解释:“有一种小虫,对于人的近亲血统十分敏感,可以帮助寻找亲人
不管是死是活,也不管是全尸还是残骸,都可以通过这种小虫来寻找。”
在降头术之中,有的是不可思议的怪事,蓝丝刚才所说的并不算太惊人。
我和温宝裕自然可以立刻接受她的话,我问:“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只断手在什么地方,也可以找得到?”
蓝丝想了一想:“只要目的物在小虫可以感觉得到的范围之内,就可以找到。”
温宝裕问:“范围是多大?”
蓝丝摊了摊手:“要看是空地还是有物体阻隔,也要看阻隔的物体是什么材料,不可一概而论。”
温宝裕笑道:“听起来倒有点像雷达探测仪器,不像是降头术。”
蓝丝瞪了他一眼,我道:“小宝你真糊涂,许多昆虫都有放射各种探测波的能力,有的甚至于可以放射到几公里之外,降头术当然就是利用了昆虫的这种本能来进行,比人类发明雷达探测仪器要早了几百万年。”
温宝裕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对降头衔颇有不敬之处,要是惹恼了蓝丝,他就很是糟糕,所以立刻诺诺连声,表示接受我的指责。
他问道:“那只断手如果还存在,一定在比利时,而且多半离当年小师妹的住处不会太远如果要用这方法寻找,是不是需要胡克强也到比利时去?”
蓝丝摇头:“胡克强不必去,只要让我见一见他就可以,可是我一定要去。”
温宝裕听了,不禁大是踌躇,因为蓝丝如果要去,他为了不想和蓝丝分开,自然非一起去不可,看来他一时之间走不开,所以才为难。
过了一会,他道:“先要假设毒刃三郎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这种方法才有用,是不是?”
蓝丝笑道:“那当然。”
温宝裕双手一摊:“那就不必去了,因为毒刃三郎和胡克强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我怒道:“刚才我们有共识:如果能找到那只断手,再来探索胡克强何以会和毒刃三郎有关系,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卦了!”
温宝裕苦笑,嗫嚅道:“我妈妈帮我和蓝丝安排了很多节目,不会允许我们到欧洲去的。”
我恶向胆边生:“叫蓝丝做点手脚,让令堂昏睡十天八天,问题就解决了!”
温宝裕苦笑:“我妈妈常告诫我交朋友要小心,我真后悔不听老人言。”
蓝丝笑道:“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降头衔,不一定需要我亲自去,我可以找一个降头师去做这件事,反正也不急,是不是?”
温宝裕已经一叠连声道:“不急!不急!”
他一面说,一面握住了蓝丝的手,像是怕蓝丝就此逃走一样,我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那种肉麻的情状。
只听得蓝丝道:“表姐夫,过两天,要是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人来找你,就是我派来的,可别将他赶走。”
当时我听了,也没有怎么在意,因为降头师大多数都稀奇古怪,从内在到外形都和常人不同。
我只是点了点头:“只要他能办事,管他是什么形状。”
蓝丝笑了一下:“这位降头师有些特别,曾经长期在中原活动,辈份很高,希望……”
她没有把话说完,我明白她的意思,道:“我一定好好接待他,有必要,我会和他一起到比利时去。”
蓝丝表示放心,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想起白素和红绫,如果忽然看到我和一个奇形怪状的降头师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一定会感到极度的意外,场面必然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时我绝没有想到,蓝丝派来的降头师会和整件事有什么关系,所以也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有意料之外的发展。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和温宝裕、蓝丝分手之后,回到家里,静得出奇。静也有静的好处,可以神游八方,思想任意驰骋,不受任何干扰,我从小就很享受这种情形,所以从来不会觉得寂寞。
游宇宙和胡克强比我还要心急,第二天就打电话来问情形,刚好是白素打电话来之后的几分钟。
白素在电话中只说了她们已经见到了白老大,然后从电话中传来的就是白老大和红绫两人的笑声,笑声简直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可见这祖孙二人相处之欢。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游宇宙和胡克强的。
他们每天打一个电话来,而白素却从此没有了音讯,也不知道她们离开了法国没有。
一连三天,温宝裕和蓝丝也没有和我联络,那天下午,我正在想蓝丝派来的人怎么还没有到,门铃声就响起,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著一个人。
由于我早已存在著蓝丝派来的人一定是奇形怪状的想法,所以一看到门外的那人,样子十分普通,反而感到很奇怪。
那人是一个很乾瘦的老者,也看不出实在的年龄,总在七十以上,穿著灰色的唐装,手里提著一个小藤箱,身量普通,看来一点也不起眼。
一时之间,我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蓝丝派来的降头师。
然而我想起蓝丝的吩咐,知道这类辈份很高的降头师,就算外形一点都不古怪,脾气却必然怪到了极点,万万不能得罪,不然可能会惹下大麻烦。
所以我立刻向他拱了拱手:“正在恭候阁下大驾,幸会!幸会!”
老者本来脸上木然,一点表情也没有,看到了我的热烈欢迎,才有了一丝笑容,也向我拱手,道:“掌门派我来,听候卫先生差遣。”
我很知道这类人物的性格,他越是说得客气,你越是不能半分当真,不然就像广东人所说“撞大板”了。
所以我连忙道:“前辈说哪里去了,有事要请前辈鼎力相助,才敢劳动大驾,请进来,先喝酒,再求教!”
老者对我的反应显然很满意,点了点头,进了屋子,我取了酒,两人对饮了三杯,我才请教他高姓大名。他笑了笑:“苗人的名字不登大雅之堂,倒是我早年行走江湖时,有一个外号很有趣,我到处浪迹,卖药维生,常年背著一只葫芦,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人家看我从葫芦中像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取出来,觉得有趣,所以给了我一个‘葫芦先生’的外号,我自己简称葫芦生,人家也就莫测高深,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哈哈!”
第七部:一只会飞的苍蝇
我一生之中,不知道曾多少次向人请教过姓名,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这样一大串的回答,真是有趣之极。
我忍住了笑,继续恭维他:“葫芦先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其实再明白不过,当然是凭仁心仁术,卖的是行侠仗义、济世救人,岂有他哉。”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这几句恭维话,当然令这位葫芦先生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感到舒服,他呵呵大笑:“岂敢!岂敢!”
我因为听他好几次说到“行走江湖”,知道他虽然是苗人,可是却被江湖汉子的习气所同化,所以我的恭维,恰到好处。
(后来当我向各人叙述这段经过时,温宝裕大叫:虚伪!虚伪!太虚伪了!)
(当然不是虚伪,而是人际关系之中不可缺少的润滑油。)
当下葫芦生听得舒服,和我虽然只是初次相见,而且开始时还大有抗拒,只是不敢违反蓝丝的吩咐而已,现在情形已经大不相同,把我引为知己了。
他先向我约略介绍他自己:“我从十五岁来到中国,开始闯荡江湖,到十七岁已经很有点名堂。河南伏牛山是出名的土匪窝,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寨,曾经联合中原其他江湖人物,为我庆祝十八岁生日,有各路豪杰三千七百余人,是当时近十年来的大盛事。再对上一次江湖英雄大聚集,是为了要保护蔡松坡蔡将军离开北京回到云南去。”
他一开口介绍自己,场面竟然如此伟大,听得我有点目瞪口呆,江湖豪杰为了保护蔡将军而大聚会,当然值得大书特书,是一桩伟大的盛事。
可是为十八岁的葫芦生做生日,只怕是那些伏牛山的土匪怕了葫芦生的降头术,或者有要利用葫芦生之处而已,这种聚会,怎么可以和保护蔡将军的行动相提并论,其高下相差一天一地。
我对江湖上的事情了解不是很多,差不多全是听白素说的,她要是没有告诉过我,我就一无所知。
像刚才葫芦生所说的两件事,我就只听说过保护蔡将军的那件,有关葫芦生的事,我闻所未闻。
当时如果白素也在,我相信她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和葫芦生可以有说不完的话题。而我当时既然有了不以为然的想法,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所以虽然想再恭维几句,说的话和神情,就不免有些勉强。
葫芦生的感觉敏锐之极,他立刻觉察,冲著我古古怪怪地一笑,道:“那次江湖英豪大聚会,公推了一位好汉、大英雄、大人物、大豪杰做主持,真是给足了我面子!”
他说到这里,乾了杯中的酒,舔著嘴唇,“啧啧”有声,也不知道他是在品酒,还是在回味当年他在这样的大聚会中当主角。
我只好顺口应道:“这位好汉却是谁?”
我一面问,一面又替他斟满了酒,他又一口喝乾,才竖起了大拇指:“这位好汉,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当年不过三十,可是已经赢得天下英雄的尊敬……”
葫芦生才说到这里,我就隐隐感到不妙,坐直了身子,果然葫芦生接下来道:“他姓白,人人都尊称他为老大而不名。一辈子人能够认识这样的好汉,也就不枉为人了。”
我已经料到葫芦生所说的“好汉”有可能是白老大,却也料不到他会对白老大推崇到这一地步。
当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刚才我神情有些不以为然,他一定是觉察到了,所以故意抬出白老大来将我的军你老丈人是生日盛会的主持,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知道白老大早就有心愿想“一统江湖”,所以他去主持这样的盛会,并不使人感到意外,葫芦生当然没有必要说谎,他之所以提出来,只不过是对我的“腹诽”的反击。
我当时的反应很得体,我淡然一笑,很谦虚地道:“家岳确然很得人尊敬。”
有人这样高度推崇白老大,作为他的亲人,像我刚才那样回应十分正常。
可是葫芦生一听,反应之不正常,简直是惊天动地,令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付!
先是“啪”地一声,他手中的酒杯,成了粉碎,我根本没有觉察到他是如何发力的,也不知道他为甚么要这样做,已经怔了一怔,紧接著,他直上直下跳了起来,姿势怪异莫名,而且动作快绝,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双手已经一起抓住了我的衣襟,我的反应算是快了,身子向后一缩,双臂去格他的手,可是仍然没有躲开,和他手腕相交,像是撞在铁棍上一样。
他抓住了我之后,竟然企图把我提起来!
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他连提了三次,我纹丝不动。在这段时间中,大约十秒钟左右,他和我近距离互相瞪视,忽然之间他像是感到了自己行为失常,松开了手,一时之间,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也不知道他为甚么忽然之间会发起神经来,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等他解释。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看来想勉力镇定,可是还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道:“你刚才……说什么?说什么……家岳?”
到这时候我也大是讶异,因为看来葫芦生并不知道我和白老大之间的关系。
那么刚才他提到白老大,也就并没有用白老大来压我的意思,是我“小人之心”想岔了。
看葫芦生还是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在等我回答,显然不是假装,我一字一顿:“白老大是我岳父。”
还怕这样说不明白,我又补充:“我娶了他的女儿。”
葫芦生张大了口,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来:“他……他大哥现在在哪里?”
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才算是镇定了下来,在身上拍去了手中的玻璃碎,我连忙将整瓶酒塞在他的手中,他喝了好几口,舒了一口气,我这才回答他:“他老人家现在在法国,我们这次行事,要到欧洲去,可以顺道去看他。”
本来白老大在法国隐居,不想有人打扰,可是刚才我听得葫芦生口称白老大为“大哥”,由此可知当年在江湖上,白老大和葫芦生关系非比寻常,让久未见面的两位老人家相聚,也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才有这样的提议。
葫芦生显得高兴之极,手舞足蹈,抓耳挠腮,连连喝酒,忽然放下了酒瓶,大声道:“咱们是自己人,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不论是什么事情,就算要了我的老命,皱一皱眉头的,不是好汉!”
他说得认真之极,我忙道:“只是一件小事,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原来蓝丝只是要他来见我,并没有说明是为了什么。
而我这才有机会告诉他。
事情虽然只牵涉到了几个人,可是经过却相当复杂。我想了一想,才用最简单的方法向他说明我们要去干什么。
我道:“想请你用降头术,寻找一只可能和一个人有血统关系的断手那只断手不知道在何处,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和这个人真有血缘关系,只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形下,姑且试一试,成与不成,都没有关系。”
葫芦生很用心地听我说,可是等我说完了之后,他苦笑道:“我无法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我自己也苦笑,因为我发觉事情竟然无法简化,非要详细说不可,不然实在无法令人明白。
所以我请他坐下来,把事情告诉他,当然我没有从头说起,只是说小师妹生下的婴儿,样子不像父母,反而像极了一个仇人,所以形成了十分复杂的怀疑,那仇人有一只断手,如果能够在那只断手和现在的胡克强之间找到联系,事情就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样说了之后,葫芦生总算明白了一些梗概,他皱著眉,问:“这件事离现在有多久?”
我想了一想:“那只手断下,大约有六十年,婴儿出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葫芦生眉头皱得更深,忽然离开了话题,说起他自己的事情来,说的还是那次他生日的武林盛会。
他道:“我今年七十八岁,那次各路英雄好汉在伏牛山大聚会,是为了我十八岁贱辰,恰好是六十年之前的事情。”
我听得他这样说,心中不禁苦笑,心想他老是不忘记当年的风光,没完没了说起来,不知道可以说多久,要想办法打断他的话头才好。
我在想著,还没有想到该如何不著痕迹,让他不要再缅怀往事,却听得他在继续“想当年”。
他道:“那次天下豪杰,真是给足了我面子,后来有人问我,那么多人来庆贺,贺礼一定是堆积如山了。问我的人,不止一个,可是我的回答,都叫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卫先生你倒是猜一猜,我收到的礼物是什么?”
我心中叫苦不迭,他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实在没有丝毫兴趣去替他凑趣,感到不耐烦之极,竭力忍住,才没有表现出来,可是说话之际,声调实在无法再表示热情。
我道:“不知道,想必一定是奇珍异宝了。”
葫芦生说起往事,兴高采烈至于极点,也没有留意我的冷淡,后来我才知道那次盛会之后,他就被师父召回去,从此就没有再涉足中原,所以那次盛会实在是他一生之中最风光的时刻,所以才一提起来就眉飞色舞。
而当时我绝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说往事,竟然和我要他帮助的事情大有关连,事后我捏了一把冷汗幸亏没有把我的不耐烦表现出来,要不然得罪了他,纵使有白老大这层关系在,我也就尴尬得很了。
葫芦生当下哈哈大笑:“你当然猜不到,根本没有人猜得到!”
我懒得搭腔,任由他说下去。
葫芦生一面喝酒,一面说著,他竟然详细说他当年接过礼物的情形。我把他所说的浓缩了一百倍来转述,也由此可知当时我的耐心是何等之好。
当时群豪聚会,由伏牛山的一位女寨主主持送礼物给寿星,葫芦生知道自己一定会收到一份重礼,因为事先他得到风声,所有来参加聚会的人,并不各自送礼,而是大家凑份子,交给那位女寨主去办理,两女寨主事先声明,不到最后送礼的时刻,不会告诉任何人礼物是什么。
葫芦生在这里,足足花了半小时来形容这位女寨主、女山大王,说她外号叫女诸葛赛观音,文武双全,貌美如花,不知道颠倒了多少众生……
这位女寨主的故事可以写好几本书,不过和本故事关系不大,表过就算。
当时女寨主经过刻意打扮,在搭起来的高台上一站,艳光四射,几千人立刻鸦雀无声。
葫芦生这位寿星,在白老大带领之下上台,接受礼物。
女寨主一身密扣英雄袄,身材苗条,空手上台,看来完全没有带任何东西上台。
所有人都为之愕然,然而立刻就有人起哄,叫道:“赛观音是要把她自己当礼物!”
这一叫,立刻引起许多人附和,一时之间怪叫声此起彼落,热闹到了极点。
葫芦生心中也在嘀咕:难道赛观音真的要以身相许?
葫芦生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顿了一顿,想我猜猜以后事情的发展。
若不是他的叙述听来还有趣,我早就打断他的话头,要他不再往下说了。
我当时没有反应,可以说神情木然。
葫芦生却兴致极高,继续往下说。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白老大大喝一声,把上千人的喧哗声全都压了下去。白老大有心卖弄,那一下大喝声,实在非同小可,紧接著,白老大气纳丹田,开口说话,把声音远远送了出去,在场三千多人,人人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乐了,他道:“大伙儿稍安毋躁,若是赛观音要把自己送出去,我们少不了有喜酒喝。”
在众人大笑声中,赛观音俏脸飞霞,嗔道:“白大哥也来开我玩笑,我替寿星准备的礼物,举世无双,大家看清楚了。”
在她说话期间,台下风言风语,不绝于耳,轰笑声更是一浪接著一浪。
白老大又是一声大喝,令众人静了下来,只见台上赛观音走向葫芦生,在葫芦生面前停下,右臂平举,右手握著拳,等到手臂伸直以后,一翻手,摊开手来。
这时候在台下众人,除了就在台边的一些人,和爬在附近树上的若干人之外,根本看不清楚赛观音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可是赛观音俏生生地站著,伸出来的手,皓腕赛雪,纤手如玉,这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到的,所以立刻有轰雷也似的采声。
这时候心中感到最奇怪的当然是在台上的葫芦生和白老大了,因为只有他们看得最清楚,看到赛观音手心里是什么东西。
两人虽然同时看到,可是感觉上却又有所不同。
白老大一眼就看到,赛观音手心上是一只苍蝇。苍蝇是极之普通的昆虫,人人一看就可以认出来。
葫芦生一看之下,也看出那是一只苍蝇,可是他却多了一重心思。他当时降头术还不是很高明,可是在江湖上,稍为露一手,就已经惊世骇俗,人人敬服,而许多降头术都利用各种昆虫来施法,有些降头术必须用到特定的昆虫,而某些特定的昆虫十分稀有,很难得到,因此珍贵无比。
葫芦生当时想到,那不应该是苍蝇,应该是某种很珍贵的昆虫,作为一个降头师,有这样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当他定睛向赛观音的手心里看去,赛观音更把手伸近他,他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可以肯定,那是一只苍蝇,一只如同小指尾大小的苍蝇!
葫芦生这时候当真莫名其妙至于极点,他自己号称葫芦先生,然而他却完全无法知道赛观音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葫芦生详详细细叙述当时的情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虽然没有开口,可是那神情,分明是又想我猜一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在听到他说到赛观音摊开手来,手心是一只苍蝇的时候,我就心中一动,感到葫芦生的叙述,和一些事情可以搭上关系,然而我却又捉摸不到究竟可以和哪些事情联系起来。
我一面听,一面正在努力思索,等到葫芦生向我望来之际,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和什么事情有联系,在那一刹间,我心中的惊讶,实在是难以形容,因为在事先,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到葫芦生当年的风光事情,会和这件事联得上,真是世上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可以发生关系!
当时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脱口就道:“那是一只会飞的苍蝇!”
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白痴所说的一般,苍蝇本来就会飞,又何必特别说那是一只会飞的苍蝇?
可是葫芦生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鼓起掌来,然而只拍了两下,就发出了一下喝倒采的声音,道:“原来白老大早就向你说过这件事了。”
因为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那是“一只会飞的苍蝇”,而我和当时在台上的白老大又是翁婿关系,所以葫芦生就自然而然想到白老大曾经告诉过我整件事。
可是事实上白老大完全没有向我提起过,我也根本不知道白老大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说“一只会飞的苍蝇”,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当时我思绪相当紊乱,我首先声明,举起手来:“没有,白老大完全没有向我提起过这件事,是我自己感到那是一只会飞的苍蝇。”
我在作这样声明的时候,同时迅速地在想,如何向葫芦生说明白?因为刚才我在向葫芦生说要去找那只断手的时候,并没有说出有关人等的姓名,因为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有关人等的姓名,和葫芦生根本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情形却不同了!
一只会飞的苍蝇,当然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苍蝇!我在听到了赛观音手心里是一只苍蝇的时候,就心中一动,接著,我就想到了有关玲珑巧手仙手艺巧妙之极的传说,传说最不能令人相信、把他的本领形容到了登峰造极地位的是,说他能够制造出一只会飞的苍蝇。
如果真有这样的一只苍蝇,那当然是奇巧无比,天下无双,珍贵莫名,用来当礼物,可算是别出心裁之极。
玲珑巧手仙是苍蝇的制造者,苍蝇出现,玲珑巧手仙是不是也在现场?
玲珑巧手仙如果在现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在积沙岛事件发生之前,还是在发生之后?
如果是在积沙岛事件发生之后,那么玲珑巧手仙应该和小师妹在一起,小师妹是不是也在现场?
许多问题一起涌了上来,杂乱无比,我挥了挥手,要葫芦生暂时不要说话,好让我想一想,稍为理出一些头绪来。
葫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神情很疑惑。
我喝了几口酒,才道:“那只会飞的苍蝇,是人工制造出来的?”
葫芦生点了点头:“是,简直是巧夺天工,不可思议至于极点,真是天下无双。”
我吸了一口气:“制造者是一个被称为玲珑巧手仙的人?”
葫芦生又点头:“是,就在当天,我见了玲珑巧手仙。我们会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就是由于当时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才把一切经过告诉你,因为发生的事情,和你刚才对我说的事情,好像有一点关系。”
我忙道:“岂止一点关系,我刚才告诉你的事情中,那个有了一个和仇人容貌酷似儿子的,就是玲珑巧手仙。”
葫芦生也感到意料之外,十分讶异:“因为你提到了一只断手,所以我才想起了那段往事。”
我有点不明白:“那只断手……又有什么关系?”
葫芦生道:“你且听我说下去。”
这时候葫芦生所说的往事,已经和整件事发生了联系,我自然有兴趣听下去,我也不敢催他长话短说,由得他详详细细叙述,当然我现在转述,还是浓缩了一百倍。
当时葫芦生盯著那只苍蝇看,心中莫名其妙。那只苍蝇忽然从赛观音手中飞了起来,撞到葫芦生的鼻尖上,撞得相当痛,葫芦生一把把苍蝇抓到手里,就立刻知道了那不是真的苍蝇,而是制造出来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必细表,大伙儿知道了苍蝇的真相,无不惊讶,赛观音宣布制造苍蝇的是玲珑巧手仙。
当天晚上,一直热闹到了将近天亮,葫芦生喝了不知道多少酒,若不是他有降头术中的解酒法,有一百个葫芦生也醉死了。
天快亮时,他靠在一棵大树旁休息,有一男一女来到了他的身前,男的一开口就自我介绍他是玲珑巧手仙。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打岔问道:“那女的是什么模样?”
葫芦生道:“样子普通,和赛观音一天一地,她称玲珑巧手仙为二师哥。”
我吸了一口气,心里明白,那是积沙岛事件之后的事情,再听下去,又可以知道是积沙岛事件之后不多久的事情。
当时葫芦生一听到玲珑巧手仙的自我介绍,自然而然就和他谈论那只苍蝇,两人谈了许久,玲珑巧手仙才道:“我有一事相求,要请葫芦先生大力相助。”
葫芦生立刻答应,玲珑巧手仙向一直在身边不出声的小师妹(当然那是小师妹)道:“你拿出来给葫芦先生看看。”
葫芦生说到这里苦笑道:“我们降头师身边有的是古灵精怪的东西,可是那女人从身上取出来的东西,还是吓了我一跳”
我失声道:“是一只断手!”
葫芦生点了点头:“是一只断手!当时我一看,就看出那只断手经过处理,暂时不会变坏,但是最多维持一年,玲珑巧手仙把断手接过来”
玲珑巧手仙当时接过断手,向葫芦生道:“这断手对我小师妹来说,重要无比,我请高手处理过,那位高手说只能保持一年不坏,若要长久如生,只有精通降头术的高人才能做到,而在中原,这样的高人只有葫芦先生你一个,请先生帮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说著,一拉小师妹,两人竟双双向葫芦生跪了下来。
葫芦生连忙扶起他们:“两位请起。要保持这断手不变坏,我可以做得到,可是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有能耐把断手接上原来的手腕上去。”
葫芦生当时完全不知道那只断手的来历,他以为玲珑巧手仙会进一步要求他替断了手的人接上断手,而当时他看出手断下至少已经有一个月,就算降头术几乎无所不能,也无法起死回生,所以先拒绝在前。
当下小师妹惨然:“人早已尸骨无存,哪里敢希望断手可以接上去!”
小师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语调都凄惨无比,听得葫芦生也鼻子发酸。
葫芦生接过那只断手,带著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进了深山,三天之后,他把断手还了给小师妹,吩咐道:“这断手外面有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保护层,防火、防水,可是不能碰到利器,不然就会损坏,失去了保护作用。”
小师妹接过手来,立刻把断手贴在脸上,神情又是凄苦,又是陶醉,玲珑巧手仙则在一旁苦笑。
葫芦生当时也看出了情形有些不对头,他任由小师妹陶醉,把玲珑巧手仙拉了过去,劝玲珑巧手仙道:“阁下要小心些,我看令师妹已经入了魔,人要是入了魔,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阁下千万小心。”
玲珑巧手仙一味苦笑,葫芦生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和他们分了手,不多久就回去了。
葫芦生说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他望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当年我处理过的那只断手”
第八部:梦中情人
我呆了半晌,才道:“那只断手,就是我们现在想要去找的那一只。”
葫芦生也呆了一会:“事情怎么那样巧!不过我听你说起要找断手,就自然想起了我曾经处理过断手的往事,想不到真的就是同一只断手。”
我要相当费力,才能把凑巧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
在“胡克强的故事”中,一直以为是玲珑巧手仙自己设法令那只断手不会变坏的,却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降头术中本来就有专门保存动物尸体的学问,由于降头术要运用许多生物的尸体,所以必须有这门学问来配合。
对精通降头术的葫芦生来说,使那只断手不变坏,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明白了这个过程,对事情有什么帮助,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葫芦生这时候道:“既然就是那只断手,你应该把故事的全部都告诉我。”
我连连点头,把整个故事详详细细说出来。
葫芦生听得很用心,并没有打断我的话头,只是在听到飞斧老大、毒刃三郎的名字时,发出了低呼声。
那表示他至少曾经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等我讲完,葫芦生才叹了一口气。我等著听他的意见,他却好一会不出声,只是喝酒。
我等了好久,忍不住问:“照你看,我们是不是有希望可以找到那只断手?”
葫芦生这才舒了一口气,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抹了一下:“如果单是凭血缘关系,要去找那只断手,会很渺茫,但是那只断手曾经听过我的施法,只要它还在世上,我就有方法把它找出来。”
我大是兴奋,葫芦生道:“我想见一见那位胡克强。”
我忙道:“这容易,我立刻和他联络。”
胡克强和葫芦生见面的情形,十分奇特,也不能说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所以值得记述一下。
胡克强和游宇宙大约在一小时之后来到,那时候葫芦生正在闭目养神,两人进来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向葫芦生道:“胡克强来了。”
胡克强向前走了过来,葫芦生睁开眼,一看到胡克强,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睁得极大,他的眼珠之中,竟然隐隐有各种颜色不同的光彩在变幻,看来诡异之极。
胡克强怔了一怔,站著了不再向前走,葫芦生开口道:“好久没见。”
一听得葫芦生这样说,我就知道葫芦生在乍一见到胡克强的时候,产生了幻觉,以为胡克强是毒刃三郎。
由此可知,胡克强和当年的毒刃三郎容貌相似到了何等程度!胡克强是又隔了一代的人,更可以想像胡克强的父亲胡疑,和毒刃三郎的相似程度,也可以了解当年玲珑巧手仙一看到了婴儿就昏过去的原因。
听葫芦生这样说,也可以知道他不仅是听闻过毒刃三郎的名字,而且还和毒刃三郎见过面,可能曾打过交道。
胡克强当然莫名其妙,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充满了疑惑,向我望来。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说来话长”,会慢慢向他解释。
这时候葫芦生也觉察到了自己认错了人,他双手在脸前挥动,像是想把幻觉挥走,然后他又盯著胡克强看了很久,忽然问了一个很普通、可是再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情形下问出来的问题。
他问的是:“小朋友,你有没有老是做梦?”
别说是胡克强,换了是我,也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为根本难以明白葫芦生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胡克强张大了口,没有回应。
葫芦生也知道自己问得太突兀,他忙著做手势,想要解释,可是也没有人看得懂他的手势。
我苦笑:“你别光打手势,你刚才问的究竟是什么?”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心中也很紧张,因为以葫芦生的阅历、本领来说,根本不应该有什么事情还可以令他感到吃惊,可是他在见到了胡克强之后,却大是惊惶失措,由此可知事情一定十分不寻常。
葫芦生经我一说,定了定神,这才又问胡克强,一开始竟然还是那句话:“小朋友,你有没有老是做梦?”
不过这一次,他很快就补充:“做梦梦见一个好看之极的女人?”
这次经过补充,他的问题具体了许多,可是胡克强涨红了脸,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事实上这个问题很普通,也不难回答,可是却触及个人的隐私,使人不想回答,尤其对于少年人来说,问题也很尴尬。哪一个少年都不免有绮梦,这样的梦是心中的秘密,没有理由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问这样问题的人,可以说是不识趣至于极点,照说胡克强没有立刻回答,就不应该再追问下去。
可是葫芦生却像是非得到答案不可,他略一欠身,也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动作,已经伸手抓住了胡克强的手腕,把胡克强拉到了他的身前,胡克强吓得大叫起来,葫芦生和我一齐道:“别怕!别怕!”
葫芦生还十分恳切地道:“小朋友,回答我的问题,很重要!”
我补充:“要解决整件事,都要靠这位葫芦先生,听他的话。”
葫芦生松开了手,胡克强立刻后退了几步,神情又惊又怒,向游宇宙望了一眼,看来他在学校中虽然很有领袖地位,可是为人实在没有什么主意。
游宇宙道:“说就说!”
胡克强现出十分忸怩的神情,在喉咙里叽叽咕咕发出了一阵谁都听不明白的声音来。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只觉得好笑。世上有很多强人所难的事情,要少年人说出他所作绮梦的内容来,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可是葫芦生却显得又不耐烦、又紧张,重重顿足,口出恶言:“小王八蛋,你能不能讲人话!”
我对于葫芦生有这样的身份,却对胡克强如此态度,感到十分讶异,胡克强也生气起来,大声道:“我做梦梦见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葫芦生更是声色俱厉:“小王八蛋你听清楚,你梦见什么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和你的来历却大有关连!还不快说!”
葫芦生这番话,不但胡克强和游宇宙听了莫名其妙,连我也完全摸不著头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胡克强由于惊讶和疑惑,脸上神情十分古怪,他吞了一口口水,才道:“我……我……老是梦见……梦见的人是……”
他又犹豫了一阵,才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
一听得胡克强说出了这个名字,我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这名字对许多人来说都很熟悉,她是一位电影明星,青春美丽,是影迷的梦中情人,胡克强老是在梦中见到她,是很自然的事情,只不过要他当著陌生人说出来,当然不好意思。
而葫芦生的反应却和我大不相同,他把那名字念了两遍,向我望来,神情茫然,问:“那是什么人?”
我立刻明白葫芦生当然不可能熟悉这个电影明星,我想向他解释,游宇宙比我乾脆,他取出小银包来,打开,展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送到葫芦生的面前:“就是她。”
看来这位美女,不单是胡克强的梦中情人,也是游宇宙的。
葫芦生瞪大了眼睛,盯著照片看,在那一刹间,他双眼之中那种妖异的光芒更是大甚,令得在他面前的游宇宙不得不闭上眼睛。
葫芦生看了一会,抬头望向胡克强,胡克强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她。
葫芦生在刹那之间现出极度失望的神情,不住摇头,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个女子算是什么东西!你做梦见到的不应该是这种庸脂俗粉,应该是天仙下凡一样的人。”
大约是葫芦生的话侮辱了胡克强和游宇宙的梦中情人,所以两人都有怒意,胡克强更道:“我应该梦见什么人?”
葫芦生并不立刻回答,反倒又有了一线希望似的问:“除了照片上这个小女娃之外,你应该更多梦见一个真正的美女,甚至于不必做梦,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见到她。”
葫芦生越说越玄,别说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个少年人,连我都瞠目不知所对,完全无法明白他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
而葫芦生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甚至于紧张得在喘气,这种情形发生在像他那样的人身上,简直是不正常到了极点。他盯住胡克强,连声问:“有没有?有没有?”
胡克强这时候也看出了葫芦生的认真,所以他回答得很认真,他道:“偶然也会梦见别的……人,可是完全没有印象。”
葫芦生大摇其头:“不对!不对!当年你的要求我完全满足了你,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等到葫芦生这句话一出口,我脑中灵光一闪,多少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葫芦生是在看到了胡克强之后,由于胡克强容貌和毒刃三郎一模一样,所以他产生了错乱的幻觉,简直把胡克强当成是毒刃三郎了。
从刚才那句话中,可以推测到当年毒刃三郎和葫芦生相识,而且毒刃三郎还向葫芦生有过很特别的要求,要求他在做梦或者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某个美丽的女人,而葫芦生运用了他的降头术使毒刃三郎达到了这个目的。
当年发生的事情,当然怪诞之至,可是现在葫芦生竟然误将胡克强当成了毒刃三郎,更是怪异莫名!
我走前一步,在葫芦生面前用力击掌,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大声道:“葫芦先生,你醒醒,他是胡克强,不是当年的毒刃三郎,你弄错了!”
葫芦生很不耐烦地拍开了我的手:“他是胡克强?他说他是胡克强!可是却瞒不过我,我知道他是谁!就算他不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他是谁!”
听了葫芦生这一番话,我和游宇宙只好苦笑,胡克强则气得脸色发青,向我道:“卫先生,这老头子是疯子!”
我摇头,我知道葫芦生的话疯疯癫癫,莫测高深,可是他绝不会是疯子。
我们不明白他的话,是因为他太著急,没有把事情说清楚,而事情一定十分复杂怪异,超乎我们的想像之外,所以我们才完全无法了解。
我一面摇头,一面向葫芦生道:“请将事情从头说起。”
葫芦生却完全答非所问,他盯著胡克强间:“你父亲呢?他有没有老是做梦梦见一个美女人?”
胡克强偏过头去,根本无意回答这个问题。
葫芦生陡然吸了一口气,伸手入怀,他在这时候,神情严肃之极,我吓了一跳,因为他是一个降头师,谁也不能预测他会取出什么样的古怪东西来。
葫芦生动作很迟疑,像是一时之间还不能决定该怎样做,他并不立刻取出什么来,先向胡克强道:“你过来,我不是疯子,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会详细告诉你。”
这句话对胡克强有极大的吸引力,胡克强犹豫了一下,向前走去,葫芦生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竹筒来。那竹筒大约两公分直径,三十公分长,呈现一种很深沉的暗红色,竹子经过长时间的把玩,年代长了,就会有这种颜色,这种颜色使人感到岁月的沧桑,另有一股味道。
这时候如果叫我猜竹筒里面是什么东西,我至多说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葫芦生显然是贴肉藏著那竹筒的,在他把竹筒取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使人感到竹筒上他的体温。
葫芦生郑重其事,伸手指在竹筒中拈出了一张卷成一卷的纸张,又吸了一口气,把那张纸在桌子上摊了开来。
他才摊了一半,我就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那张纸上,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使我低呼的并不是这画画得极好,画中的美女当真美丽之极,比照片更传真,艳光流动,美目顾盼,巧笑嫣然,像是随时会开口向你诉说衷情一样。
使我发出低呼声的原因是,当这幅昼展开一半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一角的签名一个古篆的“白”字。
等到画全展开,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人都看得有点发呆,比起他们仰慕的电影明星来,画上的美女,确然如天仙下凡,人间罕见!
葫芦生抬头向我望来,我立刻道:“这画,是白老大的作品!”
葫芦生点了点头:“是,是白老大画的。”
我知道白老大绘画功力极深,尤其精于人像,可是也想不到竟然可以好到这种程度!只怕不单是我,连他的女儿白素,也同样想不到白老大会画出这样的好画来。
这画可以说是白老大的巅峰之作!
我一面心中感叹,一面把所想到的说了出来。我的话又引起葫芦生的感叹。
葫芦生道:“你说得不错,白老大当年在画好了这幅画之后,他长叹一声,说:这一辈子他再也画不出更好的了!”
(后来我向白老大提起这幅美女画像,问他为甚么再也画不出更好的了,被他冷笑:“你根本不懂得绘画艺术,向你说也是自说。”)
(所以关于这幅画我也没有进一步的说明。)
等我和葫芦生的讨论告一段落,胡克强和游宇宙才一起舒了一口气他们刚才在看画中美女的时候,是屏住了气息的。
两人自然而然赞美:“真是美女!”
葫芦生立刻又问胡克强:“你对她没有印象?”
胡克强苦笑:“这样的美女,见了一眼之后,谁会忘记。我当然可以肯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葫芦生还是不肯死心,又问:“现在你看到了,她有没有引起你的什么回忆?”
胡克强被葫芦生问得焦躁起来:“我为甚么要对她有回忆?”
葫芦生望著胡克强,半晌不语,才道:“我以为会有。”
我也开始不耐烦:“别再打哑谜了,快从头把事情说清楚!”
葫芦生的神情有些激动,他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突然停下,伸手直指胡克强:“他不但容貌和毒刃三郎相似,连动作、表情都处处有毒刃三郎的影子,若说他和毒刃三郎之间没有任何关连,杀我头都不相信!”
这番话令得胡克强脸色煞白,我却一点也不满意,立刻道:“你已经听过全部故事,知道他和毒刃三郎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关连!在毒刃三郎死了十年之后,他父亲胡疑才出生。”
葫芦生神情苦涩:“先不管有没有可能,先找他和毒刃三郎有关连的证明,如此相似是证明之一”
他话还没有说完,胡克强厉声抗议:“由于绝无可能,所以那不算证明!”
葫芦生盯著胡克强:“如果你对画中美女有印象,梦见过她,那就是证明之二。”
我们三人齐声道:“为甚么?”
葫芦生吸了一口气:“因为毒刃三郎恋著这位美女,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相思极苦,知道降头术中有方法可以使人回心转意,用尽方法找到了我,要我替他施法,令那位美女接受他的爱意。”
在“故事”中,早知道毒刃三郎是卑鄙、恶毒、无耻的东西,他会对葫芦生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意外。而我也肯定葫芦生必然拒绝。因为我曾听得蓝丝说过,降头术之中虽然有这样可以改变人的想法的一种方法,可是如果施术用在男女情爱之上,令一个本来不爱某人的人,爱上某人,会对施术的降头师带来极大的灾害,所以没有降头师肯为他人施这门降头术。
蓝丝还提到,有的降头师(会这门降头术的,是极高级的降头师),为了追求自己的所爱,不顾一切,使用了这门降头术,虽然暂时得偿心愿,结果还是惨不堪言。
所以葫芦生不会为毒刃三郎施展这门降头术。
果然葫芦生继续道:“我一口拒绝,不论他如何苦苦哀求,我都不答应。此人无赖至于极点,他竟然说,要是我不答应,他就不断去做丧尽天良的坏事,虽说坏事虽然是他做的,可是起因是由于我拒绝了他的要求,所以等于是我造的孽,他要我为造的孽而不得好报!”
听葫芦生说起毒刃三郎的行为,我不禁瞠目结舌,我见过卑鄙无耻的人不算少,这个毒刃三郎,排名绝对可以居首。
葫芦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当然当他放屁,他无奈我何,真的去做丧尽天良的事情,甚至于杀了从小收养他,教了他一身本领的师父。”
听到这里,我们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们都知道毒刃三郎杀了他的师父,可是却绝想不到是为了这样的原因。
葫芦生摇头:“此人的凶残狠毒,简直已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在他杀了师父之后不久,他的大师哥飞斧老大已经向黑白道下了英雄帖,说明了他的罪状,要江湖好汉联手抓他。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又找到了我”
葫芦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道:“我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说连他师父在内,上次和我见面之后,他已经杀了一百个人,全是因为我不肯答应他的要求而杀,所以一概算在我的账上!如果这次我还是不答应,他就再去杀一百个人,然后再来求我。”
葫芦生向我望来:“卫斯理,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我大声道:“太容易了,出手为江湖除害,你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有什么为难?”
我这样反诘他,很是合情合理葫芦生身怀降头术绝技,毒刃三郎武功再高,葫芦生要把他除去,也不是难事,绝没有道理任由毒刃三郎继续杀害无辜!
却不料我这一问,像是触动了葫芦生内心深处最伤心的部份,刹那之间,他脸上的皱纹一起颤动起来,看来可怕之极,随即他双手遮住了脸,连身子都发起抖来。
游宇宙和胡克强都向我投以询问的眼色,我也莫名其妙,只好摇了摇头。
只见葫芦生抖了好一会,才从他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呜咽的声音,他显然忘了刚才骂胡克强的话,这时候他发出的声音,也完全没有意义。
我们耐心等著,又过了一会,他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又喝了很多酒,这才道:“在毒刃三郎第一次来找我之后不多久,我答应了一个人不伤害他,所以我不能出手。”
这时候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人有越听越糊涂之感,我却了解到事情远比我们知道的“胡克强的故事”复杂。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表面,内在真相究竟如何,还要在葫芦生口中找出来,这些真相,只怕当年连飞斧老大和小师妹都不知道。
而且我也隐隐感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人物,若隐若现,还没有完全露面。
这个关键人物,应该就是葫芦生答应了他不伤害毒刃三郎的那个人,所以我立刻追问:“你答应了什么人?宁愿再使许多无辜的人被杀,也不肯违反承诺!”
我期望葫芦生的回答可以满足我,可是我绝料不到他的回答如此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葫芦生先是呆了一阵,然后像是豁了出去,咬牙切齿地道:“我无法拒绝,不能违反承诺,因为我一看到那人,就……就……”
葫芦生还是没有法子一口气吧话说完,我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美女就是画中的那个也就是毒刃三郎恋上的那个”
我一路说,葫芦生一路向我摇手,想制止我不要再说下去,可是他虽然同时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这种情形,使我立刻有了进一步的推想,我接著道:“你去见了这个女人,你见了她之后,也被她美色所惑!”
葫芦生在我这句话出口之后,大叫一声:“对!没有人可以不被她的美丽迷惑,那年我虽然还没有满十八岁,也不能例外,只怕眼前的两个小朋友,见了她也一样会不由自主意乱情迷。本来我只是好奇,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使毒刃三郎这样狠毒的人著迷,谁知道一见到了她,我自己……我自己……”
他说到这里,连连喘气,可想而知,当年他见到画中美女的时候是如何被异乎寻常的美丽震撼的程度。
他喘了好一会,才道:“普天下男人,大概只有一个,可以在她面前,还保留自己,不被她左右的。”
他竖起大拇指来:“这个大英雄,就是白老大!白老大在帮她画这幅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眉目体态,无不充满了挑逗,我在一旁看了,不但心跳如狂,而且汗出如浆,可是白老大硬是视若无睹,真叫人不知道是佩服他,还是应该骂他瞎了眼。”
葫芦生这时候说的话很是杂乱无章,显然是他的思绪很紊乱,所以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我也不去阻止他,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位小朋友更是听得傻了眼,出不了声。
于是葫芦生就继续发挥:“人家可是千人迷,万人迷,多少人想要她望上一眼都不能够,这白老大虽然叫人佩服,可是也实在太不像男人了。”
虽然我承认那画中美女确然出色,可是也觉得葫芦生说话太夸张,多半是那些江湖人物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才会有这种情形,白老大是见过外面世界的人,当然和普通的江湖人物见识有分别。
想到了这里,我陡然想起,我应该知道这位美女是什么人了!
我望定了葫芦生,问他:“这位美女没有接受你的仰慕,可是为了要你答应不伤害毒刃三郎,她为你做了一件令你在江湖上大大风光的事情,是不是?”
葫芦生苦笑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对,她为我发起祝我十八岁生日有她登高一呼,才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伏牛山下,要是只凭我……”
葫芦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事情了解到了这里,当年那场大聚会的真相大白,而那位画中美女,当然就是在大聚会中人人瞩目的那个外号“赛观音”的女大王了。
这确然很令人感到意外。
第九部:往事如烟
说得好听些,是草莽英雄、绿林好汉,说得直接一些,就是土匪强盗,而在强盗窝里,居然有这样出色的美女成为女大王,确然很具戏剧性。
葫芦生又叹了一口气:“根本没有人……大概只有白老大是她看得上眼的,偏偏白老大又全不当一回事……”
我感到如果任由他说下去,不知道会说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这赛观音为甚么要你不伤害毒刃三郎?”
葫芦生再度长叹:“女人的心意谁能猜得透!或许她想看看毒刃三郎为了爱她,究竟能做出多少事情来!”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一方面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些土匪的想法和行为,另一方面我对那些男人对赛观音的著迷经过,也没有兴趣,而且这些事和这个故事关系不是很大,已经说得够详细的了。
感到葫芦生把话岔得太远的不止我,胡克强也不耐烦,追问:“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我为甚么应该梦见这个女人,梦不梦见这女人,又为甚么和我的来历有关连?”
葫芦生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他第二次来找我,虽然用继续杀人来威胁我,可是我告诉他我已经见过赛观音,绝无可能帮他。他也看出没有希望,就提出了另外的要求,要我施术,使他可以经常梦见赛观音,甚至于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她。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很困难,主要还是得靠他自己,若是他对赛观音相思极深,就算没有降头术,也可以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才算是说到了正题,开始回答胡克强的问题了。
然而我听了他继续说的那些话,却啼笑皆非。
葫芦生继续道:“毒刃三郎有额外的要求,说非但这一辈子要梦见赛观音,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如此,要满足他这个要求很困难,我尽我所能,作法七天,自信可以达到目的”
葫芦生向胡克强一指:“而他竟然对赛观音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我施术失败了?我们答应了人施术,要是做不到,那是要遭到天谴的!”
这时候不但我啼笑皆非,连胡克强和游宇宙也听出了葫芦生犯毛病犯在什么地方了,他们也同样苦笑。
而葫芦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很为自己施术不灵而苦恼。
我伸手在他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大声道:“你看看清楚,这是什么人?”
我说的时候,把胡克强拉到了他的面前。
葫芦生望著胡克强,神情很是迷惘,我再问了他一遍,他才道:“应该……应该……是当年……就是当年的毒刃三郎……转世,可是他却又从来没有梦见过赛观音。”
这就是令我啼笑皆非的原因了!
我本来以为葫芦生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设想,谁知道他竟然糊涂到了认为胡克强是毒刃三郎的转世!
胡克强当然不可能是毒刃三郎的转世即使是西藏活佛的转世,也从来不会出现上一世和这一世容貌相似的情形。容貌相似不由灵魂决定,而由身体的遗传基因决定,科学得很,和玄学扯不上关系。
葫芦生在这上头,混淆了“遗传”和“投胎”。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更是苦笑,因为我也混乱了。胡克强和毒刃三郎之间,应该根本不存在“遗传”的问题,葫芦生是乱上加乱,要替他拨乱反正,很要花一些功夫。
我向他解释了很久,看来他还不能完全明白,不断指著胡克强道:“要是他和毒刃三郎没有关系,怎么会这样相似!”
我道:“这正是我们要查究的问题,如果能够找到那只断手,凭检查对比遗传基因的方法,就可以肯定他和毒刃三郎之间,是有关系还是没有关系。”
葫芦生听了,先是点头,后来摇头,再后来又点头,看来他的思绪真是乱得可以。
游宇宙在一旁咕哝:“除了听多一些故事之外,什么进展都没有!”
我道:“别得罪人,找那只断手,还要靠他。”
游宇宙神情还不以为然,而在这时候,葫芦生陡然怪叫一声,然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看来清醒得很,绝无刚才那种迷迷惘惘的情形,看来已经从往事的之中,挣扎了出来。
他向胡克强道:“对,是我弄错了,你不可能是毒刃三郎的转世,只可能是他的后代。”
胡克强立刻抗辩:“我也不可能是毒刃三郎的后代我父亲出生的时候,毒刃三郎已经死了十年!”
葫芦生这时候出奇的清醒,他分析:“是大家以为‘毒刃三郎死了十年’,事实上毒刃三郎是不是真的死了,很有可以怀疑之处,常言道:死要见尸。没有尸体,就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一个人的死亡。”
胡克强无法再分辩,因为葫芦生的分析可以成立。
葫芦生继续道:“你只是‘可能’是毒刃三郎的后代,你更有可能血统完全没有问题,根本就是玲珑巧手仙的后代,只不过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从你的父亲开始,容貌就像极了毒刃三郎。”
葫芦生这番话,是我以前隐隐约的想到过,可是没有进一步去想的事情。
我从现代科学的观点思索这件事,在遗传学上,甲的容貌像乙,甲就一定是得到了乙的遗传,甲也一定是乙的后代,这是绝对肯定的事情,就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没有任何怀疑、变化的余地。
从听到“胡克强的故事”开始,我,白素以及所有人,都从这一点出发来考虑、思索,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可是心中都以为当年的婴儿胡疑和毒刃三郎有关系。
然而两者之间的关系又很难成立,所以思考就钻进了牛角尖,成为解不开的死结。
我确然曾想到过,胡疑根本就是玲珑巧手仙的儿子,只不过长得像毒刃三郎而已。
可是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被遗传科学的观点所否定了。
现在葫芦生提了出来,他是一个降头术大师,看问题的观点不会受制于现代科学,能够作出更广泛的、在现代科学的观点上认为不成立的假设。
由于现代科学绝不能涵盖一切,所以更广泛的假设,在很多情形下就十分重要。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曾做过种种假设,就没有假设“胡疑的血统根本没有问题,只不过他长得像毒刃三郎而已”。而这时候葫芦生的假设更进一步,加上了“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
我感到一个突破点就快要出现,可是一时之间却还未能抓住,我疾声问:“有什么原因可以使一个人的容貌完全像另一个根本没有血统关系的人?”
葫芦生皱著眉,没有立刻回答。
我心念电转,把同一问题换了方式来问:“降头术有没有可能使一个人的容貌像另一个人?”
这样问,比较容易明白得多。
葫芦生吸了一口气:“有可以使孕妇产下怪胎的邪恶降头术,我们这一派绝对反对这种邪术。”
我道:“使孕妇产下怪胎,就是改变胎儿外形的一个过程,既然胎儿的外形可以改变,理论上来说,也就有可能改变胎儿的容貌。”
葫芦生缓缓摇头:“理论上来说,确然如此,可是我没有听说过降头术可以使一个人像另一个人像到这种程度。如果有原因形成了这种现象,应该和降头术无关。”
胡克强显然绝对不愿意自己是毒刃三郎的后代,所以他很愿意接受葫芦生这一个假设,他道:“对,一定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使我父亲像毒刃三郎,而我像父亲就简单得多,是因为遗传基因的缘故。”
我更强烈的感到,整件事的突破点就在眼前了,可是却还是抓不住。这时候我又感到,我现在的这种感觉,白素和红绫在上次我们一起讨论的时候,她们已经有了。只不过和我现在一样,由于只是一种感觉,抓不住实在,所以也很难说得出来。
这当然就是使她们感到必须到比利时去的原因。她们感到只有到当年事情发生的地方去,才能使事情有进一步的发展。
我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在自己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我可以说是后知后觉至于极点,白素和红绫都比我早想到了这些。
葫芦生、胡克强和游宇宙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望著我,我道:“应该尽快到比利时去……”
当我开始这样说的时候,我其实还没有具体的想到什么,可是话说到了一半,我陡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事情的关键很多情形下,关键性的重点,是在事前毫无迹象的情形下突然涌现的,我这时候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略顿了一顿,立刻接下去:“当然到比利时,最主要的是到医院去。”
胡克强和游宇宙对我的话很有领略,他们立刻点头。反而葫芦生有些莫名其妙,问:“医院?什么医院?”
我一字一顿:“就是当年小师妹产子的那家医院。”
葫芦生还是有些不明白,我道:“是你的假设: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使胡疑像毒刃三郎。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原因很大可能发生在医院里。”
葫芦生还是摇头,我不禁苦笑,因为我也无法进一步解释我已经把我想到的全说了,在没有更多的想法之前,当然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
我挥了挥手:“总之我们立刻出发,我相信白素和红绫她们,也把医院作为目的地。”
葫芦生并没有反对,他道:“我作了两个假设,第一个假设,是不是事实,只要找到那只断手,就可以有结论。”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根据我的方法,可以找到玲珑巧手仙的遗骸,那就可以证实第二个假设。”
对于葫芦生的话,一时之间我不是很明白。
接下来葫芦生用行动代替了语言,他打开他带来的小藤箱,箱中有许多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盒子,他取出了其中一个,打开,就听到“嗡”地一声,飞出一只小虫子来。
那小飞虫在葫芦生面前不断打圈子,飞得极快,根本看不清它是什么样子,各人都被这小飞虫吸引,葫芦生忽然大叫一声:“胡克强!”
胡克强徒然一怔,大约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发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在那极短的时间中,那只小飞虫竟然“嗖”地一声,快捷无伦,像是从枪中射出的子弹一样,射进了胡克强的鼻孔之中。
我和游宇宙看得很清楚,可是胡克强反而不知道有了这种意外的变故,他只是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自然而然张大了口,他一张口,情形更怪,那只小飞虫竟然从他的口中飞了出来。
这种情形,显然早就在葫芦生的意料之中,他在同时间举起小盒子来,小飞虫直飞进去,葫芦生盖上盖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胡克强伸手揉了揉鼻子,神情疑惑。葫芦生摇著小盒子:“要靠这小飞虫去找和胡克强有血统关系的人。找到的如果是那只断手,胡克强就和断手主人有关。如果小飞虫找到的是其他的骸骨,那胡克强的血统,就必然和找到的骸骨有关。”
他说完之后,又加以补充:“绝对不会有错!”
葫芦生甚至于想找到当年被大水冲走了的玲珑巧手仙的骸骨,我认为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我只想找到那只断手,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胡克强这才知道刚才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神经惊疑,葫芦生安慰他:“放心,不会有事。”
胡克强苦笑:“看卫斯理记述的故事好像很有趣,可是到自己参与,就……就实在像活吞青蛙一样,古怪之极。”
我笑道:“你这就算参与了?”
胡克强无话可说,我打发他们离去,然后立刻和葫芦生启程到欧洲。我的意思是立刻到比利时去,因为我们已经落后了好几天,应该赶快和白素、红绫去会合。
可是葫芦生知道了白老大在法国,他坚持要先到法国去见白老大。我和他争了几句,他说得激动之极:“我等著和白老大见面,等了几十年,不能再等,你要是不肯陪我,我自己去!”
我想了想,要靠他的那只小飞虫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要找的东西虚无飘渺之极,根本没有可能循正常的途径找到,只好靠他,那就只有听他的了。
于是我就陪他一起去找白老大。
葫芦生要去找白老大这件事,和这个故事关系不大,根据我一向地叙述方法,是略过不提。可是葫芦生和白老大见面的情形却奇特无比,而且后来我和白素也因为这种奇特的情形而有过一次讨论,所以很值得简单的记述一下。
当我们来到了法国南部的农村,空气中充满了乾草的香味,在那个农场中,我们看到了白老大,正躺在一个乾草垛上仰望蓝天白云,手中提著一瓶酒。
我想当我们走近的时候,如果是我先开口叫白老大,以后事情的发展,可能有所不同。因为白老大没有理由不欢迎我,他至少会下来,和我说话,他也就会和我身边的葫芦生打招呼。
可是葫芦生心急,当我告诉他草堆上的人就是白老大时,他已经急不及待地叫了起来:“白老大,我是葫芦生!当年在伏牛山下,曾见过阁下!”
我想就是因为葫芦生先叫了出来,给白老大有时间考虑怎样应付,所以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不然,若是使白老大和葫芦生先见面,给白老大来个措手不及,白老大就没有机会像后来那样从容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了。
当下葫芦生叫了两声,才看到白老大懒洋洋地从草堆上坐了起来,用手遮额,却根本不看葫芦生,向我叫道:“白素和红绫才走了两天,你怎么也来了?”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她们到一家什么医院去了,我也没有听清楚,你可知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是哪家医院当然是当年小师妹产子那家。白老大再道:“她们说那家医院很有些古怪,你也不妨去看看。”
他在和我说话之际,根本不看葫芦生,简直当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葫芦生忍无可忍,大声道:“白老大!故人来访!”
白老大这才居高临下,向他望来,语气冰冷:“阁下是谁?”
一听得他这样问,我就知道事有跷蹊,白老大完全不欢迎葫芦生,其中必有内因,在这时候我自然无法询问,在一旁显得很是尴尬。
葫芦生也怔了一怔,更大声道:“伏牛山下,三千豪杰聚会,阁下在台上主持,我是当时的葫芦先生。”
白老大居然脸上现出一片茫然的神情,摇头道:“有这等事?年纪大了,不记得了。”
他说来十分轻松,葫芦生却激动起来,身子一耸,已经上了草堆,只见他取出了那幅画像来,在白老大面前展开,厉声道:“难道你连她也记不得了?”
我注意到白老大在画像才展开的那一刹间,神情有难以形容的复杂变化,可是却一闪即逝,立刻恢复了若无其事,看著画像,语气平淡:“这女子好俊!”
葫芦生显然绝料不到白老大会有这样的态度,他几乎是在吼叫:“这画是你画的!”
白老大淡然一笑,取出了一只老大的烟斗来,好整以暇,装上烟丝,点著,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来。
在这个过程中,葫芦生咬牙切齿,看来像是想把白老大吞下去。白老大一面吐烟,一面悠然道:“年纪大了,有最大的好处,就是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我看阁下也不算年轻,怎么还老是惦念著往事。常言道:往事如烟,你看看这烟,在空中消散之后,谁还能把它再聚起来?谁又会去做这样的傻事。”
白老大说著,又吐出了一口烟,喷向葫芦生,在烟雾缭绕之中,葫芦生的神情由愤怒、焦急迅速地变成一片茫然,他呆呆地望著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的烟篆,突然呵呵笑道:“好一个往事如烟,多谢指点。”
他说著,举起画像来,学著白老大的口气,道:“这女子好俊!却不知是谁?”
白老大哈哈大笑:“管她是谁,现在管保和你我一样,鸡皮鹤发,转眼之间,化为尘土。”
这时候葫芦生和白老大心意相通,葫芦生的动作完成配合白老大的话,当白老大说到最后的时候,葫芦生双手把那幅画像,一下一下,撕成了粉碎,一扬手,抛向空中,一阵清风过处,四下飘散,葫芦生再也不看一眼,一个筋斗翻下草堆,身子摇晃,向外走去。
我望向白老大,白老大闭上了眼睛,我很知趣,立刻向他告辞,追上了葫芦生。
由于这一段经过很是奇特,后来我把经过告诉白素,道:“当年白老大和赛观音之间,可能还有些纠缠,不止只是画一幅画而已。葫芦生曾说只有白老大一人能够不把赛观音放在眼里,只怕连白老大都不能够。”
白素却完全不想讨论下去,淡淡地道:“谁知道。”
我心想,当年葫芦生、毒刃三郎、白老大、许多江湖人物和赛观音之间,不知道有多少纠缠。现在当然难以寻根究底,而且这种男女情事,在我记述的故事中一向不占地位,在这个故事中已经说得太多,自然没有必要再多加叙述了。
当时我追上了葫芦生,接下来的一天,葫芦生一言不发,看情形他是想把往事好好地想一遍,然后才将之彻底忘掉。
第二天我们已经到了比利时,我驾著租来的车,驶向当年玲珑巧手仙的住所,虽然知道当年的房子已经被胡疑拆了,可是要寻找那只断手,还是只有从那里开始。
那住所在乡间,沿途有许多小山岗,不是很高,蜿蜒起伏,风光绝佳,到中午时分,葫芦生看来把心事全都料理了,心情很是开朗,欣赏沿途风景。
当车子经过一个设在小山岗上的坟场的时候,他看著大群石碑,有会心的微笑。
这坟场离当年玲珑巧手仙的住所不远,我忽然想到,玲珑巧手仙会不会就葬在这里?山上地势高,在暴风雨中,容易发生土泥倾泻,损坏坟墓这类事情。玲珑巧手仙尸骨无存,只怕就是由于这个缘故。
我一面想,车子已经驶下山岗,才一下山不久,葫芦生突然整个人弹跳了一下,疾声道:“慢一点,小虫子有反应!”
他说著,取出了那只小盒子来,果然那小飞虫在盒子中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
我知道要是小飞虫有反应,就是发现了我们要寻找的目标,难道我们的运气竟然好到了这种地步,还没有到目的地,就可以有收获?
车子减低了速度,又驶出了大约三百公尺左右,葫芦生大叫一声:“停!”
我刹停了车,葫芦生打开盒盖,只见那小飞虫疾飞出去,葫芦生来不及开车门,竟然从车窗中穿了出去,去追那小飞虫。
我也连忙跟了出去,老实说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小飞虫飞向何处,只是跟著葫芦生。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了将近两百公尺,前面是一道大半乾涸了的小溪,看来更像一道沟壑。
葫芦生一跃而下,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叫道:“在这里!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我也跳了下去,看到那只小飞虫正绕著一堆碎石在打转,葫芦生叫道:“就在那下面!”
这时候我自然而然想到,在那堆碎石下面的是那只断手。
这样的想法实在很不合逻辑,因为一切事实都证明胡克强和毒刃三郎之间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容貌相似始终成为强烈的印象,在感觉上感到他们之间会有关系。
所以那时候我很自然的就以为我们会找到那只断手了。
我甚至于立刻想到白素和红绫不知道查到了些什么,看来我的收获会超过她们。
葫芦生一面叫,一面已经行动,他扒开了那堆碎石,双手在石下的泥土中挖著,不一会,他陡然停止了动作,现出极度怪异的神色,向我望来。
我忙道:“怎么啦?”
葫芦生吸了一口气:“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应该是一只断手。”
葫芦生的神情更是怪异,手从泥土中缩回来,手中拿著一大团东西,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是什么。
他把那团东西放进溪水中,晃动了一会,把上面的泥土冲走,再举起手来,这时候看得再清楚不过,他手中所拿的确然是人体骸骨的一部份,只不过不是断手,而是一个很完整的骷颅头!
难怪葫芦生的神情如此怪异,我们想像中要找的是一只手,可是找到的却是一个骷颅!
我绝对没有想到过会有一颗骷颅的出现,所以那时候我的表情一定也怪不可言。
葫芦生举著那骷颅,等我反应。我在怔了一怔之后,道:“这,这骷颅不关事,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葫芦生很是恼怒,大声道:“这正是我们要找的!你自己看!”
那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奇景,那只小飞虫绕著骷颅,极快的在飞,忽然从骷颅的鼻洞之中,穿了进去,又从骷颅的口中飞出来,如是者三次,葫芦生一手取出小盒子,小飞虫就进入了盒子中。
我可以知道这种情形代表了什么,可是我还是问:“那是什么意思?”
葫芦生恼我明知故问,所以声气很粗:“这表示这颗骷颅,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你要是不相信,尽管去做什么酸什么糖的比对,要是结果不如我所说,我在你面前把我的头剖成两半!”
这种话出自葫芦生这样身份的降头师之口,实在是非同小可,我绝没有理由不相信。
第十部:魔鬼的引诱
可是他的话却又实在令人无法相信相信了他的话,问题更大,首先是这骷颅属于什么人?当然不会是胡疑,那么难道是毒刃三郎?毒刃三郎应该死在积沙岛上,骷颅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照这里的地理环境来看,骷颅有很大的可能,属于玲珑巧手仙。这里离坟场不远,坟场又离玲珑巧手仙故居很近,一场暴风雨,将尸体冲下来,极有可能就冲到这里,所以骷颅就在这里被发现。
要鉴定骷颅属于什么人,非常简单,现代法医早就可以根据人的头骨形状来恢复人的容貌。
问题是:如果骷颅属于玲珑巧手仙,何以胡疑的容貌会像毒刃三郎?
问题又是:如果骷颅属于毒刃三郎,何以被判定早已死亡的人会活过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因为找到了那只骷颅,应该算是一大发现,可是所有的问题,还是停留在原地,一点进展都没有。
葫芦生瞪著我,我忙道:“我相信!可是……”
我把我所想的说了出来。葫芦生翻眼:“那不关我的事,我的责任是找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的东西,现在我就告诉你,这骷颅必然是胡克强的上代,而且是直系的上代。”
葫芦生所说的很容易用现代科学方法去证明,所以我没有和他多争论,当时我思绪紊乱,我道:“我们有了发现,应该尽快和白素会合。”
葫芦生没有什么意见,接下来我们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先到了玲珑巧手仙的故居,绕了好几个圈子,那小飞虫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只好离开,到那家医院去。
到了医院,意外的得到了白素的留言。
随身携带、在全世界各地都可以接收和打出的无线电话早已从幻想小说中进入了日常生活,白素并不像我那样抗拒,她当然是从白老大那里得到了我会到医院的消息,所以才留言给我。
白素在留言中给了我一个地址,要我立刻赶去,说她已经有了一定的发现。
我问了问,那地址离开医院大约有十小时的车程。在启程前往之前,我花了大约一小时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到了当地的警察总部,通过国际刑警总部的联络,要求他们的专家,根据那只骷颅的形状,绘画出原来属于骷颅的容貌。
专家只用了半小时,就画出了轮廓,事实上在专家只画出了一小半的时候,我已经看出,那是玲珑巧手仙毫无疑问的,那是玲珑巧手仙。
根据葫芦生的说法,玲珑巧手仙也毫无疑问是胡疑的父亲、是胡克强的祖父(要在现代科学上证明这一点,有了那只骷颅,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到了这时候,事情总算前进了一大步,疑问的范围大大缩小,只剩下一方面的问题了。
那间题就是:何以玲珑巧手仙的子、孙,容貌会和毒刃三郎一模一样?
白素说她有所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我这时候只能推测她的发现来自医院,其他一无所知。
在前往那个地址的时候,我和葫芦生做了许多假设,企图解释这个问题,可是即使葫芦生从降头术的观点来假设,范围比普通观点不知道广阔了多少,可是仍然没有一个假设可以解释这个问题中出现的怪异现象。
葫芦生已经觉得很满意,他道:“我们至少可以向胡克强有交代,我们找出了他的血缘关系他是玲珑巧手仙的孙子。”
就算这句话已经可以肯定是事实,也一样有问题:小师妹临终时向她丈夫所说的那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一直到午夜时分,我们连夜赶路,到达了那个地址,那是一座很大、很古老的房子,在房子附近几百公尺,都没有其他的人家。
在渐渐接近这房子的时候,看到三层高的房子,只有顶层,应该是阁楼部份有灯光透出。
来到更近了些,显然是车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只见阁楼的窗子打开,一条高大的人影穿窗而出,竟然从至少有十公尺以上的高度,直跳下来。不问可知,除了红绫这个野人之外,不会再有别人了。
葫芦生看到这种情形,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大声喝采,车子停下,红绫叫道:“爸,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找那只断手,一定在这屋子之中,可是还没有找到。”
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明白何以她们会肯定断手会在这屋子之中,我打开车门,还没有下车,葫芦生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道:“小飞虫又有反应!”
我感到奇怪之极,立刻问:“这附近又有玲珑巧手仙的骸骨?”
葫芦生点头:“应该是。”
他说著,取出小盒子,打开盒盖,那小飞虫“嘘”地一声,电也似疾,已经趁白素打开门的那一刹间,飞进了那屋子。以白素的机灵,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
而葫芦生身法极快,已经在白素身边掠过,也进了屋子,白素想抓住他,却没有成功。
白素向我望来,神情疑惑,我一时之间也无从解释,只好道:“我们已经凭降头术找到了玲珑巧手仙的头颅,这屋子里应该还有玲珑巧手仙的骸骨刚才进去的是蓝丝请来的降头师,叫葫芦生,和白老大当年曾经认识。”
我匆匆忙忙说著,想来白素也无法完全明白,而这时候葫芦主已经在屋子中大呼小叫:“在这里!在这里了!”
我和白素交换了一个“以后慢慢说”的眼色,赶紧走进屋子,红绫也赶了进来。只见屋子的大厅十分广阔,陈设古旧,大厅正中,至少有八公尺高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盏巨大的水晶灯,那水晶灯至少有上千个璎珞,不过看来很久没有清理,所以上面很多灰尘。
那水晶灯的底盘,牢牢地固定在天花板上,葫芦生这时候一面不断地跳著,一面就指著水晶灯的底盘叫。
红绫进来之后,就过去著亮了水晶灯,果然水晶灯蒙尘甚厚,著亮之后,也不是很明亮,不过足已可以看清那只小飞虫正绕著底盘在迅速地打圈。
葫芦生看到我们进来,更是兴奋,叫道:“把水晶灯拆下来,就可以找到东西!”
这盏水晶灯十分巨大,要把它拆下来,工程不简单,我和白素、红绫都有犹豫的神情,葫芦生大声道:“万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为了不拆水晶灯而放弃?”
我明知故问:“拆了水晶灯,我们能找到什么?”
葫芦生怒道:“当然是胡克强先人的骸骨!”
我摊了摊手:“我们已经找到了玲珑巧手仙的骷颅,再找多一些,也没有用处。”
葫芦生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这时候听到一阵咳嗽声,从楼上走下一个老者来,白素连忙迎了上去,道:“卢迪克医生,把你吵醒了,真不好意思。”
(从这时候开始,各人交谈,使用的语言好多种,在很多情形下,相当混乱,我在叙述当时经过时,略去了这种混乱的情形。)
老者卢迪克医生揉著眼睛,白素急速地向他介绍目前发生的事情,卢迪克抬头望向水晶灯,神情怪异之极。
白素在百忙之中介绍:“卢迪克医生是当年那家医院院长的儿子,卢迪克医生说他父亲当年行为很怪,有很多医学上的创新行为,完全不为当时医学界所接受,在他父亲临死的时候,告诉他,一生的研究,他都小心藏了起来,那些研究全都超时代,要是他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怪人,就不必寻找,如果他想走在时代前面,就可以把这些资料找出来继续发扬光大,不过就要承受变成‘怪人’的代价。”
我叫了起来:“怪人就怪人,难道就让老院长的一生心血,从此不见天日?”
我大声一叫,卢迪克医生向我望来,神情大是赞许,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涩:“我当然不怕做怪人,可是找了五十年,我也没有找到先父所说的那些资料。”
白素又趁机解释:“我和红绫到了医院,才知道老院长早已去世,卢迪克医生继任院长,在听了我们的故事之后,他强烈地感到事情会和他父亲的古怪行为有关,他也有一点印象,好像老院长曾提到过什么‘一只手和一个人的关系’,不过印象十分模糊。而我的设想是,小师妹当年和外界的唯一接触,就是她和医院之间的来往,所以小师妹如果做了一些事瞒住玲珑巧手仙,那些事情也就应该和医院有关,再加上老院长的行为‘很怪’,所以我们判断那只断手,可能由小师妹交给了老院长,因此我们就在这里,想把那只断手找出来,同时看看是不是能够帮卢迪克医生找出他五十年来都没有找到的老院长生前的研究资料。”
白素把很复杂的经过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叙述,使我知道事情的梗概,这时候,葫芦主已经绝不耐烦,至少质问了七次以上:“还不快动手!”
等白素说完,我灵机一动,问:“有没有拆下水晶灯来找过?”
卢迪克医生怔了一怔:“没有,想……也没有……想过,这上面能藏什么东西?”
我们几个人齐声道:“可以藏得下任何东西!”
卢迪克医生显然比我们更想找到他父亲藏起来的东西,几乎想立刻动手,可是水晶灯很庞大,虽然红绫力大无穷,我和葫芦生也不是等闲之辈,还是很难著手,只好等到天亮再找工人。
到了这时候,我总算有机会把葫芦生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白素,那些事情听得卢迪克医生像是傻瓜一样,我相信无论向他作什么样的解释,他都无法明白,所以索性由得他去。
白素听了,也很疑惑:“奇怪,爸从来也没有向我说起过这段往事。”
葫芦生兀自悻然:“他说他忘记了!”
白素当然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下去。那时候那只小飞虫已经被葫芦生召回了盒子,我也给白素看了那只骷颅和绘描出来的头像。白素和红绫也都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玲珑巧手仙。
于是白素提出了一个我也想问的问题:“如果肯定了胡克强、胡疑是玲珑巧手仙的子孙,那么在天花板上要有骸骨,必然也是玲珑巧手仙的了。”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葫芦生。葫芦生可能由于白老大对他冷淡的关系,所以对白素并不是很友善,立刻冷笑一声,向我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道:“如果判断不正确,葫芦先生愿意在我面前把脑袋剖成两半。”
白素暗暗摇了摇头,葫芦生却扬著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又问白素,问她究竟有了什么设想,她却不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水晶灯:“如果这上面真的藏有老院长的秘密,我想就可以有答案。”
葫芦生冷冷地道:“我只肯定上面藏有胡克强先人的骸骨,什么老院长的秘密,不关我的事!”
白素始终对他很恭敬,连声答应。
这时候红绫正在向卢迪克医生详细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她的解释至少可以使卢迪克医生对事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他的神情越来越讶异。
等到天亮,招来了工人,竖起梯子,搭好架子,七八条大汉,也忙了一个上午,才把水晶灯卸了下来。
卢迪克医生和白素商量几句,打发工人离去,红绫攀上梯子,葫芦生又放出了小飞虫由于小飞虫飞得极快,所以我始终没有看清楚它的形状。
小飞虫在天花板下打著圈,红绫拆下了几块天花板,伸头进天花板上的空间,叫道:“有一只箱子!”
说著,她已经把那只箱子取了下来,那是一只医生出诊时候用的手提箱。
在红绫提著箱子下来的时候,小飞虫就绕著箱子飞,葫芦生道:“打开箱子,就可以找到我所说的东西。”
红绫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扭开了锁,大家向箱子中看去,首先看到了一支相当大的玻璃标本瓶。
红绫把标本瓶取出来,刹那之间,人人都发出了“啊”的一声,标本瓶中,浸在浅黄色液体中的,赫然是一只齐腕断下的人手!
那只断手!
那种浅黄色的液体,一看就知道是通常用来保存标本的甲醛,而瓶口经密封,所以瓶中的人手,保存得相当好。
虽然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寻找那只断手,可是到真正看到了那只断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我们都盯著它看,我首先想到的问题是:断手怎么会在老院长处?
当我们盯著标本瓶看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挥手,因为那小飞虫不断绕著瓶子在飞,所以我们自然而然想把它赶开,以免妨碍视线。可是却都不成功,小飞虫仍然贴著瓶子飞个不停。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并没有特别感到意外的神情,像是毒刃三郎的断手会和老院长发生联系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第二个想到的问题是:这断手,是不是就是毒刃三郎的断手?
一想到了这个问题,我立刻感到连带而来,有更不可理解的问题存在一时之间我还不能在紊乱的思绪之中把问题整理出来。我向葫芦生望去,因为他当年曾经处理过毒刃三郎的断手,所以他最有资格来判断瓶中的手是不是就是毒刃三郎的断手。
而当我望向他的时候,我给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他脸如死灰,脸上的肉,在不住发抖,连五官都受了牵连,样子可怕、诡异至于极点。
一看到他这种情形,我先是一怔,随即就想到严重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先吸了一口气,才问他:“这手是……”
我才说了三个字,葫芦生就用刺耳之极的声音回答:“是毒刃三郎的那只断手!”
他在这样回答了之后,脸色更是难看,变成了灰绿色。
我知道那是他也感到了问题难以解释的缘故。
我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小飞虫绕著瓶子飞,是怎么一回事?”
葫芦生吞了一口口水,可是声音还是乾涩无比,他道:“那是因为小飞虫认出了这手……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
问题就是在这里了!
白素和红绫这时候也望向葫芦生,等待他的解释。
因为在发现玲珑巧手仙的骷颅时,他肯定玲珑巧手仙和胡克强的血缘关系,肯定胡克强是玲珑巧手仙的孙子。
而现在,他又说那只断手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而他又肯定了断手居于毒刃三郎,那等于说胡克强和毒刃三郎有血缘关系,那么毒刃三郎又是胡克强的什么人?
难道毒刃三郎也是胡克强的祖父?
虽然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是任何人都决没有可能有两个亲生祖父的!
在我们的注视下,葫芦生的脸色变了又变,越变越是可怕,终于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甚么会……这样……”
我刚想责备和嘲笑他几句,突然眼前精光一闪,刹那之间,我只看到葫芦生手里多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利刀,我徒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大叫一声:“不可!”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葫芦主已经把刀刃对准自己的头顶,直砍了下去他由于没有法子回答这个问题,竟然真的要实现承诺,要在我面前把脑袋砍成两半!
眼看他下手又快又重,我无法可施,就在利刀的刀刃离他的头顶只有几公分时,听得红绫发出了一下震耳欲聋的吼叫,同时有一样东西,突然出现在葫芦生头顶和刀刃之间,而利刀也在那一刹间,重重砍在那东西之上,火星四溅,由此可知葫芦生欣向自己头顶的这一刀,力量是何等之大!
有了这样的变化,我和白素立刻出手,我一掌砍在他的手臂上,白素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伸手就把他手中的利刀夺了下来。这时候又传来一阵声响,那只标本瓶受了我冲向前时的碰撞,从桌子上跌了下来,在地上捧成了粉碎,空气中立刻充满了甲醛刺鼻的气味,那只断手自然也落在地上,只见那只小飞虫在断手上,略停一下,又飞起来,然后又停下,又飞起来,用它的行动来表示它确认断手和胡克强之间的血缘关系,全然不知道它的主人刚才要自杀以谢天下,命悬一线之间!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看到红绫拿来间开了利刀的是一支烛台,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顺手取到的,幸而烛台是铁铸的,才挡开了那一刀,不然葫芦生肯定难逃此劫!
葫芦生双手掩脸,他并不是感到没有脸见我们,而是不想去看那小飞虫向他表功。
我想劝他几句,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因为不论怎么说,都要否定他的降头术,那对葫芦生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白素示意我不要说话,她道:“葫芦先生,这其中必然还有我们不明白之处,并非你的降头术失灵,你不必介意。”
当时我对白素这样说法绝不同意不可能毒刃三郎和玲珑巧手仙同时都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当然是降头术不灵,才会有这样的古怪现象。
不但我不同意,连葫芦生也不同意,他摇头,神情沮丧之极,道:“我无话可说,你们还是去进行什么酸的检验吧!”
当然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必须进行DNA的检验,才能确定究竟谁才是真正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把那只断手捡了起来,正在想该如何保存它,忽然听到卢迪克医生发出了一下很可怕的叫声,我们一起向他看去,只见他一手拿著几张纸,一手指著断手,神情怪异莫名,口中喃喃地说道:“天!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他竟然扰乱了上帝的安排,真应该好好忏悔!”
他拿著纸的手在发抖,我看到纸上写满了字,有一行字比较大,是:“我的忏悔”。
纸张看来很旧,刚才我们都没有注意卢迪克医生做了些什么,这些纸张看来是他从箱子中取出来的。
在我们向他望去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声音发颤,道:“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遗书,他并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只有这封遗书。”
我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来,和白素、红绫一起看。看完之后,我们都好一会没有出声。
事情实在简单之极,可是事先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子。白素想到了一些,可是实际具体情形如何,她也没有想到。
老院长的遗书实际上是一份后悔书其实他根本不必作任何忏悔,如果说他有错,那就是错在他走得太快,走到了时代的前面。
凡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都是悲剧人物。
老院长的遗书说明了一切问题,所以有必要把它全部录下来,好在并不是很长,以下就是遗书的全文:
(在引号中的是老院长遗书,而在括号之中的是我在看的时候的一些重要想法。)
“我向上帝忏悔,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胡夫人在就诊时不断向我诉说心事,说她是如何想念一个男人,她向我展示她保存的那只男人的手。东方被称为神秘,确然有理由,我完全不能明白用了什么方法可以使人的残肢保存得如此完美,它甚至于是温暖的那是由于胡夫人的体温所影响。”
(玲珑巧手仙以为小师妹把断手藏了起来,确然小师妹是把断手藏了起来,不过和玲珑巧手仙所想完全不同她把断手贴身收藏,所以老院长看到的时候,手上有小师妹的体温。)
“当然神秘并不完全属于东方,我本身也有极度的神秘经过数十年的研究,我已经掌握了生命遗传的奥秘,我把各种不同性质的遗传因子分析出来,我没有把我的研究公开,因为没有人可以接受我研究的成果。”
(老院长轻描淡写地写出他研究的成绩,那是现代称为遗传工程学的一门尖端科学,迄今为止,这门尖端科学只不过才起步,而老院长的研究却早已深入其领域了!别说是在那时候,就算现在,也很难为人接受。因为遗传工程学通过重组脱氧核糖核酸分子,把这重组脱氧核糖核酸分子通过转化方法引入细胞中,使这一细胞表达相应的症状。)
(通过遗传工程又称基因工程,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出各种各样的生物来,极度冲击人类固有的观念。)
(关于遗传工程的理论,已经初步完成,在实验室中也有了一定的开始,有关资料很多,有进一步兴趣,很容易找到,我只负责讲故事,不想多抄书,所以只提供极简单的说明。)
“我检查出胡夫人的健康情形,绝不适宜怀孕,她会因为生产而死亡,我没有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只是说可以尽量完成她的愿望她不止一次说过,只要她能再看到她所爱的男人一眼,就连死都不怕。于是我在那只手中,取得了遗傅因子,并且分析出了有关容貌遗传的基因,引入胡夫人已受精的卵子中,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不能肯定是不是会成功,在此之前,我没有用人来做过实验。而当婴儿出生,看到了胡夫人的笑容,看到了胡先生竟然昏了过去,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谜底揭晓,竟然如此简单,只不过是老院长进行了一项简单的基因工程手术而已。这项手术使玲珑巧手仙的儿子容貌和毒刃三郎一样,而且孩子有父亲的遗传基因,也有被引入的毒刃三郎的遗传基因。)
(葫芦生的降头衔并没有失灵。)
“我成功了!”
“可是我并不感到高兴,我感到恐惧、孤独,感到我离开了地球,离开了人类,不知道处身何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一定受了魔鬼的引诱,才会一直沉迷于窥探生命的奥秘。”
(唉!别说普通人不能接受,连创造者本身也无法接受。)
(创造者只能是上帝,不能是人。)
(这个观念难道真的那么难粉碎?)
“我后悔我所作的一切,所以我毁灭所有一切资料,只留下这封信,胡先生的后代必然会为了自己的容貌而怀疑、痛苦,希望这封信可以解决他们心中的疑团,我为我的所为向他们道歉。”
“希望在我之后,没有人再受魔鬼的引诱了。”
看了这封信之后,我最后的感想是,“魔鬼的引诱”力量实在太大,不是人类所能抗拒。遗传工程(基因工程)必然将一步一步发展下去,发展到什么程度,谁也不能预料。
或许,魔鬼是早已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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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