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通知,江海第二天晚上就来到,样子难看得像是从殓房冷冻箱中爬出来一样,真叫人怀疑他这种样子,航空公司怎么会肯让他上飞机。

  看到了白老大,江海那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非常今人同情。白老大还要吓他:道:“是不是你在耍我们?”

  江海听得身于发软,几乎没有跪下来,语带哭音为他自己分辩:“老大!我就算想自杀,也一定会找一个死得舒服一点的办法吧!”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白老大哼了一声:“谅你不敢,不过研究下来,认为老板绝对不会用十三句隐语这种想法不对。”

  江海征了一征,显然并不同意,可是他哪里还敢再说些甚么。

  白老大于是宣布他的计划,果然就是白素所料那样。

  白老大道:“根据隐语找出来的密码有几个可能,我和奇伟试过失败的邪两个,不必再试了,其余的可能有——”

  他说到这里,摊开了一张纸,纸上写看几行数字,原来他已经做了功夫,列出了有可能性的密码。

  第一条当然就是有那个“8”的。

  第二条是照十三句隐语计每句隐语有两个数字的,用加法。

  第三条是上述情形,两数用减法。

  白老大补充:“还有可能是乘法,到计划第二步再说。”

  第四条是照十二句隐语计,用加法。

  第五条是上述情形,用减法。

  用这种可能得出的密码我就不详列了,各位朋友如果不怕满天星斗,大可以自己试看排列一下。

  白老大结论:“计划第一步是这五条,我准备用每个人一百万瑞士法郎的代价,雇人去开敢保险箱,江海寄余生,你可同意?”

  他连名带号一起称呼,当然是表示郑重。

  江海连半秒钟都没有考虑,就大声道:“同意!”

  白老大道:“别答得太快,这笔费用,要出在你身上。”

  江海道:“出在我身上,我出两百万。”

  白老大道:“好极,这就向江湖上传出话去——”

  不等白老大说完,我就道:“万万不可,江湖上一哄传,来八千多人,如何应付?我们私下招人就成。”

  白老大点头:“说得也是——”

  他望向白素,白素立刻道:“可以,我去安排。”

  江海也其不含糊,立刻取出支票簿,开了五张支票,交给白素去运用,而且还道:“费用不够,只管向我说。”

  虽然他有钱,可是也要有舍得花的豪气。

  白素立刻就离开,我用眼色向她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助,她摇了摇头。

  江海提出了一个问题:“派去开保险箱的人,如果打开了保险箱,却将东西全拿走了,那怎么办?”

  白老大哈哈大笑:“我们又不是死人,当然在银行大堂观察。而且告诉去开保险箱的人,一旦打开了保险箱,立刻将门关上退出来,那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个密码是正确的了。”

  一番话听得江海点头不已。

  确然、如果拚看被捕,到银行去开敢保险箱,非常容易,因为银行不会拒绝——就算有过两次被人逃脱的事情发生,最多是加强防卫,不会不让人去开保险箱。

  白素出去没有多久就回来道:“明天有人来应征,告诉他用有那个‘8’的密码。”

  白老大在失败之后,一直以为是少用了那个“8”的缘故,所以当然赞成。

  第二天来了一个很体面的中年人,一副英国绅士的气派,我们也没有问他为甚么肯用若干年的自由来换钱,交代明白之后,约好了时间,白老大和我,进行再度化装。

  江海和白素因为没有亮过相,所以不必化装。我们四个人先进了银行,那中年人才进去,我们看着他和接待员打交道,然后接待员带他去看保险库经理。

  保险库经理出来的时候,神情非常古怪——那很自然,平常一个月也不见得有人要求进入阿尔卑斯保险库一次,现在却每天都有人来。

  看到经理那极神情,我感到好笑,心想接下来确然每天都会有人来,看你如何应付。

  我会这样想,其实是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白素的想法:不会成功的。

  果然在经理和保安人员,以及那中年人下了楼梯之后,大约十分钟左右,银行保安人员又有异常调动,而且立刻警车声也传来。银行方面显然接受了上次的教训,有许多保安人员将所有顾客聚集起来,以免妨碍行动。

  等到警员赶到,楼梯口保安人员和警员押看那中年人上来,那中年人神色自若,看来还很高兴。

  这次押解人犯,当然没有意外,警车呼啸而去,银行大堂立刻恢复了正常。

  白老大在回家途中,至少说了八遍以上:“原来加了那个‘8’都没有用。”

  接下来,在十天之中,又有四次几乎完全一样的情形。

  报上已经有消息,不过并非刊登在显著的地位,当然是银行方面有压力,也没有银行的名称,只是说:近日来有许多次进入保险库而结果被捕的人士,有两名逃脱,五名被捕,被捕者都会被控以用非法手段诈欺银行财物的罪名,这罪名的严重性相等于抢劫银行,云云。

  白老大还是不肯死心,又找出了有可能的五条密码,结果还是一样。

  一个月之后,我的光头变成了平顶头,江海的二十张支票簿也已经用完。

  到后来我们在银行大堂中看到保险库经理陪看我们派去的人走向保险库的时候,脸色简直如同碱酸菜一般。

  白老大总算肯放弃了。

  他长叹一声,对白素道:“你说得对,其中一定有重大的关窍,我们没有找到。”

  江海惨叫:“莫非罢了不成?”

  白老大扬声道:“当然不是,我们继续详参研究。先回去,我还有新的计划。”

  经过了二十次有人被捕,报上的消息当然也越登越多,很引起注意,而且成了世界性的新闻。

  首批被捕人士,也经过了法庭的审判,被判一年到三年的徒刑,有一个很幸运——他有精坤分裂的病历,法庭判他接受治疗而已,他白拿了两百万瑞上法郎。

  我在归途上问白素:“这些人你都是哪里找来的?”

  确然很不容易,因为那二十个受雇去开保险箱的人,甚么样的人都有,有看来像欧洲绅士的,有像土耳其大亨的,有像墨西哥毒贩,有像将军,有像土王……

  要找那些人,白素哪来的门道?

  白素笑道:“我只找了一个人,那些人全是那个人找来的。”

  我道:“那人倒也神通广大。”

  白素笑:“那人就是你那可爱的胖天使。”

  想起那胖女人在机场和银行中的表演,我不禁哈哈大笑。

  这次却是白素问我:“老人家所谓又有新的计划是甚么,可有概念?”

  我摇头:“老人家花样百出,我望尘莫及,如何料得到。”

  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小郭来访——原来他最近半个月,每天都来两次以上。

  他看到白老大,很恭敬地行礼,然后将我拉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问:“发生在瑞士银行保险库的怪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征了一征,没有想到事情已经传得这样广,而且被称为“怪事”。

  我苦笑:“怎么会和我有关?”

  小郭道:“一连串怪事发生的时候,你下落不明!”

  我只好继续苦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郭压低了声音:“是不是那银行保险库里,有甚么神秘的事情发生?”

  我没好气,大声道:“是!那里变成了外星人的基地!”

  小郭有点生气,我忽然想到,此人推理能力甚强,不如把事情全告诉他,看看他破解隐语的结果是怎样的。

  于是我就请他稍安毋躁,我和白老大一商量,白老大看来只要是对事情有帮助,甚么都不要紧,一口答应。

  于是我们就将江海告诉我们的事情,对小郭说,那段老板的醉话由江海作第一手的叙述。

  然后再给小郭看那段隐语,小郭领悟很快,道:“开敢保险箱的密码就藏在其中——你们研究出来的结果如何。”

  我们不约而同意见一致:“不告诉你,可以免得你有了先入之见,就不容易有新的发现。相信我们的研究一定没有发现一个重要的盲点,就要靠你这个新鲜人来发现了。”

  小郭同意,问道:“你们发现了二十多个可能?”

  白老大苦笑:“其实只有两三个最接近,其余的越来越远,根本是胡扯!”

  小郭想了一会,向江海道:“那位老板既然十分洋化,为甚么他要用中文写隐,而且不是现代中文,看起来里面有很多典故的样子!”

  江海想了一想,才道:“我想原因有两个,他有很多洋朋友,洋人懂中文的少,隐语落在洋人手中,根本不知道是甚么东西。还有老板平时也很喜欢卖弄中文,表示他学贾中西。”

  小郭点头:“那么说,这隐语中应该主要是中国文化的学问了?”

  江海道:“确然如此。”

  小郭小心抄下隐语,又影印了那份狂草的原本,兴冲冲离去,我送他出去,他很感动,道:“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毫无保留,也不必怕我研究出了密码,就去把保险箱开了!”

  他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找凉快的地方歇看去吧!”

  小郭却信心十足,在他要上车的时候,我忽然心中一动,道:“等一等,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查一个人的身份。”

  小郭笑了笑:“那是我的本行!”

  我就简单的向小郭说了那胖女人的情形,告诉他:“白素说这胖女人很有来头,却又不肯说详细,等你查了出来,我向她说,吓她一跳。”

  小郭用很奇怪的眼光望看我,不明白为甚么我要和白素斗气,我摸了摸头上的短发,道:“被剃光头之仇,不可不报。”

  小郭哈哈大笑,自然知道是夫妻间的小花样,在笑声中,上车疾驶而去。

  回到屋子,白老大宣布他的计划,道:“常言道:集思广益,我计划将这段隐语公布出去,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破解,解得好的,可以得到奖金,除了传统的传媒之外,还要上国际网路,所以要借你们的电脑设备用用。”

  我和白素听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我问道:“甚么叫做‘解得好’?”

  白老大道:“有新的发现,我们觉得有理,可以接受,就是好的!”

  我无法反对,白老大又道:“另外申请一个电邮地址专用——我和小江会过滤来信,感到有价值的,才和你们商量。”

  从这天起,白老大和江海就占据了我的书房,每天至少十二小时,守在电脑面前,写看各种各样答案的邮件如雪片般从全世界各地飞来,白老大乐得哈哈大笑,道:“这就是神仙的万里传书!我们都是神仙!”

  小郭在三天之后,就拿了他解开的密码来找我们。我们一看,又是发呆,又是苦笑。

  原来他解开的结果有两个,和我们得出的结果一模一样:一个有“8”,一个没有,他还解释了为甚么要有两个答案的道理,道理也一样,考虑到了老板不喜欢“十三”的缘故。

  我们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小郭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大声道:“一定就是这两组,可以开敢保险箱。”

  直到我们所有听他说话的人都长叹一声,他才知道事情不妙,等到知道了实情,他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无法相信。

  他道:“除了这两组,实在不可能再在隐语中得到其他数字了!”

  白老大苦笑,道:“可以得到其他的数字,有人破解‘始皇梦碎’这一句,说是应该是秦始皇去世那年的岁数,也有的说应该是要暗杀他的那个大铁锥的重量……甚么样的古怪答案都有!”

  小郭也只好苦笑:“合理吗?有用吗?”

  白老大只好摇头,反正我们研究出来的密码也不对,就不能说人家的不合理!

  我没有理会收到的电邮,听白老大举了这样的两个例了,才知道甚么样的荒唐答案都有,不禁非常同情白老大和江海两位老人家,要忍受看这种电邮之苦。

  小郭垂头丧气离去,在门口,他的神情更加苦涩,道:“最近恐怕是流年不利——你要我查的那个胖女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安慰他:“慢慢来,就算找不到也不要紧。”

  我想劝两位老人家放弃,他们不答应,我留意到白素虽然没有参加他们,可是也还在不断思索,经常眉心打结,失魂落魄,在思索她认为存在而我们没有发现的那个关窍。

  我只好由得他们去。

  一直到一个月之后,事情突然有了突破性的发展。

  那天晚上,白素谢绝一切应酬,又开始对看那段隐语发呆,我在她身后轻轻抱看她,正想劝她几句,忽然听到楼上白老大惊天动地一声大叫,然后吼:“全世界人都快来看!”

  他老人家中气充沛,这一声叫嚷,刹那之间整间屋子都充满了他的声音,连一向听觉不灵的老蔡,都从后面慌慌张排跑了出来,大声问:“甚么事情?甚么事情?”

  我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连忙向老蔡打手势,告诉他没有他的事,同时和白素一起飞快上楼。

  还没有进书房,在门口就听到两位老人家的喘气声,人只有在极度兴奋或者极度恐惧的情形下,才会有这样的声音发出来,从刚才白老大的叫声来听,应该是发生了令人兴奋的事情,而这事情居然令武术造诸极高的白老大也无法控制他的呼吸!

  我和白素都感到我们也必须先定定神,所以各自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只见两位老人家盯看电脑的荣光屏,全神贯注,江海更是一双眼珠像是要跌出来一样。

  他们在看电脑显示出来的电邮,看来那封信相当长,他们已经看到了尾段,我一眼望去,就看到了“祝好”等字样和具名、日期等等,正是一封信尾段的格式。

  我和白素赶紧凑过去,白老大刚在这时候看完了信,他长长地叮吁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我,道:“好好看看这封信,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收获,这电脑互联网真是伟大。”

  他一面说,一面去拉江海,江海显然不愿意起来,还想再看一遍,是给白老大硬拉了起来的。

  于是我和白素就坐下来看这通电邮,白老大和江海,站在我们的身后,也一齐看——确然,这信看一遍不够,我就前后至少看了八九遍之多。

  这通信重要之极,所以除了很少数部份没有必要叙述,加以简略之外,都照录下来。而在省略了的部份,我会在括弧里面,加上说明。同时我看这信时的反应也同样方法处理。信很长,不过由于重要,请耐心看下去。

  信记述了一件我和白素在没有看信之前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全信如下:征求破解隐言的先生大启你好!

  我的名字叫XYZ(我把他的名字隐去,因为并不重要,没有必要公布,怕给他惹麻烦)我是书画名家自龙山人的孙子,唯一的孙子。

  (看到了寄信人的身份,我和白素就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立刻感到这信必然会对我们在进行的事情,有重大的帮助。)

  或许阁下没有听说过先祖父的名字,可是你们要征求答案的那段隐语,对我们家来说,却再熟悉也没有。就是那五十三个字,困扰了我们家祖孙三代,而且还在非常时期,造成了我家乙破人亡的惨剧。

  (白老大在我身后道:“初看到这里,以为这个人是神经病!”)

  (我“嗯”了一声,也觉得夸张,无法想像那和乙破人亡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事情相当复杂和怪异,要从头说起,才能明自,请耐心看下去,我可以提供相信是最接近的隐语答案,因为这答案是当年那个隐语的制造者亲口告诉先祖父的。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觉得不可思议之极,隐语制者是老板,老板当然和白龙山人见过面,然而老板怎么可能将隐语的答案告诉白龙山人?所以我们都自然而然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各位从哪里得来这段隐语,不过可以肯定各位一定不知道这段隐语的制造者是谁,他不是普通人,而是近代史上非常著名的一个大人物,你们一定要相信,虽然我无法提出任何证据,可是那是真正的事实,隐语制造者的名字是ABC!

  (这一段中,我省略了相当多,省略了的全是翻来覆去要我们相信隐语确然是这位大人物所作,他不知道我们早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

  (而如果我们不知道的话,也确实很难相信这隐语会和这位大人物有关,难怪他要不断反覆强调他说的是真话。)

  各位一定知道那位大人物,被称为“财神老板”,他的名字长久以来和钱财连在一起,他富可敌国,所以可以相信他制作的隐语,其答案和巨大的财富有一定的、某种程度的联系,可惜我不能提供是甚么样的联系,我用实事求是的原则写这封信,写的全是我完全可以肯定的事实,而不作任何揣测,请注意这一点。

  事情首先发生在五十一年前的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三十二分,那位财神老板突然驾临先祖父的住所。

  (事情相隔五十年,居然把日期和时间记得那样清楚,真是不可思议之极。)

  各位或许会怀疑,何以能够把事情发生的时间说得如此肯定,那是因为从那个时间起,以后发生的事情,对我们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之故。所以先祖父能够清楚地记得那时间,他告诉先父,先父又告诉我——接下来发生的许多事情,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情,当天先祖父就告诉了先父,那年先父二十岁,完全可以领悟接受先祖父的叙述,而且以后先祖父又曾经将事情重复叙述了很多次,先父在向我叙述事情的时候,我也已经十五岁,他又向我说了许多遍,所以事情虽然经过两次转述,相信和事实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吻合。

  那天下午,财神老板来找先祖父的目的,是要求先祖父用狂草写一幅字。

  他准备了字稿,要先祖父写在一张宣纸信笺上,先祖父看了字稿,见总共是五十三个字。

  各位,这五十三个字,就是你们发表的那段隐语,这五十三个字,困扰了我们家三代,每个字我都和先祖父和先父一样,看过想过一万遍以上!所以当我看到你们在网路上公布出它们的时候,所受到的震动,实在无与伦比,立刻知道我必须将和这五十三个字和我们家发生联系的经过,详细告诉你们。

  当时先祖父就不是很高舆,因为财神老板要求把字写在一张小纸上,使得狂草这种字体受到限制,无法尽情发挥,这字就一定写不好。

  然而像财神老板这样的大人物,又不能得罪,所以只好勉为其难,他向财神老板道:“纸张太小,这……狂草恐怕写不好,是不是换一种字体?”

  财神老板笑道:“不,我就是要狂草。狂草人家不容易认出来。”

  先祖父一听这话,立刻觉得话中有话,财神老板要人家不容易认出,说不定那是甚么非常机密的文字,不可以外传,所以才特地要用狂草书写。他想到了这一点,就不敢再说些甚么,拿起字稿来看——他对书法艺术很认真。不会看一个字写一个字,而是看熟了稿才下笔。

  第七章 噩梦

  这样才能收一气呵成之效,这一点对狂草这种书法艺术特别重要。可是当他看清楚了字稿之后,他不禁啼笑皆非,望看财神老板,说不出话来。

  他说当时的感觉简直怪异到了极点!因为字稿上五十三个字,似通非通,完全没有最起码的文理可言,可是看上去又像是有不少典故在,真是不知所云,叫人摸不看头瑙。

  他望向财神老板,是在询问:那是些甚么玩意啊?

  财神老板却很自得。反问他:“山人,这是我精心创作,你看怎么样?”

  先祖父就算再不敢得罪对方,也忍不住咕侬了一句:“我看不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财神老板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而财神老板接着道:“谅你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快点下笔,我还有事情。”

  先祖父一听,还要限时间催笔,实在忍无可忍,他重重放下笔,道:“我不写了,写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财神老板讶异:“为甚么不写?”

  先祖父霍然起立,指着那字稿道:“这些字句,全无文理,简直……不通!我要是写了,人家看到,只当是我白龙山人狗屁,不知道是阁下精心所撰,不免坏了我的声誉!”

  先祖父风骨嶙峋,士可杀而不可寻,虽然只是说自己狗屁,可是等于是在骂对方,他这种不畏权贵的气概,作为他的后代,感到骄傲,而且值得好妹向他学习。

  (看到这里,我不禁好笑—— 这写信人不但替他祖父卖广告,而且还接?来了一段当代“八股”,真令人发噱。)

  当时财神老板先是忙了一忙,然后显然为先祖父声势所慑,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问先祖父:“你以为这是甚么?是一篇文章么?”

  先祖父没有回答,财神老板又道:“这是一篇隐语,其中隐语藏着一组数字,那是关系重大的密码!通和不通,又有甚么关系!而且这张纸,写了隐语之后,也不会有甚么人看到,山人只管放心。我是因为仰慕山人的书法,这才特地来请教的。”

  先祖父听了,停了一停,道:“那是我鲁莽了……不过就算是隐语,也可以作得通顺一些啊!”

  财神老板摇头:“你不知道其中奥妙,不要乱批评。”

  先祖父才思敏捷,刚才听到说隐语中隐藏了一组数字,就已经猜到了几个,所以他道:“何奥妙之有?不必花多少时间,就可以猜出来。”

  财神老板笑道:“先别猜,且先告诉我,通篇隐语,分成多少句?”

  先祖父略一思索,就道:“可以分成十三句。”

  财神老板一听,忽然挥手不已,叉在桌上敲打,口中“呸呸”连声,像是先祖父的话冒犯了他。

  (看到这里,我回头向江海看了一眼,江海向我点了点头。)

  (只怕白龙山人祖孙三代,一直未曾明白老板当时的反应为甚么如此奇特,而信上所形容当时的情景,很是生动,也证明了信中所写的事情的可信性。)

  (一听到“分成十三句”,就要在桌上敲,当然是由于老板对洋迷信的自然反应—  江海说得对,老板确然有避忌“十三”这个数字的习惯。)

  (再看下去,立刻就证明了这一点。)

  先祖父看到财神老板这种反应,知道自己说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道:“确实是十三句啊!”

  先祖父是这样把整篇隐语分成十三句的:(写信人将分成十三句的结果写在下面,由于那结果和我们最初分出来的一样、所以略去。)

  财神老板一看,先是很生气的样子,后来又笑道:“这样也好,就算有人看到,更难猜中,多了一重保障。”

  先祖父不是很明白他的话,问道:“请教是分成多少句?”

  财神老板非常自得:“这一关就难倒你了,告诉你,总共是十二句!”

  (我抓过白素的手来,在她的手背之上,亲了一下。白老大叫了一声:“素儿细心过人。”)

  (白素谦虚:“若不是江先生一再强调老板洋迷信的习惯,我也想不到这一点。”)

  (把全篇隐语分成十二句还是十三句,得出的结果完全不一样。这时候信上说,老板告诉白龙山人,是分成十二句,那是第一手资料,应该可信。)

  (白老大在失败之后,很有些埋怨不该分成十二句,白素很受了一些委屈,这时候自然证明白素是对的。)

  (可是既然分成十二句是对的,白老大怎么会失败呢?)

  (我非常心急地往下看。)

  先祖父又将隐语仔细看了几遍,就恍然大悟,道:“是了,这‘少见多怪’该和‘柳宗元’连在一起,柳宗元曾以‘蜀犬吠日’来形容少见多怪— 蜀者,四川也,这句隐语之中所藏的莫非是个‘4’?”

  财神老板道:“猜中了,其余的山人不妨再猜一猜。”

  先祖父心想,刚才他还说那是关系重大的密码,现在却叫自己猜,要是猜对了,岂不是知道了他的秘密,好像不很妥当,所以很是犹豫。

  财神老板道:“猜啊。”

  先祖父道:“君子不窥他人之秘。”

  财神老板非常欣赏:“不要紧,你知道了这些数字,又不知道是用在甚么地方,也没有用处,而且就算告诉了你,用来做甚么,你要是参不透其中奥妙,一样没有作用。”

  (老板一再提到其中的“奥妙”,这时候更说得非常明白,好像这奥妙比数字还要重要。这当然就是白素一直隐隐感到,而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的关窍。)

  (确然有这样的重要关键存在,而我们完全不知道,这当然就是白老大失败的原因!)

  先祖父这才开始破解隐语,很快他就破解了七句,他破解的结果是:(白龙山人当时就破解成功的七句隐语,其结果和我们得出的完全一样,有两个数字的就用两个数字,并没有加或减的花样。所以这一部份也省略过去。)

  先祖父还要推敲其他的部份,财神老板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花些时间,一定可以成功,不要浪费时间,我就告诉你吧!”

  财神老板于是把其余五句隐语中所隐藏的数字说了出来,确然相当巧妙,很见心思。

  财神老板所说的情形如下:(这里又略去了老板所说的一段话,因为那五句隐语和结果,以及根据的典故,也和我们研究出来的一样。)

  (也就是说,整个隐语中所藏的十四个数字,我们所得的结果,完全经过老板的认可,就是这十四个数字。)

  (然而这十四个数字组成的密码却并不能打开保险箱,打开保险箱主要的关键,还另有“奥妙”。)

  先祖父当时打趣道:“知道了财神老板的密码,这可不得了。假以时日,山人一定能够参透其中奥妙。”

  财神老板大笑:“你要是能够参透,随时通知我,我送你一间银行。”

  先祖父忙了一忙,道:“君子一言— ”

  财神老板道:“快马一鞭!而且是在我名下的银行中,选择任何一间!”

  当下先祖父和财神老板击掌为誓,先祖父还以为财神老板是在说笑,当时并不十分在意,拿起笔来,将那五十三字一挥而就,并且告诉财神老板这些草字的出处,个个都有根据,并非随意创造而成。

  财神老板非常满意,等墨干了之后,就将纸折了起来,放入裤子的表袋之中。

  (看来这张纸在当时放入了那个表袋之后,就一直没有取出来过,直到被江海发现。)

  (老板本来是怕自己忘记密码,这才准备了这样一篇隐语,后来当然是他的记性好,一直记得密码,所以不需要用到那张写有隐语的纸。)

  (后来我们讨论到,是先有密码,然后根据密码来制造隐语,还是先想好了十二句隐语,才根据隐语中的数字来设定密码?)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只不过是觉得有趣而已。)

  当下财神老板离去,先祖父把经过情形,想了一遍,就告诉了先父,先父说:“哪里有人把银行送人的!”

  先祖父说:“别人或者不会,财神老板却会!”

  当时说过就算,却不料第二天,财神老板就派人送了一个保险箱来。那保险箱的大小是一百乘五十乘三十,呈扁立方体,在门上有从0到9的数字键,非常沉重,是四条大汉很吃力地搬进来的。

  (看信上形容保险箱的模样,我立刻想起阿尔卑斯保险库的保险箱,当然在保险库里面的保险箱要大得多,财神老板送去的,看来具体而微,是缩小了的。)

  先祖父莫名其妙,不知道甚么意思,而接着,财神老板就有电话来,问:“山人,保险箱收到没有?”

  先祖父道:“收到了,不知道尊意如何?”

  财神老板哈哈大笑:“在保险箱中,有已经签署好的所有文件,只要山人你能够打开这保险箱,取出文件,填上你选择好的银行名称,这银行就是你的了,所有转让文件,都保证具有法律效力。”

  先祖父当时呆了半晌,才道:“老板你来真的啊?”

  财神老板笑:“当然是真,打开保险箱的密码,就在那篇隐语之中— ”

  先祖父十分惊讶:“这密码戒已经知道— 有一些还是你告诉我的,要打开保险箱还不是易如反掌!老板你要挑我发财,多谢了。”

  财神老板道:“早就告诉过你,其中还另有奥妙,你要是参不透,就打不开。你慢慢去想吧!想多久都没有关系,你想不出,让你的儿子想……孙子想……曾孙玄孙想,我的承诺,永远有效,哈哈!”

  没有等先祖父回过神来,财神老板就挂上了电话。先祖父仔细把事情经过想了一遍,觉得一家银行,对财神老板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像他这种大人物,要顾及自己的信誉,当然不会说了不算,所以打开保险箱,就可以有一家银行,并不是财神老板在开玩笑。

  先祖父感到已经破解隐语,得到了数字,岂有打不开保险箱之理?可是结果却真的打不开!前后三年,先祖父和先父,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还是打不开。

  他们尝试的方法,主要如下:(在这里我省略了大量篇幅,因为接下来寄信人详细记述了他父亲和租父如何尝试开放保险箱的方法,这些方法,我们也都试过,虽然他们试的次数远远超过我们,可是原则不变,能否打开保险箱的结果也不变。)

  (就是白素所说的那句话:密码必须是必然性,不能是偶然性。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一个正确的密码,想凭尝试去打开保险箱的机会等于零!)

  三年之内,先祖父和先父都为了想打开这保险箱,而生活变得很不正常,尤其是先父,和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简直换了一个人,他经常喃喃自语:我有一家银行,可是却拿不出来。开始他还是只在家里说,后来渐渐逢人就说,远近传为笑谈。

  连我在上小学的时候,也常常被同学取笑:你们家有一间拿不出来的银行!使我从小就遭到困扰,非常憎恨整件事情。

  大约四五年之后,先祖父有一次机会,见到财神老板,老板居然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哈哈笑?。向先祖父道:“我名下银行,还没有一家转让的,山人还没有能够参透我那狗屁不通的隐语吧!哈哈!”

  先祖父憋住了气,这才知道,当年虽然没有直接骂他,可是还是把他给得罪了!先祖父又想到,一切都是老板在耍他:哪里有人把密码数字告诉了人,再叫人用这些数字开放保险箱之理!

  而自己竟然相信了,在这些年来,日夜都想看打开保险箱,真是愚不可及!

  先祖父一气之下,要把那保险箱扔到江里去,可是先父剧烈反对,以致两人反目— 在此之前,先父已经有些疯疯癫癫,要定期到医院接受检查,先祖父要扔掉保险箱,先父在几次争吵之后,病情更加严重,只好将他送入医院长住,从此先父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医院,先父死得极惨,情形容后补述。

  先祖父因为自己一时错念,而使得家庭发生巨变,十分后悔,虽然他终于没有扔掉那保险箱,可是也不再去研究如何打开它,将它搬到了灶间,打横放,用来当放置煤球炉子的虿,从此不加理会。

  我这时候已经非常熟悉有关这保险箱、隐语、密码等档的事情,先祖父一再告诫,千万不可以再去想它们。先父长住医院的残酷事实,刺激先祖父健康,他终于去世,他临死的时候,还紧握看我的手,断断续续说,那保险箱是我们家的恶咒,千万千万不能再去碰它。

  先祖父含恨而亡之后不久,整个国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财神老板为代表腐朽势力被伟大的人民力量推翻,财神老板那“永远有效”的承诺,也成了笑话。

  事情到这里,本来应该算告一段落了,虽然家里生活环境非常的困窘,可是总还能够生活,却不料那保险箱的恶咒,还继续在发生作用!

  (在这一段之后,我省略了大段大段,因为接下来寄信人很详细地记述了这件事带来的灾祸,因为有这件事,他们家被认为和官僚资本有关系,从此烙上了不被信任的烙印,他无法继续升学,被遣送到边远地区去垦荒。而且在各种各样三天两头进行的“运动”中,都是被清算斗争的目标,他说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有一个专门名称,叫做“运动专家”。)

  (恶运还不止于此,在那次最剧烈、最疯狂的运动之中,他被揪了出来,被按上了“里通外国”、“勾结反动派”、“意图侵占国家银行”等等匪夷所思的罪名,从边远地区押回他长大的城市,对他进行斗争。)

  (和他同时被斗争的,还有那个一直在神经病院的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好过,斗争的过程,变成了神经病对神经病,不论是多么荒谬可笑的罪名,他父亲一律承认,结果被活活打死。)

  (在那个疯狂的运动中死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数以百万计,其中不乏国际知名人士,一个本来就是神经病患者死了,除了死者的儿子之外,谁也不会在乎。)

  (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全世界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而且已经写入历史,成为人类永久的耻辱。)

  (寄信人在叙述了这些经过之后所写的就很重要。)

  在运动进行中,对我从小长大的住所,进行了超过五次以上的“抄家”行动——五次是我被押去,在当场被毒打逼供,要我坦白交代“当年财神老板交下保管的大量财富”藏在甚么地方。我不在场的抄家行动还有多少次,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原来住在老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那个保险箱在灶间做炉趸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经过许多年来的烟熏油腻,连颜色都变了,根本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柬西,也完全没有人加以注意,那么多次抄家,也没有人发现。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为甚么当时在毒打之下,也没有交代出这个保险箱来。或许是为了有报复被毒打的对抗潜意识,更或许是知道如果说了这个保险箱,一定会被命令打开,而戎又无法打开——那就肯定会被认为是抗拒到底,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打死。

  所以这保险箱竟然能够奇迹一样地被保存了下来。

  (看到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回头向白老大看了一眼,问他:“这保险箱有用处吗?”)

  (白老大道:“你只要稍为想一想,就会知道太有用了!”)

  (我略想了一想,同意白老大的说法:这保险箱太有用了!“)

  (这保险箱是银行保险库中大保险箱的缩小,而且老板设定了同样的开放密码。)

  (那就是说,如果能够开启这保险箱的话,就可以开启银行保险库中的保险箱。)

  (虽然要是打不开的话,始终是打不开,可是有这个保险箱在手,就可以无数次进行试验——如果我们早有这保险箱,至少江海可以省下四千万瑞士法郎,我和白老大也不必改装。)

  (而且有了保险箱,要从保险箱身上还原找出开敢保险箱的密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保险箱太有用了!)

  (我急急地看下去。)

  我在运动后期,被押回边远地区去,又过了很多年到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怎样挺过去的日子,终于等到了政策改变,取消了我的罪名,准我回老家,而且发还了被充公的房子。

  发还房子非常象征式——房子住满了人,我也无法叫人家搬走,只好在灶间腾出一些空间来栖身,就是放炉子的那一个角落,在那个保险箱上放一块木板,就是我的?。每天晚上我睡觉,躺在床上,就自然而然想起我身下有一间银行,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

  当然我也会自然而然想起那隐语,那密码……先祖父和先父都间接或直接因之而死,对这些当然印象深刻之极,所以各位可以想像,当我偶然之间,知道你们公布了这段隐语,征求解答的时候,所受到的震动是如何之巨大,几十年的噩梦一下子浓缩为巨大的铁锤,敲打着我的灵魂。

  (寄信人在这里忽然大耍“文艺腔”,可发一噱。不过我也可以想像他当时的震动。)

  (那件事情是他家庭的魇咒,使他们租孙三代都遭受了非常悲惨的命运,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噩梦,忽然又有人把这样的梦现实化,等于是把没有愈合的伤口又硬生生地挖了开来,自然不免鲜血淋漓,痛苦无比。)

  我考虑了几天,才决定写这封信,盼望你们能够看完,而且给我一个回音,我并不要求甚么报酬,只是想在我有生之年,弄明白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日九泉之下,和先祖父、先父相会,也可以有交代。

  如果各位需要,那保险箱我随时可以出让,代价只要给我一张正常的床即可。

  我借用他人的电脑发信,回信我可以收到。请相信我说的一切,虽然这一切听来很无稽,像是一篇蹩脚小说。

  信到这里为止。

  我和白素看完之后,我立刻按下“回信”,问:“如何回答他?”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口述回信:“来信收到,相信阁下所说一切,请告诉地址,立刻有专人造访,商量一切。”

  白素手指运作飞快,将信打好,传送出去。

  这信给我们带来的震动,也十分巨大,没有想到当年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当年这样的事情,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件小事,可是结果却形成了一个家庭半世纪的悲惨遭遇——任何荒谬剧都比不上事实的荒谬。

  江海立刻道:“我去走一遭,将那保险箱运回来。”

  白老大慷他人之慨,道:“出手要宽。”

  江海笑道:“就给他一张床——”

  白老大陡然扬眉,江海立刻接下去:“——放在一幢新房子里,虽然没有整间银行,可是有足够银行存款,这差不多了吧。想起那四千万瑞士法郎,再花四千万又何足道哉!”

  第二天,有回信来,知道了地址,江海说走就走,半分钟都不耽搁。

  而从看了那信之后,白老大和白素就一直很不对头,他们眉心打结,喃喃白语,显然都是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我很担心他们也会步当年白龙山人和他儿子的后尘,为了想这个问题而变得不正常,那就太不值得了。

  本来我的好奇心只有比他们更强烈,但是那信上所叙述的悲惨故事,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使我感到整件事情非常诡异,确然像是有甚么魔法诅咒一般,非常不祥,所以我不是很愿意深人去想。

  到了三天之后,白老大和白素的情形还没有改变,我就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难道你不想探讨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素干脆将这个问题提出来问我:“为甚么破解了隐语、得到了数字之后,还是打不开保险箱?”

  本来我们对自己得到的数字还不敢肯定是不是一定正确,在看了这信之后,就没有了这个疑问,因为这些数字经过隐语原创者的肯定,而且又找不出老板当年要欺骗白龙山人的原因。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关键就是在老板所说的“奥妙”上。

  当时我在很不愿意的情形下,没好气地回答白素:“当然是这些数字— ”

  当我作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原意还是想说“这些数字有问题”,可是有时候事情往往是这样子,努力去想,越想越没有结果;不去想它,会突然有一些主意冒出来。

  当时我的情形就是那样,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闪出了“排列”两个字,而且立刻加在说话之中,使得我的回答变成了:“当然是这些数字的排列有问题!”

  白老大和白素征了一征,显然他们想了很久,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而我在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之后,随即又想到了很多,也立刻有了更多的发挥,道:“数字全对了,并不代表这些数字就是正确的密码!”

  第八章 稀世奇珍

  我的这样说法,听起来好像非常不合逻辑,可是白老大和白素一听就明白,连点头。

  我的意思是,我们从十二句隐语之中,得到了十四个数字,并不等于得到了正确的密码,而只是得到了正确的数字而已。

  数字不等于密码。

  我们在得到了数字之后,很自然的按照隐语的次序将数字排列起来,将排列之后的结果,当成了密码。

  如果正确的密码虽然是那些数字,可是不是照隐语句子的次序而排列的呢?

  那么得出密码的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例如我们原来以为是“1234”,其实却是“3142”,四个数字还是那四个数字,可是我们用“1234”为密码,当然不能开敢保险箱!

  老板所说的“奥妙”,一定就是这样!

  刹那之间,连我自己也不禁兴奋之极,因为竟然在完全无意之间,找到了开放奥妙的钥匙!

  然而我们只不过高兴了半分钟,就立刻静了下来,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因为我们立刻想到:我们面对的是十四个数字。十四个数字排列组合,可以有多少个可能?

  (中学的数学课程中,就有计算排列组合的公式,谁有兴趣。谁都可以计算一下。)

  其可能的数目之多,超乎想像,如果一个一个轮住去试,只怕几百年都试不完!

  当然也有试到了第三个就成功的可能— 那种偶然性的或然率差不多也等于零。

  所以我想到的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苦笑道:“没有用。”

  白素道:“不,有用。我一直感觉到的关窍,就在这里。我们得到了十四个数字,可是不知道该如何排列,排列正确了,就有了正确的密码。”

  我摊了摊手:“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排列’!”

  白老大和白素父女齐心,道:“只要我们继续想,总有想得到的一天!”

  我怕的就是他们一直这样痴痴呆呆地想下去,连向他们打拱作揖,道:“拜托拜托,求求你们不要想了好不好!这天文数字的排列可能,岂是平空想就想得出来的!”

  对于我的请求,他们显然没有答应之意。

  我又道:“根本不必想,等江海将那个保险箱弄了来,我另外有办法找出密码来。”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别胡说八道!”

  我道:“绝对有道理,戈壁沙漠是所有机械装置的超级专家,请他们从保险箱中找出开放的密码,应该并不困难,两位可以让自己脑部休息一下。”

  这一番话总算打动了他们,一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里我必须补充这三天之中,江海和我们不断的联系。

  江海第一个电话来,很是兴奋,第一句话就是“非常顺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白龙山人的孙子,立刻看到了那个保险箱,而且对方完全不要他提供的任何报酬,真的只要一张床来交换。

  可是第二个电话来,开口就说“有了麻烦”。原来事情让当地官员知道了,用很多借口,阻止江海将保险箱搬走。这电话是我听的,我只告诉了他两个字:“用钱!”

  钱之作用大焉哉!在一个农民可以用钱买下中央的部长、海关关长等等大小上千官员的地方:耍对付官员,这“用钱”两个字是不二法门,而且必然无往而不利。

  果然第三个电话,江海就道:“一切顺利,已经空运,立刻可以人箱并到。”

  江海直是人和箱一起来到— 他将那超过三百公斤重的保险箱当成行李了— 肯“用钱”真好!

  搬运工人将保险箱搬进来,白老大一看,就道:“是按照银行保险库中保险箱八分之一的比例做的,具体而微,相信构造也是一模一样。”

  我仔细观察,只见保险箱虽然经过清理,可是还有一些污迹,这是几十年来作为煤球炉趸的痕迹,这保险箱在这些日子,是名副其实的“蒙尘”了。

  我用耳朵贴在保险箱正面的数字键旁,随意按下数字,听到有很轻微的声响,我叫了一声,冲上楼梯,取了一套工具,才又下来,白老大和白素正在听江海说得到这保险箱的经过。

  我取出可以放大微弱声音的仪器,将连接仪器的耳筒戴上。白老大知道我要干甚么,就示意江海住口,不要有其他的声音妨碍我的听觉。

  白老大是行家,知道这时候仔细听按了数字键之后,保险箱里面发出来的声音,有经验的人,可以在所发出的声音之间做比较,找出有非常不易发觉的差异,通常有不同声音的那个,就是开敢保险箱所需要的数字。

  当然我们都看得出这保险箱制作非常精密,绝对不是普通的产品,所以我只是因为性急,才忙看试一试,并没有存在多大的希望。

  果然我按遍了十个数字键,听到的声音完全一样,分辨不出哪一个数字为开放保险箱所需。

  我请白老大和白素来听,白素何等细心,可是也分辨不出所有的数字键发出的声音有任何不同。

  我和戈壁沙漠联络,他们从那个长老被困的山洞外面回来之后,我还没有见过他们。

  电话一接通,他们听到了我的声音,就十分紧张地问:“长老那边出事了?”

  我忙道:“不是,另外有事情。”

  戈壁沙漠也不问我另外有甚么事情——这和他们平时的作风非常不合,他们的声音也很紧张,道:“卫斯理,那个长老,让他一直在山洞里,我们想来想去,觉得不是办法!”

  我实在没有兴趣在现在和他们讨论有关长老的问题,可是听他们说来十分紧张,就道:“那怎么办?放他出来?”

  戈壁沙漠惊叫起来:“那更是万万不能!温宝裕说,长老要使地球上人口减少,减少的幅度简直是神经病,绝对不可思议,无法想像。”

  我没好气:“那还有甚么办法?”

  从电话中听来,也可以发觉他们明显的压低的了声音,道:“把他消灭掉!留看他,始终是地球上的一个大祸胎!”

  我吃了一惊,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才好。白素在这时候道:“这事情需要从长计议,眼下我们有事情请求帮助——有一具保险箱,我们打不开,请两位来大显神通。”

  戈壁沙漠好像不相信,问道:“嫂子和卫斯理合力都打不开?”

  白素道:“还有家父。”

  戈壁怪叫:“岂有此理,哪有这样的事情?”

  白老大大声道:“确是如是,两位快带了应用工具来,还有非常古怪的故事听。”

  电话中却听到了戈壁沙漠在回答:“也有可能——莫非那保险箱是我们的制作?”

  戈壁沙漠其是自负得很,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制作的保险箱,我们就休想打得开。

  白老大哼了一声:“口出狂言,不知道是不是有真实本领。”

  戈壁沙漠大叫一声:“这就来也!”

  白老大请将不如激将,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到。

  在等戈壁沙漠前来的时候,请江海继续说他的经历,原来那位白龙山人的孙子,虽然才六十岁出头,可是由于一生遭遇不幸,所受的苦难太多,劫后余生,健康坏到了极点,虽然不能说朝不保夕,然而接近油尽灯枯了。

  他又一个亲人都没有,金钱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作用,所以并不要求报酬。

  江海还是替他作了安排,安排他住进医院,受到极其妥善的照料,并且告诉他有任何需要,都会随传随到。

  他十分感激,给江海忠告:“我不知道你要这保险箱有甚么用途,就算可以打开,里面转让银行的文件,也早已成了废纸!告诉你,这保险箱不是甚么好东西,我就是因为它而家破人亡的,别说我没有告诉过你。”

  江海当然没有把这保险箱的真正用途说出来,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和他分手了。

  江海在说起经过的时候,还不禁感叹:“人的命运竟然有乖舛到了这种地步的,真是不可想像。”

  白老大冷冷地道:“介绍你看一套书,书名是《一百个人的十年》,看了之后,你就知道这个人的遭遇,小儿科而已。”

  江海连连答应:“一定看,一定看。”

  问起他如何摆平企图阻碍他行事的官员,他摇头不已,道:“就是你那两字真言!”

  说了一会,听到外面有车子紧急刹停的声音,知道是戈壁沙漠到了。

  我打开门,看到他们下车,每人推了一个箱子,看起来像是去旅行一样,进门看到了我用来测听保险箱的仪器,两人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东西一样,指看它们,哈哈大笑,竟至于笑得前仰后合。一面笑,一面道:“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种工具。”

  我让他们去笑,并不阻止。

  我预算他们至少要笑三分钟,可是大约在二十秒之后,他们的笑声突然停止,由于发生得太突然,刹那之间我还以为是白老大出手不让他们笑下去。

  可是向白老大看去,只见他也很神情讶异,显然他没有对戈壁沙漠做任何手脚。

  再去看戈壁沙漠,只见两人的脸上,还是想大笑特笑的表情,可是却僵在那里,完全没有变化,而他们的眼里,却充满了惊疑。

  这情形非常怪异,像是他们在刹那之间被人点了穴道。我知道白老大曾经精心研究过中国武术中的“点穴”功夫,可是也知道他研究的结果是:这门武术已经彻底失传,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当世已经没有人再会这门武术了。

  可是现在,戈壁沙漠的样子这样怪,难道真是白老大学会了点穴功夫?

  一时之间我非常疑惑,白素在我身边,轻轻地碰了我一下,向那保险箱指了一指,我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戈壁沙漠为甚么会这样子了。

  只见他们两人的视线盯在那保险箱上,显然他们突然之间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保险箱的缘故!

  这时候戈壁沙漠的脸部肌肉已经恢复了活动能力,所以他们的神情是又惊又喜,那种情状,真是难以形容,我喜欢胡思乱想,在那刹间,我想到的是:当年那个色鬼阴差,看到大美人曹夫人的时候,就是这种样子。

  而且一点都不夸张,我看到戈壁沙漠的口角,似乎都有口水要流出来,这种情形就叫做“垂涎欲滴”——我也从来不曾体会过这四个字的形容原来如此生动。

  戈壁沙漠的样子虽然怪异滑稽,可是我却心中陡然一动——这保险箱看来毫不起眼,一点也不特别,却能今戈壁沙漠变成这样子!戈壁沙漠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他们一看到了这保险箱就如此失魂落魄,莫非这保险箱大有来历?

  这时候心中最奇怪的是江海,他在想刚才卫斯理还将这两个人吹嘘得天下无双,怎么行为却像是疯子一般。

  江海若是现在就将戈壁沙漠的行为看成了是疯子,那是大错而特错了,因为接下来他们两人的行为,才真正是疯狂。

  两人这样发呆的情形,并没有维持了多久,突然之间两人一起发出了一下石破天惊的叫声,一起向那保险箱扑了过去。

  使我彻底目瞪口呆的是他们两人向保险箱扑过去的情形。戈壁沙漠的交情何等深厚,两个人简直就如同一个人一样,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是情形和双生姐妹良辰美景却完全可以相比较。

  然而这时候他们向保险箱扑过去的时候,却向对方又拉又扯又推,所有的动作,目的都是为了要阻止对方,而使自己先扑到保险箱前去。

  这种情景,真叫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后来我取笑他们说:你们当时的情形,其是难以形容。戈壁沙漠也很不好意思,说当时他们的心情。他们说当时看到了那保险箱,先是陡然之间,像遭到了雷极,全身连血液部为之凝结,一动都不能动,接看,脑中“轰”的一声响,整个脑子就炸了开来,除了扑向前去之外,甚么也想不到了。当时根本不知道身边还有人,也完全不知道白己做了些甚么动作。

  我接受他们的解释,这种情形,通常称之为“入魔”,是人类脑部活动的一种不正常现象。

  这种现象的产生,多数是由于平时对某种事或某个人持续的景仰和羡慕,日积月累,在脑部形成了一种储存,平时不会发作,而到了某种事或某个人突然在眼前出现,虚幻的想像变成了眼前的事实时,就会爆发,使人行为失常。

  这种情形其实非常普通,小焉者是青少年看到了偶像歌手会疯狂地跳叫,大焉者是领袖出现,数万数亿人会激动流泪,感到自己幸福无比。

  由于人类脑部活动确实有这种现象,所以戈壁沙漠当时的行动,可以理解。

  当时他们脑部产生这样的活动,时间很短,等到他们扑到了保险箱,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们动作一致,先是环抱保险箱,然后互望了一眼。

  而接下来他们的动作,更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只见他们后退了半步,双手按住了保险箱,用力推,像是想将那保险箱推倒。

  白老大忍不住喝道:“你们意欲何为?”

  戈壁沙漠不理会,一面自己用力推,一面大声叫:“卫斯理快来帮手!”

  我吃惊道:“为甚么要推倒它?”

  两人道:“看看我们有没有看走了眼!”

  他们的回答有些没头没脑,可是和他们交往久了,就多少容易明白。

  我猜想两人多半是一看到了这保险箱,就认出了来历,看出那是一件宝贝,这时候是想要求证,当然是保险箱的底部,有甚么记号,可供辨认。

  于是我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推。那保险箱虽然沉重,可是在我们三人合力之下,也就被推倒,在倒地的时候,发出轰然巨响,整个屋子都为之震动。

  保险箱一倒,戈壁沙漠立刻蹲下身于来去查看底部,他们发出了一阵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自然而然跪了下来,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向他们崇拜的神膜拜一样。

  看到这里,我明白了!

  这保险箱,是天工大王的作品!

  唯有是这样,戈壁沙漠的行为才会如此!

  因为天工大王(只有天工大王)是戈壁沙漠心中的神,情形和“长老”是蓝丝心中的神一样。

  白素也明白了,她正在向白老大解释:“天工大王,那保险箱是天工大王的作品。”

  白老大当然知道天工大王是何等样人,他立刻道:“如果是天工大王的作品,那就不会有人可以打得开。”

  这时候,我也蹲下身子,和戈壁沙漠一起去看,戈壁沙漠伸手指看左上方,发出的声音别说人家不知道是甚么意思,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只见在他们所指之处,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圈,圈中是一座线条简单的山峰,一看就知道是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

  天工大王一向喜欢高山,这自然就是他的标志了。

  天工大王甚至于认为高山是一种生命形式,他晚年就致力于寻找高山的生命中枢,而且颇有发现。

  这保险箱想来是天工大王早期的作品。而银行保险库定名为“阿尔卑斯保险库”,恐怕也是天工大王的主意。

  戈壁沙漠缓缓站起来,道:“老爷子真好见识——天工大王所作,谁能打得开!”

  两人说看,向我又是打拱,又是作揖,道:“这是天工大王的作品,天工大王作品出世极少,像这样大件的物品,更是稀世之宝,价值连城,卫斯理你留?也没有用处,就送给我们了吧!”

  这两人之不通世故,由此可见一斑。他们先肯定了那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然后接看又开口向人索取!

  我倒是答得非常干脆,道:“只要你们能够找出开敢这保险箱的密码,这保险箱就属于你们。”

  戈壁沙漠苦笑:“你这不是在耍我们吗?”

  我怒道:“你们连试都没有试,就一口咬定不会成功。不是笑我用的工具太古老吗,就用你们最新的仪器,怎么知道就一定不会成功。”

  戈壁沙漠道:“好,我们就试,你看着,不成功也不能怪我们。”

  我道:“只要尽力,谁会怪你们。”

  戈壁沙漠道:“好,先将这保险箱扶起来。”

  我一听,不禁傻了眼——这保险箱要推倒容易,要扶起来就难,因为它全身光滑,连门柄都没有,完全没有可供看力之处,如何扶得它起来?

  我向白素和白老大望去,他们也摇了摇头。

  我道:“何必多此一举,就让它横?好了。”

  戈壁沙漠一听,立刻涨红了脸,甚至于口出恶言,道:“你知道个屁!天工大王的工艺何等精湛,保险箱是横看开的吗?我们敢担保,这保险箱要是横放,就算知道了密码,也一样打不开!”

  我知道天工大王的工艺巧夺天王,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称号了,所以对戈壁沙漠的话,也无法反驳。

  白老大冷笑,道:“别将事情太神化了,这种保险箱,也没有甚么大不了,我见过三十个比这大几倍的,而且相信每一个大的,都附有一个小的,并非绝无仅有。”

  戈壁沙漠一面听一面摇头,表示绝对不能相信。

  我道:“等你们工作完了,我把整个故事说给你们听,现在快下手吧。”

  戈壁沙漠还是坚持要把保险箱竖起来,我们却都感到没有甚么不同,所以只是冷笑,并不理睬。两人无法可施,嘟嘟嚷嚷,不断抱怨我们甚么也不懂,遇上了我们其是倒霉……等等。

  虽然不断抱怨,他们的动作仍然干净俐落之极,很快取出许多仪器来,一面安装,一面道:“谅你们也不懂,小心听看解释,只说一遍!”

  接下来他们在安装过程中的解释,其中还是夹杂了许多抱怨,我全部删除,只叙述他们的解释。

  他们把一个直径十公分的吸盘,固定在保险箱上,说在这个吸盘上,有最灵敏的声音感应装置,可以感应到声音非常微小的差别。而这差别当然不是靠人耳来确定,而是通过电脑,经过电脑的分析,在电脑显示屏上以波形显示。

  人耳听觉不可靠,而经过电脑分析之后,极其微弱的差别,也一望而知。

  他们又解释机械工艺制成的保险箱,可以用这个方法来测知开放的密码,是因为正确的数字,会发出和不正确数字略有差别的声响——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也在上面提到过。

  可是戈壁沙漠又说,那是其他人的作品,包括他们自己的作品在内。他们的作品已经使普通的仪器工具无法测知正确的数字,可是却逃不过这套电脑测试仪。

  他们最后的结论是:唯有天工大王的作品,不是任何测试仪所能测得出来的。

  他们说完,仪器也安装完毕,他们道:“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自己行。”

  说看,他们就做动了仪器,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一条直线,戈璧沙漠向白素招了招手,白素会意,走近去,问道:“先按哪一个数字?”

  两人道:“随便。”

  白素伸手,按下了“0”。

  只见电脑显示屏上的那条直线立刻跳动起来,形成了波纹,同时打出跳动的时间,是三秒钟和跳动的次数是三十下。

  也就是说,按下一个数字,保险箱的机械装置就在三秒钟之内有三十次运作。而这些运作,是保险箱接受或者不接受这个数字的表示。

  接受这个数字,或不接受这个数字,保险箱的机械装置,会有不同的反应。

  戈壁沙漠进一步解释:“在再按动一个数字之后,电脑会自动将波形和上次做比较,若有不同,立刻可以分辨出来——一般来说,有不同的波形,就是开敢保险箱需要的数字。”

  白素就在显示屏上波纹消失,又变成了一条直线的时候,按下了“1”。

  显示屏上再次出现波纹,也是三秒钟内有三十个不同变化的波纹。

  只用眼看来判断,相信眼力和记忆力再好的人,也无法比较出前三十个波纹和后三十个波纹有甚么不同之处。

  而电脑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这是人人都毫无疑问可以肯定的事情。

  三秒钟之后,停顿了半秒钟,显示屏上就出现了“第二次显示之波纹与第一次完全相同”的结果。

  白素继续按“2”……按“3”……

  很快地,按到了“9”。

  显示屏上,每次都出现“完全相同”。

  戈壁沙漠摊了摊手,表示这种结果完全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无能为力。

  我们看到了这样的结果,也只好苦笑。

  因为不论密码怎么样,每一个数字,一定是在从“0”到“9”之间。人类的数字不论如何组合,都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数字了。

  而现在仪器的电脑告诉了我们,保险箱对这十个数字的反应完全一样,也就是说,找不出哪一个是正确的数字——戈壁沙漠说得对,天工大王工艺精绝,有办法将应该有不同反应之处掩饰过去,叫人探测不到。

  我们都不知道说些甚么才好,戈壁沙漠继续操作,和电脑连接的打印机,很快的印出了三十个波纹变化。

  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有甚么用处,他们道:“密码如果不超过七个字,可以交给电脑去组合,我们算过,如果是五位数,其组合二十四小时操作,大约三年,可以操作完毕。”

  第九章 谈心

  这是最笨最笨的办法,把所有组合一个一个去试,不过这个方法也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有一篇小说,就写一个夜间保险库看守员,用这个方法锲而不舍每天晚上开放保险库,在三十年之后终于成功的将保险库打开了。

  我们当然不能用这种方法。

  我姑且问:“如果是六位数字呢?”

  戈壁沙漠回答:“增加一位数字,组合呈几何级数增加,再加上按键时间延长,大约需要九年,才能完成。”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戈壁沙漠好奇,问道:“要打开这保险箱,密码是多少位数?”

  我苦笑:“是十四位数。”

  两人听了,征了一征,随即动作一致,伸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身子向后仰,作要昏过去状。

  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凭这样的方法打开保险箱!我本来还想告诉他们,这十四位数并不是每一个都从0到9,组合的数目会减少很多。

  可是我却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说甚么。因为就算减少很多,本来需要一千年时间,减少为三百年,实际上完全没有分别,结果还是打不开。

  白老大有些恼怒,他道:“你们二人不必做张做智,我看你们说的也未必一定对。”

  戈壁沙漠摊了摊手,表示信不信由你。

  白老大继续道:“刚才你们说保险箱打横不行,结果还不是一样测试了?”

  白老大这一间,问得很有道理,我倒也要看看戈壁沙漠如何回答。

  戈壁沙漠的回答方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们向白老大拱了拱手,道:“老爷子等我们一阵——不会超过一小时。”

  两人说着,拔脚向外就走,立刻听到他们驾车离去的声音。

  江海摇头道:“这两人有点神经兮兮。”

  我看到白老大很不以戈壁沙漠为然,也就没有和他们说好话,只是道:“他们不知道去干甚么了。”

  白素自己不回答,却望向白老大,白老大哼了一声:“多半对我的话不服气,回去拿工具,要将保险箱竖起来。”

  我也不很相信保险箱横放和竖放会有甚么不同,不过戈壁沙漠对于天工大工鬼斧神工本领的了解,一定在我之上,倒也不可全盘否定,只能姑妄听之。

  白老大焦躁起来,在保险箱上重重踢了几脚。白素笑道:“事情到现在,总算是大有进展,会越来越好。”

  白老大苦笑,长叹一声,自顾自去找酒喝。

  戈壁沙漠在四十分钟之后就回来,不出白老大所料,他们带来了起重的工具。

  他们回来之后,二话不说,就操作起重工具,先将很薄的铁片,从保险箱和地板之间插进去,然后利用油压,渐浇将保险箱抬起来。

  等到抬高到差不多四十度角的时候,我和他们一起把保险箱扶直。戈壁沙漠又向白素招了招手。

  白素过来,将刚才保险箱横放的时候所做的动作,照样做一遍,电脑也照样工作,出现波纹,和每次比较的结果,完全一样。最后戈壁沙漠又将波纹打印出来。

  当波纹在显示屏上出现的时候,由于不断闪动,所以并看不出甚么不同来。等到打印在纸上之后,变成了静态,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白老大,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

  这次打印出来的波纹,一看就可以看出和上次的有显著的不同。

  也就是说,保险箱横放的时候,和竖放的时候,其机械装置的操作方法不同。

  戈壁沙漠说得一点不错!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向戈壁沙漠拱了拱手,道:“对不起,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工艺之精,可以到达这种程度!”

  戈壁沙漠大是感叹:“这就是我们为甚么这样崇拜他的理由!唉!这一辈子我们看来是怎么样都无法学到他的一成了。”

  我大表不平:“两位不必妄自菲薄,两位至少有天工大王的七八成功夫,那是举世公认的事情。”

  他们非常高兴,向我鞠躬:“多谢捧场!”

  扰攘了一阵,戈壁沙漠忽然道:“我们相信这保险箱还有一样巧妙,若是不知道这项巧妙,我们看,就算知道了密码,恐怕也打不开它。”

  看戈壁沙漠的样子,这番话分明是随便说说的,说来也不是十分肯定。

  可是这番话听在我们耳中,却每一个字都像是焦雷一般打入我们的心坎!

  老板曾经一再对白龙山人说,就算知道了密码,不知道奥妙,就打不开保险箱。白素也一直感到其中一定另有关窍。

  现在戈壁沙漠又如此说,难道他们知道这个打开保险箱必须的巧妙是甚么?

  这才真叫是“踏破铁鞋无竟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时之间我们人人都说不出话来,江海最兴奋,险险又要昏过去,瘫在沙发上,出气多人气少。

  戈壁沙漠看到我们这样的反应,奇怪之极,道:“各位为何如此兴奋,难道各位知道密码,只是不知道那个巧妙?”

  这时候我和白老大只能连连点头,出不了声,江海更是不必说了。只有白素最镇定,她道:“正是如此。”

  戈壁沙漠更是奇怪:“知道了密码,焉有打不开之理!”

  白素道:“就是不知道这个巧妙啊!”

  我叫起来:“快说,巧妙在何处,快说!”

  后来戈壁沙漠说我那时候的情形非常可怕——那是当然,百思不得其解、受尽了挫折的事情,忽然有了大大的转机,立刻可以成功,那心情自然影响外貌,会和平时有所不同。

  戈壁沙漠连连向我做手势,叫我安定,他们道:“这保险箱每按一个数字,机械装置以三秒钟完成指令操作,相信操作必须连续,如果在三秒钟之后,有停顿,那么就会被当作是从头开始,密码就失去了作用。”

  白素皱看眉,白老大瞪大了眼睛,江海莫名其妙,我也一时之间难以彻底明白他们的意思。

  戈壁沙漠做了一个按数字键的手势,道:“譬如说,是十四位数字的密码,在按数字键的时候,一个数字和一个数字之间,时间不能超过三秒钟。如果按了六个数字之后,停顿超过三秒,再往下按,结果变成一次是六个数字的密码,一次是八个数字的密码,而不是十四个数字的密码了。”

  这一次,他们解释得非常明白。

  江海和我和白素,同时立刻向白老大望去。我们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提出的问题是一样的。

  问白老大当日在保险库中开保险箱的时候,中间有没有停顿超过三秒钟?

  同时我在想,如果是因为这样而打不开保险箱,那真是冤枉之极了。

  白老大浓眉轩动,当时的情形记不得了,也不必理会,老板曾说过,大小保险箱的密码一样,开这个保险箱试试就知道了!“他说看,走到保险箱前,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这时候江海最紧张,我其次,向白素看去,却看到白素在缓缓摇头——当时我实在想不通白素为甚么要摇头,因为我已经确认戈壁沙漠解决了这个奥妙,思想中容不下别的想法了。

  这十四个数字的密码,白老大熟记在心,这时候出手极快,在十秒钟之内,就按动完毕。

  照每个数字操作三秒钟来算,应该四十二秒之后,保险箱门就会打开了。

  我屏住了气息,等候那一刻的到来,戈壁沙漠非常有信心,在最后的十秒,他们开始大声倒数。

  我又向白素看去,只见她还在摇头。

  戈壁沙漠倒数到零,大叫一声:“芝麻开门!”

  一面叫,一面还做了一个魔术师式的手势。

  可是保险箱的门并没有应声而开,而是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

  戈壁沙漠僵在那里,瞪看保险箱,张大了口,也不知道是在呼气还是在吸气。

  过了至少有一分钟,他们才现出一种很难看的笑容,回过身来,道:“老爷子肯定用对了密码吗?”

  白老大大声道:“就是这个密码。”

  白素却叹了一口气,道:“爸,我们知道的只是组成密码的那十四个数字,而不是知道正确的密码!”

  白老大苦笑,神情非常沮丧,挥了挥手,看来很疲倦,连话都不想说。

  戈壁沙漠大惑不解:“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感到很疲倦——在充满了希望之后,忽然变成失望,这种挫败带来的感觉,就是疲倦。

  所以我也不想说甚么,只是道:“说来话长,现在……很累,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戈壁沙漠征了一征,勃然大怒,喝道:“卫斯理,你这是甚么态度!把我们当成甚么了!”

  我实在连吵架的气力都没有,只好摇了摇头,白素忙道:“两位息怒,刚才两位说了有开保险箱的诀窍,他们以为日思夜想的问题解决了,而结果使他们太失望,所以如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我来告诉两位。”

  白老大自顾自喝酒,我向戈壁沙漠行了一礼,表示歉意,也过去和白老大一起喝酒,至于江海,简直像死人一样了,所以根本可以不理。

  于是白素就向戈壁沙漠叙述有关老板,有关隐语,有关保险箱……等档档档的事情。

  白素说得很详细,在向戈壁沙漠解释隐语隐藏的数字时,白素说得很吃力。因为戈壁沙漠的知识,完全不在文、史方面,十二句隐语当中,除了“肋斗云翻不出”这一句是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他们一听就明白之外,其余都要经过白素反覆的解释,他们才能够接受。

  我也没有心思去听他们说话,只顾和白老大喝酒。喜欢喝酒的明及都知道,喝闷酒,酒意最容易涌上来,没有多久,我就有点蒙蒙拢拢,听得戈壁沙漠还在隐语上和白素纠缠不清,问类似“为甚么一定要用这句话来显示‘4’?”之类的蠢问题。

  我其想大声告诉他们,没有甚么为甚么,因为不论用哪一句话来显示“4”,都会有蠢人来问为甚么!

  可是我没有能够出声,身子一歪,就倒在沙发上睡看了。

  这一觉睡得好沉,睡醒看窗外,已经天色将明。再看白素和戈壁沙漠,他们好像才说完话,戈壁沙漠正在收拾仪器和工具,白素神情非常疲倦。

  我过去在她身后轻轻抱看她,她道:“总算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戈壁沙漠道:“为了方便记住十四位数字,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其是不可思议!”

  他们说?,大摇其头。我心想你们全是能够把圆周率的小数点背出几百位来的人,当然感到奇怪,普通人记性不会像你们那么好——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老板他绝不是普通人,他主理财政,对数字应该非常熟悉,好像不应该记不住十四位数字的密码,而要用如是复杂的隐语来提醒记忆!

  而他在事实上确然这样做了,是不是另外有别的意思呢?

  在那一刹间,我像是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却又说不上来。

  戈壁沙漠整理好了工具,向白素道:“甚么时候你们放弃了,我们立刻来搬。”

  看来好像白素答应了他们,如果我们对打开保险箱不再有兴趣,就将保险箱送给他们。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

  常言道“宝剑赠英雄”,还有甚么比把天工大王的作品送给戈壁沙漠更好的处理?

  戈壁沙漠告辞离去,临走还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头看那保险箱。

  白老大和江海昨天晚上居然比我清醒,他们回房间睡觉,不像我倒在沙发上,而白素一晚没睡,看来这保险箱其不是甚么好东西,把我们的生活全都搞乱了!

  而接下来的几天,我对这保险箱的恨意每天都有增加,而且我毫不掩饰自己对它的深恶痛绝。

  因为这保险箱不但搞乱了生活,而且改变了人!

  江海不必去说他——他变成甚么样子,不关我的事。可是白老大和白素的变化却和我有切身的关系。

  白老大几乎整天都绕看保险箱打圈,愁眉百结,喃喃自语,少见笑容,他那豪放的哈哈大笑声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种情形和他在法国南部农场里躺在草堆上喝酒晒太阳的逍遥自在相比,真叫人摇头,不知道他在干甚么!

  其实我是知道他在干甚么的,他想要得到老板放在保险箱中的巨额财富!

  白老大想要那笔财富,是为了可以运用来实现他的一些梦幻理想,诸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开颜”之类,当然他也可以在这类行动中,享受到巨大的乐趣。

  可是在得到财富的过程中,他原来平静的晚年生活就遭到了彻底的破坏,可以想像得到了财富之后,他的生活会更加改变,会变成甚么样子,完全无法预料。

  我很深刻的感到这种现象不是好现象。

  而白素的情形也同样令我感到非常不安。白素变得无时无刻都在思索老板所说的奥妙,甚至于有时候我向她说话,她都因为入神而听不到,别说我们平时根本不必说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意了。

  说得严重一点,简直有了陌生的感觉。

  我感到事情严重之极,非好汉和白素谈一谈不可。那天晚上,我把她拉出去,到了一处山头,清风明月,环境很好,我第一句话就道:“应该放弃了!”

  白素叹了一口气:“现在放弃,爸会死不瞑目!”

  白素只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错怪她了,她连日来弹智竭力、精神恍憾,并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想要那笔巨大财富,只是为了想帮助白老大完成心愿。

  看白老大如今的情形,白素所说的话,不算夸张。

  我摇了摇头:“他的心愿完成,巨大财富到手,恐怕情形只有更糟,绝对不是一个早已看穿了的老人家之福。”

  白素望看我,笑道:“你不了解他老人家,一开始,巨大的财富当然是吸引,而到现在,他的目的已经只是要打开保险箱而已,保险箱之中是甚么东西,已经完全不重要,他再看穿世情,总还保留?几分好胜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白了:“他要胜过老板!老板做了隐语,他要彻底破解。”

  白素轻轻拍我手背:“确是如此,他怎么会贪得财富——连我们都不会,是不是?”

  我褛住了她的肩:“当然不会——上万亿美金,想想都会心烦!”

  白素大大地叮了一口气,好像是在说,这我就放心了。

  我感到奇怪,向她看去,却又看不出有甚么。这时候我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就没有追究下去。我问她:“当戈壁沙漠说即使有密码,要打开保险箱也要知道诀窍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那就是老板所说的奥妙,以为可以打开保险箱了,只有你一直在摇头,为何你会有先见之明?”

  白素笑道:“简单之极,你是财迷心窍了,所以才想不到。”

  我也笑:“我才不会财迷心窍!”

  白素好像对我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她道:“你想想,戈壁沙漠要动用最新的精密仪器,才知道按下一个数字键,机械装置操作三秒钟。老板当年怎么可能知道这一点?所以当然戈壁沙漠所说的巧妙,并非老板的奥妙。”

  我不由自主摇头,说穿了,就是那么简单,而当时脑中闹轰轰地,就是想不到。

  我又问道:“这些天来,你一直在想,可想到了些甚么?”

  白素反问:“你又想到了甚么?”

  本来我甚么都没有想到,给白素一间,却突然想起戈壁沙漠上次说过的一句话,使我有些捉摸不到的联想,所以我道:“老板应该很有数字头脑,不应该记不住十四个数字,而需要制作隐语来提醒自己的记忆。”

  白素点了点头:“这正跟我一直在想的一样。”

  我道:“可是我却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白素缓缓地道:“要记住十四个数字容易,可是这十四个数字的排列组合却复杂无比,其顺序不容易记住,而且又是万万不能有丝毫差错的,所以必须制作隐语,固定下来。”

  之前我们已经有讨论的结论:“密码的奥妙是在于十四个数字如何排列。”

  现在白素又这样说,意思非常明白,她认为十四个数字排列的方法,就在隐语之中!

  那些隐语,不但隐藏看数字,而且还隐藏了数字排列的方法!

  这才是真正的奥妙所在!

  我盯着白素,白素苦笑:“虽然我想到了这一点,连日来,就算闭上眼睛,那十二句隐语也会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然而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叹了一声:“连日来,你苦苦思索的情形,页的叫人难过,应该放松一些,反而会容易发现盲点在哪里,我看等到解开谜团的时候,肯定非常简单,只不过我们一时之间没有发觉而已。”

  说了之后,我再补充:“就算一直不能解开谜团,也应该定下放弃的时间,总不能像白龙山人一样,祖孙三代,都受这不祥之物的诅咒!”

  白素也叹了一声:“你说服我容易,要爸在没有结果前就放弃,你不妨去试试!”

  我笑起来:“小的不敢!”

  这时候我心中很高兴,因为经过这番“月下谈心”之后,我知道白素这些日子的异常,并不是她本身有了甚么改变,只是她心疼她父亲,希望帮助白老大满足好胜心,那就一点也不严重,没有甚么可以担心的了。

  在山上余下来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甚么,只是静静地享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温馨。

  一直到露水沾湿了头发,我们才打道回府。

  老远就看到屋子客厅灯火通明,等到开门一看,先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走进去,看清楚了,不禁啼笑皆非。

  白老大和江海两位老人家,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他们把那十二句隐语和它隐藏的数字,写在卡片上,白老大将十二张卡片在桌面上“洗”乱了,再叠起来,然后按照次序,把数字念出来,江海就根据白老大念出来的数字,去按保险箱上的数字键。

  他们竟然想用这种方法来打开保险箱!

  刹那之间,我觉得不像是走进了幼稚园的游戏室,倒更像是走进了精神病院的病人休息室!

  我想伸手从白老大手中,将那些卡片抢过来撕成碎片,可是还没有行动,白素就把我一把拉开,她向白老大道:“怎么还不睡!”

  白老大道:“左右睡不看,不如找些事情做做。”

  我虽然没有动手,可是总可以动口,白老大现在的情形,简直到了可怜的程度,我能够不说吗?

  我大声道:“做这种事情有甚么意义!”

  白老大照样像将卡片弄乱又叠起,回答:“不作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身!”

  他顺口就引用古人的话来回答我,我苦笑:“这不是无聊,而是没有成功可能的事情。”

  白老大抬起头来,道:“你没有听说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

  我心中不禁叫苦不迭,看来老人家不但自己要这样做,而且下定决心要子子孙孙也跟看这样做,不然怎么会用上“愚公移山”的故事!

  我还想说甚么,白素走过去,轻轻从白老大手中接过那叠卡片来,白老大颇有怒意,可是还没有发作,白素已经将刚才和我讨论得出的结论说了出来。

  白老大征了一征,江海瞪大了眼睛。

  排列组合的奥妙在隐语之中,他们好像都不是怎样相信。

  白老大顺手从白素手中,抽出一张卡片来,道:“好,告诉我这句隐语数字排列的位置!”

  我和白素都只不过是想到了这一点,根本没有想到如何在隐语中找到奥妙的方法,这情形白老大显然也知道,他这样做,有点存心为难了。

  我完全可以肯定白素这时候心中难过之极,可是她居然若无其事,将卡片接了过来,道:“是,我们一起来研究。”

  她将卡片反过来,放在桌上,那卡片上写的是隐语的第十一句,不但写了隐语和它代表的数字,也写了为甚么代表这个数字的根据,字迹相当工整,并非白老大的字,当然是江海所写的了。

  卡片上所写的字,情形如下:少见多怪柳宗元 4蜀犬吠日 蜀 四川 故为4白素看了一眼,道:“很好,我正觉得这一句最有问题,从它开始最好。”

  我暗中摇头,白老大当然也知道白素是在和他胡调,目的是要他不生气,是在逗他开心,他笑起来,索性也和白素玩耍,笑道:“为甚么这一句最有问题?”

  第十章 不做蝜蝂

  我不知道白素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的灵感,她立刻道:“因为这一句最容易被人误分为两句——我们如此,当年白龙山人也如此。老板在白龙山人误分之后,还说很好,可以多一重保障。本来此句可以不必有‘柳宗元’三字,也能联想到‘蜀犬吠日’,加上这三个字,更可以肯定,由此可知‘蜀犬吠日’四个字非常重要。”

  白老大被山素逗得很乐,道:“听来道理十足,用处全无半分!”

  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稍安毋躁。十二句隐语之中,只有这一句重要的字很少,而且可以完全肯定,就可以仔细研究,看其中究竟有甚么花样。”

  听到这里,我和白老大都觉得白素并不是在胡说八道东拉西扯,还真是有点道理。

  白素继续:“只有‘蜀犬吠日’四个字,为甚么要用七个字的句子来掩饰?就是因为这四个字个个都非常重要,我们现在就一个一个来研究。”

  看出白素态度认真,我也不敢怠慢,立刻表示赞同:“对,只要能够在这里开了一个头,有了开始,就容易了。”

  江海很疑惑:“从这四个字之中,可以找出数字排列的次序来?”

  白素点头:“应该可以。”

  白老大虽然没有肯定的表示,倒也没有反对,也没有说我刚才讲的是空话。

  我道:“第一个‘蜀’是表示数字‘4’,不必再研究了,只要研究其余的三个字——”

  我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就道:“不然,或许‘4’还有用——排列第四,也可以用得上。”

  白老大的话不能说完全不合理,因为排列的次序,第几位第几位,也是用数字来表示的,如果其余三个字和排位的次序完全没有关系,那么关系也必然落在这个字的身上。

  白老大这样说了,显然表示他也参加研究了。

  我不是很愿意接受白老大刚才的说法,因为数字之中,有许多“1”,不能全都排在第一位。

  于是我专心研究“犬”、“吠”、“日”这三个字,看它们和排列次序有甚么关系。

  说实在,无论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看白素白老大和江海时,他们非常专注,那情形和连日来的情形相比较,其“入魔”的程度只有更严重了。

  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所以我一面苦笑,一面假装跟步思索,走了开去。

  走开去之后,我其实并没有继续想,因为我承认自己想不出甚么来,我只是念念有词,念的就是“蜀犬吠日”,念来去,由于根本没有在心,就念得变了样子,“蜀”了一回之后,就变成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

  又念了几遍,只剩下一个“难”字。因为这“难”字正代表我的心情,觉得要找出老板所说的奥妙来,真是难到了极点。

  我在一边“难哪哪”地念个不已,而且念着念着,又变成了京戏道白的腔调,当然对正在苦苦思索的人,造成了干扰。

  白老大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我连忙住口。

  白老大向白素道:“难!难!人家说难兄难弟,现在我看我们是难父难女!”

  白素苦笑,我心中虽然正有此意,但当然不能附和,连忙走近去讨好道:“你们是虎父虎女!”

  为了落实我的恭维,我补充一句,以证明我所说不差。我补充的话是:“两位生肖恰好都属虎,真是名副——”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老大望看我,手中卡片向看我,我眼光扫到七片上写看“唐伯虎娶九妻… ”等字样,那是第十二句隐语“桃花坞”的解释。

  电光石火之间,卡片上那个“虎”字,化成了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而且立刻上了我的身,我变得像老虎一样,发出了一下地动山摇的吼叫声,一跃跃上了桌子,为了要和坐在桌子旁的人说话,所以我蹲下身子,看来更像是一只老虎。

  我想叫出我要叫的字眼来,可是实在太着急了,结果只是发出了“胡胡”的声音,听来有八九成像是虎吼。

  白老大和白素倒是处变不惊,江海以为我发疯了,连连后退。

  其实我并不是想扮老虎叫,我是想重复的说“属虎,属虎”,可是太急,说出来就像是“胡胡”的虎吼了。

  我更是着急,伸手指向白素,只见在刹那之间,白素双颊之上,飞起了两团红云,看来娇美无恨。

  一看到白素这种情形,我立刻知道,我想到甚么,她也想到了,正因为想到了,极度兴奋,所以才会立刻脸上发红。

  白素这时候绽发出来的笑容,叫人看了毕生难忘,她道:“是,我和爸生肖都属虎。”

  我立刻转头望向白老大,白老大也恰好在这时候霍然起立,带起了一阵风,叫道:“好小子!”

  我不知道他这“好小子”是在说我还是说制作隐语的老板——当然不必深究。

  白老大也想到了。

  只有江海还是莫名其妙。

  我在桌上轻轻一按,翻身下了桌子,白老大招手要江海过来,将手中“桃花坞”那张卡片放在“蜀犬吠日”旁边。先指“虎”字,再指“犬”字,望定了江海。

  突然之间,江海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他抖得剧烈之极,可是却还拼命想说话,只听得他道:“生… 缮缮缮缮缮…地缮缮缮缮缮地缮缮”

  我知道他是想说“生肖”,可是那个“肖”字舌头要抵上颚,才能发声,他口部抖个不停,就发不出声音来,他又想改说“地支”,可是那个“支”是齿音,在抖动的时候,更难发出来了。所以他就一直只好“生缮缮地档档”,那样子比我刚才扮老虎叫滑稽多了。

  我们看了他一回,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大笑。

  这哈哈大笑,不但笑江海滑稽透顶的样子,也是由于我们心中真正的畅快,多少天来地郁闷,一下子扫空,心情之愉快,难以形容,怎么能够不开怀大笑。

  白老大一面笑,一面把手按在江海的背上,使江海很快镇定下来,可以开口说话,他说道:“生肖?地支?”

  我们一起点了点头。

  是的,生肖,地支。

  十二地支,配十二生肖。

  他们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末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这十二地支的次序排列,中国人使用了几千年,人人都遵守,绝对不会有人把在第十二位的“亥”调到第七位去,和数字的顺序一样。

  我在无意之中看到了“唐伯虎”的“虎”字,想到白老大和白素都属虎,再加上“蜀犬吠日”中的“犬”字,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把它们联系起来,知道这位置排列和地支有关!

  这就是老板隐藏在隐语中的奥妙!

  当然这也就是那十四个数字正确排列次序的指示!

  忽然之间,豁然开朗,本来毫无头绪,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一目了然,清清楚楚,就像找到了丝头,抽下去,可以将盘缠成一团的一只蚕茧抽成一根丝。也像是不懂规则看橄榄球,只看到满场的球员挤成一堆,可是懂了规则,却脉络分明,进退有度,精采万分。

  白素和白老大明白得很快,江海虽然慢些,可是也明白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再也容易不过。白素先将在桌面上的两张卡片,移到自己身前,在“蜀犬吠日”这张上,写上4 第十一位然后她又在“桃花坞”这张卡片上写下9 第三位白老大将手中的卡片,面向下,然后抽出一张来,大叫一声:“开啦!”

  反过来一看,是“昭陵骏魂”,非常简单,交给白素,白素写上:6 第七位她将遣卡片放在第三位和第十一位之间。

  白老大又翻过一张卡片,是“高翥劝酒”。我征了一征,觉得在“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这两句诗中,找不到和地支生肖有关的字眼。

  白老大看我神情犹豫,笑道:“‘酒’古作‘酉’。”

  我点头:“是了,查字典,酒不查水部,要查酉部。”

  白素写下的是:19 第十位接下来是“郑玄得梦”,那是“己年得梦”这句成语的来源,所以又有了:(破解隐语所隐藏的数字部份,以前已经详细叙述过,这里不再重复。)

  5 第六位然后是“钓鳌大人”,我一看就笑:“龙伯国的大人,哈哈,这大人不知道有多大!”

  白素微笑:“谁管他有多大。”

  她写下:16 第五位这次是“君不见晋朝”,“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明显之极,是:1 第八位再下来,是“肋斗云翻不出”,白老大得意洋洋:“你这猴头,能大闹天宫,却翻不出五指山!”

  白素写下:5 第九位她笑道:“隐语一共是十二句,我们早就应该想到和十二生肖有关。”

  我想笑她那时候几乎头发都想白了,现在回头来看,当然觉得很简单,可是当时在迷雾之中打转的时候,是何等傍徨!

  然后是“庾信望蒲台”,江海大声道:“庾信字子山,排第一位的就是它了。”

  当然是如此:1 第一位再下来的那张卡片,花了我们几分钟时间,找不出十二地支来,那是“光武接位”,结果还是江海解开了谜团,他十分得意,挥看手道:“汉光武刘秀,这”刘“,拆开来是:卯、金、刀— ”

  他说到种里,白素已经拍手:“对!”

  她写下:6 第四位这时候桌上已经排列了十张卡片,只剩下两个位置了。当然是越到后来越容易,白老大笑道:“这剩下的两个,还到是留在最后,不然还真不容易猜到!”

  白老大说看,扬了扬手中那张“始皇梦碎”的卡片,向我望来,我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来,却看到白素已经在动手写下:2 第十二位偷看到了白素所写的,若是再想不到,那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我立刻道:“秦皇朝到二世而亡,这亡国的二世,名字是胡亥!”

  白老大笑:指看最后一张卡片“崇公道”,道:“这一句,叫我栽过肋斗,到现在,才知道它不但隐藏了数字‘3’,而且说明排第二位,老板当年制造这隐语,也真算是挖空心思了。”

  到最后一张,只有第二位一个空位了,当然就应该是它,白老大说了,江海道:“可是这‘苏三起解’和‘牛’又有甚么关系呢?”

  我笑道:“和‘牛’没有关系,可是和‘丑’却大有关系— 没有了崇公道这个丑角,这出戏就唱不成了!”

  江海哈哈大笑,打?戏白:“我这可明白了。”

  最后一张当然是:3 第二位至此,大功告成。

  十二张卡片排在桌上,不但有数字,而且有排列次序。

  那篇隐语将十二句句子的次序完全搅乱,如果不是参透了奥妙,找出了正确的排列次序,一辈子也得不出正确的密码!

  现在正确的密码是:13961656151942各人都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望向那具放在那里有很久的保险箱,白老大向我道:“你来。”

  我向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由她来念— 这样的十四位数,我没有立刻记住它的本领。

  于是白素念,我按,在十秒钟内完成。

  然后我们等— 知道需要四十二秒操作,这等候的三十秒钟过得慢到了极点,至少有两次,我以为又失败了!

  可是那一刻终于来到,只见保险箱的门,无声无息,缓缓打了开来,开到大约二十度角的时候才停止。

  我将门完全打开,只见保险箱上下四方都非常厚,空间小得出乎意料之外。

  就在那大约只有二十公分立方的小空间中,有一叠文件。耶当然就是老板签署好了的银行转让文件了。

  各人(包括我在内一直到这时候,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江海很快的翻了一下文件,感慨万分:“白龙山人当年要是能打开保险箱,老板名下的银行,就可以随便他选择了。”

  白素笑道:“现在这些文件都成了废纸!”

  江海放下了文件,向我们望来。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们终于得出了正确的密码,这密码能够打开小保险箱,就也能够打开银行保险库中的大保险箱,下一步当然是到瑞士去,去打开财神老板的宝库。

  江海没有说话,只是喉间不住发出吞口水的声音,过了一会,他才说出了两个字来:“谁去?”

  他的意思当然是在问:谁去打开保险箱。

  这时候白素向我望来,我也恰好向她望去,目光接触,心意交流,我立刻想到刚才月下谈心的时候,她在听到我说并不贪得那巨大的财富时所显露表示欣慰的神情,岂有不明白她的心意之理?

  所以我立刻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白素紧握住我的手,道:“我们不去!一直我们都只将它当成一场游戏,一场解开谜团的游戏,现在游戏已经完毕。这游戏虽然不错,可是非常危险。”

  我接口道:“游戏怎么会危险?”

  白素立刻道:“危险之极,危险到了我几乎失去了我最亲爱的父亲!”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直视白老大,白老大耸然动容,先是扬了扬眉,然后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在回想这些日子来的情形。

  白素继续道:“我本来有一个快乐逍遥、无牵无挂、早已放下看破,神仙一样的父亲,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几乎失去。游戏如果还没有完,我就肯定会失去这样的好父亲了!”

  白素语音感情丰富,说到后来,有点哽咽,听来非常动人。

  我看到白老大震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他眼光平和澄澈,像是深不见底却又空灵无物。

  白素本来握紧了我的手,显得很紧张,这时候接触到了白老大的眼光,才慢慢松开。

  白老大望看白素,像普天下的老父望看女儿一样,很平凡,也很自然,然而就是这样的平凡和自然,才能真正表达出父亲和女儿之间的感情。

  然后白老大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点头道:“真是危险!”

  白素一听,就扑过去抱住了父亲,白老大轻抚她的头发,道:“幸亏你当头棒喝,我这才如醍醐灌顶。知道这些日子来,竟然又坠入当年的陷阱,明明已经放下,却又努力去找重担来挑,愚不可及!人生在世,追寻快乐,非常难得,追寻烦恼,一定成功,可是谁需要这样的成功?我不需要,谁需要谁去!”

  白老大说到这里,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满足的快乐,和脱险之后的轻松。

  白老大说完,望向江海。

  自从白素开始说话之后,江海一直没有开口,身子也没有移动,像是僵了一样。

  这时候他还是那样子。

  白素很高兴,道:“对,谁喜欢找麻烦,就让他去!”

  江海陡然叫:“上万亿美金啊!”

  白老大摇头叹息:“痴人啊痴人,数字越大,烦恼越多啊,以你的年纪,还能负起这样的负担吗?”

  江海现出非常迷悯的神情,我知道人想得通或者想不通,就在一念之间的想法,可以使人顿悟,从此得道,也可以使人沉迷不醒,永不超生。

  在这之前,当然有千回百转的思前想后,刚才白老大的情形也是那样,白老大由于早就看破过,这次只不过是一时不慎,才几乎又跌落红尘,他的灵气和慧根还在,所以容易醒悟。

  江海结果会怎样选择,就完全要靠他自己了。而我们对他终于会如何选择,也一点都不关心,因为完全不关我们的事情,所以我们只是笑嘻嘻地望看他。

  江海神情迷悯,目光看起来像是没有焦点,他发了一会呆,向我们望来,像是向我们求助,希望我们帮他决定,可是他看到的是我们漠不关心的神情。

  事后我一直不知道如何解释——像这种顿悟的事情,实在非常玄妙,历史上很多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捱了一下打、看到了不知道甚么东西而“顿悟”的记载。

  我们这时候不?一言,冷眼旁观,也不知道是触动了江海的哪一根神经,突然之间他茫然的神情消失,脸上像是忽然增添了一层光辉,微笑道:“你们既然可以看透,我又何必非做蝜蝂不可!”

  他的这句话我一时之间没有听懂,可是他做了和我们一样的决定,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白老大哈哈一笑,指看他道:“我来问你——”

  接下来是白老大问,江海回答:两人一间一答,快捷无比,两位老人家大打机锋,所以在记述的时候也要连续记下来,以体现当时一气呵成的气氛。

  问和答如下:“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抢你好酒喝。”

  “结果如何?”“有酒大家喝。”

  “财神老板是何人?”“白骨一堆。”

  “保险库中是何物?”“咸阳大火连三月,无非一摊劫灰!”

  “劫灰你要不要? ”“只要萝卜炳猪肉清风伴明月。”

  “保险库在何处?”“没有听说过。”

  “拯助世人的雄心壮志到哪里去了?”“都到南海紫竹林去了。”

  (关于这类对话,可以归入“机锋”一类,若是听的人不能在当时就领悟,绝对不必在事后深入研究,再研究都还是不明白的。)

  (有诗为证:“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苏赋。)

  说到这里,两位老人哈哈大笑,江海甚至于抖了抖肩,像是真的放下了一副重担一样,非常轻松。

  江海向我们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他转过身去,无可避免的看到了那保险箱,他侧看头打量了半晌,忽然向它作了一揖,道:“老兄别了。”

  他准备离去,我叫道:“等一等,刚才你说何必做……那是甚么东西?”

  江海笑:“你到闹市,找一个高处,放眼望去,所看到来来往往,急急忙忙的,就全是那个东西了。”

  我哼了一声:“究竟是甚么?”

  江海神气起来,教训我道:“小朋友,有空多读些古文……”

  白素护夫,不等他说完,就道:“江先生口齿不清,发音不准、人家就听不清楚。不就是那种喜欢见了东西就往身上背负的小虫吗?柳宗元的《蝜蝂传》当然读过!”

  说真的,有没有读过这篇柳文,我真的不能肯定,不过这种背负重物,至死不肯放下的小虫,却是听说过的。江海形容得不错,的确到处都是。

  江海笑着,一摇三摆,口中不知道哼看甚么腔调,就此离去。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后来,江海和白老大成了好朋友,时相往来。

  那小保险箱,送给了戈壁沙漠——没有告诉他们打开过,戈壁沙漠高兴之极,拿去当神像一样供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早晚一炷香——在他们心中,那炷代表崇拜的心香,肯定永远长存。

  至于瑞士银行保险库中财神老板的那个保险箱呢?

  借用江海的一句话:“没有听说过。”

  从此我们过着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