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见包括要戈壁沙漠也赶到伦敦来,而且要小郭立刻和我联络,她也参加寻找廉正风的行动,等等。

  白素和我并肩作战,更加使我精神百倍,我留下了这里办公室的电话、电脑联络号码,并且告诉白素可以把我的随身电话号码通知有必要知道的朋友。

  然后我立刻开始行动──我要从这一刻起就紧盯着汤达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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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进行化装,由于化装用品并不就手,所以我只能简单的把自己化装成一个很普通,看来并不起眼的人物,相信可以瞒过汤达旦。

  我知道汤达旦会在何处出现──交易会的总部在一家酒店的礼堂,主要的交易就在那里进行,除非是像那东西那样的神秘物品只以录影带或照片展示之外,其他的不明物体,都展出实物,供有意购买者研究。

  汤达旦会长时间在交易会总部出现。

  我在化好装,离开办公室之前,已经和小郭取得了联络,我告诉他我要全天候、全方位跟踪一个人。我把汤达旦的资料给了他,要他调度最好的跟踪人员。

  小郭的回答很令人鼓舞,他可以在英国和欧洲各地立刻派出三十位跟踪专家,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还可以从亚洲再调三十位来。

  我告诉他,在欧洲的三十位和在亚洲的三十位都必须选出一位领导,统筹跟踪事务,负责和我联络,以免人太多,反而乱了套。

  我又交代了和我联络的方法。

  当然我知道,即使有那么多人,跟踪还不能百分之百完善,要真正做到每一秒钟他都在监视者的视线之内,必须忍术奇人廉正风和他的同伴出马才行。

  我乘车到了那酒店附近,步行到达酒店。

  进了礼堂,场面比我想像中还要热闹许多,人头涌涌,大多数挤在礼堂的一边,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各种传媒的采访人员,他们都围住了汤达旦,发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喧哗之极。我听到在嘈杂的人声之中,不断有我的名字传出来。

  我走近人丛,很快就明白所有记者在发问的问题,都环绕着卫斯理和无名氏竞投那容器,这时候无名氏出价之后,卫斯理还没有回应。

  由于这项交易牵涉到的金钱数目十分巨大,自然吸引了各地媒体的注意。

  有记者在问:“汤先生,你估计卫斯理下一步会如何回应,还是就此放弃?”

  汤达旦的回答对我很捧场,他道:“卫斯理出名的神通广大、莫测高深,这个问题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可以代答。”

  其实我的名头也不是真的那么响亮,就有好多记者在互相打听“卫斯理是甚么人”。

  也有记者问:“无名氏是谁,能不能透露?”

  问这个问题的,看起来至少有八成像是唐氏综合症患者。汤达旦回答很好:“无名氏就是无名氏。”

  我只注意了他五分钟,就看出这个人聪明绝顶,反应灵敏,是一个出色人物。而这时候他由于能够有意料之外的大笔财富收入,更是容光焕发,顾盼神飞,精神奕奕,不同凡响。

  又有人问:“那物品究竟是甚么东西,你认为两位竞争者他们是不是知道?”

  汤达旦答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的回答引来一阵轰笑。

  我走近去凑热闹,大声问:“请问交易完成之后,是不是公开交货?”

  汤达旦向我望来,目光很是凌厉,不过回答还是很轻松:“那要看买家的意思──成交之后,理论上来说那物品已经不是我的了,我不能拿主意。”

  从他望向我的眼光有一定程度的敌意这一点看来,他对于将来交货问题,相当紧张,警惕性很高,我只不过随便一问,他就有不寻常的反应。

  在他的身边,是很大的显示屏,还是无名氏出价之后,没有回应。大家的目光,都在注意。汤达旦道:“每一方面都有二十四小时考虑时间,大家不必守在这里,竞投可能持续三十天,我不希望看到有记者支持不住而昏倒。”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笑声,我看到在大堂角落,有不少记者模样的人,正在休息,有的还在瞌睡,显然是准备轮流替换的。

  我走了开去,到大堂人较少的一边去浏览,那里陈列着很多不知名物体,也正在进行拍卖,大多数无人问津,那些东西也实在是不知道甚么东西。

  第六章 一念之间

  我看了一会,听到汤达旦在宣布:“除非卫斯理有回应,不然我们明天早上再见。”

  看来他每天定期会见记者,而如果有人出价,他也会出现,由此可知,在交易完成之前,他都不会离开酒店。

  从这里集中了那么多记者来看,可以想像当时老妇人突然出价一百亿英镑的时候,是如何轰动。

  我看到汤达旦在几个人的拥簇之下,从大堂旁边的门走了出去。这时候我并不紧张,也不需要贴身跟踪,因为交易没有完成,他不会有甚么花样。

  我走到那些记者休息的角落,找了一张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我在想,非人协会已经和我闹翻,下一步不知道会怎么做,现在竞争的事情完全和我无关,乐得坐山观虎斗,看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争个你死我活。

  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两者都非同小可,表面上看来勒曼医院有很多外星怪物,应该占上风,可是我却知道纯地球人组织非人协会中有的是奇才异能之士,要讲各种古灵精怪,邪门外道的本领,只怕一脑子科学方程式的外星人远远不是手脚!

  而我要在这两大组织的夹缝之中活动,得到那东西,有多少成功的机会,实在不敢乐观。

  我考虑到非人协会之所以要利用我的名字,多半是因为他们不想正面和勒曼医院为敌,明白老夫人曾经说过双方竞争在明在暗的利害关系,他们知道对手是勒曼医院,而勒曼医院只知道对手是卫斯理,根本不知道有非人协会在捣鬼,那样,非人协会就处于有利的地位。

  不过我却还是想不出非人协会要那个容器有甚么用处。

  希望得到那容器,像我和勒曼医院,都至少知道一些那容器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不知道勒曼医院究竟知道多少──看起来他们一直在隐瞒欺骗我。而我所知甚少,只是感到那容器和怪蛹之间必然有关系而已。

  可是这一点却又存在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怪蛹是班登医生得到了改变遗传因子方法之后培育出来的。

  那容器却存在了上千万年。

  两者从时间上来看,无论如何,扯不上任何关系。

  然而从勒曼医院不顾一切想得到那容器的情形来看,显然他们也认为容器和怪蛹有关,那么他们是怎样看待这个无法解决的矛盾的呢?

  想到这里,我真想立刻冲到勒曼医院去大闹一场,出一口气。然而当然我知道就算我能够冲进去,也一定没有结果。最好的出气办法是动脑筋把那容器弄到手,要勒曼医院来求我!

  只有在这样情形下,我才能弄清楚勒曼医院究竟隐瞒欺骗了我多少。

  我一直在想勒曼医院如何解决这个容器和怪蛹之间存在的时间上不能配合的矛盾,想得有点昏昏欲睡之际,随身电话震动,我立刻接听,却是温宝裕从机场打来的,他声音很急促:“那容器要归勒曼医院所有了!”

  我怔了一怔:“何以见得?”

  温宝裕道:“我才和银行联络过,原来非人协会并没有真正将一百亿存入户口,只是要银行方面作出可以支付任何数目的保证而已。”

  我不由自主摇头:“银行怎么肯作这样的保证!”

  温宝裕道:“我想一定是这家银行,非人协会有很大的股份,所以才能这样,不过在十分钟之前,银行已经对我的户口撤销了这项保证,也就是说,非人协会打退堂鼓了!”

  温宝裕这个消息十分重要,因为非人协会如果退出,交易在二十二小时之后就生效,我能够利用的时间变得非常紧迫,对我的行动不利。

  我想了一想,觉得非人协会没有理由想得到那容器,可是他们既然采取了行动想得到,也就没有理由那么容易撤出。

  我道:“银行取消了对你户口的无限支持保证,并不等于非人协会退出了,他们可以以新的名义参加竞投。”

  温宝裕提出了我一直在想而想不通的问题:“勒曼医院要那容器还有道理,非人协会要来干甚么?”

  这时候我看到记者群集的地方起了一阵骚动,心急想过去看,就顺口答道:“谁知道,或许他们也有一只怪蛹。”

  温宝裕道:“难道当年班登培育了两个怪蛹?班登曾经参加过勒曼医院,所以才同意我们把怪蛹交给勒曼医院,难道他也曾经参加过非人协会?”

  温宝裕的思想方法很没有规律,想到哪里是哪里,他忽然想到了“两个怪蛹”,又提到了班登曾经参加过勒曼医院,很是杂乱无章,可是这种想法冲击我毫无头绪的思想死结,却又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刹那之间我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起,有关那怪蛹的一切,我们都只是听班登所说而已,班登说他是在那藏宝的所在得到了培育的方法而培育出来的。他说得很似模似样,而且还扯上了甚么太平天国的人物,完全不像是编造出来的谎言,所以我们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

  这时候我想到的是:如果有关这怪蛹的一切,全是班登的胡说八道呢?

  所有不能解释的矛盾和想不通之处,都是由于相信班登所说的一切而产生的。

  如果班登根本是胡说八道,那么这些矛盾和不通之处当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班登,一直在欺骗我们?

  非人协会欺骗我们、勒曼医院欺骗我们、班登欺骗我们!

  我们所知道的“真相”,根本不是事实!

  想到这里,我实在无法克制怒意,想要大叫,顾虑到环境,这才勉强忍住。

  温宝裕在这时候道:“我要上机了,随时联络。”

  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向他说我想到的事情,只是道:“随时联络。”

  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我紊乱的思绪,因为想到了班登医生可能一直在胡说八道,事情就整个翻转了,需要重新思考。

  在这样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对于四周围的情形就会忽略,我也没有再去留意记者们为甚么那样轰动,甚至于连有人过份接近我,都没有注意,直到那个贴得我实在太近的人在我耳边道:“卫斯理先生,我来了。”

  耳边突然有人这样说,吓了我一跳,转过头去,几乎和那人鼻子对鼻子相碰,多半是由于我的神情骇然,那人也吓了一跳。

  后来那人对我说,他当时绝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大名鼎鼎的卫斯理,怎么会惊惶失措成这样子!

  当时我甚至于没有想到我化了装怎么还会有人认得我这个问题,由此可知其时我为了有新的发现,思恕上的震惊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很快地定了定神,望着那人,那人显然是英国人,并不很特出,我很快的恢复了镇定,同时也知道他是甚么人了──他当然是小郭联络到的跟踪专家。

  我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有多少人可以立刻行动?”

  那人道:“九人可以立刻行动,其余人会在六小时之内陆续到达。”

  我点了点头:“谢谢你们的快速到达,目标是汤达旦,就是这个交易会的主持人──”

  我正说着,就看到许多人,又拥着汤达旦走了进来,大群记者立刻围上去。

  我知道有事情发生,我继续对那人道:“尽可能贴身跟踪,尽可能得到他和其他人一切方式的联络、通讯、说话……等等。”

  那人听得很认真,眉心打结,显然要完成这样的任务非常困难,可是他还是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我非常欣赏那人的这种态度,拍了拍他的肩头,不再理他,向记者群走去。

  这时候有记者在大声问:“现在突然有新的竞争者出现,是不是不合交易规章?”

  汤达旦大声道:“交易的唯一规章就是:价高者得!”

  他一句话就将有意责难者的问题堵了回去。

  而很多人聚集在那个大显示屏前面交头接耳,我向显示屏望去,只见在原来两个竞争者的下面,又多了一个:无名氏二号。

  这位无名氏二号而且有出价:一百四十亿。

  汤达旦当然是为了事情又有这样的变化,所以才出来会见记者的。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当然知道这无名氏二号是非人协会。

  非人协会虽然非同小可,可是在财富上实在不能和勒曼医院相比。勒曼医院依靠复制人,令得世界上许多豪富权贵死里逃生,我就知道有一个阿拉伯酋长,勒曼医院使他重生的代价是他统治的酋长国一年石油收入的三分之一!

  非人协会也应该知道这一点,而居然还继续出价,由此可知他们要得到那东西的决心。

  然而非人协会明知道最后一定失败,为甚么还要坚持下去这样愚蠢呢?

  非人协会行事有点鬼头鬼脑,我强烈怀疑他们明摆着和勒曼医院在价钱上竞争,暗中一定还另有活动。

  这时候我有点后悔放走了明白老夫人,不然盯着她,就有机会知道非人协会的图谋。

  一百四十亿,已经是十分骇人听闻的大数字了。

  而就在大家对这个巨大之极的数字惊魂未定的时候,所有人突然都静了下来,人人都屏住了气息,望向显示屏,在显示屏上,原来的那个无名氏项下,数字开始闪动──离无名氏二号的出价不到十分钟。

  整个大堂中除了知道那个无名氏底细者,都对无名氏根本不必多考虑就立刻回应惊讶得五体投地。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钱对于勒曼医院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而寂静维持了大约一分钟,等到数字闪定在二百亿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了轰叫声,简直震耳欲聋。

  我相信大堂中会有非人协会的人在,早就加以密切注意,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站得离显示屏很近的老年绅士,并没有随众叫嚷,脸色非常难看,而且立刻转身向外走,走到了酒吧前,向酒保挥手,要了一大杯酒,一口喝干──这一连串的身体语言,都说明他受了极大的刺激。

  在这样情形下,会感到沮丧的失败者,十之八九会是非人协会中人。

  我吸了一口气,略想了一想,就走到他的身边,也要了一杯酒,这时候那老者已经喝到第三杯了。

  我向老者举了举杯,他毫不犹豫就和我干杯,我心中暗喜──他喜欢豪饮,必然难以隐藏秘密,只要他是非人协会的人,我就有机可趁了。

  我先甚么话也不说,只是和他不断喝酒,算算不到十分钟,已经喝了超过十杯,我才在向他举杯之后,又向显示屏举了举杯,大声自言自语:“祝两个疯子无名氏快乐!”

  果然看来很有酒意的老者立刻有了回应:“一个是,一个不是。”

  我没有搭腔──在这种情形下,只怕他不开口,只要他开了口,就不必多说话,他自然会接着说下去,若是我说话,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

  我只是打了一个酒呃,果然那老者笑了起来,指着显示屏,他笑得很欢畅,道:“连盖子都没有,却一直出价,不是疯子,也是白痴。”

  他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而且用的是标准牛津英语,和明白老夫人一样,我完全可以听得清楚。

  可是我却也完全无法明白甚么叫做“连盖子都没有”。然而我却知道,这句话虽然听来莫名其妙,但是并不是喝醉了之后的胡说八道,而是那老者确然知道一些内情,只不过他表达得太简单了一些而已。

  这时候我当然不能追问详细情形,我只好跟着他笑,而且学着他的话,也大声道:“真可笑,连盖子都没有,出甚么价!”

  老者忽然向我瞪了一眼:“你知道甚么盖子!”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压低了声音,而且神情也异乎寻常的紧张。看他这种样子,像是“连盖子都没有”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绝对不应该知道一样。

  在这样情形下,如何应对,十分重要,我先向他作出一个像傻瓜一样的笑容──一般来说对于有这样笑容的人,不会很警惕,然后我也压低了声音:“盖子……没有盖子……”

  当我开始这样说的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所以我说得很慢,一面说一面迅速转念,突然之间我灵机一动,想到了盖子和盒子的关系。

  那个引起了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竞争的容器,我一直感到它应该有一个盖子──说那容器的形状像一具棺木也好,说它像一个大盒子也好,它都应该有一个盖子。

  而老者口中的盖子,就是那容器的盖子!

  一想到这一点,刹那之间,豁然开朗,很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首先当然是我明白为甚么非人协会想得到那容器,因为他们早已有了盖子!而且他们必然对那盖子有了一定的研究,知道那究竟是甚么东西,知道那东西关系重大,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那容器,好让容器和盖子配成一套。

  我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把话接了下去,傻笑着:“没有盖子,那东西有个屁用!”

  老者连连点头:“是啊!”

  我紧接着又道:“同样,没有容器,那盖子有个屁用!”

  老者像是以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眨着眼,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而在那短短的几十秒之中,我的想法也起了根本的一百八十度改变,变得和以前完全相反。

  刚才我所想的、所要做的是与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为敌,使他们都得不到那容器,而把那容器据为己有。

  我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受了勒曼医院对我的欺骗和非人协会对我的利用的刺激。

  而在知道了非人协会有那容器的盖子之后,我迅速地想到了一连串的问题。

  首先我想到就算我成功地将那容器据为己有,我要来有甚么用处呢?

  我没有盖子。而且看情形也不能向勒曼医院把那个怪蛹要回来。

  我一直把那怪蛹当成无法解开的密码,而我一直在希望能够解开密码。

  我想把那容器据为己有的行动,对于解开密码一点帮助都没有。而且就算我有了那容器,甚至于有了盖子、也有了怪蛹,那又怎么样?我还是没有能力揭开怪蛹的秘密,还是要向勒曼医院或者非人协会求助!

  人的思想真是很奇怪,在想不通的时候,勇往直前、全力以赴、不达目的誓不甘休、六亲不认,不择手段想要做到的事情,在想通了之后,会觉得全然不值一笑!

  而想不通和想通了之间,只不过是一线之差而已。

  有的人不幸,一辈子都想不通,于是就只好一辈子努力在完全不值一笑的目的上。有的人幸运,忽然想通了,就能够不再为毫无价值的目的浪费生命。

  禅宗所说的“顿悟”就是从想不通到想通了的过程。

  我之所以比较详细地记述这个思想过程,是因为这种想通了的感觉,其令人心神舒畅之处,难以形容,就像是突然之间放下了重担,顿时获得了无比的轻松,而且立刻心平气和,觉得“自己”和“得到”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可以有真正的成功──在如今这样情形下,成功就是如何解开密码。

  在成功解开密码的行动上,我和勒曼医院、非人协会三者之间,都不应该有敌意,而应该合作。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装傻瓜向老者刺探消息,而是很诚恳地向他道:“有两件事情,我想拜托阁下。”

  老者瞪着我──在那刹间,我突然感到老者的这种目光我十分熟悉,可是又实在没有熟悉的理由。

  这种感觉使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耽搁我要说的话。我道:“第一件事情,请你转告贵会的明白老夫人,我向她道歉,真心诚意地道歉。”

  我估计老者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大大震惊,因为我一下子就说穿了他是非人协会的人。

  然而老者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非但没有震惊,而且连讶异的神情都没有,甚至于连看都不看我,只是慢慢地喝酒,道:“你为甚么要向她道歉?”

  他的这种反应,理所当然反而引起了我的震惊!

  因为这很明显的表示他知道我是甚么人!我的化装,在我说了刚才那一番话之后已经被他看穿了!

  我吸了一口气,既然我已经想通,不再以非人协会为敌,自然心平气和,我道:“我和老夫人见过面,当时我不知道贵会有那容器的盖子,所以想不通贵会何以如此想得到那容器,以至不择手段到了利用我和白素的程度──利用我还可以,白素是贵会会员,竟然也被欺瞒利用,使我很生气,所以得罪了她,现在明白贵会急切想得到那容器的原因,当然应该向她道歉。”

  这时候我当那老者完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向他说那一番话的。

  这种情形很奇怪,因为我不能确切知道老者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我连想都没想,就说了这番话。这只能说我当时有这种直觉,很难解释。

  老者听我说完,有大约几秒钟,一动不动,然后才点了点头:“好,好。”

  我急于继续说,一时之间也没有留意他的这种反应有点怪。

  我喝了一口酒:“第二件事,我认为贵会不应该再和勒曼医院争那个容器。”

  这句话,反而令得老者震动了一下。我紧接着道:“贵会和勒曼医院在财力上无法竞争,既然无法竞争,何不合作?”

  老者闭上眼睛一会,领悟了我的意思,道:“告诉勒曼医院,我们有盖子,作为合作条件?”

  我连连点头:“正是。”

  老者却摇头:“那班外星怪物,不知道躲在何处,如何合作?”

  我道:“勒曼医院之中,有很多地球人,医院本身就是外星人和地球人合作的例子。贵会如果肯接受我的提议,我可以做介绍人。”

  老者哈哈一笑:“卫斯理果然无所不管!”

  我早已知道他看穿了我的身份,所以并不吃惊,只是淡然一笑:“岂敢、岂敢,只不过恰好在这个位置上而已,也还要各路朋友给面子才行。”

  老者看了我好一会──我再一次感到他的目光熟悉。

  老者道:“好,那就请你去进行,麻烦你告诉勒曼医院他们,那盖子才重要,一切动力,相信都蕴藏在盖子之中。”

  老者这几句话,又不是很容易明白,不过我知道它的重要性,必须转达给勒曼医院方面知道,所以听了之后,迅速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牢牢记住。

  而这时候老者已经放下酒杯,转身离去。我正想问他如何和他联络,陡然之间,我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全身震动,手中的半杯酒全都洒了出来。

  那老者──那老者在转身走开去的时候,大约有三五秒的时间,走路的姿态,完全改变,而变得叫人一看就认出那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明白老夫人!就在不久以前,明白老夫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背影就是这个样子!

  老者改变走路姿态的时间极短,我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他随即恢复了一个老年绅士应有的姿势。

  然而在震动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老者就是老妇人,老妇人就是老者。也不知道他是老者化装成老妇人,还是老妇人化装成老者!

  同时我也明白了他在听到我向明白老夫人道歉之后,说了两声“好”,早已明显向我暗示接受我的道歉,表明了他就是我道歉的对象,只不过我感觉迟钝,未曾立时觉察而已。而他当然也不必再向我说联络的方法,因为白素早已经把他的联络电话告诉了我!

  很久以后,和白素在一次闲谈之中,说起当时若不是他故意让我知道,就算想破了头,也不会把老者和老妇人联想在一起。白素对我说:“我们也经常玩化装的把戏,可是和人家那种出神入化的化装术相比,简直甚么也不是!”

  我大表同意,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忍术奇人廉正风也在,他立刻表示大大不服,而且反应强烈,以致日后生出不少事来,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不过既然说起了廉正风,必须趁机说一说现在我既然在一念之间,完全改变了想法,所有的行动当然也必须改变,不久之前才发出的总动员,必须取消。

  这时候白素、蓝丝、温宝裕他们都在航行途中,联络要很费周章,所以我立刻告诉小郭,请他把一切取消,尽快告诉温宝裕不必再找廉正风。

  然后我开始联络亮声。

  这时候大堂中来的人更多,有的是来看热闹,有的是想要新闻,有的是企图分一点好处──凡是涉及大量金钱的所在,就像是一块腐肉,必然吸引大批苍蝇来到一样。

  大堂挤满了人,人声嘈杂,汤达旦更像是吞了几公斤兴奋剂,在发表演讲,居然许多人不断鼓掌。

  我心中想,整个事情便宜了这个小子,也不知道他交了甚么运数,让他发现了那容器,以致带来如此巨大的财富。

  (关于汤达旦拥有这笔巨大财富,日后有意料之外的发展,十分有趣。)

  我在大堂一角,等候亮声的回应。

  大约在一小时之后,随身电话震动,我接听,就听到了亮声的声音。

  第七章 千变万化

  先寒喧了两句,亮声就道:“你在甚么地方,怎么如此吵闹!”

  我早就料到他必然有此一问,这也是我为甚么不离开大堂找一个清静地方的原因。

  所以我立刻回答道:“我在不明物品交易会的总部,这里发生了甚么事,你应该很清楚!”

  亮声怔了一怔,听得出语调尴揶尬尬,道:“我有应该清楚的理由吗?”

  我一向认为在奸诈行为方面,外星人不如地球人,这时候如果和我对话的是地球人,一定知道事情已经穿了,而亮声这个外星人却还想掩饰。

  我声音很严厉:“你听着,我一直当你、当你们是朋友,虽然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从头到尾欺骗我,我并不见怪,还是希望继续当你们是朋友,可是如果你们继续把我当傻瓜,还要欺骗下去,那我只好把你们当外星怪物了!”

  我话说完之后,亮声好一会没有回应,我继续道:“或许你一个人不能做决定,那就赶快去商量,告诉你,那容器有一个盖子,所有的动力都在盖子上,光有容器,没有用处!”

  说了之后,我又大喝一声:“还不快去!”

  亮声显然给我吓了一跳,连声道:“是!是!不过卫斯理,我从来都反对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对你隐瞒,从来都反对,只是基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才不得不遵守决定。”

  我道:“快去传我的话,改变决定。”

  亮声又连声答应,中止了通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很是骇然:勒曼医院在这个怪蛹上究竟发现了甚么?为甚么要对我隐瞒?

  如果说他们早已解开了怪蛹这个密码,似乎没有必要再穷凶极恶地争夺那个容器。

  我心中充满了疑问,不过我很高兴,因为我并没有使用任何激烈的手段,就不但攻破了非人协会对我设置的防线,而且也突破了勒曼医院对我隐瞒的缺口。

  已经有了这样的成绩,当然没有必要再留在这乱糟糟的地方,我回到了办公室,等候亮声的回音。

  大约两小时之后,亮声气急败坏地打电话来,道:“讨论还没有结果,争辩十分激烈,已经有人被我说服,请给我时间。我早就说过,欺骗卫斯理是骗不过去的,卫斯理迟早会知道真相!”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如果不是白素一再提醒,我甚至于不会怀疑,就算白素提醒,我也不是很相信!

  我道:“请你继续努力,随时联络。”

  亮声连连答应,看来他的道德标准很高,虽然他一直不同意欺骗我,可是实际上他是对我作了隐瞒,这时候被我拆穿,他就非常不安,至少他这个星球上的道德准则在地球之上。

  我一面等亮声进一步的消息,一面操作电脑,不多久就发现温宝裕用手提电脑和网路联络,我立刻传信息给他,告诉他我彻底改变了主意,要他取消行动。

  温宝裕用了十多个“为甚么”来回应,我只好回答:“容后详谈”。

  谁知道温宝裕性急无比,竟然利用航机上的电话通讯来向我询问,我就把经过简略地告诉了他,他又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我道:“你一到,立刻再赶回来,我无论如何等你来了,再开始下一步行动。”

  温宝裕这才肯不再问下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亮声每隔两三小时就和我联络,都表示他们还在讨论争辩,从亮声的语气之中,可以听出事情严重之极──至少勒曼医院方面觉得事情极之严重。

  我无法想像事情究竟怎样,心情不免紧张,我一方面自己作种种的设想,一方面等待白素前来,和她讨论。

  第二天下午,接到了温宝裕说他立刻可以飞回来的电话之后不久,蓝丝到达。

  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蓝丝,这时候,交易会上那容器的竞投,还停留在无名氏所出的两百亿,无名氏二号,没有回应,距离规章所定的最后回应时间,还有六小时。

  我知道非人协会如果相信我可以拉拢他们和勒曼医院合作,无名氏二号就不会出价。

  希望非人协会对我有信心──勒曼医院方面还没有回音,非人协会需要有很好的耐心才行。

  蓝丝望着显示屏,非常感到兴趣。她道:“这个发现那东西的人简直等于找到了最大的宝藏。”

  我道:“可不是,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蓝丝若有所思,忽然笑道:“我需要一大笔钱用,正愁无处去筹,勒曼医院有的是钱,那位汤达旦先生反正是天降横财,正好向他去打秋风!”

  所谓近朱者赤,蓝丝和温宝裕在一起久了,讲话也大有温宝裕作风,而所谓“打秋风”云云,当然更是从温宝裕那里学来的,绝不会是她原来的语言,所以运用得并不恰当。

  我骇笑:“你准备要他多少?”

  蓝丝指了指显示屏:“两百亿虽然还差一点,不过将就着也差不多了。”

  我没有问蓝丝要那么多钱来干甚么,又惊骇、又好笑,汤达旦这个人当然不会那样顺溜拿钱出来,可是蓝丝既然要打他的主意,这位超级降头师当然有办法。只怕汤达旦如果不识趣,不肯将两百亿乖乖奉上的话,还不知道要吃甚么样的苦头!

  想起汤达旦那种讨厌的样子,我不禁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和蓝丝说说笑笑,其间亮声又两次来报告,说还没有通过,可是赞成和反对的双方,人数已经越来越接近,他有信心会成功,不过希望我能够提供更多有关那盖子的资料,以增加他的说服力。

  我不禁苦笑,大声道:“非人协会那边,会不会等得不耐烦我都不知道,怎么叫我向人家再要资料──”

  说到这里,门铃响起,我示意蓝丝去开门,不到十秒钟就听到了蓝丝叫“表姐”的欢呼声。

  白素到了!

  我请亮声等一等,冲向门口,把白素迎了进来。

  白素一见我就道:“明白老夫人已经把两次和你见面的经过都告诉了我,她也向我说明了非人协会利用你我的原因。”

  我不问是甚么原因,先问道:“她说了我一些甚么坏话?”

  白素道:“我不知道她说的算不算是坏话。她说:卫斯理这样子做人,居然可以在江湖上混到现在,而且还混得不坏,可以说是人要靠运气的典型!”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这还不算是坏话的话,真不知道甚么才算是坏话了!

  我脱口就道:“这老──”

  才说了两个字,陡地看到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反应极快,连百分之一秒的停顿都没有,就接下去道:“──太太真幽默,我对她倒是极佩服,她那样大方接受我的道歉,更使我感到不好意思。”

  白素向我一使眼色,我就知道那位明白老夫人可能就在门外,能够听到我的话,本来在“老”字之后,会有大不敬的称呼出现,然而我立刻更改,肯定除了白素之外,连蓝丝都觉不出来。

  白素对我微微一笑,电话中传来了亮声的催促声,我向电话道:“白素来了,我请她立刻联络非人协会的一个重要人物,你迟些再打来。”

  我话才出口,就听到门口传来老妇人的声音:“不必迟些再打来,我来说。”

  说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我当然以为进来的是明白老夫人,可是一眼看到进来的那妇人,我又傻了眼。

  当然可以称进来的那妇人为老妇人,可是她却绝不是那样老,她只不过六十上下,而由于她很雍容清雅,体态优美,因此也可以说她只有五十上下。

  她脸容秀丽,甚至于没有多少皱纹──绝对不是靠厚厚的粉霜来掩饰,她的妆扮十分清淡,看来令人舒服之极。

  老实说,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如果就是这样子,我应该不会那样对她不礼貌──虽然外形歧视很不应该,可是外形是不是讨好,确然在与人交往上占很重要的因素。

  我定定地盯着她看,想看出她化装的破绽,可是一直到她来到了我身前,我还是无法发现任何化装的痕迹。

  她向我眨了眨眼,神情慧黠,伸手从我手中,取过了我的随身电话,我趁机留意她的手。

  手最无法掩饰年龄,可是她的手,显示她的年龄最多也只是五六十岁,由此可知现在我看到的应该是她的本来面目,而上两次都是经过化装的结果。

  后来我把我这个观察结果告诉白素,白素但笑而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使我感到我的观察结果有问题,这位明白老夫人真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千面人了。

  当下她取过了电话之后,就和亮声对话,第一句话就道:“你们想知道那盖子的情形?我只可以告诉你,那盖子上有八条线,应该是联结那容器,输出或者接受某种能量的。我们初步认为盖子和容器结合,在容器之内的东西,会受到两者结合所产生的某种能量的影响而发生变化。”

  她语音清晰,说得非常明白,说完了这番话之后,顿了一顿,才自我介绍:“我是非人协会的明白老夫人。”

  然后她把电话还给我,我立刻把电话连在扩音器上,还来得及听到亮声的吸气声。显然明白老夫人的话,令得亮声又惊又喜,他甚至顾不得和明白对话,而明显的是在和他身边的人说话,他大声道:“你们听到没有?我们必须和非人协会合作!盖子和容器分开的话,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只有两者合起来,才是破解谜团的关键!”

  接下来听到一阵议论声,亮声才道:“老夫人好,我是勒曼医院的亮声──现在我们正在进行表决──好极了──我们一致通过和非人协会合作。”

  想不到明白老夫人一到,问题立刻解决,我不禁欢呼。

  亮声继续道:“我们会派代表和非人协会合作,代表的人数… ”

  明白老夫人抢着道:“每方两人,非人协会方面的代表,是明白和白素。”

  亮声那边几乎没有考虑,就道:“勒曼医院方面的代表,是亮声和卫斯理。”

  我在刹那之间,只觉得事情滑稽无比──白素代表非人协会还有话可说,她是非人协会的会员。而我算是勒曼医院的哪棵荵,如何可以成为勒曼医院的代表!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亮声像是知道我为何发笑,他道:“邀卫斯理作为勒曼医院的代表,也是我们一致通过的──卫斯理作为是将那应该是容器之内的物品交给我们的人,有足够的资格代表我们。”

  他所谓“应该是容器之内的物品”,当然就是指那个怪蛹。而他的话对我相当推崇,这“外星马屁”,和地球马屁一样,很令人受用。不过我当然知道他们真正的用意,是由于我将那怪蛹交给他们之后,他们在处理研究怪蛹的这件事情上,一直对我进行隐瞒。这时候他们是想补救过错,他们很聪明,知道补救和令我不再怪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我参加接下来破解谜团的工作。

  我一面笑一面道:“要我当勒曼医院的代表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亮声怔了一怔,苦笑道:“甚么条件?”

  我道:“我要有两个助手──他们是温宝裕和蓝丝。”

  温宝裕是整件事从头开始就参与的人,而蓝丝既然被我紧急召来,难道还令她和温宝裕分开不成!

  亮声本来以为我会因为生气而不知道如何为难勒曼医院,一听到条件不过如此,立刻满口答应。

  明白老夫人看来比我还要心急,她问:“我们该讨论如何进行了。”

  亮声道:“是,首先要请非人协会的代表… 和代表助手到勒曼医院来,我们汇报一直以来我们对应该是容器之内的物体进行研究的一些情形。”

  我心中暗骂了一句“外星怪物真不是东西”!他们果然一直在研究而且显然有所发现,可是却一直不告诉我。

  亮声当然听不到我心中的话,他略顿了一顿,很认真地道:“对不起,卫斯理。”

  他只是简简单档地说了“对不起”三个字,可是语气郑重,其余的话,当然尽在不言中了──这种道歉方式,倒是只有在好朋友之间才能够出现的情形。

  我叹了一口气,接受了他的道歉,道:“不必再提起了。”

  亮声吁了一口气:“我们会立刻向交易会取得那容器,希望非人协会也尽快把盖子运到勒曼医院来。”

  明白老夫人立刻道:“为甚么不是把容器和应该是容器中的东西运到非人协会来?”

  亮声道:“如果对这一点有异议,相信两位代表到了勒曼医院之后,就会同意我们的建议。”

  这其中有甚么奥妙,我现在当然无法知道。

  明白老夫人十分爽气:“好,到了勒曼医院再说。”

  本来我一直对非人协会印象不好,在第一次和明白老夫人会面之后,印象更坏。而勒曼医院方面又是以外星人为主,所以还很怕拉拢他们合作非常困难。现在看来这个疑虑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就明白老夫人行事态度来看,再加上白素,毫无疑问会是合作的好对手。

  我补充了一句:“一等温宝裕来到,我们就可以启程。”

  亮声道:“我会在哥本哈根机场等候大驾。”

  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现在只要等温宝裕来──”

  明白老夫人抢白道:“在这里等?当然是到机场去,温宝裕下机,立刻就可以启程。”

  明白老夫人外表看来很优雅,这样外形的人,大多数行事很慢,可是她看来却比我还要性急,真叫人怀疑她的真正模样如何。

  她的提议当然可以节省时间,我们就离开了办公室,到机场去。到了机场之后不多久,就接到了匆匆赶回来的温宝裕,立刻又飞往哥本哈根。

  温宝裕在和我们会合之后,知道面前的妇人就是明白老夫人,他的讶异程度,远远超过我,盯着人家,目不转睛看了很久,才长叹一声,道:“这世上原来真有七十二般变化这回事,明明是一位老太太,忽然变成了一位美妇人!”

  由于他实在说得十分认真,所以我们都不觉得那是过份的赞美,明白老夫人笑得很高兴,伸手在温宝裕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你这小滑头!你再说得肉麻一些,我就原谅你上次的无礼!”

  温宝裕叫屈:“上次对你无礼的是卫斯理,不是我!”

  我摇头:“真不是东西,这就出卖朋友了!”

  大家都笑,气氛很是轻松。

  飞机起飞之后,明白老夫人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虽然我极想她说说有关那盖子的事情,可是白素示意我不要发问,我只好向他们说我在交易会总部的经历。

  在说到我一念之间忽然想通了的时候,温宝裕毕竟年轻,距离可以“想通”这种境界还很远,所以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合作,肯定各有所得,可怜我却变成甚么都没有了!”

  我和白素望着他笑,我道:“只要那怪蛹的秘密能够揭开,就等于解开了我们的心结,所得和非人协会、勒曼医院一样,你怎么连这一点都看不开!”

  温宝裕怪我:“我这样说是漫天讨价,希望非人协会、勒曼医院看我可怜,会分些好处给我,给你这样一说,我有希望到手的好处又飞了!”

  明白老夫人仍然闭着眼,却道:“非人协会没有甚么好处可以给你,倒是很想邀请你的小情人入会。”

  温宝裕一听,望向蓝丝,神情十分羡慕。蓝丝笑:“谢谢明白姐姐──”

  她才说了一句话,明白老夫人就陡然睁开眼来,瞪了她一眼,蓝丝若无其事地说下去:“我属于一个降头师的帮会,有十分严格的会规,不能参加其他任何组织,真是遗憾。”

  明白老夫人立刻又闭上了眼睛:“是我没有打听清楚,太冒失了。”

  我注意到了明白刚才的反应。大家都称呼她为“老夫人”,可是蓝丝却称她为“姐姐”。这显然是蓝丝看出了她的真正年龄并没有到达被称为老夫人的程度。我相信特级降头师蓝丝有她独特的观察能力,不会有错,那么眼前的明白,还是经过化装,并非本来面目,这真是鬼神莫测、不可思议至于极点!

  后来蓝丝对我们说:“这个人她自称老夫人,不知道是为何。她实际上年龄不会比表姐大──”

  蓝丝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很犹豫,我还以为牵涉到了白素的年龄,她有顾忌,正想对她说白素绝对不会在乎,蓝丝又已经道:“这人……真的很怪,我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女人还是男人。”

  这句话令我们都大吃一惊,一时之间无法反应,我立刻想到在交易会总部和她见面的情形,那时候我面对的实在是一个老年男人。

  白素吸了一口气:“总之她是一个非常人,所以会中所有人都推举她为非人协会会长。”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明白老夫人原来是非人协会会长,当场肃然起敬,也不必去理会她是男是女了。

  想起我曾经在办公室中这样对付她,她也能接受我的道歉,至少其人风度之佳,十分罕见。

  温宝裕和蓝丝靠在一起,如胶似漆,我望着白素笑──我们好好的夫妻,却忽然一个代表非人协会,一人代表勒曼医院,还好是两方面合作,要是忽然起了斗争,难道我和白素也要打架不成,真是好笑。

  航程并不是太远,很快就到,我们才离开机舱,亮声已经迎了上来,第一时间乘直升机离开。

  直升机看来并不是很大,可是却可以远程飞行,直达格陵兰冰原勒曼医院所在地。

  我和亮声在一见面的时候,两人就紧紧握手──他表示了歉意,我表示了过去的一切不必再提。

  他道:“卫斯理,我知道你性急,可是现在我实在说不明白,医院方面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各位一到,立刻就可以开始向各位报告──”

  他话还没有说完,明白老夫人已经道:“到时候,我先说!”

  亮声有点愕然,我觉得有趣──人的外形可以千变万化,看来本性却很难改变,明白老夫人确然比我还要性急!

  亮声道:“太好了,我们正急于想知道贵会掌握的资料。”

  进入了勒曼医院的冰下建筑,明白老夫人并没有特别的惊讶,显示她见惯世面,不会大惊小怪。温宝裕和蓝丝也是第一次来,反应很强烈。

  到了会议室,里面有七八个人在,亮声向我们一一介绍,我虽然算是勒曼医院的代表,其实根本是外人,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一下子只记住了其中一个光头中年人主持研究怪蛹,自然也就是那次几乎和我在电话中吵起来的那位仁兄。

  我在和他握手的时候,不经意地向他那光得发亮的头顶望了一眼,心想他们这些外星人,都借地球人的身体活动,为甚么不找一个好一点的,偏偏拣了一个光头。

  谁知道这位光头仁兄感觉十分灵敏,立刻在自己头顶上拍了一下,道:“地球人头发的作用已经不再存在,变成人体上完全没有用处的器官,所以我不要。”

  他的这样说法,深得我心,使我想起一段十分重要的经历,不禁很感叹。

  光头仁兄的名字的发音用汉字来表现,可以写成“大分工”三个字,这大分工三个字看起来不很像一个名字,但所谓名字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就用大分工来称呼他,有何不可?

  介绍完毕,也不用客套,明白老夫人就立刻道:“我先说。”

  大家都不反对,明白老夫人吸了一口气,道:“事情应该从一个叫班登的医生开始──”

  她这句话一出口,人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令得她怔了一怔,道:“我说错了甚么?”

  我忙道:“没有,只是因为我相信,不管由这里哪一位来说整件事,都会从那个叫班登的医生开始。”

  明白老夫人道:“若干年之前,班登认识了我们的一个会员,他向我们表示,他有非常奇特的发现,在中国广西十万大山深处,发现了一个不知名的生物,比人稍大,看起来像是一只蛹──”

  她讲到这里,我忍不住举起手,她向我望来,我道:“可不可以发问?”

  她哼了一声:“你已经问了!”

  我急急地道:“班登说那不知名生物是他发现的?不是他培育制造的?”

  明白老夫人看也不看我,道:“我说得很清楚,不应该引起任何误会。”

  我只好道:“对不起,打扰了。”

  从明白老夫人的话中,我知道班登这家伙在有关那怪蛹的来历方面胡说八道欺骗了我们。

  明白老夫人继续说:“班登医生对于他是如何得到那个怪生物的,有一个非常曲折离奇的故事,说是和中国历史上一个短命王朝的藏宝有关,他就是在藏宝地点得到线索,才找到那怪生物的。他还说,这个怪生物和当年建立那个王朝的首脑人物有关。他的故事实在太离奇了,以致我们也难以接受。”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苦笑一下──班登所说的离奇故事,一半是真的,一半是他的设想。至于在藏宝所在他得到的并非是培育制造怪蛹的方法,而是可以找到怪蛹的线索,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知道。

  明白老夫人又道:“为了使我们相信他的故事,他说他的经历有人可以作证,可以替他作证者,就是现在也在座的卫斯理先生。”

  她再度望向我,我苦笑着道:“我只能证明一部份。”

  明白老夫人好像并不要求我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卫斯理先生经历过很多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们就接受了他的故事,而他继续所说的一些,却令得我们非常生气。”

  第八章 宇宙之外

  她说着,果然有生气的神情,继续道:“班登说,他为了要弄清楚那怪生物的来龙去脉,就把那怪生物交给了他以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卫斯理。”

  我不禁十分恼怒,班登真不是东西,竟然在非人协会这样说我!

  我哼了一声,明白老夫人接下去说:“不久他就觉察到自己所托非人,因为卫斯理自己无法破解这个谜团,就把那怪生物交给了一家十分神秘,可能是很多外星人在地球活动的基地,号称医院的组织。”

  她说到这里,向勒曼医院各人望了一眼。

  她对勒曼医院各人显然比对我客气得多,她解释道:“当时我们虽然早已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医院存在,并且也加以注意,不过由于这医院行动十分神秘,所以可以获得的资料极少,并不能肯定它是外星人的活动基地。”

  虽然她解释了,可是还是引起了一些不满的声音,亮声抗声道:“卫斯理曾经在他记述的故事中一再提到我们,其实不应该那样神秘。”

  明白老夫人连眼睛都不眨,立刻道:“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不能当作正式的资料看!”

  她竟然这样评价我的记述,实在非提抗议不可,我举手,大声道:“我要求修正刚才的话!”

  明白老夫人冷冷地道:“不必,事实证明确然如此。”

  我气往上冲:“试举例以说明之!”

  她语气更冷:“班登医生在知道那怪生物已经到了那间神秘医院之后──”

  这次轮到亮声大声抗议:“那间神秘医院有它的名字:勒曼医院!”

  明白老夫人居然立刻改了口:“班登医生曾经好几次向勒曼医院要求取回这怪生物,可是遭到勒曼医院的拒绝,勒曼医院而且在利诱班登回到医院不成功之后,对班登说,他们已经将那怪生物毁灭了,从此不再和班登作任何接触。”

  我听得她这样说,不禁讶异之极,立刻向勒曼医院各人看去,只见那些外星人反应不一,有的低头作惭愧状,有的双眼向天作听不见状,有的干瞪眼作老子就是这样你能奈我何状。

  我心中气愤之极,因为在将那怪蛹交给勒曼医院研究之后,我一直非常关心,经常询问,也曾留心班登的下落,从来不知道班登和勒曼医院有过交涉,勒曼医院方面没有向我提起过半个字!

  我立刻又在白素的神情上看出,明白老夫人所说的是实情。

  然而不等我向勒曼医院质问,明白老夫人已经说出了难听之极的话来了,她道:“这些事实,在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中,都完全没有提到。所以我们认为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不能当作正式的资料看。”

  她的话我完全无法反驳,虽然气愤之极,然而却又无话可说──是我太相信勒曼医院,而遭到了勒曼医院的欺骗。我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些事情,当然这些事情不会在我的记述中出现。

  明白老夫人这才向我望来,道:“卫斯理先生,这个例子够说明了吗?”

  我除了点头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

  明白老夫人确然是厉害角色,我以为我向她道歉,她也接受,我们应该已经化敌为友了。可是这时候她代表非人协会,我代表勒曼医院,她就毫不留情攻击我和勒曼医院,当然是想为非人协会在合作中取得更大的利益。

  虽然我不知道在这桩合作中会有甚么样的利益可以取得,然而我知道如果让大亨、陶启泉这样的人物来代表非人协会,他们也一定会这样做。

  刹那之间,气氛十分尴尬,亮声叫了我一声,我向他看去,他神情很内疚,他已经一再向我道歉过,我实在不能再将他怎么样。亮声道:“轮到我们说明一切的时候,就会清楚知道我们为甚么要这样做。”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我这时思绪紊乱,也无法去设想其中究竟有甚么关窍。

  明白老夫人在等各人情绪平复之后,才继续说下去:“班登不能取回那怪生物,也不相信勒曼医院所说已经将它毁灭,而他又坚决相信那怪生物的研究价值极高,高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足以改变人类的现状,会对人类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这样有研究价值的东西在一群目的不明的外星人手中,对地球人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勒曼医院各人听了这样的指责,都不以为然,可是看他们的神情却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好──我早就说过,除了科学方程式之外,外星人在其他方面的才能,还真比不上地球人。

  在这样情形下,我这个勒曼医院的代表,就派得上用处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勒曼医院虽然有很多来自外星的天外来客,然而绝对可以相信,他们对地球人没有任何恶意。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对地球人不利的行为。”

  我这样说了,勒曼医院各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是明白老夫人却摇头:“不能怪我们当时对勒曼医院不信任,因为对付班登的手段不能称为友善。”

  她这样说,勒曼医院方面也只好接受。

  却不料她说了之后,又立刻向我望来,很严肃地道:“至于卫斯理你说勒曼医院从来没有做过对地球人不利的行为,这很值得商榷,我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和我们现在在讨论的事情无关,事后我要求作详细的讨论。”

  在这个问题上她向我挑战,我自问完全可以应付,所以立刻大声道:“好!”

  我和明白老夫人这样的对话,令得勒曼医院方面十分不安──他们不知道明白老夫人为甚么认为勒曼医院可能做过对地球人不利的事情。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想立刻就讨论这个问题。不过明白老夫人已经在继续往下说了:“于是班登和我们接触,想借我们的力量,从勒曼医院处取回那怪生物,以免勒曼医院利用那怪生物对地球人不利。”

  勒曼医院方面,这时候以那位光头不分工先生的反应最为激烈,他的整个头都变成通红,霍然起立,大口喘气,明白老夫人冷然道:“这位先生有甚么话说?”

  光头仁兄大声道:“没有甚么话说,等到你们了解真实情形之后,就会……就会明白!”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深知勒曼医院在这怪蛹身上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发现,所以一再说我们在听了他们的汇报之后就会明白。可恨明白老夫人要抢着先说,而勒曼医院那些人好像又如果不是从头说起就无法开口一样,真叫人无可奈何。

  明白老夫人不再理会光头仁兄,道:“我们基本上并不相信班登所说的一切,于是班登提议,我们派人和他一起再到他发现那怪生物的地方去,他说怪生物可能不止一个,我们接受了他的提议,派了两个人和他一起前去。同时我们也努力探听有关勒曼医院和勒曼医院如何处理那怪生物的一切。可是我们虽然明知道确然有勒曼医院的存在,却完全无法知道有关它的情形,我们知道卫斯理经常和勒曼医院有联络,曾经好几次想在他那里得到信息,他很能为勒曼医院保守秘密,我们甚么也得不到。”

  听她讲到这里,我真是又惊又怒,因为我根本完全不知道有人想在我这里探听有关勒曼医院的信息,我也不知道非人协会派了甚么样人来刺探。

  我自己最讨厌这种鬼头鬼脑的事情,当然不会做,因此也不提防人家会在我身上做。

  或许有些人在闲谈的时候,装成不经意的向我问起勒曼医院和那怪蛹的事情,那他真的可以说是枉作小人了!

  因为他在我口中得到的消息,绝对不会多于我所记述的──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记述在故事中了。

  而非人协会居然暗中如此有机心,真是既可怕、又可恨!

  明白老夫人继续道:“现在我才知道,卫斯理并不是擅于保守秘密,而是他根本不知道。”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气恼,却又无法发作,很是难受。

  在这段时间中原来还有一个我当时没有留意──连想都没有想到的小插曲,有必要补叙一下。

  后来白素问我:“在那时候你感觉很差吧。”

  我苦笑:“差之极矣!被人在暗中鬼头鬼脑刺探,就像身上爬满了看不见的蟑螂一样,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白素忽然道:“谢谢你!”

  她说得十分由衷,我却莫名其妙至于极点,我们夫妻之间极少互相道谢──既然两位一体,何必谢来谢去,何况这时候我完全想不出白素要谢我的理由。

  白素见我发楞,握住了我的手,道:“当时因为非人协会在暗中刺探你,你在又惊又怒的情形下,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就是为这个谢谢你。”

  我还是不明所以,白素笑道:“我和非人协会一向关系很好,而你在那时候看都不看我,可以证明当时你心中根本没有起过怀疑刺探者就是我的念头,对我这样信任,值得我感谢。”

  我这才恍然,伸手打了白素一下,连声道:“可怕!可怕!你想得那么多,以后我要多多怀疑才好!”

  当时我当然不会对白素有任何怀疑──可以怀疑全世界人对我不利,也不会怀疑她!

  却说当时明白老夫人略停了一停,又道:“而我们和班登医生之行,却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在班登发现那怪生物的深山之中,没有找到第二个怪生物,却发现了一件显然和那怪生物有关的物件,就是现在我们所称的那个盖子。”

  她说到这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各位都未曾见过那盖子──事实上直到我们见到了不明物品交易会上的那容器,才知道那是那容器的盖子。现在请各位看看这盖子的照片。”

  光头仁兄首先抢着取出照片来,照片有十几张,从各个角度拍摄那盖子。

  明白老夫人说得对,如果没有看到过那容器,看到了照片,很难说出那是甚么东西。而在见过那容器之后,却只要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那容器的盖子。

  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盖子的一面,也有一个人形凹槽,只不过很浅。

  如果把那个怪蛹放入容器之中,太约会有四分之三恰好填满容器的凹槽,有四分之一会露在外面,而如果加上盖子,就可以完全将怪蛹包没。

  看起来怪蛹如果被放入容器,再盖上盖子,容器之内会没有任何空间,也就是说那怪蛹在容器之内,完全无法动弹,而怪蛹如果需要呼吸来维持生命,空气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看到了照片上的盖子,和那容器配合起来,更可以肯定那是盛载怪蛹的器具,而肯定了这一点之后,却使人产生一种诡异莫名的感觉。

  那盖子和容器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容器的凹槽部份也十分光滑,可是盖子的凹槽部份却布满了大约五公分长的细刺,数量极多,从头到脚都有,全数有多少,难以计算。

  这种情形实在怪异之极,因为怪蛹如果在容器之内,盖子合上之后,完全没有空间,那也就是说这些刺,会全都刺入怪蛹的身体之内。

  在这种情形下,那怪蛹如果有知觉,其身受的痛苦,实在难以想像。

  除了那些刺之外,盖子两边各有一排和盖子一样长短,高也和盖子的高度一样,黑得发亮的装置,凸出约一公分,不知道是甚么东西。而在这两排东西上,各有四条电线状物体,大约两公尺长,一端类似插头,也不知道有甚么用处。

  我记得明白老夫人曾经提到过甚么盖子是动力来源这类的话,这时候我看了盖子的照片,也全然不知道她何所据而云然。

  我看了一会,和白素交换了一个眼色,白素摇了摇头,显然她也完全不明白。

  不过勒曼医院那些人反应却极为强烈,照片才一摊开,他们就各自发出了低呼声。照片放在桌子中间,他们人人都伏在桌子上,盯着照片看,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连呼吸都停止了。

  明白老夫人目光锐利,注意勒曼医院各人的反应,从反应来看,他们显然一看就看出了名堂来。

  光头仁兄先问:“你们的研究结果如何?”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视线仍然不离开照片。

  明白老夫人道:“我们在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的情形下进行研究,所知有限──”

  她说到这里,取出一张电脑磁片来:“所有研究结果和测试所得的数据全在这里。”

  光头仁兄接了过来,顺手在桌面上推了一下,现出一道缝,把磁片插了进去,墙上立刻有巨大的显示,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移动,一幅一幅图表数字显示出来,移动的速度极快,快到了不能在我视觉神经捕捉到形象再传到视网膜的程度。简单来说,就是我根本无法看到显示的是些甚么!

  而勒曼医院的那些人,却全神贯注地看着,完全没有人觉得显示的速度更快。

  这种情形,说明他们使用地球人身体潜能的本领远在地球人之上,又或者说明他们本来的感觉能力就远在地球人之上。

  这种情形,也可以肯定在这个会议室中,只有五个地球人,这五个地球人在这时候,不约而同,都长叹一声,自叹勿如。

  明白老夫人明知道我们无法了解显示出来的内容,她向我和白素、温宝裕和蓝丝解释:“其实我们对这盖子的研究,可以说一无所得,那些测试所得的数据,都完全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不知道这盖子的构成原料是甚么──”

  她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勒曼医院的成员接口道:“是一种地球上没有的元素,不属于金属或非金属,其坚硬程度也无法用地球上计算硬度的数据来表达──地球上计算硬度最高的数字是‘十’,而这种物质如果要用这种计算法来表达,是在‘十’后面至少加六个零。”

  温宝裕问:“这种物质属于你们的星球?”

  所有勒曼医院成员看来都有一心两用的本领,他们一面专注显示,一面竟然一起摇头,这说明他们都听到了温宝裕的问题,同时也回答了他的问题。

  还是那个成员道:“我们以前只在想像中设想有这样坚固的物质存在,现在才知道真的有这种物质。”

  我骇然,眼前这十来个外星人,当然是来自十来个不同的星体,他们加起来的知识,应该可以代表宇宙中高级生物知识的总和,连他们都只是在想像的领域中才出现这样的物质,那么这物质来自何处?

  我脱口道:“宇宙之中,还有你们不知道的物质?”

  这时候磁片的显示已经结束,所有的勒曼医院成员都向我望来,神情大都茫然,而且都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可以感觉到他们现在的叹气,和我们五个地球人刚才的叹气是一样的──我们叹,是因为我们感到太不如他们;而他们叹,同样的是因为感到太不如人家。

  他们只在想像的领域中知道有这种物质,而人家却已经将这种物质制成了如此精密的器具!

  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或者“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光头仁兄望着我苦笑摇头:“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宇宙是如此浩瀚,谁能够说都知道宇宙中的事情!”

  另一个道:“或许那根本不是宇宙之内的东西!”

  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我不禁感到了一阵眩晕。

  平时我常说:“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在这样说的时候,总以为自己的想像力已经超人一等了,因为有更多的人,听到了这样的话也并不接受,认为是卫斯理的胡思乱想。

  而现在,人家说:“那不是宇宙内的东西!”

  “不是宇宙内的东西”这句话就算我想接受,也接受不来,因为它太超乎我的想像了。我的想像力,连宇宙是怎样的一种存在都无法设想,何况是宇宙之外!

  宇宙之外是甚么?

  我向说这个话的人望去,他苦笑:“别问我,我不知道。”

  温宝裕疾声道:“你不知道,你又那么说!”

  我明白温宝裕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在思想上引起了和我一样的感慨和迷惑,所以他才这样责备那人。

  那人扬了扬眉:“我没有说错,虽然我对宇宙之外一无所知,可是既然有宇宙,就必然有宇宙之外,我无知,绝不等于我不知道的一切不存在。否定一切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是极度愚蠢的表现。”

  温宝裕霍然起立,向那人一鞠躬,表示受教,获益匪浅。

  对于那人提出,这盖子的质地可能是来自宇宙之外的物质这种说法,其余人并不反对,表示都同意有这个可能。

  他们都望向明白老夫人,显然是要她继续说,而由他们作补充──和上一个问题一样。

  明白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们发现,盖子两旁那黑而发亮的部份,有非常强烈吸收能量的作用,而且吸收的能量,可以储存在盖子中,而通过那些尖刺来转移。这种情形可以假设为当那个怪生物被放在容器之中,又盖上盖子,怪生物虽然完全没有空间可以活动,但是刺进了怪生物身体的刺,可以传送能量进入怪生物的身体。”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不过我们无法知道那是甚么性质的能量,也不知道这种能量对怪生物会起甚么作用。”

  勒曼医院成员中有人立刻道:“从测试的结果来看,这两条能量吸收带,对于宇宙射线的接收力特别强,我可以推测,在长时间的宇宙航行中,这种能量不但是持续航行的能源,而且也是容器里面生物维持生命的必需。”

  我失声道:“那容器本身就是一个飞行器?它从宇宙的一个角落,甚至于从宇宙之外飞来?”

  有好几个人同时回答:“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本来那怪蛹如此诡异,说它是天外来客,我完全可以接受。可是现在,听他们这样说,总觉得事情太怪异了,超过了我想像力所能接受的程度。

  我道:“这东西到地球上多久了?”

  当时我的思绪十分紊乱,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实在也不知道为甚么要问。

  可是我随随便便一问,他们却很认真,先是沉默,接着就开始讨论了起来。

  毫无疑问他们是用地球上人类采用的语言在讨论,可是由于他们的发言实在太深奥,所以我并听不懂──这情形就像是文盲在听一群数学家在讨论微积分一样。

  我只听到有几个人在坚持,不断地说:“往上推,还要往上推!”

  在有人说到“地球板块运动开始之前”这样的时间时,那几个人还在说:“还要往上推。”

  我们几个地球人骇然,甚至于脸上变色──这一部份我们倒可以听懂。所谓“地球板块运动”,是古地质学家的一种理论,说地球上的陆地本来是连成一起的,后来由于地壳的变动,开始分裂,才形成了如今的各大洲,现在的各大洲陆地的形状,还勉强可以拼凑起来。而许多高山都在板块运动中形成,像喜玛拉雅山,就是由于印度次大陆向北移动而挤出来的,原来是海洋,所以在山顶可以发现原始海洋生物的化石。

  地球板块运动的理论已经相当普遍被接受,然而那是极古极古年代所发生的事情,在地质年代上来说,比在古生代的甚么寒武纪、志留利亚纪还要早不知道多少年。而地质学家推断寒武纪是开始于大约五亿七千万年之前到五亿年之前。

  至于为大家所熟悉的侏罗纪,属于很晚期的中生代,历史少于一亿年。

  在古生代之前,还有太古元古代,那究竟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已经难以推测了。

  而地球开始板块运动,又比太古元古代还要早,用“年”来做计算单位,至少在十亿年以上,属于地球初形成而还未定型时期的事情。

  将事情的发生的时间推到板块运动时期,已经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的了,然而那几个人却在说“还要往上推”!

  我忍不住道:“再往上推,就到了地球刚形成的时候了!”

  一个人立刻问我:“地球是怎么形成的?”

  我不禁苦笑──做梦也想不到从一件不明物体开始,问题会演变得如此伟大和深奥,竟然牵涉到了地球是如何形成的这样大问题。

  我道:“我所知道地球形成的经过,全是地球上科学家研究得出的结论,不知道是不是对。”

  那人略想了一想:“大体可以接受。”

  我战战兢兢,像是在接受校长考试的小学生一样,道:“宇宙银河系中的一次爆炸,形成了一个气团,这个气团在急速地旋转过程中,甩出了许多小气团,最后气团形成星体,就是太阳系,地球就是其中的一个小气团形成的星体。”

  “地球是如何形成”这个问题,即使在地球人之间,讨论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定论。我的回答是把其中一派学说作最简单化和最幼稚化的说法。

  那人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他认为我的回答是对是错。

  他反问道:“你以为那已经是最久最久的了?”

  对这个问题,我倒可以有理直气壮的回答,我道:“那当然,不可能再久,再往上,根本就没有地球,那东西又如何来到地球!”

  根本没有地球,当然不会有任何东西来到地球──这是最简单的逻辑。

  那人又笑了笑,望向他的同伴,像是在向他们征询意见,该如何回答我。

  有人道:“我们自己还没有结论,且别理会他的问题。”

  大家竟然立刻同意此人的话,不再理会我,又自顾自讨论起来。这次他们讨论的是那东西从哪里来。好像那东西是甚么时候来的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向白素望去,白素也是一脸惘然。难道说他们达到的结论是“在还没有地球的时候那东西已经来到地球”?

  第九章 恐怖大王

  这当真是滑稽之极的事,我想哈哈大笑,可是胸口却又像是被甚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笑不出来──因为我知道,我之所以会感到好笑,是因为事情超过了我的知识范围,我完全不懂、不知道、不能接受,这就是我感到好笑的原因。

  就像有些人,由于外星人是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所以一听到外星人就会感到好笑一样。

  这时候他们已经讨论到了那东西从何处而来。

  我总算听懂了他们讨论的“那东西”是包括了容器、盖子和怪蛹。他们认为当初来到地球的时候,怪蛹在容器之内,而容器和盖子是合而为一的。

  我一面听一面摇头,因为疑问实在太多。温宝裕也和我一样在大摇其头。我那时候主要的疑问是:如果容器和怪蛹同时来到地球,照他们刚才所讨论的时间,至少已经有几亿年之久,难道那么多年来,这怪蛹可以既不变化、也不死亡?

  而温宝裕主要的疑问显然和我不同,他忍不住大声道:“容器本身不是飞行器,更不是宇宙飞行器,不能够单独来到地球,一定要由飞行器带来,那飞行器必然十分庞大──它又在哪里?”

  当温宝裕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勒曼医院成员的讨论正分成两派,一派说来源是在宇宙之内,一派说来自宇宙之外,正争论得相当激烈。

  而温宝裕一提出了这个问题,所有在抢着说话的人,突然全都静了下来,一起望向温宝裕。

  温宝裕给这些人的目光集中注视,弄得神情很尴尬,他双手乱摇,道:“当我没有说过!”

  他以为他是间了一个蠢问题,所以人人看着他,这才赶紧声明。

  那些人摇头,亮声道:“小朋友,请你把刚才的问题,再说一遍。”

  温宝裕不明所以,向我望来,我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温宝裕的问题有甚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我向温宝裕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妨就再说一遍。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把问题重说了一遍。

  当温宝裕这样做了之后,至少有四五个人,伸手在会议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有两个人霍然起立,光头仁兄双手拍打头顶,那些人的反应真是奇特之极,温宝裕吓了一跳,很有些手足无措。

  我却看出那些人有这种激烈的反应,绝对不是发怒,而是高兴,是忽然之间对一个久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忽然有了突破的一种兴奋状态。

  果然亮声双手挥动,大声道:“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这时候最莫名其妙的还是温宝裕自己,他有些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给了人家甚么启发,以至可以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他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明白老夫人也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温宝裕立刻点头──他自然更想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勒曼医院各人互望,好像很难解释,亮声想了一想,道:“现在说,不容易说明白,需要把事情顺序说下去才好懂──刚才我们打了岔,现在请明白老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和温宝裕相视苦笑,明白老夫人看来原本想提抗议,可是结果她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这四条电线状物体,我们一直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直到在看到了容器的录影带之后,才估计是连接容器用的,它们和容器如何连接,由于没有看到容器的实物,所以无由得知。而整个东西,只能就表面看到的部份进行观察研究,目前所知的任何透视方法都对它无效,由于它绝顶坚硬,所以也无法将它切一些下来作化验,当然更无法将它剖开来。”

  勒曼医院各人对这番话听得很专注,等明白老夫人说完之后,一个叹了一口气,道:“根据刚才那些测试的数据来看,别说现在地球上无法将它切割,我们这里所属的星体上同样也做不到──连削下一小片都做不到。”

  曾经有人对我认为外星人的科学水平必然高于地球人提出非议,其实那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来到地球的外星人科学水平必然比地球人高出许多。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至少已经懂得远程星际飞行,而地球人只不过到过自己的卫星而已,相去极远。

  现在这里至少有十个以上不同星体的外星人在,他们也说无法处理那盖子的物质,由此可知这物质是如何之坚硬!

  当然要将这样坚硬的物质制造成容器和盖子,需要极高的技术,这容器的制造者,科学水准之高,难以想像。

  又有人道:“即使有能力使用这样的物质来制造容器,我相信也不会普遍应用,一定是有特殊的目的,而且在制造的时候,必然动用了全部可以动用的力量,全力以赴,才能成功。”

  光头仁兄肯定了这番话的前半部,他道:“特殊的目的,毫无疑问就是为了利用坚固程度匪夷所思的物质所制成的容器,来保护放在容器之内的生物。”

  他的话,各人都表示同意,他继续道:“有了这种容器的保护,可以使得在任何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在容器内的生物,不受影响,继续存活。”

  各人又点头,而我却越听越糊涂。不过我却至少可以听出容器内的生物──那个怪蛹,是整件事的关键,容器是为了保护怪蛹而建造的。

  我问道:“那怪蛹究竟是甚么东西,需要这样周详的保护,又有甚么力量会攻击那怪蛹?”

  勒曼医院各人都不出声,神情肃穆,亮声望向明白老夫人,问道:“还有甚么补充?”

  明白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了──要听你们的了。”

  光头仁兄站了起来,很严肃的道:“自从那怪蛹来到勒曼医院,就由我领导研究小组进行研究,这怪蛹是整件事的关键,现在我报告研究的情况。”

  我们五个人都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他要开始报告研究怪蛹的情况,也就是说,怪蛹之谜,快要揭开──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显然勒曼医院在研究怪蛹的工作上,必然有所收获,以前每次都告诉我没有进展,全是骗我的!

  光头仁兄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向亮声望去。亮声也站了起来:“为了使大家更容易了解报告的内容,请大家移步到研究室去,一面听报告,一面可以看我们研究得出的结果。”

  勒曼医院各人也都站了起来,我们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出了办公室,走廊两边都有速度相当高的输送带──看来勒曼医院的外星人将他们星体的科技带到了这里,使得整座勒曼医院给人幻梦一样的感觉。

  到了走廊尽头,进入升降机,向下降去,也不知道降了多少,然后又是走廊,这才进入了研究室。

  一进入研究室,我们都有愕然之感──眼前所见的和我们脑中固有的对“研究室”的印象大不相同,以致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就是研究室!

  眼前所见是一个极大的空间,至少有三百平方公尺,而且天花板很高,超过十公尺,光线柔和。空间中除了中间有一个座台,台上放着一只玻璃箱,箱中放着那只怪蛹之外,没有别的陈设。

  所以看起来很空旷,这种景象相当滑稽──就像是那怪蛹是甚么大人物一样,死了之后,身体被放在玻璃盒子之中供人观看。

  亮声带着我们来到了座台之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怪蛹了,只见它还是那个样子,一见就令人感到恶心,尤其是第一次见到它的明白老夫人,表情十分古怪。蓝丝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她毕竟是超级降头师,平时甚么古怪东西没有见过,所以反应一般。

  温宝裕伸手在玻璃箱上拍了两下,道:“嗨!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光头仁兄向温宝裕道:“听说你对它也进行过研究,不知道经过情形如何。”

  温宝裕居然很谦虚:“我哪里谈得上甚么研究,只不过照了X光而已,也没有甚么发现。”

  光头仁兄扬了扬眉:“你没有想到要解剖它?”

  温宝裕道:“想过,可是怕损伤它,所以没有做。”

  这位光头仁兄只顾和温宝裕说话,我已经很不耐烦,明白老夫人比我性急,毫不客气地道:“你快些开始报告,别浪费时间。”

  光头仁兄居然脾气甚好,笑嘻嘻道:“就这样报告会很闷,我们不如一面做些事情,一面说。”

  他说着,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又向温宝裕道:“不会损伤它,现在就由你来进行解剖如何?”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这位仁兄葫芦里卖甚么药,温宝裕以为对方想考验他的勇气,所以一口答应:“好!”

  光头仁兄取出一只如同遥控器般的东西来,按了一下,左首墙中有一只柜子,无声无息向他移来,到了他的身前停下,他打开柜子,道:“你选用甚么工具?”

  只见他打开的那一格,有多种解剖刀之外,还有小型锯子,我看到其中至少有三把,竟然是用来锯极坚硬的金属所用的金刚砂锯片!

  这情景就像是滑稽电影中的医生要解剖一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时,玻璃箱的两边移开,温宝裕捋起袖子,取起一柄解剖刀来,就向人体型的怪蛹胸口部份划了下去。

  解剖刀极之锋利,温宝裕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也不禁打了一个突,因为不知道这一刀划下去,划破了之后,会冒出甚么样的浆汁来,令人恶心。

  看温宝裕的情形也是硬着头皮划下这一刀的。却不料这一刀的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我曾经接触过这怪蛹,它的表面像是受伤之后皮肤还没有长好的新肉,用手指按下去很软,会出现一个凹痕,很久才平复,可是这时候温宝裕一刀划下去,刀锋过处,却不但一点损伤都没有,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痕迹,只有在划过去的时候,被刀尖略压下了少许而已。

  温宝裕怔了一怔,用力又划了一下,情形还是一样。

  光头仁兄笑道:“恐怕是工具不对吧!”

  温宝裕本来就唯恐天下不乱,这时候他索性拿起一把金属锯来,按下钮,锯片飞快转动,发出声响。

  温宝裕把锯子按向怪蛹胸口,向前推,锯片将胸口压下去,可是移过去之后,怪蛹胸口还是一点损伤都没有。

  我们都看得讶异莫名,光头仁兄又打开了柜子的另外一格,道:“这里有雷射切割仪,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时候温宝裕惊讶过度,呆若木鸡,连点头或者摇头的反应都没有。

  光头仁兄自己取起一具仪器来,发动,从仪器中射出光束。我知道这种仪器,几乎可以切开任何东西──切最坚硬的合金钢,就像快刀切豆腐一样。

  可是这时候光束在怪蛹身上移来移去,却一点也不能损伤它,光头仁兄忽然半转身,将光束移向那柜子,才一下子,就将那钢柜子剖成了两半,当真触目惊心之极!

  明白老夫人本来口齿何等伶俐,这时候瞪大了眼,连声道:“这东西……这东西……”就是无法再说下去。

  光头仁兄这才道:“这就是研究报告第一部份:这物体的外层坚固无比,其坚固的程度超乎我们知识范围之外,我们不知道如何才可以攻破它。这东西毫无疑问是生物,可是生物的天然外层如此坚固是不可想像的,所以我们认为这外层是加上去的,其目的是为了保护里面的生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继续:“我们一直不知道有容器的存在,直到知道,和了解了容器的质地也异常坚硬之后,可以肯定这生物受到双重保护。”

  我们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那怪蛹,这时候听了这种说法,虽然觉得怪异,也并非不能接受。

  我问:“容器和外层,哪一样更坚固些?”

  光头仁兄道:“我没有试过切开容器,所以不能比较,而从数据上来看,两者相差不大。然而外层非常柔软,能够在更恶劣的环境中,譬如说力量巨大的撞击下保持完整,起到更好的保护作用。我们也试过用高温──后来我们把它带到地球上不存在的高温环境中去,也丝毫无损,后来在二十六个星体的联席研究会中,大家都一致公认,制造出这样坚固的物体,简直不可思议,集合所有星体的科技力量,也不能做到。”

  我吸了一口气:“看来你们做了不少工作!”

  我这样说,当然是表示了我对他们一直对我隐瞒表示不满。

  亮声叹了一口气:“在星体会议上,我们竭力主张邀请你参加,可是进行了多次表决,反对的都居多数,他们可能因为从来没有和地球人合作过,所以有顾忌──勒曼医院当初和你,也曾有过同样的情形。”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表示甚么,这时候我感到很震惊,因为为了这怪蛹,竟然出现了这样大场面的星体联席会议,由此可知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乎我的想像。

  而事情真正的关键,当然还是外层里面的生物──那究竟是甚么生物,值得用那样的方法去保护?而且又是预料到了有甚么样的灾难会发生,才需要这样的保护?

  我把这两个问题提了出来,光头仁兄连连点头:“这正是当时我在会议上提出的问题。可惜这两个问题在会议上都没有结论。”

  他挥了挥手,继续说下去:“我认为要弄清楚里面是甚么,除了用一切可行的方法透视之外,最彻底的办法就是从中取出一些来研究。我们精于培育细胞,只要取到一个细胞,就可以将它培育成整个生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我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想说甚么却又说不出来。

  光头仁兄继续:“几次会议之中,议论纷纷,唯一大家都同意的是:这东西不属于地球。”

  这种结论应该毫无疑问。

  他又道:“在经过各种透视扫瞄的观察方法之后,发现里面是大量细胞──”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不是废话吗──任何生物都是大量细胞,生物是由细胞组成的!”

  光头仁兄望了我一眼:“生物体内的细胞,不论属于哪个器官、在体内起甚么作用,都有共同的基因,然而我们发现这东西里面的细胞,却有许多、许多、多到了难以计算的不同基因的不同细胞。用一只狗来说,狗的身体之内有以亿计的细胞,这些细胞基因相同,所以取出任何一个来,进行培育,培育出来的,都是一只狗,不会是其他的生物。”

  他所说的一切,我们虽然都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由于他说得十分清楚,所以我们都听得懂。

  我骇然指着那怪蛹道:“你的意思是,在这个东西里面取出不同基因的细胞来,进行培育,可以培育出不同的生物来?”

  光头仁兄点头:“正是如此,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发现,我们试图统计这里面究竟有多种不同基因的细胞,没有正确的数字,大约超过二百万种。”

  我更是骇然:“就是说如果用这些细胞来培育,可以产生二百万种不同的生物?”

  光头仁兄又点头。

  白素沉声道:“地球上一共有多少种生物?”

  光头仁兄道:“问得好!地球上一共有多少种生物,也没有确切的数字,植物和微生物除外,动物方面,昆虫超过十六万种、软体动物超过十一万种、脊椎动物……总共至少超过三百万种。”

  白素若有所思,我知道她一定想到了些甚么,我在这时候也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些甚么,不过还完全没有法子组合。

  光头仁兄等了一会,见我们暂时没有问题,他就继续报告:“有了这样的惊人发现,我们进一步研究,发现细胞在这里面都生存于一种胶汁状态的液体之内,而且生命状态十分奇特……”

  他想了一想,像在想应该如何形容这种奇特状态,然后道:“如果死亡是‘零’,那么这些细胞的生命状态就非常接近零,如果用数值来表示,几乎是‘无穷小’。这种接近死亡的生命状态,可以使这些细胞的生命几乎得到无限制的延长!”

  他双手按在桌上,望向我们,问道:“各位听了我报告之后,有甚么推论?”

  除了白素之外,我们都摇头。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白素身上,等待她说出她的推论。

  白素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里面有几乎等于整个地球生物数目的生物细胞,我推测这些细胞被保护得如此妥善,目的不单是保存他们,还有希望在某种情形下,使他们可以发展成生物,而在适当的环境中生存和繁殖的作用在。”

  所有人对白素的说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明白老夫人忽然大声道:“挪亚方舟!”

  她所叫的这四个字,在大多数地球人中,都会知道,而外星人却不甚了了。即使在我们几个地球人之中,蓝丝也就有莫名其妙的神情,不知道“挪亚方舟”是怎么一回事。

  而我和白素以及温宝裕却一听之下,就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我立刻把“挪亚方舟”和白素刚才所作的推论结合起来,有了更进一步的设想。

  我举手争取发言,道:“假设在很久很久之前,某一个星球因为某种原因需要大规模移民──不但是这星球上最高级的生物需要离开,他们要使所有的生物都离开──可以假设这个星球已经不再适合生物生活下去,所有生物都必须离开去寻找适合生活的新环境,那么最好的迁移方法就是把所有生物的细胞用妥善的方法保存起来,然后进行迁移。”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指着那怪蛹,又道:“这东西里面有整个星体的生物,他们是不知道哪一个星球上来的集体移民!”

  勒曼医院各人在我说完之后,一起鼓掌,表示我的假设可以成立,我向他们鞠躬,同时双手分别指向白素和明白老夫人,因为我的设想只不过是综合了她们的想法而已。

  温宝裕和蓝丝也鼓掌,温宝裕十分兴奋,大声道:“真想不到这怪东西这样不得了!”

  光头仁兄道:“这假设和我们星际会议得出的结论一样,后来我们略有修正,是因为有了新的发现。”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先说我们既然发现这东西之内有许多各种不同生物的细胞,觉得必须取出一些来培养,我们二十六个星体的科技集中起来,动用了最强的资源和设备,费尽心机,才在一个小星体上找到了一种硬度极高的物质,经过提炼,得到了不到一公克这样的物质,制成了一支针,预计可以刺穿这东西的外层,抽取里面的细胞。”

  这一番话听来容易,可是其过程的复杂和困难,简直无法想像,集二十六个星体的能力,才炼制成了一支针,当真匪夷所思至于极点!

  而且如果抽出了细胞,就可以培育成生物,不知道究竟培育出了一些甚么样的怪物,这更是一想起来就令人不知道如何才好的事情。

  光头仁兄并不立刻说到这一方面,我们也不敢催促。

  他道:“这支针的名贵,实在难以形容,如果有甚么差错,再也制造不出第二支了,当这支针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感到责任重大,我们采用每秒钟转述二万转的钻速,成功将针刺进了外层,可是针的本身也受到了损伤,不过总算抽取了极少量的胶汁,在那极少量的胶汁中,有三十七个细胞。这支针报废,更不可思议的是,针拔出之后,再也找不到被针刺过的小孔,外层物质竟然填补了针刺过的小孔!”

  他说到这里,突然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才道:“本来我们以为既然不能够再有第二支这样的针,或许要等许多年之后我们科技有很大的进步,才能再攻破外层取得细胞,在这样情形下,问题等于已经告一段落了,唯一要应付的就是卫斯理不断地追问而已。”

  我大声道:“不对!那取出来的三十七个细胞,培育成了甚么样的怪物?这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光头仁兄吸了一口气:“我们很快就会向各位展示那三十七个细胞培育出来的生物,不过先听我再说一些话。”

  我还想抗议,白素按住了我的手,不让我出声。光头仁兄继续道:“可是最近发现了那容器,我们就感到事情会有变化,而现在更知道了有那个盖子的存在,事情就变得极其严重──很明显,盖子上的那许多尖刺,都能够刺进外层。我们也相信,通过盖子上的感应带,会告诉所有细胞,环境已经适合发育生长,所有的细胞就会从无穷小的生命状态中苏醒,开始活跃、生长,而所产生的力量,足以破坏外层,使所有成长中的细胞得到释放,继续发育成为各种生物──”

  他开始说事情很严重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听到后来,却越听越是心寒──照他的说法,如果容器、盖子和那个怪蛹三者结合的话,怪蛹里面的所有细胞就会活动,成长,涨破外层,飞舞而出,虽然不是见风就长的妖怪,可是环境既然适合成长,就会很快长大。

  要知道在怪蛹里面的细胞,至少有二百万种不同的生物。

  是至少二百万种,而不是二百万个。

  其中每一种生物都可能有上百万!

  也就是说,一旦外层破裂,涌出来的、会很快成为各种生物的细胞,其数量完全无法估计,巨大到了天文数字。

  这许多不知道是甚么样子、甚么性子的生物,能够和地球上原来的生物共处吗?

  就算能够共处,地球挤得下吗?

  光是这两个问题,已经是严重之极,威胁到地球上原来所有生物的生存!

  我们几个地球人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就算从最好的估计来看,出现这种情形之后的混乱也完全无法想像。到时候,他们外星人可以拍拍屁股,离开地球,回到他们自己的星球去,我们地球人又怎么办?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怪蛹都是地球可怕之极的噩梦!一旦变成事实,恐怕就是世界末日,那怪蛹实际上就是预言中从天而降,来毁灭地球的恐怖大王!

  我只觉得喉咙发烧,想说话却又出不了声──常说世界末日,可是从来没有感到真正如此接近过!

  第十章 等级层次

  光头仁兄在等候我们的反应,而我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甚至于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才听得温宝裕发出了一下很怪的笑声,他道:“问题是在于细胞变出来的是甚么东西──如果全是微生物,就算增加几百亿,只怕也不成问题。”

  温宝裕经常有古怪到了难以形容的念头,现在他这样说就是典型的例子。

  我缓过气来,疾声道:“不管出来的是甚么生物,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明白老夫人和白素立刻点头。

  光头仁兄皱了皱眉:“事情和各位想像的多少有些距离,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很容易做到,可是我们却认为,如果让这种事情发生,可能会对地球有极大的好处。”

  我霍然起立,双手挥动,激动之极,若不是白素竭力阻止,我已经冲向前去,不但会动手,而且会恶骂──他这样说法实在太可恶了,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竟然认为世界末日对地球会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我没有冲向前,可是我声势汹汹,光头仁兄也被我吓得连退两步,神情很愤怒。

  亮声急急道:“卫斯理,你等知道了全部事实之后,再对他的话下判断。”

  我怒道:“那你就他妈的赶快把全部事实说出来!”

  亮声做了一个手势:“好,我们先看那三十七个细胞培育成长的结果。”

  我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由于心情紧张、激动,白素一直紧握住我的手,她看来虽然镇定,可是和我一样,手心也在冒汗。

  光头仁兄走向一面墙,伸手按在墙上,墙向旁移开,现出一列架子,架上是大小不同的透明容器,最大的一个有一立方公尺左右,可以很清楚看到里面放着一只平时不是很容易见到,可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得出来的动物──犰狳。

  这种俗称“穿山甲”的动物有非常奇特的外形。

  其余几个中等大小的透明容器之中,一个放的是一种海鸥,一个中间是一只鳖,还有一个里面是一只很大的蛤蟆。

  其余的容器都相当小,距离远,就看不清楚里面是甚么东西。

  亮声道:“各位请走近去观看。”

  这时候最镇定的是明白老夫人,她首先向前走去,我和白素跟在后面。

  到了架子前面,看到了小容器之中的生物,大部份是各种昆虫,除了其中有一只天牛大得异常之外,其余都是很普通的昆虫,包括了一只蚂蚁、一只蝼蛄等等。

  还有更小的,应该是一只水螅。

  总之所有的生物,我都可以叫得出名称来──因为它们全是常见的生物,并不是甚么怪物。

  我大声道:“这算是一种星际玩笑?”

  光头仁兄道:“绝不是玩笑,事实就是如此。”

  我又惊又怒:“那有甚么了不起,地球上并不在乎多几亿蚂蚁,也不在乎多几百万只穿山甲!而且我认为其他星球上的生物没有核能和地球上生物一样,你们究竟在耍甚么花样!”

  还没有人回应我的话,白素吸了一口气,道:“不是说取出了三十七个细胞吗?这里只有三十六种生物,还有一种──”

  光头仁兄也吸了一口气:“卫夫人果然细心,问题就出在还有一种生物上,大家请看──”

  随着他的话,那架子移开去,出现了一张桌子,桌子上也是一个透明容器,我们一看之下,都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只见在容器之内,呈四十五度角,斜放着一个生物,其形状如人,有头有臂有腿有身体之外,还有一对翼,那形状恰如那只怪蛹,只不过很小,不到四十公分,看来只是一个胎儿,并没有完全成长。

  我们在吃惊之余,齐声问道:“这是甚么东西?”

  由于实在太震惊了,我和温宝裕都在“甚么东西”之前加上了不同的助语词,此处自然不必细表。

  光头仁兄向勒曼医院其他人望了一眼,欲言又止,白素很冷静地道:“不管你们有甚么结论,都请说出来。”

  光头仁兄道:“各位现在看到的这生物,还只是胎儿,大概相当于人在母胎中四个月。我们培育到这时候,感到非常吃惊,经过讨论,大家──二十六个星体的代表,一致同意停止这生物的继续成长。”

  我疾声道:“为甚么?”

  他深深地吸气:“各位请看这生物的头部。在比例上来说,这生物头部极大,比地球人大三倍以上,所以绝对可以推断这种生物脑部十分发达,智慧程度极高,他和地球人比较,等于地球人和黑猩猩比较一样,也就是说,地球人在这种生物前,只是低级生物──也不是十分低级,看你如何看待黑猩猩了。”

  听得他这样说,我又惊又怒,失声道:“这种生物的智慧程度如果和你们比较呢?”

  光头仁兄连想都没有想,就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比我们都优秀,超越我们很多,不过不如地球人和黑猩猩那么多。”

  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有理由怀疑勒曼医院方面的判断,可是这种结论,形成了我思想上极度的混乱,根本无法好好去进一步想。

  而心中有许多问题要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才好。

  光头仁兄显然很清楚我们这时候的情形,他道:“问题很多,不如先听我说,等我说完之后,很多问题一定已经解决,再有问题,到时再问。”

  我连连点头,温宝裕大声道:“好极,好极。”

  光头仁兄道:“各位先看看电脑摹拟这生物成长之后的样子,各位将看到的是立体投影,十分逼真,请有心理准备。”

  说了之后,我们就看到那生物的胎儿,在一下一下变大,等到将近有八十公分上下时,他睁开眼睛,眼珠很大,几乎没有眼白,他坐了起来,双臂横伸,蹬着腿,从肩头伸出来的翼,构展开来有他身高的两倍。

  他全身肉红色,看来很柔软,没有头发,五官倒并非怪异,不至于令人吃惊。

  光头仁兄道:“这应该是他出生时候的模样。”

  在立体投影之中,那生物在继续一下一下变大,光头仁兄一直在说明:“这是三岁……五岁……十岁……十五岁……已经完全成人了。”

  这时候那生物站着,有两点五公尺高,我们都要仰头看他。只见他膀宽腰细,全身肌肉强而有力,男性,雄伟壮健,比最好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还要令人气为之窒,神为之夺。

  他的头部前额突出,头角峥嵘,头顶起伏如山岗,眉骨高耸,双眼烔烔,目光如电,鼻大口阔,静立不动,稳如山岳,双翅偶展,宛若天神,说不出的庄严威武之外,却又使人感到无比祥和与可靠。

  我看得屏气静息,真难以想像会有这样美丽慑人的生物,这样的生物,一看就知道不论在体能或者智慧上,都属于超级。地球人站在他的旁边,老实说,比黑猩猩站在地球人身边,还要不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立体投影消失,我们才如梦初醒,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道:“为甚么你们不让他发育长大成人?”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而明白老夫人和白素则齐声问:“这胎儿现在是死是活?”

  勒曼医院各人并不回答这两个问题,光头仁兄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还是要听他讲完再说。

  这时候投影虽然已经消失,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这天神一样的神人就在眼前出现──那是由于印象实在太深刻的缘故。

  光头仁兄向我指了一指:“刚才卫斯理曾经说,其他星球的生物和地球生物一样,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两个不同的星球发展出来的生物,绝不可能一样,因为没有环境完全相同的两个星球。所以我们的结论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我吃惊得犹如遭到了天打雷劈一样,直上直下跳了起来,指着那怪蛹,尖声道:“你不是想告诉我们,这里面的细胞全是地球生物的细胞吧!”

  光头仁兄声音平静:“我正是想这样告诉你,这里面的生物细胞全是地球生物,除了那种有翼的人之外。”

  我脑中紊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光头仁兄哼了一声:“早就说过,等我讲完,比较容易明白。”

  我也不在乎被他抢白,他接着道:“我们肯定了怪蛹里面的细胞全是地球生物,我们就这种奇怪的现象作了种种假设,最后认为其中一种应该最接近事实。”

  这次我不敢再打岔──事实上想问也不知道问甚么才好。

  亮声在这时候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各位如果不同意这个假设,就当听故事好了。”

  另外一个也很严肃道:“如果这假设有冒犯各位之处,请各位注意,假设只不过是假设。”

  我的思绪本来已经够紊乱的了,听了他们这样说,更是乱上加乱,完全无法明白他们的设想和我们有甚么关系,又何至于冒犯我们?

  这时候当然无法进一步去想,只好听下去。

  只听得光头仁兄道:“我们从这许多不同种类的生物细胞被如此小心妥善保存这一个不平常的现象着手设想──我们想到一定在非常特殊的情形下,才会有这样非常的措施。而非常措施的目的,是为了在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下都保存这些细胞,不在非常变化中毁灭。”

  我吸了一口气,隐约感到他想说甚么了。

  他继续道:“我们假设很久以前,有一个星体,上面有许多生物生存,当然和任何有生物的星球一样,在众多的生物之中,必然有一种具有高度智慧,是这个星球的主人。我们相信这个假设星球上最高级的生物其智慧极高,所以发展出我们难以具体想像的高级文明和极度高超的科技。”

  白素应了一句:“很合理,他们制造了这样的保护层和容器,就证明他们的智慧和科技,远远超过其他星球。”

  勒曼医院各人一起点头,光头仁兄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不幸的是,这个星球面临了大灾难──一定是真正的大灾难,我们设想极可能是星体的大爆炸。”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像是在哀悼这场大灾难,然后才道:“由于这个星球上的最高级生物具有极高的智慧,所以他们预知这场灾难的发生,也知道灾难发生,整个星球毁灭,星球上的生物自然也完全死亡,无一幸免。他们不甘心就此遭到灭绝,所以想出了用各种生物细胞处于接近死亡状态、长期保存、伺机再生的方法。他们采用了极度保险的保护,使被保护的细胞可以在星体爆炸之中不受损伤。”

  我感到不可思议,不由自主摇了摇头──星体爆炸产生的破坏力是何等强大,有甚么东西可以与之抗拒!连整个星球都不存在了,星球上还会有甚么东西可以留下来?

  所以我很自然地道:“不可能。”

  光头仁兄完全知道我说不可能的原因,他反而替我解释:“星体如果发生爆炸,产生难以想像的高温,会使得整个星体变成一大团接近气体状的物体,然后在其他天体引力的牵引下产生急速地旋转,然后分裂,然后产生一个以上新的星体,形成一个星系──”

  他说到这里,我陡然感到一股寒意,只听得温宝裕道:“有人认为太阳系就是这样形成的。”

  亮声道:“所有的星系都这样形成──一个星体的死亡,产生许多星体,这是宇宙间星体生命循环的规律。”

  我张大了口,可是还是发不出问题,天地良心,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假设的内容,可是一时之间却无法化为语言。

  光头仁兄道:“星体爆炸的破坏力,来自震荡和高温,只要能够抵御这两种破坏,就可以生存下来。我们对这怪蛹的外层作了种种试验,虽然无法达到真正星体爆炸的破坏力量,但是也不会相差太远,已经可以证明它能够在星体爆炸之中生存,尤其现在知道外面还有容器的保护,更可以肯定它在星体爆炸中可以保持完整。”

  我们都不出声,觉得这个假设虽然大胆之极,可是并非不能成立。不过问题是:星体都已经因为爆炸而不存在了,生存下来的东西往哪里去?而更主要的问题是:它又如何会来到地球上?

  我还是没有发问,只是在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声响。光头仁兄向我望来:“你曾经说过:那时候还没有地球,那东西如何会来到地球!而我们的设想,正是在还没有地球的时候,那东西来到地球的。”

  他的话听来不知所云之极,可是我却真正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连连点头。

  他进一步解释:“那个星体爆炸,化成气团,星体上一切完全毁灭,只剩下预先造好的在那容器中的生物细胞保护囊(那个怪蛹)还存在,随着气团旋转,在旋转中分裂出若干小气团的时候,它和其中的一个小气团在一起,等到小气团渐渐形成了新的星体,它当然就成为这新星体的一份子。”

  他说到这里,不等我们有反应,就接着道:“我们认为,这个和它一起分裂出来的新星体,就是地球。原来的星球爆炸,产生的新星系,就是太阳系。”

  我们互望着,无话可说──对于这种假设,虽然我听到了可以接受,但是要我进一步发表意见,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

  光头仁兄在继续发挥:“等到地球形成了星体,由于它是从原来的星体中分裂出来的,所以形成星体之后的环境,就有可能渐渐变得适合原来星体生物生存,于是在保护囊之中的生物细胞得到了信息,就开始活跃──”

  他说到这里,我和白素就齐声大喝:“且住!”

  我立刻道:“你是想说:细胞活跃的力量,涨破了保护囊,于是亿万细胞破囊而出,几百万种生物开始发育成长,成为地球上无数生物,包括地球人在内!”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充满了讽刺,可是光头仁兄竟然立刻道:“正是如此。”

  我夸张地哈哈一笑:“整个保护囊所保护的生物细胞全都在这里,只不过被取出了三十七个而已,地球上那些生物是从哪里来的?”

  我话才说完,白素就轻轻碰了我一下,低声道:“当然不止一个!”

  我怔了一怔,光头仁兄应声道:“对了,当然不止一个!那星体上的高级生物既然有那样超等智慧,又知道将会发生的灾难是如此巨大,他们对爆炸之后的情形,其实也无法真正完全了解,所以为了更有把握使星体上的生命得到延续,他们一定要尽一切可能,制造许多生命细胞保护囊,希望有更多的机会达到生命延续之目的。在大爆炸发生之后,这许多保护囊,随着气团分裂,也四下分散,其中至少有两个和后来形成地球的气团在一起,而地球的环境也恰好适合生物生存,所以原来星体上的生命,就在地球上延续了下来,而且继续繁殖。”

  他说得虽然清楚,可是我还是不住摇头,指着那怪蛹──现在已经知道那是“细胞保护囊”,我还没有问出声,光头仁兄就道:“这一个保护囊,我们估计是在剧烈的变化之中,容器和盖子分开,使它脱离了容器,所以得不到应该由容器传递的信息,所以亿万年来,没有起任何变化。我们相信,同样的保护囊──在容器之内,或是像这个一样离开了容器,在太阳系的其他星体中一定可以找到,我们正在努力进行,一旦找到,就可以证明我们的假设是事实。”

  他的说明虽然清楚得很,可是还有最主要的一点,没有说明白,而这一点如果不说明,一切假设还是不能成立。

  这时候我已经把事情根据听到的叙述和看到的事实理出了头绪,我很愿意接受这种假设,但是必须先解决这个主要的问题。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刚才我们从立体投影中看到了电脑摹拟的那个制造保护囊星体上的高级生物,为甚么他们没有在地球上出现?而在地球上出现的高级生物地球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光头仁兄听了问题之后,反应十分古怪,竟然叹了一口气,而亮声和其他人,也有古怪的表情,好像不忍心说下去的样子。

  我催了几次,光头仁兄又叹气:“我们推测,这是一个悲剧,地球上的环境,可以使原来星体上所有生物的生命得到延续,可是唯独不能适合这最高级的生物生存。我们在培育最高级生物细胞成长的时候,发现地球上并没有这种生物的成长过程中所必需的一种元素,这种元素对于最高级生物成长的重要性,等于钙对其他生物一样!地球上如果没有钙元素,所有脊椎动物都无法出现,根本不能生存。”

  我瞪大了眼睛,他继续道:“我们在其他星体上找到了这种元素,所以才能培育出四个月大的胎儿,也才能够摹拟出他成长之后的模样。”

  我大声呼叫:“为甚么不继续下去?为甚么你们一致同意不再培育到他成长?”

  光头仁兄吸了一口气,道:“细胞保护囊中所有的生命,只有最高级生物不能在地球上生存,细胞散开之后完全没有生存的机会,而其他的生物得以延续,包括在原来星体上并非最高级的生命在内。没有了原来最高级的生命,原来并非最高级的生命在地球上就成为最高级的生命了。”

  他的这番话,很是不容易听得懂,尽管他说得很慢,等他说完之后,我还是想了一想,才能明白,刹那之间我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像是成了碎片!

  也就是在那刹间,我明白他们的表情为甚么这样古怪,也明白了为甚么在叙说之前,他们要说“如有冒犯多多包涵”,明白了许多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原来在他们的假设之中,现在的地球最高级生物地球人,本来并不是最高级生物,并不是一个星体的主人,只不过现在原来的最高级生物没有出现,所以地球人才成了地球上最高级生物,成为地球主人!

  这情形就像地球人如果忽然在地球上消失,那么原来在地球上的次等生物之中,必然有一种在比较上成为最高级生物,可以是狗是猫是猩猩,可以是蚂蚁是海豚……

  到时候不论是哪一种生物成为地球上最高级生物,也必然以为自己是地球天生的主人,而凭他们的智慧程度,在地球上生活。

  作为地球人,对这种说法的感觉,当然不舒服至于极点,可是如果想一想地球人在地球上的行为,就会无话可说。

  地球人在经过那么多年所谓“文明洗礼”之后,仍然不论在思想心理上或是生理上,都脱不了低级生物的典型。地球人所谓自有文明以来所记录的历史,几乎全部由战争、杀戮、奴役、强迫、极权、恐怖、掠夺……所组成,这根本是低级生物行为的典型!有高度智慧的高级生物,绝对不会有这种行为!

  望向白素,很显然白素的想法和我一样。

  光头仁兄又道:“这种地球上没有的元素,在其他星体不难找到,只要这种元素可以源源不绝供应,这保护囊中的最高级生物可以在地球上发育成长,很好的存活繁殖,地球由这种最高级生物来主宰必然比现在好!”

  他索性扯破了脸,说话再也不留余地。

  我在大口喘气,他又道:“只是不知道自以为是主人的地球人,是不是肯把主人的位置让出来。”

  其中一人哈哈一笑:“从地球人一贯的奴性来看,会很快习惯有新的主人,哈哈!”

  我和白素齐声道:“一点都不好笑!”

  那人做了一个鬼脸,我虽然生气,可是想想“一贯的奴性”这样的形容加在很多地球人身上,确然是事实,也就无可奈何。

  另外一人态度比较诚恳,他道:“根据智慧程度来判断分析,现在的地球人在原来的星体上虽然不是最高级生物,可是也不会低级到猫狗猩猩的地步,在地球的生物层次中没有这样的角色。我们估计在那星体上,现在的地球人和最高级生物是一种主、从的关系,地球人帮最高级生物做很多事情,起助手的作用。地球人在很好的制度、管理之下,在一定的规范之中,也可以有如同高级生物一样的行为。”

  我哼了一声:“多谢你称赞!”

  明白老夫人脸色铁青,一字一顿道:“一切都只不过是你们的幻想,全是不切实际的空话,我完全不相信,所以我正式宣布,取消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的合作,那盖子会被藏在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白素立刻站到了老夫人身边,也很严肃地宣布:“我完全同意这个决定。”

  我、蓝丝和温宝裕多少感到意外,可是勒曼医院各人却并不惊讶,亮声道:“非人协会退出,我们看是代表了地球人的意见──不想改变现状。”

  我立刻道:“对,我们不想有一种生物是地球的主人,而我们退居第二。”

  勒曼医院各人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当然也无法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些甚么。

  亮声忽然道:“既然如此,我们要那个容器毫无用处,赶快退出买卖。”

  一个人道:“迟了,十分钟前买卖已经完成,银行款项已经过户,我们也取得了那容器所在溶洞的地图,溶洞在中国广西十万大山之中,我们随时可以去取。”

  亮声挥了挥手:“便宜了汤达旦这小子!”

  蓝丝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十分悦耳。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蓝丝为甚么要笑──不过我当然也不知道蓝丝会用甚么样的手段,把那二百亿英镑从汤达旦手里取过来。然而蓝丝既然是超级降头师,总会有她的办法。

  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