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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闭关开关
第一章 两百亿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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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故事,紧接着《解开密码》发生,我却放在现在才来记述,是由于故事发展过程很长,到最近才告一段落,可以开始整理的缘故。
我所记述的故事除非是内容情节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不然并不一定按照事情发生时间的次序来记述,熟悉我所记述故事的朋友,当然早已明白,不必多说。
却说在《解开密码》这个故事的结果,令人感到非常不愉快,甚至于沮丧──在地球上,人,现在是最高级的生物。可是这种高级生物的行为却完全无法摆脱低级生物行为的范围。我本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勒曼医院看到了真正高生物,才知道地球人的行为洵甚么如此不堪的真正原因,实在令人浩叹。
我和白素在离开勒曼医院之后,由于心情欠佳,大家都不想说话,一直到回到了家中,红绫向我们问起经过的情形,我还是懒得开口,向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由她告诉红绫。
在白素向红绫叙述经过情形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书房,虽然很不愿意,可是还是禁不住将在勒曼医院中知道的事情,又想了一遍。闭上眼睛,那种天神一样的生物,仿佛就在眼前。
我想到这种生物未能够在地球上发展生存,可以说是“造化弄人”的典型──他们在所有生物中占最重要的地位,可是偏偏无法在地球上出现,以致地球失去了主宰,结果变成了像如今那样的乱七八糟!
我又想到,那种为了使各种生物的生命得到延续的“细胞保护囊”,在地球上至少有两个,由此可知,当初制造的这种保护囊,数量一定相当多──在面临原来生存的星球要遭到毁灭命运的时候,这种生物还能够有足够的镇定和科学水准来制造这种保护囊,就足以证明当时的社会是何等文明、何等有秩序。
只有在文明和有秩序的情况下,才能够从容地进行保存生命的伟大工程。
假设原来的星体,毁灭的经过是一次星球大爆炸,又假设地球和太阳系就是由这次爆炸所形成,那么洵甚么不可以进一步假设,在太阳系之外,还有更多的星体,也是由这次爆炸所形成?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进一步的假设,是因为我想到,那种生物在地球上无法生存,并不等于在其他的星体上也无法生存──勒曼医院中的外星人说过,那种在地球上没有的物质,在别的星体上并不难找,他们甚至于可以将那种物质,运到地球上来,供应那种生物所需,使那种生物可以在地球上生存──是我们几个地球人否定了这个提议。
所以可以推论,在当时制造的许多保护囊之中,可能有一个会落在适合那种生物的星体上,那种生物就可以在那个星体上得到生存的机会──就像各种生物在地球上得到生存的机会一样。
再进一步设想,那种生物在茫茫宇宙之中的芋一个星体上生存,由于他们真正的高级生物的本性,他们没有战争的破坏,没有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科学文明发展自然迅速,很快成熟,使他们有了宇宙航行的能力,而在宇宙航行中发现了地球,那时候他们会先做甚么呢?
他们当然首先应该把地球人的低级生物行为纠正过来──地球人的低纸生物行为,最主要的表现是侵犯伤害他人,他们就必然会首先消灭地球人的这种行为。
现在各位大概可以明白洵甚么在《解开密码》之后,我先叙述了《异种人生》,因为在《异种人生》之中,主要的是说有一种力量,可以使地球人的任何形式伤害侵犯他人的行为,都立刻转移到有这种行为者自己的身上,立刻遭到报应。
有了这种力量,地球人自然会迅速地在行为上接近高级生物。我的联想是:会不会这种力量,就是来自那种生物?
至少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
我之所以不嫌其烦地旧事重提,是想说明一件事:我所叙述的每一个故事,都需要接触这个故事者,在看了故事之后,至少稍为想一想,就会有很多新的发现,知道故事的后面,还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随人设想,这其实才是看故事者的最大乐趣──最大乐趣来自你自己的想像,而我的叙述只不过是带领你进入乐园的一个引子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尤其是在一种封闭环境中生活者,被环境训练成了完全没有自我想像能力,当然更不会明白自我任意想像的重要,这种情形,并不能责怪那些人,而是由极少数地球人的低级生物行为所形成的──那些极少数人甚至于穷凶极恶到了侵犯伤害他人思想自由的地步,而建立了封闭的环境,使许多人因此丧失了自由思想能力。
这种封闭的环境,通常在历史上被称为“黑暗时期”,自古就有,现在依然在地球上不少地方存在。
所以其实我记述的故事,并不是很适合在那种环境中生活,不明白除了他们生活的环境之外,还另有天地的人。因为若是连想像力都没有,或者连稍为想一想都不愿意,又或者根本不知道人有自由想像的天生权利,不必受任何外来力量的控制领导。那样的人,很不必接触我记述的故事──他们无法理解,而我当然没有使他们达到可以理解的责任。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连起码的加减乘除的能力都没有,如何能够理解微分积分?同样的连自由思想的能力都没有,如何能理解卫斯理故事?
说了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无非是希望那些人不要再浪费时间(生命)在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上,生命得短促,时间非常宝贵,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善用时间,十分重要。
这些并不是题外话,因为正说明地球人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是如何卑劣──甚至于到了建立一种制度,来达到控制他人思想的地步!
我想了很久,听到红绫在楼下不断发出欢呼声,又听到了她向上冲上来的脚步声,我恐怕她会破门而入,所以赶紧将门打开,而且闪开了身,果然红绫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一面大声叫嚷:“那种人会飞?他们的背上有翅膀?”
看她那种兴奋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身为地球人的自卑,我很是自叹勿如,所以不由自主摇头。
红绫很知道我为甚么摇头,她道:“地球人在进步,我认为至少有一半已经进入高级生物的范围,只是有少数人还停留在低级生物的阶段,而这少数人之中,又绝大多数都是受害者,受到了极少数统治者的侵犯伤害而使他们无法进步──就算这种情形,也会改变,不多久之前,在地球相当大范围之内看来巩固强大之极的极权统治,不是在几天之内就烟消云散,土崩瓦解了吗!”
我不禁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头,道:“认识你以来,这番话最最正经了!”
白素进来,接着道:“她比我们乐观得多。”
我连连点头:“确然,不过当然是由于她不知道地球人的丑恶行为可以到甚么程度的缘故。”
红绫学着我的腔调,侧着头道:“试举一例以说明之!”
我道:“就拿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受害人’来说,若不是‘受害人’对害他们的力量只知道麻木忍受,甚至于还?之如饴地认为这样被害是理所当然!”
红绫瞪大了眼睛:“这和地球人的丑恶行为有甚么关系?”
我沉声道:“奴性!那些人的奴性使他们麻木,如果不是有这样多的人对自己天生的权利遭到侵犯伤害如是逆来顺受,那么害他们的力量,也就不会那样猖狂,侵犯伤害他人的力量不会自己消失,而是需要被害者去消灭的!”
红绫吸了一口气:“给他们时间!”
我不知道应该冷笑好,还是苦笑好。我道:“那些人被人踩住了脖子,压在地上,人家稍为松了一下脚,那些人就感到皇恩浩荡,来不及叫‘现在好了、现在好多了’,就此心满意足──给这种人时间,只不过是使他们更适应被人踩住脖子的生活而已。”
红绫眨眼:“你的意思是,有奴隶,才有奴隶主!”
我点了点头:“而甘心为奴,正是地球人丑恶行为之甚!”
红绫想了一想,才叹了一口气:“人若是从出生起,就一直被人踩住脖子生活,可以自由为人就完全在他们的认知范畴之外,他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就像天生盲人,无法知道甚么是色一样,不能怪他们。”
我道:“你举例不当。除非你认为那种人天生有奴性,不然当有人告诉他们,人可以不必被踩住脖子生活,不必做甚么事情都要由统治者批准,他们就应该觉悟,而不至于反而认为告诉他们权利不被踩住脖子生活的人,没有恶意──照常理来推断,有人攻击奴隶主的时候,奴隶应该欢迎才是,而居然有奴隶会跳起来保护奴隶主,除了天生奴性之外,还有甚么别的解释?”
红绫又想了一会,道:“今天说到这里,以后再说。”
她这样说,显然还不是完全接受我的说法,我一向主张任何人有权保留自己的想法,而我刚才表达意见,也仅仅是为了说明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要任何人同意的企图。所以我点了点头:“好,以后再说。”
红绫忽然道:“奇怪,温宝裕来了,他应该听到我们在说话,他怎么会不加入,一定有问题!”
我怔了一怔,我并不知道温宝裕来了,连白素也有讶异的神情,显然她也不知道,这证明并非我的感觉迟钝,而是红绫的感觉特别灵敏。
我向楼下看去,却看到了非常不寻常的现象。
楼下,不但温宝裕在,蓝丝也来了。
温宝裕和蓝丝如果同时出现,在我的印象之中,即使两人不至于像扭股糖儿一样缠在一起,也必然亲亲热热,而现在他们两人却至少相隔五公尺,而且各自背向,温宝裕四面张望,可是目光就是不望向蓝丝。
蓝丝也是如此,自顾自在看一盆正在绽放的海棠花。
两人的这种情形,一望而知,连红绫都知道,他们是吵架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无法想得出温宝裕和蓝丝有任何吵架的理由。我还没有开口,红绫就大叫一声,向楼下扑去,扑到了温宝裕背后,伸手就抱起了温宝裕,将他抱到了蓝丝的身边,才放了下来。
可是红绫这样的撮合,并没有用处,蓝丝和温宝裕还是目光并不相向,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望地。
我和白素看到了这种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
蓝丝在我们的笑声之中,神情很委屈,向白素道:“表姐,他不讲理!”
温宝裕重重地哼了一声,显而易见他认为不讲理的不是他,而是蓝丝。
这种现象倒很正常,要好的男女忽然吵架的原因都是因为认为对方不讲理。虽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他们既然上门来,当然是想我和白素来断断是非,我不能不管。
我一面笑一面道:“好,大家说个明白,蓝丝先说。”
蓝丝也不相让,立刻道:“我需要大量金钱,准备向汤达旦去拿,有人因此失常。”
蓝丝说得十分简单明了,我们全都明白。
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故事是紧接着《解开密码》的。为防有人没有接触过《解开密码》,必须作十分简单的说明。
在《解开密码》中,有一个叫汤达旦的人,主持拍卖,从勒曼医院手中,得到了两百亿英镑的巨款。
当时蓝丝就说,她有事需要动用大量金钱,汤达旦这笔巨款来得容易,蓝丝就决定打他的主意。
这是蓝丝早已决定了的事情,虽然我并不知道蓝丝如何可以令汤达旦将这批巨款交出来,可是蓝丝既然是超级降头师,当然会有她的办法。
我对这个来历不明,显得很神秘的汤达旦并没有好感,想来温宝裕也是如此,所以非常不难了解可以当蓝丝要将她的决定付诸实行的时候,温宝裕会失常──当然这种说法是蓝丝的夸张,可是温宝裕至少反对蓝丝那样做,我也想不出理由。
蓝丝说了后,大家都向温宝裕看去。
温宝裕神情非常生气,他平时说话乱七八糟,完全没有规律,这时候在生气的情形之下,说话居然十分有条理,真正出乎意料之外。
他竖起了一只手指:“第一,有人坚决不肯透露为甚么要动用那么多金钱──”
然后他再竖起另一只手指:“第二,有人放着一身好本领不用,坚持要凭普通人的力量从汤达旦那里取得两百亿英镑的巨款,这种行为才失常!”
温宝裕这样一说,我们又向蓝丝望去,同时心中的疑惑,也至于极点。
的确,蓝丝要这样大量的金钱来做甚么呢?
她连对温宝裕都不肯说,更显得神秘莫测。
而温宝裕所说的第二点,更是不可理解。温宝裕所说“一身好本领”,当然是指蓝丝精通降头术而言。当蓝丝说到想在汤达旦那里取得巨款的时候,我理所当然想到她必然会通过降头术来达到目的。
而且具体的情形,也不难想像,她当然会运用降头术的力量,或者使汤达旦感到他的生命受威胁,或者迷惑汤达旦的意志,使汤达旦意志不清的情形下献出金钱。
而现在从温宝裕所说的话听来,蓝丝似乎不准备使用任何降头术,那么她凭甚么本事可以叫汤达旦拿出钱来?
我和汤达旦虽然打交道并不多,可是完全可以肯定,汤达旦这个人绝对不是甚么善男信女,如果不用降头术,我看就算是观音大士下凡来向他化缘,都难以成功!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盯着蓝丝,要听她解释。
蓝丝和温宝裕仍然目光并不接触,蓝丝望着我们,道:“第一,有人不明白每个人都有保持一定秘密的权利和自由,不必向人交代。第二,我所属的这一派降头术,绝对不容许使用降头术来达到谋取金钱的目的,否则所使的降头术必将加倍反害自身,有人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就在那里瞎七搭八!”
蓝丝的解释,我和白素都可以接受,可是对温宝裕来说,就完全无法同意。
这时候我对蓝丝所说的“必将加倍反害自身”这种情形,感到莫大的兴趣,因为这种情形,正和《天打雷劈》中“神的力量”类似──如果降头术之中,也有这种害人反害己的力量,就非常值得研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推而广之,达到一切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都立刻受到加倍的报应?
我很想立刻就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和蓝丝讨论,白素很知道我的心意,瞪了我一眼,提醒现在绝不是讨论这种题外话的好时候,先解决了蓝丝和温宝裕之间的争执要紧。
我只好忍住了不说,只见温宝裕忽然伸手在自己头上用力打了一下,连声冷笑:“真是笨蛋──笨之极矣,居然苯到以为亲密无间的人,相互之间就不会有任何秘密!又笨到自以为有甚么事情,自己人之间,都应该商商量量,真是天真之极!”
温宝裕说来咬牙切齿,神情很是悲愤,可知他心中真的对蓝丝不肯透露她究竟要巨款来做甚么,感到极度不满。
我看到白素皱了皱眉,显然她也感到事情相当严重──本来相爱的男女之间,不论是哪一方,如果出现了这种程度的不满,就已经伤害了亲密无间的感情,发展下去,必然造成感情的破裂,我们当然不希望有这种情形出现。
不但我们,就算是蓝丝和温宝裕两个当事人,其实也一样不想出现这种情形,所以蓝丝必须有很好的、温宝裕可以接受的解释,不然即使他们不愿意,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会出现裂痕,而感情,尤其是爱情,很奇怪,必须完美,有一点裂痕,和完全破碎之间距离很近,所以绝对不能以为有一些裂痕不打紧,而轻易使裂痕出现,那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我心中感到这项争执,是蓝丝不对。因为要动用二百亿英镑去做的事情,虽然未必一定惊天动地,也必然不会是小事,正如温宝裕所说,非但不应该保守秘密,而且应该和自己人商量进行,才是道理。
蓝丝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道:“有人在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降头师,也知道在降头术中有许多许多秘密,是绝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的,一向如此,现在不知道为甚么会突然大发神经,感到不能忍受!”
蓝丝说到后来,感到十分委屈,所以忍不住狠狠瞪了温宝裕一眼,恰好温宝裕也正向蓝丝看去,两人目光接触,本来两人是看都不看对方的,这时候目光一接触,却再也分不开了。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眼光之中却交流着千言万语,此情此景,很是好看。
他们对望了大约有两分钟之久,温宝裕才道:“为甚么不早早说事情是和降头术有关?早说了,我当然不会问!”
蓝丝神情委屈:“以为你一定明白!除了和降头术有关,我还会有甚么秘密!”
温宝裕张开双臂,道:“是我不好,真是太苯!”
蓝丝立刻向他扑过去,两人就拥抱在一起。
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们的“演出”,不加评论,因为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上集”──第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第二个问题!
果然两人还没有分开,温宝裕就道:“你不使用降头术,怎么能够使汤达旦拿出钱来?”
这问题我也想提出来,温宝裕问了,大家都等待蓝丝回答,蓝丝皱着眉,竟然道:“我也不知道,总要先去试一试。”
温宝裕神情啼笑皆非:“你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汤达旦怎么会把钱给你!”
蓝丝却道:“人和金钱之间的关系,和老虎与皮不同,老虎不能舍却皮,人却可以舍却金钱。”
温宝裕被蓝丝这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禁大摇其头,不知道如何回应蓝丝的话。
温宝裕先是在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然后才道:“汤达旦这个人油头粉脸,老奸巨猾,来历不明……总之不是甚么好东西,凭甚么把钱给你!”
蓝丝眨着眼:“譬如说,你有这笔钱,有人向你要,你是不是会给?”
这时候显然连白素都不知道蓝丝想说明甚么,她向我望来,我摇了摇头。
温宝裕立刻道:“当然不给!”
蓝丝接着又问:“如果是我向你要呢?”
温宝裕道:“那当然没有问题。”
蓝丝笑:“这就是了,我和别人不同,我要,就会给!”
温宝裕用手指在蓝丝额头上重重戳了一下,大声道:“你是真白痴还是假白痴?刚才你是说向我要,我是我,汤达旦是汤达旦,我会给你,汤达旦为甚么要给你!”
蓝丝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汤达旦,怎么知道他不会或许不知道为了甚么原因,肯答应我的要求。”
温宝裕大叫一声,团团乱转,捶胸顿足,用强烈的身体语言来回应蓝丝的话。
我也觉得蓝丝的话完全没有道理,正想告诉她不会有这种可能,红绫已经哈哈大笑。
红绫一面笑,一面伸手指着温宝裕,温宝裕怒道:“有甚么好笑!”
红绫道:“好笑之极!你既然认为绝无可能,为甚么不让她去试一试,等她失败了,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何必争论不休?”
这正是我想说的话,所以立刻鼓掌。
温宝裕停止了大动作,斜睨蓝丝,不住摇头,道:“不妥,不妥,大大不妥。”
红绫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明白有何不妥当。而我和白素却明白了温宝裕为甚么感到不妥当,从温宝裕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显然是从根本上不愿意蓝丝去见汤达旦。
虽然他认为蓝丝不会成功,可是既然是蓝丝有所求,就会给予汤达旦机会,向蓝丝提出一些条件,对蓝丝有不规企图。
而且蓝丝是如此美丽的姑娘,又有那么特殊的身份,有足够的理由使汤达旦对她产生爱恋之意──这就是温宝裕感到大中不妥的原因。
这小子是因为心中有了醋意,所以才会对事情反应如此强烈。
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感到好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妥,大可陪蓝丝一起去,有你在,汤达旦就算有非非之想,也无从下手。”
温宝裕重重顿足:“你以为我没有提出过?我早就提出,是她不同意!”
蓝丝立刻道:“当然不行!有你在,事情一定不成功;我一个人去,事情才有成功的可能!”
蓝丝这样说,就很有问题,证实温宝裕感到不妥,大有理由。
蓝丝感到她一个人去事情可能成功,唯一的可能就是汤达旦见了她之后对她产生非常的好感,才会答应好的要求,而这正是温宝裕绝不希望出现的情形。
所以温宝裕在听了蓝丝的话之后,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状类疯狂,要绫绫过去用力按住他,才能制止他的不断蹦跳。他虽然不能再跳,可是还在不断大叫:“不行,没得商量!如果你要一意孤行,那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蓝丝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那就怎么样?”
温宝裕陡然怔了一怔,刹那之间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脚步不隐,走到沙发前,颓然坐下,双手抱住了头,一言不发。显然蓝丝就算要一意孤行,他也不能怎么样。
蓝丝叹了一口气,走到温宝裕面前,也抱住了他的头,在他头上轻轻拍着,道:“我知道你在想甚么,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的事情永达不会发生。”
温宝裕抬起头来,两人再度四目交投,我知道“演出”已经到了尾声,哼了一声,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就算不会发生,惹上了这种人,只怕摔也摔不掉,将来有的是麻烦。”
蓝丝笑靥如花:“你忘了我是甚么人了?”
第二章 要那么多钱做甚么?
温宝裕恍然大悟,手舞足蹈,叫道:“对!对!不怕— ”
他本来是怕即使蓝丝不会对汤达旦有任何好感,若是汤达旦对蓝丝纠缠不休,也是讨厌。蓝丝一句话提醒了他,降头术不过不能用来求取金钱,如果汤达旦对蓝丝有非份之想,蓝丝至少有三千六百多种办法,炮制得汤达旦连他爸爸是甚么人都不认识。
所以他的一切顾虑,完全多余。
他高与起来,抱着蓝丝打转,两人立刻嘻嘻哈哈,我没好气道:“演出完了,可以请便。”
温宝裕瞪了我一眼,道:“你这个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我冷笑:“肉麻当有趣,至于极点。”
温宝裕不再理会我们,索性把蓝丝拉到一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话,温宝裕又不知道拿出了一样甚么东西给蓝丝,一定要蓝丝接受。蓝丝本来看来好像很不愿意,可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那东西,两人又旁若无人,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亲热了好一会,使旁观者十分难以忍受。
好不容易两人演出完毕,蓝丝向我们笑:“我这就去找汤达旦,你们等我消息。”
我不禁大吃一惊:“你知道汤达旦在哪里?”
在我的印象之中,汤达旦这个人神秘之极,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究意是干甚么的,蓝丝怎么会那么容易找到他,和他见面?
而我的问题居然由温宝裕回答,而且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他道:“汤达旦就在本城──是我约来的。”
我真正莫测高深,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蓝丝笑道:“你慢慢解释,我先去了。”
我等着温宝裕立刻解释,温宝裕却送了蓝丝出门,好一会才回来,真是令人气结。
看来温宝裕真的对蓝丝去找汤达旦这件事看得十分严重,这时候当然是在对蓝丝千叮万嘱了。
红绫看出我心急,大声道:“我这就去抓他回来。”
白素摇头:“别去打扰他,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小宝现在的心情就是那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在害怕甚么?”
白素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真亏你问得出来。
我只好苦笑,其实我当然明白这小子害怕些甚么。
害怕来害怕去,他害怕的是,蓝丝在见到了汤达旦之后,会被汤达旦拐走!
这种毫没来由的害怕,简直就该挨捧!就算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又把蓝丝看成甚么了?只有最窝囊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念头。想不到温宝裕多方面性格都十分可爱,会在这上头这样纠缠不清窝囊起来。
所以当他终于一脸不情不愿地走回来的时候,我向他冷笑了三声。不过温宝裕并没有留意──他有些失魂落魄,看来别说我只是冷笑了三下,就算我劈头给他三个耳光,他也会没有感觉。
而白素对他这种情状,纵使不是欣赏,也至少很是同情,她向红绫使了一个眼色,红绫立刻过去,拿了一瓶酒,塞在温宝裕的手里。
她们母女二人这种默契,看得我目瞪口呆,看来我认为是男人窝囊的行为,在女性看来却非常欣赏(包括了从白素到红绫如此不相同的女性在内),我真是只好摇头。
红绫还替温宝裕打开了酒瓶,差一点就要托住温宝裕的手把瓶口凑到他的口里去。
温宝裕真的大大喝了一口酒,人才渐渐回过魂来,目光总算有了焦点,而且还很赏脸,居然集中向我,我的脸色不至于难看,可是也绝不热烈。
我的冷淡,对温宝裕颇起了一些清醒作用,他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开口,居然向我这样问:“你看蓝丝此去,吉凶如何?”
我立刻大声道:“凶!极凶!凶之极矣!不是会被汤达旦害死,也会被他拐卖到天方国去!”
温宝裕竟然会有刹那之间极短的时间脸色发白,虽然立刻恢复正常,可是也使我感觉到他的认真程度。所以当他紧接着又问:“你是在开玩笑,是不是?”的时候,我立刻道:“当然是开玩笑,难道你会以为是真的?”
温宝裕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总之感到蓝丝去向汤达旦要钱,这件事情非常不妥,令我忧心。”
这时候我如果再捉弄温宝裕,就太说不过去了,因为温宝裕并非在做戏,而是真正在深切地担忧。
我忍不住问:“既然你如此不同意她去找汤达旦,为甚么还把汤达旦约来──你是用甚么方法把他约来的?”
温宝裕先叹了一声:“把汤达旦找来,总比让蓝丝天涯海角地去找他好。而且是蓝丝执意要做的事情,我就算一百个不愿意,也要尽力帮她去做。”
我没有说甚么,更不敢有反对的意见──我看到白素和红绫在连连点头。
温宝裕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汤达旦这个人看起来很神秘,其实要找他并不困难,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只要抓准了他的路,就三个指头捉田螺,手到拿来了。”
温宝裕说话完全恢复了他原来的风格,这令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很自然地笑:“汤达旦他的路数是甚么──我倒觉得有点难以想像。”
温宝裕用力一挥手,大声道:“钱!他这种人,全身所有的感觉,灵魂所有的去向,都只向着一个方向──哪里有钱,就向哪里去!”
对温宝裕的这种判断,在以前或许正确,可是在汤达旦已经拥有超过两百亿英镑的巨大财富之后,难道还会这样?
温宝裕看出我神情疑惑,立刻道:“我也想过,他已经有了那么多钱,钱对他是不是还会有吸引力──有了那么多钱,应该好妹利用来享受人生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正应该如此。温宝裕哼了一声:“这是你我这种人的想法,有一种人想法完全不同,你放眼看看,世界上每一个地方都有那种人,这种人都已经拥有大量的金钱,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还是每分每秒都在伤脑筋如何能够有更多的金钱,对这一种人来说,‘金钱’和‘足够’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别以为他们可怜,这正是他们人生的目标和快乐的泉源。”
温宝裕长篇大论,我们都只是点头,没有搭腔──唯恐引发他继续发挥。
温宝裕所说的情形,确然是事实。两百亿英镑,数目虽然不小,可是世上拥有这个数目财产的人很多,那些人毫无例外地还在并命赚钱,并没有好好的享受人生──不,应该说:没有像我们这种人那样的想法,他们那种人享受人生的方法,就是赚取更多的金钱。
所谓“人各有志”,任何一方绝对不必也不能够非议另一方,大家都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温宝裕既然抓到了汤达旦的“路”,要和汤达旦联络就不是难事了。虽然上次我们参加拍卖没有成功,可是在汤达旦那里有纪录。像勒曼医院那样一下子可以拿出两百亿英镑来的大瘟生,少之又少,我们在汤达旦那里的纪录,也可以算是“大户”了。
上次拍卖的空前成功,可能激发了汤达旦的雄心壮志,使他更不肯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所以当温宝裕通过电脑纪录,和汤达旦联系,很快就有了回音。
温宝裕倒也不是完全在骗汤达旦上钓,他在陶启泉的机构中负责大笔金钱的使用,可以购买他认为需要购买的物品,而汤达旦的拍卖公司又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物品出售,自然容易谈得拢。
温宝裕向汤达旦表示,他需要为陶启泉集团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建筑物收购有价值的装饰品和收藏品,要求这些物品稀少、珍贵、能吸引大量目光注意。
当温宝裕提出这样不寻常的要求之后,他还以为汤达旦会感到为难,谁知道汤达旦立刻哈哈大笑,回答道:“好极了!我这里有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要多稀奇古怪就有多稀奇古怪。”
温宝裕当时多少有些胡闹,他道:“那就请你认为最稀奇古怪的物品,编一份目录,而且请亲自前来──我对这里和附近的城市比较熟悉,可以保证你不虚此行。”
当时温宝裕的目的,是把汤达旦引到本城来,那么蓝丝和汤达旦的会面就可以在本城,温宝裕的心思是:那样,他会比较容易控制一些。
所以他又用一贯的夸张说法,介绍了本城值得一来的原因。
也不知是不是温宝裕的介绍打动了汤达旦,汤达旦答应前来,温宝裕立刻道:“好极,我替你预订全城最好的酒店。”
汤达旦哈哈大笑:“我对于贵市并不如你想像的那样陌生──事实上我在那里有分公司,而且也有常设的住所,相信我的住所,比任何最好的酒店更舒服。”
温宝裕自然听得出汤达旦来过本城,而且更可能来过许多次,想起他刚才在作许多夸张的介绍时,汤达旦竟然并不打断他的话,心中很不是味道──在还没有开始打交道,就吃了一次败仗的感觉。
当下他只好含糊其词地敷衍过去,约好了和汤达旦相会的地点和时间。
他们相会的时间是在昨天中午。
温宝裕并没有把他和汤达旦之间那些事情在事先告诉我,他想,他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把汤达旦引来,他先去看汤达旦一次,然后就可以让蓝丝去见汤达旦。
蓝丝是昨天晚上到的。
本来温宝裕对汤达旦的印象就不是很好,所以当初他知道蓝丝要转念头,在汤达旦那里把两百亿英镑弄过来,他还非常兴奋。因为他以为蓝丝必然会施展降头术来达到目的(当时我也是这样想),他就可以看蓝丝如何用降头术来修理汤达旦,也可以看汤达旦在损失了两百亿英镑之后如何伤心。
可是后来他知道蓝丝不能够使用降头术,而是要汤达旦自己心甘情愿地拿出巨款来,温宝裕立刻就态度大大转变,极烈反对,向蓝丝说不可能成功。
两人为此吵架,一直吵到了我这里。
这也是温宝裕为甚么要先去见一次汤达旦的原因──他要先去了解汤达旦的为人,然后才可以和蓝丝商量如何对付,虽然他一直认为蓝丝要进行的事情,根本连丝毫成功的可能都没有。
温宝裕和汤达旦这次见面的经过和结果,都很出乎意料之外,而汤达旦在这个故事中又是相当重要的人物,所以有必要把他们见面的这次情形,比较详细地叙述。
温宝裕在和汤达旦约定时间的时候,知道汤达旦人还在伦敦,所以他故意把时间约得十分紧迫──他说这一招是陶启泉教他的,使谈判对方旅途劳顿,精神不济,就可以趁机占便宜。
我以为只有小商人才会使用这种手法,不料连大商人也“未能免俗”!
到了约定的时间,温宝裕来到汤达旦所说的地址,他早就知道那地址是最高级的住宅区,可是也没有想到汤达旦的那所屋子是如此之大和所处的地点是如此之好。
温宝裕当然不是没有见过世界的人,所以尽管他感到意外,还不至于大惊小怪。
当他在书房见到了容光焕发的汤达旦之后,他心中暗骂自己太笨──当然应该想到汤达旦会有自己的飞机,有了两百亿英镑之后,要组一间航空公司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汤达旦看起来还是有些油头粉脸,在温宝裕眼中,更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
不过温宝裕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他也不知道汤达旦心中如何想,总之他知道汤达旦心中所想的绝对也不会表现出来。
两人可以说各鬼胎,说了好一阵客套话,汤达旦才取出了一本目录来,道:“我能够供应的物品,精华部份,完全在这本目录之中,如果有甚么物别的需要,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做到。”
温宝裕当时就要翻目录,却被汤达旦阻止,汤达旦像是完全不经意地道:“上次我们交易,好像是由卫斯理先生出面的。”
温宝裕是何等机灵的人物,广东人说话,叫做“挑通眼眉”,立刻知道汤达旦另有所图,只怕他那么爽快答应前来,也另有原因,多半和卫斯理有关。
当温宝裕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并不同意温宝裕的想法,不认为汤达旦来,会和我有关,因为我想不出汤达旦有甚么理由会和我发生任何关系。
当时温宝裕意识到了这一点,据他自己所说,接下来是恰到好处地向汤达旦说了温宝裕和卫斯理之间的关系,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必然会加油添醋,像“卫斯理的事情等于是我的事情一样”这类的话,必然难免。
于是,汤达旦也就相当委婉地表示了他希望和我见面的愿望。
我听到了这里,不禁奇怪莫名,整个人跳了起来,指住了温宝裕,先喝道:“你为甚么不早说!”
温宝裕却瞪大了眼睛:“为甚么要早说?”
我对于汤达旦为甚么要见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蓝丝既然有情要去求汤达旦,让汤达旦知道他也有事情求我,蓝丝进行起来,多少会比较容易一点。
这就是我质怪温宝裕的原因──我把这原因说了出来。
温宝裕哼了一声:“我想到过,就是不要让蓝丝成功,也不希望你和这家伙见面!”
温宝裕对汤达旦成见很深,这倒可以谅解。
温宝裕又道:“当时因为我还要请他接见蓝丝,所以曾对他说,可以安排他和卫斯理见面,不过先要和卫夫人的表妹相会。”
我和白素骇然:“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规矩?”
当时汤达旦听到了这样的条件,也怔了一怔,不知道那是哪一门子的规定。不过他显然对于要和我会面这一点,十分急切,所以尽管他觉得古怪,他还是立刻答应,道:“好,请这位小姐尽快来。”
温宝裕趁机道:“这位小姐,对阁下会有一些小小的要求。”
蓝丝准备向汤达旦要两百亿英镑,在温宝裕口中这件事竟然只是“小小的要求”!
由此可知温宝裕说话和实际相差的距离。
汤达旦随口答应──把他的头扭转一百八十度,他也想不到蓝丝会向他要这样的巨款!
白素问了一句:“你在提到蓝丝的时候,只说是我的表妹,没有提到她的身份?”
温宝裕道:“没有,留着让蓝丝自己说,不让那家伙有心理准备,到时候吓他一跳。”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明白,温宝裕显然千万不愿意蓝丝去找汤达旦,而且认为事情无法成功,可是他毕竟关心蓝丝,又暗暗希望蓝丝可以达成愿望,所以尽他所能,替蓝丝做足准备功夫,真是用心良苦。
当时温宝裕和汤达旦达成协议,就告辞离去。
他虽然感到和汤达旦的见面非常意外──汤达旦竟然是有目的而来,目的就是要和卫斯理相见。
离开之后,他在想是不是要立刻告诉我,又不能肯定我是不是肯和汤达旦见面,他想到蓝丝要做的事情,心中很烦,一时之间难以决定,想等蓝丝来了再说。
他和汤达旦见面的整个过程,加强了他对汤达旦的反感。他觉得汤达旦这个人城府很深,不但奸诈,而且十分厉害,属于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一类角色。
他感到蓝丝如果放弃降头术,去和汤达旦打交道,非吃大亏不可。
所以蓝丝一到,温宝裕再次竭力反对蓝丝去向汤达旦要钱,两人争执得很激烈。在吵架的时候,自然说话不会好听,吵到后来,温宝裕甚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道:“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跑去向人家拿那么多钱,算是甚么名堂?人家要是肯给你,必然有企图,哪有男人白白肯给钱漂亮女人的道理!你这样的行动,等于是自己在作贱自己!”
温宝裕的意思是,蓝丝虽然精通降头术,可是如果除去了降头术,蓝丝简直一点保卫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甚至于连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能够在汤达旦这样的人手中拿到两百亿英镑!最大的可能是连人都赔了进去。
所以这次温宝裕是真正的发了疯,焦急无比,偏偏蓝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态度和温宝裕恰好相反,看起来像是只要一见到汤达旦,事情就可以成功。
这种态度更令温宝裕感到,蓝丝既然不能使用降头术,那么,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她的美丽可爱,难道她就准备用本身这个条件去向汤达旦换取那两百亿英镑?
温宝裕虽然一想到这一点就全身冰凉,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当蓝丝的面讲出来──这种想法如果当面说了,可以导致翻脸!
就算他在送走蓝丝之后,向我们说起他心中想的,他也很直率地说他这种想法很卑劣,可是又无法控制脑部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也正是他感到极度害怕的原因。
他感到会失去蓝丝!
当我和白素红绫听温宝裕说到这里,温宝裕的神情苦恼之极,不过看起来也滑稽之至。然而我们都没有想笑的意思──根据温宝裕向我们透露的心声来分析,事情确然十分严重。
在这方面,白素对蓝丝的肯定,超过我们。她十分严肃,摇头道:“小宝,你不应该这样想,蓝丝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她自己、对不起你的事情。”
温宝裕哭丧着脸:“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她凭甚么去向汤达旦要两百亿英镑呢?”
我吸了一口气:“小宝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小宝你可以放心,汤达旦是绝顶精明的人,就算他非常好色,看到蓝丝就不认识自己的爸爸,他也绝不会花两百亿英镑去换蓝丝──他会打算盘,两百亿英镑可以换很多绝色美女,只换蓝丝一个,他会觉得不合算!”
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白素已经大摇其头,她不是很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头,所以才容忍我把话讲完。
我话才说完,白素就道:“你这是甚么话?就认定了蓝丝是拿她自己去换钱了?”
为了安慰温宝裕,我当然要拣最有效的话来说,刚才我那番话就十分有效,温宝裕听了,脸色就好看了许多。白素严厉责问,我也觉得先假设蓝丝会那样很是不当,我道:“我这样说,是要小宝不必害怕──你没有看到他刚才害怕到了甚么程度吗?”
白素哼了一声,看来还是没有原谅我,又望向温宝裕,温宝裕高举双手,道:“我也知道蓝丝不会那样,可是实在忍不住害怕,害怕到了会全身发抖。”
他说着,缩起手臂缩起头,真的发起抖来。
红绫哈哈大笑,走过去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声道:“你别这样,其实整件事情,关键就在蓝丝要这笔钱有甚么用途。”
温宝裕伸直了头:“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用了八百多种方法去问,她只是不说!”
温宝裕的神情无可奈何至于极点。
红绫刚才的话很对──关键就在蓝丝要钱有甚么用处?
温宝裕苦笑:“她要那么多!如果是一两亿,我们也可以拿得出来,可是两百亿……两百亿……”
他忽然兴奋起来,大声道:“可以拿出那么多钱来的,只有勒曼医院,是不是可以向勒曼医院去拿?”
这小子又在异想天开了!他一面说,一面向我望来,我立刻没好气,也大声道:“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平白无向人去拿那么多钱。”
温宝裕咕哝:“去试一试,也不见得会死!”
我不去理会他,向白素道:“当时蓝丝一听到汤达旦收进了两百亿英镑,就十分高兴,说她正好等钱用,可以向汤达旦拿,由此可知她一直真的需要用大笔钱。”
白素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我们不知道她要钱做甚么,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有甚么事情需要那么多钱,或者假设一下,两百亿英镑可以做些甚么。”
白素的提议很有用,从这方面来设想,事情可能多少会有些眉目,而且我相信温宝裕可能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假设,所以立刻向他望去。
只见温宝裕又不知道在玩甚么花样,正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看来像是小巧的收音机,放在桌上,正在聚精会神地操纵上面的几个按钮,而那东西则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声响。
我正想问他在做甚么,白素已经低声道:“我想他是要和蓝丝联络──蓝丝走的时候,他给蓝丝的那样东西,一定可以达到和这里联络的目的。”
温宝裕立刻点头:“是,可以听到她身边五公尺范围内的声音,是我向戈壁沙漠要来的,这样就可以听到蓝丝和汤达旦的对话,知道事情的经过情形。”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果然在接收装罝上,传出了蓝丝的声音:“小宝,我现在进入大厦,汤达旦的办公室在顶楼,你听到了吗?”
温宝裕和蓝丝现在在使用的显然只是单向传音装置,温宝裕明知道只有他听到蓝丝那边传过来的声音,蓝丝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是他还是兴奋莫名,大声叫道:“听到,听到!”
这种其实只是一种远距离的窃听装置而已,这时候我看到温宝裕兴高采烈,所以且不向他泼冷水。
他刚才说有了这样的设备,就可以知道经过情形。而实际上传音与否,控制在蓝丝手上,如果有甚么蓝丝不想温宝裕听到的,温宝裕就根本无法知道!
而在这件事情上,显然有许多事情蓝丝不想温宝裕知道,温宝裕以为可以通过这种设备就知道经过情形,实在太乐观了。
我想到这一点,白素当然也想到,我们互望了一眼,大家都不说甚么。
这时候我心思很是紊乱,想到了许多问题,可是完全理不出任何头绪来,我只能约略肯定一点:事情一定和蓝丝的降头师教派有关──那是属于教派的秘密,不能向任何不应该获知秘密的人透露,蓝丝是教派首脑,说不定这秘密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够知道。要不然,以她和温宝裕的感情来说,她不会不告诉温宝裕的。
第三章 “与虎谋皮”的经过
虽然肯定了这一点,然而衍生出来的问题却更多了。首先,降头师的教派怎么会和巨额金钱发生关系?其次,降头师要达到目的,使用的方法应该是降头术,何以会非钱不可?
问题可以有几百个,而答案却一个也没有。
当时我当然只是略想了一想,并没有深入,因为在蓝丝说了“已经进入电梯”、“出了电梯”、“到了接待处”之后,很快蓝丝就要和汤达旦见面了,我们和温宝裕一样,也很紧张蓝丝和汤达旦见面的情形。
我们清楚听到了蓝丝和接待处职员的对答,接待处职员带领蓝丝走向汤达旦办公室。
然后我们就听到了汤达旦的笑声──这家伙的笑声听起来充满了虚伪,可是他才笑了两下,笑声就突然停止,接下了是一下吸气声。
我们虽然不能看到汤达旦办公室现场的情形,可是也很容易设想,那里的情形是:汤达旦笑着,突然看清楚了蓝丝是如此美丽可爱,刹那之间就怔住了。
温宝裕立刻就不自在起来,动作模样都怪异之极,难以形容,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很可怕。
接着就是蓝丝甜甜的声音(在温宝裕听来可能极酸)在道:“汤先生,请原谅我来得冒昧。”
汤达旦居然相当快就回过气来,连声道:“欢迎,欢迎,小姐是卫夫人的令表妹?”
蓝丝答应了一声,汤达旦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他愉快地笑道,道:“小姐贵姓芳名,不见得就叫‘卫夫人表妹’吧,哈哈!”
他自以为幽默,笑了几下。
温宝裕咬牙切齿,狠狠地道:“把名字告诉她,吓死他!”
我心中正在想,汤达旦既然有要和我会面的企图,当然事先会对我进行一定程度的研究──说不定他对的的研究,在上次我成为买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么,他自然会知道一些和我关系密切的人。也就是说,蓝丝只要说出名字,汤达旦就会知道她的身份──温宝裕当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那样说的。
我想到的是,蓝丝说过,她不能凭借降头术的力量去达到目的,那么让对方知道她超级降头师的身份因而有所顾忌,算不算是依靠了降头术呢?
我希望限制没有那么严格,因为汤达旦知道了超级降头师的身份,就算有甚么龌龊的念头,也必然不敢乱来。
然而蓝丝接下来的回答却是:“我不能把名字告诉你,请你原谅。”
没有听到汤达旦用声音回答,猜想他正使用身体语言,多半是在脸上表现询问的神情。
蓝丝又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温宝裕顿足:“为甚么不说!”
我把我想到蓝丝不说的原因告诉温宝裕,同时也想到汤达旦就算对我有研究,研究的程度也不够深入,不然他至少在“卫夫人表妹”这个关系上,就可以知道蓝丝是何等样人了。
汤达旦在卖口乖:“没有问题──美丽的姑娘有特权,可以做任何事情。”
温宝裕喃喃自语:“可以把你拿去喂蛇!”
我们都忍住了笑,只听得蓝丝开门见山地道:“汤先生,你最近有一笔两百亿英镑的收入──”
蓝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汤达旦立刻放肆地笑了起来,道:“好极了,你要多少,只管说!”
他不但笑得放肆,说话的语气,也轻佻之极。
温宝裕紧闭双眼,连连道:“自取其辱!自取其辱!”
白素却笑了笑,道:“且听下去。”
这时候蓝丝的声音已经传来,简单之极的两个字:“全部。”
随着这“全部”两个字,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显然是有人站不稳跌倒,又碰跌了甚么东西。
可以想像刚才汤达旦一面说话,一面必然已经向蓝丝走去,说不定想对她无礼,而蓝丝的回答,却把他吓得跌了一交。
这一交,肯定跌得十分狼狈,我们听到了蓝丝“格格”的笑声,温宝裕也像是看到了汤旦摔交的狼狈相,立刻拍手,大声叫好,幸灾乐祸,雀跃不已。
在蓝丝的笑声之中,汤达旦已经定过神来,他甚至于可以笑着说话,在这样情形下,汤达旦居然还没有要将蓝丝当成疯子赶走,当然百分之百是因为蓝丝美丽可爱的缘故──换一个老头子去试试,杀我头也不相信汤达旦会有同样的反应。
汤达旦笑着道:“姑娘你胃口真不小!这两百亿英镑,就算我肯给你,你哽得下吗?”
蓝丝的反应非常奇特,敢说汤达旦一定意料不到。
蓝丝立刻反问道:“会有甚么问题?”
汤达旦显然怔了一怔,大约有三五秒时间没有声音,然后他才问道:“你肯定这里没有问题?”
温宝裕反应剧烈,立刻大声喝道:“拿开你的鬼爪,不准碰她!”
乍听温宝裕这样叫,会以为他有神经病,可是只要稍为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他为甚么会这样。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只要稍为想一想,就可以明白。真可怕太多人竟然连脑部有想的功能都不知道。)
温宝裕想到汤达旦在说“你肯定这里没问题”之际,一定有所动作,多半是伸手指指向蓝丝的头部,温宝裕怕他趁机“揩油”,所以大声喝止。
我在温宝裕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稍安毋躁。
只听得蓝丝笑道:“当然没有问题,十分正常。”
汤达旦又笑:“那么,似乎是我这里有问题了,因为我竟然想不通我为甚么要答应你。”
蓝丝连想都没有想,就道:“因为是我来向你要啊!”
又有几秒钟的静止,看来汤达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温宝裕又叫:“把她赶走!把她赶走!”
温宝裕的意思,自然是汤达旦一光火,把蓝丝赶走,事情也就结束了,像现在那样,汤达旦显然准备胡调,旁人听来还不怎么样,听在温宝裕耳中,就简直类似打情骂俏,令他难以忍受。
果然汤达旦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又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做甚么?”
蓝丝道:“当然是花啊!”
汤达旦再问:“那么多钱,你准备怎么花啊?”
在这样的对答之间,温宝裕一直双手用力在扯自己的头发,看样子汤达旦和蓝丝之间这种无聊的对话还会继续下去,温宝裕头发会被扯光,若是他伤心之余出家去当和尚,倒可以省下一道手续。
蓝丝的声音听来不以为然,她道:“你一直在说‘那么多钱’、‘那么多钱’,你觉得两百亿英镑得多吗?”
蓝丝话才出口,就听到汤达旦一阵呛咳声──并非假装出来,而是真正被蓝丝的话呛倒了。
在他的咳声中,蓝丝又道:“我需要用很多钱,你这里的两百亿,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真不知道要多少才够花。”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的疑惑,真是难以形容。谁都可以听出汤达旦是在和蓝丝胡调,可是我们都知道,蓝丝却是一本正经地去向汤达旦要钱,绝对不是开玩笑。
蓝丝要两百亿英镑干甚么,还是一个谜,我们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时候听蓝丝的口气,两百亿英镑,只是小数目,只是一个开始,她要那么多钱做甚么,这个谜团也就大得匪夷所思。
温宝裕也怔住了忘记扯头发,只是不断眨眼。只有红绫对于金钱数字没有具体的概念,所以她只知道蓝丝需要用钱而已。
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不知道蓝丝究竟需要多少钱才够,也不知道她要把钱花在甚么地方。
这时候汤达旦已经缓过气来,附和着蓝丝的意思道:“是啊!古人说得好:”事非经过不知难,钱到用时方恨少‘,真是一点都不错!“白素皱了皱眉,我脱口就骂:”可恶!“
温宝裕的反应自然远比我们强烈,从他口中吐出了一连串的话来,其丰富内容,当然不必细表了。
我们有这样的反应,是由于我们都知道,蓝丝是在认识了温宝裕之后,才开始接触汉文的,她写给温宝裕的第一封信中,白字之有趣,曾经使我和白素笑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她的程度虽然大大提高,可是只怕也听不出汤达旦在妄改前人名句。
我承认他改得很妙,可是拿这种方法来戏耍蓝丝,却是十分可恶。
我想蓝丝应该会有反击,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只听得蓝丝将汤达旦刚才所说的那两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两三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很有感触,接着,竟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叹息声还没有完,我就心中陡然一凛,白素也在这时候一下子紧抓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人的手都很凉,在那刹那间,温宝裕张大了口,肯定停止了呼吸。
我们都感到一时之间难以形容和说出听到了蓝丝的叹息声之后的感觉,那是因为刹那间我们联想到的事情太多了的缘故。
红绫对任何事情一向想得简单,所以她最快有了反应,她道:“蓝丝有很大的心事,她为甚么不对我们说?”
红绫的话一语中的,从蓝丝的叹息声中,我们都立刻可以感觉到蓝丝有重大的心事,这心事压得她很沉重,沉重到了外人难以想像的地步,她自己可能感到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一切,我们熟悉蓝丝,都可以从她那一声幽幽的长叹声中听出来。
我们一直以为蓝丝作为超级降头师,无忧无虑,人世间的所有烦恼都和她不发生关系。自从认识她以来,只有那次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她父母生前在感情上异常的纠缠之后,在母亲墓前,曾经表现过忧郁和发出叹息声。
可是那时候的叹息声和现在我们听到的相比较,其忧虑的程度,远远不如。
所以我们在刹那之间都知道了:事情十分严重──其严重的程度远非我们所能想像,她心中有极其沉重的负担,要不然汤达旦随口说的两句话,也不会引起她的感触。
我立刻把那两句话想了一遍,虽然不得要领,可是也可以知道蓝丝是有很为难的事情,这事情必须做而又困难重重,她可能已经开始在做,却为困难所阻,不知道如何继续进行(事非经过不知难)。
而且她不是说着好玩,而是真的需要大量钱用──两百亿英镑只不过是开始,这才真的是“钱到用时方恨少”了!
老实说,从蓝丝说她要钱用开始,我们一直没有认真过,真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由一下叹息声所引发,然而我们绝无怀疑,因为我们都了解蓝丝,知道如果不是事情严重之极,蓝丝心中的负担已经到了她难以承受的地步,她绝对不会在汤达旦那种油腔滑调的陌生人面前,发出这样的叹息声来。
只要天良未曾丧尽,人性没有泯灭,听到了这样的叹息声,都可以知道发出叹息声的姑娘心中有多么凄苦忧伤、无奈无助,都会有同情之心。
可是汤达旦的反应,却是哈哈大笑!
这时我反而并不很责怪汤达旦,而是责怪蓝丝──正如刚才红绫所说,蓝丝既然有那样重大的心事,为甚么不对我们说呢?除了她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如果事情和她的教派有关,那就不能怪她──她是一教之主,教派有事,一定是她的责任,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
温宝裕恨恨地道:“这一教之主,不当也罢!”
白素沉声道:“这不公平,你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属于的教派。”
温宝裕神情苦涩,不断喘气。
汤达旦的笑声还不断传来,他一面笑一面道:“既然两百亿英镑远远不够你大小姐使用,就算我答应了你,也起不了作用,是不是?”
这时候那边的情势非常清楚,汤达旦根本完全没有答应蓝丝要求的打算,只是像猫耍老鼠一样在戏耍蓝丝。而不通人情世故的蓝丝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听凭戏耍──这种情形简直惨不忍闻。“我向温宝裕道:”有没有法子通知她立刻离开?“
温宝裕跳了起来:“我去,我去拉她回来。”
他说着,向门口就冲,白素一伸手抓住了他:“你去没有用!我看蓝丝并不觉得人家在戏弄她,所以我们听得难过,她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温宝裕也知道自己就算冲进汤达旦的办公室去,蓝丝还是不肯放弃,两人徒然爆发更剧烈的争吵,于事无补,所以他不再坚持。
其时蓝丝对汤达旦的话已经有了回应,她道:“我一点不懂得如何赚钱,可是我听得人家说,赚钱最困难是开始,有了开始的本钱,再用钱去赚钱就比较容易。所以有了两百亿英镑之后,就可以利用它去赚更多的钱了。”
蓝丝这番话,虽然是至理明言,可是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却类同白痴!
而她说来还十分认真,真是叫人不知道怎样才好。
而汤达旦真是恶劣之极,竟然鼓掌叫好:“对!说得对极了!正是如此。只是姑娘你既然不懂如何做生意,只怕这从钱赚钱的门道,你还是摸不着啊!”
对汤达旦这种摆明了是“吃豆腐”的话,蓝丝竟然认真考虑了一会,才道:“我认识几个做生意很能干的人,曾经请教过他们,他们说如果有两百亿英镑,很可以在世界金融市场上兴风作浪了,要赚更多的钱,不应该困难。只不过……我不愿意去找他们……我有不愿意找他们的理由,这你就不必问为甚么了。”
我估计蓝丝所说“会做生意的人”,头一个当然是陶启泉,其他可能还有大亨,或者我们所不知道的人。
确然用两百亿英镑做资本,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很可以有一番作为──如果不择手段的话,很可以在一些金融市场管理制度不是很完善的地区,制造金融风暴,从中取利。
可是蓝丝连陶启泉,大亨都不考虑,却又是为了甚么?
虽然她根本没有两百亿,可是却可以相信她确然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而这时候汤达旦接下来所说的话,真是该杀!
他道:“做生意的本领我也不差,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两百亿去赚更多的钱?”
听到了这样的话,我们不禁齐齐叹了一口气,我心中想,到了这时候,蓝丝应该明白汤达旦家伙根本连丝毫诚意都没有了!
可是不知道为了甚么,蓝丝还是不明白──或许是她实在走投无路,所以抓到了一根草,都不肯放弃,她过了两三秒钟,就道:“好,你肯帮忙,当然好。”
我们都清楚地听到了汤达旦吸了一口气的声音。汤达旦道:“好,让我们来把事情总结一下。”
蓝丝并没有出声,显然表示同意。汤达旦道:“事情总结来说是这样:你来见我,连名字都不肯说,向我要毫无疑问属于我的两百亿英镑,然后又将这笔钱委托我经营,去赚更多的钱给你。”
我们听得汤达旦这样总结,除了苦笑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因为汤达旦所说是百分之百的事实──蓝丝确然是这样要求汤达旦。
然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我们都料到汤达旦接下来会大大讽刺蓝丝一番,然后再将蓝丝轰走,再然后这件荒谬绝伦的事情,就算结束了。
当然我说“荒谬绝伦”,只是指蓝丝去向汤达旦要钱这件事而论,至于蓝丝确然十分需要大量金钱这一点,我并不表示怀疑,而且还认为事情非常严重──至少严重到了使蓝丝走投无路而去求汤达旦的程度,我不相信蓝丝不知道这种“与虎谋皮”的行动绝无成功的可能,可是她还是要进行,由此可知,她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温宝裕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显然是为了蓝丝的无助。
汤达旦在总结了之后,大约有半分钟左右,听不到甚么声音,推想多半是汤达旦盯住蓝丝,如果蓝丝在这时候还在期盼汤达旦会答应她的要求,那蓝丝实在太可怜了!
在此之前,我们绝对想像不到,像蓝丝那样的人,也会因为金钱而感受痛苦。
在沉静了半分钟之后,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汤达旦陡然爆发一阵轰笑声来,可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大声道:“卫斯理先生,阁下娱乐性之丰富,堪称天下第一,不,应该是宇宙第一!”
由于实在太意外,所以在他突然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甚至于吓了一跳。
等到汤达旦说完,他继续在开大笑,我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为甚么忽然扯到了我的身上。
而汤达旦一面笑,一面还在说话,他道:“卫斯理先生,请给些反应!”
我已经想到,汤达旦为甚么会忽然向我喊话的原因了,我向温宝裕瞪了一眼──当然是汤达旦发现了蓝丝身上有传音装置,他以为那是我交给蓝丝的,他料到我可以听到他的话,又以为我的声音也可以传过去,所以才要我给他反应。
温宝裕苦笑:“装置单向发射──我们的声音,传不过去。”
这时候听到蓝丝在问:“你在说甚么,关卫斯理甚么事情?”
汤达旦此际多半也知道我无法给他反应,所以不再对我说话,而向蓝丝道:“小姐,你在走进专用电梯的时候,侦察仪器已经发现你身上有电子窃听装置,别告诉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传出去!”
蓝丝并不否认,道:“是,那传声装置是我未婚夫给我的,他要我带上,可以使他知道我们见面的情形,我本来认为没有必要,可是既然他坚持,我当然也不必一定反对。”
蓝丝说来十分平静、自然,使人感到她确确实适是在说实在的情形,而没有任何花样。
连汤达旦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又有几秒钟的沉默,才道:“你的意思是,你来找我,真的是向我要两百亿英镑?不是和卫斯理约定了来戏耍我,看我在这种情形下会有甚么样的反应?”
蓝丝立刻回答:“当然是真的──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他们都反对我来,说那是……叫做向老虎要它的皮,没有成功的可能,可是我还是要来试一试──刚才你说,可以代我经营赚钱,是不是你答应了?”
我们不由自主摇头,听到汤达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听到他在低声叫:“我的天!”
然后他道:“卫斯理先生,我身边的电话号码是……请你立刻打电话──”
他才报出电话号码,我已经开始行动,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传来了电话铃响,我沉声道:“我是卫斯理。”
汤达旦的声音在电话中听来有些怪,他道:“卫斯理先生,请恕我直言,令亲是不是……是不是……”
他虽然说要“直言”,可是还是期期艾艾,说不下去。
我当然知道他想说甚么,他想说蓝丝神经有毛病,不过因为蓝丝在他旁边,他不好意思直说。
我本来对他并没有任何好感,可是这时候他为了顾虑蓝丝的感受,而没有直接把话说出来,再加上他自从向我喊话以来,一直对我很尊敬──当他说我“娱乐性丰富宇宙第一”的时候,他误会我约定了蓝丝去戏弄他,所以才这样说的,现在至少证明他已经消除了这种误会,而在整件事情中,他其实很无辜,所以我对他至少也不那么反感。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她很正常,非常正常。”
汤达旦吸了一口气,明显地压低了声音:“阁下认为一个正常的人,会向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吗?”
我也认为不会。
可是我还是认为蓝丝正常。
蓝丝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她的行为和常人有异,常人不能理解,是正常的现象,绝不能因此而推论成为她不正常。
所以我回答:“我只能说我对她的作为不理解,而她,绝对正常。我还可以肯定,阁下对她的设想,完全错误。”
汤达旦沉吟了片刻,道:“卫斯理先生,不怕得罪你──本来我有事情想见你,是不敢得罪你的……”
他把话说得委婉之极,我听出她好像是有甚么事情要求我,感到很奇怪,我道:“有甚么话,只管说。”
汤达旦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我想……想……听听卫夫人的意见。”
我绝对没有想到他所谓“怕得罪”,原来是这样的内容,真叫人啼笑皆非。
我把电话交给白素,白素不等汤达旦开口就道:“汤先生,我们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完全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我表妹确然十分急切需要大量金钱──”
汤达旦居然打断了白素的话头:“你们认识许多富豪,令亲需要用钱,应该轮不到我。”
白素道:“阁下不必妄自菲薄,能够一下子就拿出两百亿英镑现款的人,屈指可数,阁下最近才不费吹灰之力而有此进账,当然成了对象。”
听得白素那样说,我不禁好笑──白素的口气,像是在说“不向你拿,却向谁拿”,好像理所当然找汤达旦要这笔钱一样。
我想汤达旦不怕得罪我,听了我的意见不够,还要听白素的意见,只怕杀头也想不到白素会这样说,他因此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这才分辩道:“那笔钱,也不是容易得来的。”
白素笑道:“汤先生是聪明人,一定知道如何使用金钱,才对自己更有利!”
第四章 把命捡回来了
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不禁大吃一惊──听起来像是白素企图说服汤达旦照蓝丝所说的去做!
而事先白素的想法显然和我一样,认为那是和老虎商量要它的皮,何以白素会有这样的改变?
我轻轻推了白素一下,把脸伸到她的面前,把所有的问号都表现在脸上。
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表示现在不是解说的时候。
不但我感到讶异,温宝裕和红绫,也都莫名其妙。
只听得汤达旦在反问道:“卫夫人是说,我答应令表妹的要求,对我最有利?”
白素反应极快:“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阁下应该有足够的聪明程度自行判断。”
汤达旦又沉吟了片刻,才道:“两位,我还是要不怕得罪问一句:是不是绝没有威胁成份在内?”
我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在放甚么屁!你将我们当成甚么人了!”
我发怒当然有理由──汤达旦这样问,说明他心中想到,一切事情全是我们做好了的圈套,在向他敲诈勒索!
我立刻听到了蓝丝也在愤怒地抗议:“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一切全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温宝裕则口出恶言:“王八蛋!”
在这种情形下,只有白素沉得住气,还淡然笑了笑,道:“不怪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必然会知道这种想法是何等可笑。”
接下来,是相当长时间的静止,我在这段时间内,不停地不由自主摇头──后来红绫说我当时的情形,简直如同机动拨浪鼓。
我摇头,是因为我感到白素在希望汤达旦会答应蓝丝的要求,而我认为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白素只是望住了我,没有任何表示。
过了至少三分钟,才听得汤达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好,我答应你,将两百亿英镑拨到你的名下,并且代你经营,赚更多的钱!”
他这两句话,显然是对蓝丝说的。
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到了白素的“你看如何,并不是不可能”的神情,可是我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蓝丝的欢呼声中,只听得汤达旦道:“刚才我以为你有神经病,现在我才知道是我自己有神经病。”
这小子居然颇具幽默感──他确然做了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做的决定!
红绫鼓掌大笑,道:“我们都没有料到,李先生说,很多钱花了,还会再来,你倒很有这个气派!”
事情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戏剧性的转变,确然出乎意料之外,我敢说白素虽然比我们先知先觉,可是在蓝丝才一提出来要去向汤达旦拿钱的时候,白素一定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红绫又叫道:“蓝丝,你居然成功了!”
蓝丝的声音听来非常愉快,她道:“我实在也没有想到过会成功,来的时候,也不过是把死了的马当成活的而已。”
蓝丝和红绫的说话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在我们都习惯了,在理解上并没有问题。
只听得汤达旦忽然怪叫一声:“蓝丝?谁是蓝丝?”
蓝丝的声音很甜:“我是,我的名字是蓝丝。”
接下来,是一阵比上次更厉害的“乒林乓拉”的声响,显然又是有许多东西因为撞击而跌倒,我甚至于可以肯定其中包括汤达旦的身体在内。
汤达旦一定还没有顾到爬起来,就叫道:“蓝丝!就是那个蓝丝!”
蓝丝显然心情很好,回答道:“还有哪一个蓝丝?”
接着是汤达旦好一会的喘气声,然后他道:“卫夫人,我现在已经明白刚才我的想法是如何可笑了──”
然而他忽然顿了一顿,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我们看不到他那里的情形,听到这样的话,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汤达旦在知道了蓝丝就是那位超级降头师之后,想到蓝丝如果要对付他,再容易不过,完全不必串通我们来进行,所以他刚才的想法十分可笑。
可是他很多疑,立刻想到他居然会答应了蓝丝的要求,会不会是蓝丝早已施展了降头术,操纵控制了他的思想的结果?
别怪他会这样想,连我在听到了他突然答应蓝丝的要求之后,也曾有过“是不是蓝丝终于施展了降头术”的念头。
一时之间连白素、温宝裕和红绫,也不能肯定情形究意怎样,因为汤达旦的决定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只听得蓝丝笑了起来:“当然没有──完全没有,我们不能用它来求取金钱,不然本身会受到……极其可怕的伤害……虽然如果你终于不答应的话,我逼于无奈,还是要使用,可是现在却完全是你自己的意志,我没有用任何力量来影响你。”
蓝丝的这一番话,听得我们面面相觑,吃惊的程度极高,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这番话之所以令人吃惊,首先是降头术的范围竟然如此广泛。在汤达旦和蓝丝的对话中,他们谁也没有提到“降头术”这个名词,不过谁都可以知道,他们是在说蓝丝有没有对汤达旦施展降头术。我以为就算是蓝丝施展降头术,情形也应该是汤达旦忽然得了甚么怪病,生命受到威胁之类。而今听蓝丝这样说,降头术竟然有能够影响他人意志的作用!
这就相当骇人听闻了!
人的意志,由脑部活动产生,也就是说,降头术之中有控制,至少是影响脑部活动的功能!
人的行为,全部由意志决定,那等于说降头术可以操纵、控制人的行为了!
我一向对控制操纵他人行为这种事有极度的反感,所以在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全身肌肉都有僵硬的感觉。
我也一向绝对不敢小觑降头术和脑部活动有一定的关系,在我早年的经历之中,接触过“蛊术”(也就是降头术),其中就有一种“心蛊”。
这种蛊术,能够在人的思想起变化的时候发生作用,使中蛊者受到伤害甚至死亡。
所谓“思想起变化”,一般是指原来效忠的忽然背叛这种行为,是防止背叛行为的一种方法。
可是这种蛊术,也有反噬的能力──中蛊者在有了背叛行为之后会蛊发丧生,施蛊者也难以活命。
我就曾经目睹一桩这样两败俱伤的爱情悲剧。
这种“心蛊”当然和意志、脑部活动有关。
可是那种有关的情形,并不是去控制、操纵或影响他人的脑部活动,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我也从来没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过。
虽然我知道一定有一种力量能够控制操纵影响他人脑部活动,这种力量必然存在,在人类活动史上有太多例子可以证明有这种力量的存在。
这种力量可以使人完全丧失原来的意志,而接受这种力量的操纵和支配。
这种力量可以使亿万人处于疯狂状态;这种力量可以使不值一笑的胡说八道成为一种宗教;这种力量可以使人完全失去判断能力,使人成为活的傀儡!
我知道有这种力量存在,也知道这种力量不多久就会在人类历史上扮演重要的角色──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害。
我也一直在寻找这种力量的来源,和探索何以这种力量在很多情形下会通过少数人、甚至于一个人发挥出来。我作过这种设想,却从来也没有将它和降头术联系在一起过,所以这时候听到了蓝丝那样说,受到的震撼,十分强烈。
第二个令我吃惊的原因,是蓝丝曾经一再强调,如果她用降头术来获取金钱,她本身就会受到极大的伤害,这是他们教派的教规,也是降头术之中的一种“反噬”力量。这种伤害一定可怕之极,蓝丝在几次提到的时候,神情认真而紧张。
可是刚才她竟然说,如果汤达旦坚持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她逼于无奈,还是会使用降头术。
也就是说她不顾一切后果,要汤达旦答应,由此可知她是如何需要那笔钱!
我不但吃惊,而且极度疑惑──问题又回到了老地方:蓝丝究竟要那笔钱做甚么?
当时白素和我的想法,大致相同,我们都想问蓝丝许多问题,可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始发问。
只听得汤达旦松了一口气,道:“真的?真的没有对我做任何手脚?”
蓝丝再次很真诚地回答:“没有,真的没有。”
听到了“拍”的一声响,像是汤达旦打了自己一下,然后汤达旦道:“我又没有被下降头,为甚么我竟然会答应了这样的要求?”
蓝丝回答:“因为你是好人。”
温宝裕跳了起来,大叫:“肉麻!肉麻!”
由于电话还在通话中,所以蓝丝听到了温宝裕的叫嚷,她立刻回答:“汤先生的确是好人,不然怎么会答应我的请求?”
温宝裕答不上来,我倒是想到了一些汤达旦为甚么会答应蓝丝请求的原因──汤达旦是在和白素交谈之后,才突然决定的,所以不能说白素的话没有起影响。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又没有办法向蓝丝说明。
白素在这时候,叫道:“蓝丝!”
她只是用不是很寻常的语气叫了一声,并没有说甚么。显然她们表姐妹之间有一定的默契,因为蓝丝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这表示蓝丝知道白素的潜台词是甚么。
当下白素又道:“汤先生──”
汤达旦立刻大声回答:“在,叫我名字就好。”
他表现得极其有礼貌,我感到他太做作了──他不必对我们这样客气,莫非……莫非……我突然想到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句话,自然就想到莫非这小子有事情要求我们,所以才对我们这样尊重,所以才答应了蓝丝的要求?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吃惊──如果只是他对我们尊敬,这也还罢了,如果他因此而答应了蓝丝的要求,那么他向我们的有所求,会是甚么样旳事?
那事情必然是非同小可至于极点!
汤达旦如此精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若是他真有此意,我们将来不好推拒他的请求,不知道会惹上甚么样的麻烦。
我感到必须就在现在,把事情弄明白和说明白。我立刻向白素望去。
白素知道我在那一刹间想到了甚么,她向我点了点头,表示她会设法应付。
她向汤达旦道:“蓝丝一定很感谢你对她的帮忙,可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她为甚么需要这样大笔的金钱,我相信她也不会告诉你,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只有付出,而不可能有任何收入──作为一个生意人,你算是做了最坏的决定。”
白素的话,说得很是决绝,把汤达旦要求回报的可能封死,虽然相当不近人情,可是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却必须如此。
我无法看到汤达旦在听了白素这样说话之后的表情,却可以从他有两三秒钟无法出声的情况,判断他的感觉,像是挨了一记闷棍。
如果我的判断不错,那么汤达旦的机惊就十分令人佩服,因为就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他就用很正常,甚至很愉快的声音道:“李先生说过,钱花了还会回来,能够有这个机会认识各位,和各位交个朋友,那就比甚么都宝贵。”
他表面上对白素的话表示若无其事,可是骨子里却留了后路──既然和我们交了朋友,以后如果有事情相求,当然也就不能推得一干二净。
我们最早的印象没有错,这汤达旦的确是一个很厉害的脚色。
白素竟然毫不容情,道:“我们高攀不起。”
汤达旦哈哈大笑:“这话应该是我说的。”
看白素和汤达旦这样你来我往言语上过招,很是有趣。
白素的话当然已经说到了尽头,无法也不必再说下去。因为汤达旦会对我们有所求,毕竟是我们的揣测,若是在这时候挑明白,他来一个否认,我们岂非自讨没趣?
当下白素略停了一停,提高了声音道:“蓝丝,你尽快回来。”
蓝丝答应了一声,向汤达旦道:“需要多久才能赚更多的钱?”
汤达旦道:“那要看你想赚多少。”
蓝丝想也不想,就道:“当然越多越好!”
汤达旦吸了一口气:“那需要三个月左右,或者可以快些,或者要久些……我还需要几个人的配合──至少需要他们不和我采取敌对的行动,这几个人,我和他们并不熟悉,需要通过你或温先生的介绍和他们见面,和他们商谈我的行动计划,这几个人,首先是陶启泉、大亨……”
汤达旦接着又说了几个人名,全是财雄势厚的超级豪富。
他竟然立刻就进入状况,此人办事能力之强,也可见一斑。
蓝丝立刻道:“那没有问题。”
汤达旦道:“好极。认识了那几个人之后,可以通过他们再认识其他国际上有能力的人,选定目标下手,很快就可以赚大钱!”
他说话的语气兴奋无比,我可以想像他当时那种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的神情。
我对于经济活动,商业行为,所知甚少,所以绝对没有想到,这时候,我绝对想不到,汤达旦的这一番话,会在许多地区造成翻江倒海的大风暴,使得许多经济制度不是很完善的国家,出现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几乎破产!
这是在以后不到半年之内发生的事情──我只知道事情发生的起由,其中详细过程,牵涉到了复杂的经济活动,在我知道范围之外,我也没有兴趣去深入了解研究,所以在后文,就算提到,也只是约略说一说而已,先此声明。
蓝丝当时显然也不明白汤达旦的赚钱计划,只是她也被汤达旦兴奋的情绪所感染,她道:“那我先告辞了──我要去联络你想认识的那些人。”
我们又听到了汤达旦发出一阵像是吞了过量兴奋剂一样的声音,我从白素手中接过电话来,问道:“你没有……事情吧?”
我虽然对他还是不能说有好感,可是他居然答应了蓝丝的要求,肯拿出那一大笔钱来,而且不但出钱,还要出力,去运用这笔钱去赚更多的钱──我不懂赚钱,可是知道要赚钱,尤其是赚大钱,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汤达旦肯这样做,不论他有甚么目的,我感到至少不应该对他有反感。
而这时候他发出的那种声响,好像不属于人在正常的情形下所应该发出来的,所以我才这样问──并不是敷衍,而是真正的关心他的情况。
汤达旦忽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给了使我啼笑皆非的回答:“我不好,我糟糕之极,我中了降头!”
听得他这样回答,我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汤达旦这样说,当然不是说他认为他真的“中了降头”,而是一般在做了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之后的一种自嘲。只不过他才和一个超级降头师会面,又这样说,听起来就觉得非常古怪了。
我哼了一声:“那……阁下多保重。”
那时候蓝丝显然已经离去,因为在传音装置中听到的不是办公室里的声音。我在汤达旦好像无法停止的笑声中挂断了电话。温宝裕已经冲到门口去等蓝丝,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样的问题:汤达旦的情形正常吗?
这时候我关心汤达旦,其实是为了关心蓝丝。
因为汤达旦如果不正常,他就不能做到答应蓝丝的事情,而蓝丝所遭遇的困扰,看起来大有如果没有大笔金钱,我只好运用降头术来获得,也就等于要用极可怕的情形伤害自己!
所以汤达旦必须完成他的承诺,我看到白素也无法肯定汤达旦是不是正常,所以更加担心。
白素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现在,我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除此之外,好像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
以后事情如何发展,以后会叙述,这里先说一下后来我和一些心理学家讨论汤达旦当时的情形的结论。
这并不是题外话,而是对为甚么汤达旦在没有“中降头”的情形下,会有这种难以解释的不正常行为,而且会有这样异乎寻常的兴奋。
在讨论时候,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汤达旦真的完全遵守诺言,非常努力替蓝丝赚钱。
心理学家认为,基本上汤达旦是一个心理上比较矛盾的人,他有着极度强烈的冒险精神,喜欢刺激,可是同时又有放不开手的顾虑。所以如果运用属于他自己的金钱,他反而会缚手缚脚,不敢放赡大干。到了反正钱已经不属于他了,他就可以豁出去,毫无顾忌,加上他的商业才能,自然无往而不利。而当时他是真正因为有了毫无顾忌大展拳脚的机会,这正是他喜欢刺激的情格所追求的,所以他才感到极度的兴奋。
这样解释,勉强可以接受──人的行为,十分复杂,其实并不是任何现有的学科所能完全解释。
当时温宝裕也在场,他神情完全不以为然。
我又问到,汤达旦为甚么会答应蓝丝这种天方夜谭式的要求,心理学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温宝裕更是连声冷笑。
后来温宝裕非议那些心理学家,道:“甚么心理学家,全是狗屁!”
我知道温宝裕一直认为,汤达旦居然会答应蓝丝要求的原因,是他对蓝丝有不轨之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人的行为,有时候会决定于一刹之间──而在决定的那一刹间之前,想法还可能完全相反。
为甚么会有这种情形,从来无法解释。而这种情形并不罕见,几乎在每个人身上都曾经发生过──大家不妨好好想一想,就会发现自己曾经有过连自己都无法解释为甚么会这样做的行为。
“中了降头”!
我和白素心中的疑惑,没有答案,所有人之中,红绫的思想最简单,所以她觉得汤达旦答应就是答应了,根本没有想到汤达旦为甚么会答应。
像她那样用最简单原始的方法来看问题,确然可以免去许多疑惑,可是却也不是容易做得到的──根本无法刻意去做,只能天然浑成。
红绫也到门口去等蓝丝,没有多久,蓝丝出现,温宝裕向蓝丝冲了过去,冲到蓝丝身前,蓝丝并没有停步,还在向前走,温宝裕就跟着一步步倒退,目不转睛地盯着蓝丝看,好像蓝丝身上少了哪一部份一样。
红绫走过去,一把抱起蓝丝,回到屋子里,才将蓝丝放了下来,而一直在叫:“成功了!成功了!”
蓝丝来到白素面前,抓住了白素的手用力摇晃,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白素轻轻拍着蓝丝的手背,温宝裕大声道:“需要高兴成这样子吗?”
蓝丝转过身来,抱住了温宝裕,道:“当然值得这样高兴──最要高兴的是你,我的命捡回来了,你不高兴?”
温宝裕大吃一惊,虽然他显然对蓝丝把自己生命和钱联系在一起非常不以为然,可是他还是立刻连声道:“高兴!高兴!”
于是两人一面叫“高兴”,一面亲吻,经绫就在一旁鼓掌助兴,不知人间何世。
听得蓝丝说得这样严重,我和白素更加莫名其妙,无法想像何以蓝丝得不到那笔钱就会活不下去。而问题又回到老问题上:她要那笔钱做甚么?
我和白素同时叫她,蓝丝回头向我们望来,道:“我还是不能说我要做些甚么──不过我需要红绫的帮助,我要立刻去进行我要做的事情,红绫要和我一起走。”
我不禁苦笑──蓝丝非旦不能解决我们中心的谜团,却还要将红绫带走。
红绫却十分兴奋,拍手道:“好!好!”
我道:“且慢!蓝丝,我们明白你不能对我们说你究竟在捣甚么鬼的原因,是因为事情和你所属的教派有关,是极度的机密。既然如此,为甚么又要红绫的参与?”
我这样的质问,已经算是很严重的了。可是蓝丝的回答,却属于无赖,她摊了摊手,道:“还是不能够告诉你们,不过我可以保证红绫的安全。”
我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的神情虽然很疑惑,可是显然没有反对红绫跟蓝丝走的意思,我虽然百般不愿意,也就不好再说甚么。
蓝丝又向温宝裕道:“汤达旦要认识的那些人,你立刻尽快去联络安排他们见面──”
蓝丝自然看出温宝裕不想去做的神情,她顿了一顿,神情严肃,道:“你不想你老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又丢掉,就照我的话去做!”
温宝裕可能根本不相信事情和蓝丝的生死攸关,可是蓝丝自称是他的老婆,这却令温宝裕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温宝裕立刻道:“是!送你上飞机之后,立刻去做!”
温宝裕在这一点上,倒颇有仍父之风。
蓝丝笑得很甜:“不单是送我,还有红绫。”
温宝裕向我和白素望来,白素道:“我们一起去。”
我明白白素的心意,是还想尽量能在蓝丝口中,套问一些甚么来。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白素用了许多方法,蓝丝不说就不说,我们甚么也探听不出来。
等送走了蓝丝和红绫,在回家途中,温宝裕哭丧着脸,道:“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的表情恐怕也好不到哪里,我道:“别说是你,我这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第五章 后果严重
我说了之后,望向白素,心想白素一定也会这样说。谁知道白素道:“事情没有甚么莫名其妙之处,很清楚,一定和蓝丝作教主的教派有关,我们不是教派中人,所以她不能对我们说甚么。”
我立刻反对:“难道红绫又是教派中人?”
白素皱着眉:“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我想可能和红绫曾经长期苗疆生活有关,苗疆本来就是降头术的发源地──我所能想到的关系仅此而已。”
我哼了一声,当时完全不以为然,认为那根本不算是甚么关系。我心中在想,事情如果有红绫参与,红绫在事后,一定会告诉我们,倒也不必急于想知道。
我倒很同情温宝裕──他显然对汤达旦绝无好感,却又免不了和他接触,一起做许多事。
温宝裕在连连叹息声中和我们分手。
我知道温宝裕很努力在进行,因为第二天,陶启泉和大亨就分别打电话给我,问的是同样的问题:“温宝裕强烈要求我们和一个叫汤达旦的人会面,你对温宝裕的行为比较熟悉,你的意见如何?”
我给了同样的回答:“应该去──这个叫汤达旦的人,有两百亿英镑可以动用,而他需要在短时间内赚更多钱,相信有一个很大的投机取利的计划,想要有实力的合作者,你会有兴趣。”
我自己虽然完全不懂得做生意,可是对做生意者的心理,倒也了解一二──哪里有利薮,生意人就往哪里去。常言道:“亏本生意没人做,杀头生意有人做”,连杀头都阻止不了生意人求利的强烈欲望,由此可知那种欲望,已经是一种本能,就像水向低处流一样,有利可图是生意人无可抗拒的诱惑。
尽管陶启泉和大亨已经有怎么也花不完的钱,可是只要他们是生意人,他们就同样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而且我估计,汤达旦想利用巨额金钱来快速赚钱,当然不会循正途去做,而必然会在投机市场下手。而投机市场的运作,最合大冒险家、大投机家的胃口──有时候这种大投机家的目的,甚至于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赢,为了在一场充满刺激的游戏之中赢。
所以我给了陶启泉和大亨这样的回答,预料他们必然会有兴趣。
陶启泉、大亨和其他的豪富,是如何和汤达旦见面、合作、进行活动等等,我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他们活动的结果十分惊人,造成了整个区域中的一场金融大风暴,使许多参与投机市场活动的人破产,牵涉到的人数之多,难以统计,其中还包括了许多许多根本不知道甚么叫做金融投机市场,却一窝蜂地也想在其中赚钱的人,把他们一生辛苦的种蓄都送进了国际大鳄鱼的口中。
而兴风作浪的国际大鳄,当然吃得饱之又饱──连骨头都吞了下去,而且并不吐出来。
虽然所有参加投机市场活动的人,都应该知道投机市场本身原来就是一个大鱼吃小鱼的场合,作为小鱼,被大鱼吃了,是必然的结果,似乎不应该责怪大鱼吞吃小鱼的方法太残忍,可是在吞吃的过程之中,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大鳄的咀嚼声呼啸声大笑声加上小鱼的惨叫声,交织成为无情交响乐,就算是完全置身事外的人听来,也觉得惨不忍闻。
我对于金融活动一向不注意,也没有将这场金融风暴和汤达旦联系在一起。而汤达旦陶启泉大亨等一干人,也根本没有出面,出面的另有其人。
而使我知道风暴真正是由甚么人在操纵的原因,是由于有人太得意忘形了──汤达旦一直没有和我联系,陶启泉对我了解,忍不住向我炫耀大胜利的是大亨,在风暴最剧烈的时候,大亨打电话给我,笑声震耳:“卫斯理,你主张我们和汤达旦合作,真是好主意,你一定看到财富如何流入我们口袋了,感觉真是好极──财富增加几倍几十倍,对我来说,没有实际的意义,好的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我的反应是一个字都不说,而发出了一阵干呕的声音──并非做作,而是真的作呕。
大亨并不因为我的反应而减低兴致,他继续哈哈大笑,道:“追求这种感觉,汤达旦比我更彻底,据他说,他赚的钱都不是他自己的,他只需要赚钱的感觉,这个人真了不起!”
至于汤达日只要“赢”,而不在乎赢来的金钱,这种心理我们早就推测过,大亨的话,证明了我们的推测,也说明了何以世界上有一种人,早已拥有巨大的财富却还在辛苦地追求更多财富的原因──他们追求的其实不是财富,只是心理上的一种满足。
是不是他们心理上有缺陷,所以不断地要求填满它,填满的过程,对他们来说,就是生活?
我没有答案,只能说: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有的喜欢清风明月,有的喜欢灯红酒绿,有的只喜欢增加财富……可以列举千百万种不同的方式,这就是生活。
在这段全世界都在注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之际,我并不是很关心,我关心的是红绫和蓝丝。
红绫和蓝丝离开之后,竟然去如黄鹤,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我算是很沉得住气的了,开始的三个月,虽然心中不免挂念,可是并没有怎么样,我相信红绫和蓝丝在一起,不会有甚么意外。就算万一她和蓝丝分开,她所处的环境,和苗疆相同,对红绫来说,正如鱼得水,不会有甚么问题。
使我奇怪的是为甚么她们离开之后,会完全没有了信息?
而且整件事情,对我来说都是谜团,别说她们究竟去了哪里不能肯定,连蓝丝究竟为甚么要红绫帮助,红绫在整件事中能起甚么作用也不知道!
在她们离开之后,我和白素温宝裕商讨过,得出的结论是,蓝丝将整件事保守秘密,必然是事情和她的教派有关。
白素最同意这个推测,她说:“降头术本来就神秘莫测,蓝丝的这一派在降头术中居领袖地位,也最最神秘,我听说过,他们的教派有一个秘密所在,从来只有教主一人才能进入。由此可知教派中的事情,即使是教派中的降头师,也未必可以参与,何况我们都是外人,如果知道秘密,恐怕会有不测之祸!”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想得很多。
首先我想到白素所说的那个“秘密所在”,我也听说过,而且还说在那个所在,有惊人的宝藏──看来这个传说未必真实,如果有宝藏,蓝丝要钱用,又何必去找汤达旦。
其次我从白素的话中想到,蓝丝向我们保守秘密,可能是为了保护我们──知道了降头术派的秘密会受到降头术的伤害。可是为甚么蓝丝又要红绫参与?
难道红绫就不怕降头术的伤害?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的假设是:作为教主,蓝丝应该可以决定怎样做。
白素的这个假设其实很勉强,而且矛盾:既然蓝丝可以决定怎么做,为甚么她又不能将秘密告诉我们?
白素只好说:“那是她的决定。”
连这一点都不能肯定,当然更无法知道蓝丝究竟要那么多钱来做甚么了。
不过既然推测事情和教派有关,那么蓝丝和红绫是到降头术派的根据地去了,这个结论不会有错。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除非她们和我们联络,不然在那种蛮荒之地,连鸟都未必飞得到,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找她们。
在我们知道汤达旦大有收获之后,那对蓝丝来说,应该是好消息,我们也无法通知蓝丝。
在这段时间,我当然也不是闲着,另外有一些事情,不过我和白素也努力企图和蓝丝方面联络过,得到的回音来自一位高级降头师,说是也不知道教主在哪里。
这位高级降头师说了一些我们不是很明白的话,他道:“教主在本教百年开关的时候,要去晋见本教长老,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过问,所以没有人知道教主的下落。”
由于话是经过辗转才传到我们这里的,所以想要进一步询问详细情形也不可能。
当时我们听了这段不是很明白的话,还只是觉得很有趣,也曾研究一番。
温宝裕对这些话最感到兴趣,他对于蓝丝几个月甚至于更长久没有音讯已经很习惯,所以并不像我和白素那样牵挂红绫,他发挥想像力,双手挥动,道:“我知道甚么叫做‘开关’──一些神秘的、有悠久历史的教派,都有许多长老,长期在秘密地方躲起来闭关修行,而他们会定期开放他们秘密修行的地方,接见教众,这种情况就叫‘开关’。”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和白素只觉得好笑,道:“你这是从神怪小说中得来的知识吧──在那类小说中,大多数是魔教,才会有这种仪式。”
当时我完全没有把温宝裕这种说法放在心上,只有随口笑道:“一百年开关一次──这些长老要长命才好!”
温宝裕道:“降头术对生命的研究十分深奥,或许他们就有长命的秘方!”
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倒也不敢完全否认。
讨论当然没有结果,我们根据这番话所知道的是,降头术教派在这段时间里有重要的仪式,需要教主参加,教主因此下落不明,完全无法联络。
在知道了这样的情况之后,当然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这一等,又等了将近两个月──前后已经五个月了!
金融风暴一波又一波,已经到了尾声。汤达旦和我联络了许多次,每次都告诉我不同的数字,而数字一次比一次庞大,到最近的一次,数字大到了我难以相信的地步。
汤达旦十分得意:“我总算不负所托,我也相信,无论蓝丝想做甚么,都应该够用了。她好像很急要用钱,居然没有来催。”
我从前几天开始,就已经坐立不安,觉得蓝丝和红绫这样长时间没有消息,实在太不寻常。
温宝裕也开始不安,我和他都想到蓝丝曾有“命捡回来”这类话,由此可知事情和生命有关,那么会不会她和红绫的生命都有危险?
一想到这一点,更是令人着急,因为时间过去那么久,如果她们生命有危险的话,一切可怕的事情也早就发生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路,温宝裕更急,道:“不行,要立刻去找她们!”
我苦笑:“上哪里去找?”
温宝裕道:“总有一个范围。”
我道:“对,在大约两千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你去找吧!就算有十万天兵天将帮忙,也不知道会找到何年何月。”
我和温宝裕在书房,正说着,忽然听到楼下有人接口道:“到哪里去找十万天兵天将,我正用得着他们!”
这两句话一入耳,当真比甚么声音都要好听──那正是红绫的声音!
我和温宝裕同时大叫一声,在我们的叫声之中,红绫已经冲进了书房,我向她看去,只见她瘦了不少──后来白素说是我心理作用,父母长时间没看到儿女,总会认为儿女瘦了。
看到红绫站在面前,几天来的担心一扫而空,想问她的问题太多,一时之间只是望着她笑,说不出话来。
温宝裕急忙问:“蓝丝呢?”
红绫道:“蓝丝去找汤达旦了──我们和汤达旦联络过,知道他大有成绩。”
温宝裕又惊又怒:“她竟然不先来找我?”
我也有点生气:“你们能够和汤达旦联络,为甚么不和我们联络?”
红绫怔了一怔,像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这时候白素刚好从外面回来,她走进书房,道:“你们去了那么久,没有消息,令人焦急。”
红绫哈哈大笑:“有甚么可焦急的,我和蓝丝,又不是小孩子!”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父母关心儿女,儿女往往认为多此一举,红绫这时候的态度,是典型的例子。
温宝裕疾声问:“他们在哪里见面?”
红绫这时候注意到我们的神情都很紧张,她也不敢再笑,道:“应该是在汤达旦的办公室。”
红绫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就“飕”地一声,窜了出去,不到三秒钟,楼下就传来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温宝裕自然是立刻去找蓝丝了。
红绫和蓝丝离开了五个月之后,突然出现,我们要弄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一时之间乱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温宝裕离开也好,不然有他在,更加夹缠不清。
我吸了一口气,道:“是我们问你答,还是你自己说?”
红绫也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自从我认识她以来,从来也未曾看到过她有这样严肃的神情过。
她道:“事情和降头术教派的秘密有关,蓝丝说绝对不能对外人说──”
事情和降头教派的秘密有关,我们早就推测过,这时候我打断了红绫的话,疾声道:“那么为甚么你又可以参与?”
红绫的回答,虽然不能用“晴天霹雳”来形容,可是也令我吃惊,她道:“我不是外人──我加入了教派,是教派中最高层的人物,教主可以特准我参与。”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白素有一刹间的怪异神情,不过立刻恢复了正常。
后来我对她说:“你也太镇定了吧!女儿莫名其妙成了降头师,你也沉得住气!”
白素道:“我们的女儿,多会了一些本领,何足为奇!”
我想了一想,实情确然如此,只好喃喃自语:“一家人之中,有两个降头师,实在太多了。”
当时红绫说了她已经加入教派之后,我和白素没有出声,红绫接着道:“我话还没有说完,蓝丝坚持不能对外人说,我却坚持父母不是外人。”
我大是感动,叫道:“好女儿!”
对父母而言,天下没有话比刚才红绫所说的更动听的了!
白素也过去搂住了红绫,红绫继续道:“所以我坚持要将事情告诉父母。”
我道:“你的坚持很对。”
红绫的神情更是严肃──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为甚么会如此紧张,她道:“可是蓝丝告诉我,将事情告诉你们,会替你们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于是极大的伤害,至于是甚么样的伤害和麻烦,她也无法知道。轻,一生会不断受各种降头术的困扰;重,会在难以想像的痛苦中死亡。这是因为不应该知道而知道了教派中最高的秘密,来自教派最神秘、最神通广大的一种力量的惩罚。”
红绫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她所说的情形,很是荒?不经,虽然我向来都接受降头术这种神秘的存在,可是总认为要有降头师施术,才会起作用。像红绫刚才所说的情形,只要她将事情告诉我们,降头术就会在我们身上起作用,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红绫又说得如此郑重,可知至少她相信那会是事实。
我也可以料想到,为了是不是把事情告诉我们,红绫和蓝丝之间,一定有过激烈的争执,这才使蓝丝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了红绫,而且蓝丝一定有办法使红绫相信那确然会是事实,所以红绫才这样严重的告诉我们。
她知道应该将一切情形对我们说,可是说了之后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岂不是变成了害我们?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还没有任何反应。红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爸,妈,是不是要听,要由你们自己决定。在你们没有决定之前,我只能够说:这种神秘的,至高无上的力量,确然存在,我对于这种力量会执行蓝丝所说的惩罚,也绝不怀疑。”
分别了五个月,我越来越发现红绫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当然和她在这五个月中的遭遇有关,这令我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虽然我还没有开口,红绫又道:“蓝丝说,温宝裕已经对她不谅解,她也许多次想把事情告诉温宝裕,可是想到后果这样严重,所以就算她和温宝裕之间的情形再糟糕──糟糕到了温宝裕完全不谅解她,就从此分手,她也宁愿自己忍受痛苦,而不让温宝裕受砉。”
红绫的这一番话,不但令我发呆,而且还感到了一股寒意。
温宝裕和蓝丝的感情,浓烈炽热如同火山熔岩,实在难以想像两人如果分手,他们各自会承受甚么样的痛苦。
可是现在的情形,正如蓝丝已经感觉到的那么,温宝裕对蓝丝的保守秘密,有一定程度的不谅解。
正由于蓝丝保持秘密,所以温宝裕完全不知道她在做甚么,也就更不谅解蓝丝和汤达旦去打交道,去请求汤达旦为她做事,而汤达旦居然破格答应,这种种情形,就牵涉到了复杂的男女感情,使温宝裕不谅解的程度渐渐发酵膨胀。
从刚才温宝裕听到蓝丝来了,却先去见汤达旦而不是先找他,他因此勃然大怒,立刻要去找蓝丝理论的情形来看,这时候,汤达旦的办公室中,温宝裕和蓝丝可能已经起了严重的冲突!
在这样情形下,蓝丝还是不肯将事情告诉温宝裕,由此可知她确然相信,也清楚知道,如果把事情说出来,后果会更可怕!
虽然我很难设想还有甚么事情会比他们两人分手更可怕,可是蓝丝显然知道。
明白了这种情形,我们是不是还应该不顾一切,要红绫把事情说出来呢?
我吸了一口气,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也很犹豫──这的确是很难决定。
如果不是有红绫参与,我们完全可以不问不闻。
反正蓝丝是超级降头师,行动一向神秘,她也有足够能力应付一切,不必为她担心。
而现在事情却和红绫有关,我们怎么能够置身事外。
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正要开口,白素已经先道:“蓝丝为甚么要把你扯进事件去,难道也不能说?”
红绫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因为我经过妈妈的妈妈对我脑部活动力量进行过开发,我脑部活动力量比普通人强很多很多,蓝丝需要我运用这种力量。”
我更加莫名其妙──绝对无法想像,降头术和脑部活动之间会有甚么样的联系。
我觉得不论后果怎样,红绫既然参与了这件事情,我也应该参与。
(如果我不要红绫说,这个故事是不是可以成立?)
(是不是我可以说,这是一个我难以解开的谜团──如果可以的话,那事情就简单,世界就美好!)
(可惜就算能够过得了四方仁人君子的关,也过不了自己的这一关。)
我已经有了决定,我向白素道:“我们两人,没有必要同时冒这样的险──”
我话还没有说完,白素立刻道:“对,所以由我一个人听红绫说就好!”
我要说的话却被白素抢了先,我望定白素,白素也望定我,我向她摇头,她也向我摇头,红绫望望我,又看看她的母亲,神情很是不解。
我和白素互望了大约一分钟之久,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从微笑到哈哈大笑。
我们心意相通,开始的时候都想到,如果有可怕的结果,就由自己来承受,可是在各自坚持了一分钟之后,就同时想到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亨”的允诺,感到要独自承受后果的可笑,所以一面笑,一面向红绫道:“你说吧!”
红绫毕竟性格爽朗,她已经把一切交代清楚,而我们又有了决定,她就尊重我们的决定,绝不婆妈。
她点了点头,我过去抓了两瓶酒,一瓶给她,一瓶给自己。红绫一口气就喝掉了半瓶,抹了抹口,就开始说她和蓝丝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在飞机上,蓝丝就向红绫道:“我想借助你脑部异常活动力量的能力……去进行一些事情,在进行的过程中,很有可能有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会发生甚么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很有可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所以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绝不勉强。”
蓝丝一上来,话就说得十分严重,红绫有生以来,只怕还没有面临过需要作这样的决定过。
虽然她的脑部经过“开发”,她脑部记忆的知识,丰富到了我们难以想像的地步,可是并不包括能够迅速作出这样决定的能力在内。
然而红绫还是立刻就有了决定——那是她性格使然,和她的丰富知识无关。
她立刻道:“有甚么问题?当然没有问题。”
蓝丝在立刻得到了回应之后,神情很激动,她又道:“事情有关降头术教派的秘密,所以你也必须成为教派的成员。”
红绫只觉得有趣:“好啊——是不是要有甚么特别的入教仪式?”
蓝丝道:“要看你是不是被接受才决定。”
红绫感到很奇怪:“你是教主,难道还不能决定?要由谁来决定?”
蓝丝的回答很简单,她道:“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