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也沉声道:“走,该走了!”

  她说了几遍,我还是站着不动,她伸手拉我,姚女士已经着急得在连连顿足。

  我看到姚董事长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变化,还是非常愤怒,警卫的报告看来并没有起到我预期的作用,姚董事长伸手推开了身边的警卫,大声道:“十秒钟之内,这两个人还在大厦,就开革全体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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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二三十个警卫,“呼”地一下,全都向我和白素冲了过来,有的大声呼喝,有的挥动棍子,有的摆出不知道哪一门哪一派的武术架势,那种人人奋勇当前的样子,如果放在战场上,当年只怕不用八年,只要八天,就能够把日木鬼子赶回海里去。

  我早已经盘算过,如果要动手,这些人肯定不是我和白素的手脚,不过这时候我总算想到,即使在这里大闹一场,把里里外外的警卫全都打得落花流水,到最后,我们还是非离开不可,不会有任何结果。

  就在警卫全体冲过来的时候,白素双手用力将我向外一推,她自己立刻身形闪动,向外掠去。她刚才一再要我走,我不肯走,这时候她当然不是不顾我而独自离去,她是知道她一走,我必然会追上去。

  我就顺着被她一推之势,立刻跟在她的后面,姚女士大声叫道:“开门!快开门!”在她的叫声中,有警卫开了门,我和白素一先一后,穿了出去。我虽然知道在这情势之下,非离开不可,不然叫人家轰出去,会更加狼狼狈。然而却非常心有不甘所以才出了门,就回头叫道:“姓姚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想多说几句,白素一反手,抓住了我,拉着我,离开了这栋大厦。好好地和姚女士一起来查看姚教授的住所,竟然会有这样的结果,堪称人生无常。

  我在大厦门口,转过身来,看到不少警卫涌出来,不过并没有追赶,显然只是不让我们进去而已。

  一时之间我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办法,白素问:“你还在等甚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甚么,只是非常不愿意就此离去。白素道:“姚董事长和姚女士都不会出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这大厦里面,究竟在进行甚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需要这样严密的防范!”

  究竟有甚么事情在进行,我一无所知,然而加以“不可告人”这样的形容,相信错不了——若非事情不能给别人知道,绝对不需要这样的防范。

  而不可告人的事情,九成九不会是好事——好事哪里会见不得光!

  白素道:“站在这里,永远不会知道里面在做甚么!”

  我握住了她的手,转头望向她,她很肯定的向我点了点头,表示会和我同心协力去追查究竟。

  若是小无赖,离去的时候会向大厦门口吐几口口水,虽然我也有这样的冲动,不过当然不会那样做。

  回到家里,我已经做了不少假设,想像在那栋大厦之中,究竟有甚么秘密。

  最可能成立的一个假设,就是在大厦之中,有非常具规模的犯罪行为,可能是国际性的犯罪集团,其犯罪行为的规模之大,可能远远超过所能想像的程度!

  白素并没有说甚么,看来她并不同意我的想法,她道:“可以有几千种设想,都不如实际去看一看!”

  我当然同意,问题是如何突破警卫,登上大厦顶楼。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微笑:“为甚么一定要是‘登上’大厦顶楼?”

  我征了一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对啊!为甚么一定要是‘登上’,而不可以是‘下降’!”

  要到达大厦顶楼,总是会立刻想到“上去”,其实,“下去”也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非常简单,只要能到达比大厦顶楼更高的高度,那么只要向下降,就可以到达大厦顶楼了。

  说得更简单一些:利用一架直升机,飞到大厦上面,再空降下去,就可以达到目的,大厦里面的那些警卫装置,就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想到姚董事长如此不惜工本来防范,实际上却没有用处,我不禁十分高兴,自然而然开怀大笑。

  白素望看了我:“原则上可以这样进行,然而在进行之前,必须有充分的准备工作——事情的难对付程度,远在我们想像之上。说不定空降下去,就跌进了陷阱。”

  想起刚才在大厦中的情形,白素的说法就很有道理,我道:“要小郭多做些功夫,姚董事长能够亲自处理姚教授的遗体,必然无法自己动手装置警卫系统,这警卫系统是由甚么机构承办的,先查出来,再设法了解整个系统的内容,就有把握了。”

  白素笑着,表示同意。我又道:“还是要向姚女士下手,她对姚教授的住所熟,至少要她把顶楼的平面图画出来。”

  白素皱了皱眉:缓汉摇头:“不知道她还是不是肯合作——她这样怕她的父亲,其是不可想像!”

  我道:“不管她肯不肯,她必须和我们合作!”

  我这时候虽然这样说,可是并没有具体的方法可以今姚女士一定合作。然而事情后来的发展却非常意外——第二天,我们把小郭找来,告诉他在姚氏大厦中发生的事情。

  小郭在希腊方面的调查,也有些新的发现,那模型师最近买下了一个牧场,经济状况突然变得非常好,估计是他制作那个假人头,得到了非常丰厚的报酬。

  这一点发现,相当重要。

  姚董事长付出高代价要那个假人头,当然那个假人头在整件事情中非常重要。

  根据姚女士“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这样的感觉,姚教授遗体上的头,可能就是那个假人头。如果是这样,那假人头已经烧成了灰。

  花极高的代价做了假人头,又将它烧掉,这样的行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只要想到,做假人头的目的,就是要在丧礼的过程中掩饰他人耳目,不让他人看出遗体上的人头是假的,那么在丧礼结束之后,假人头的任务也就完成,烧掉非但不可惜,而且可以消灭证据。

  如果循这条线想下去,必然的结论是:姚教授的头部被割下来,不知道做了甚么用途!

  这个结论非常诡异恐怖,也想不出有甚么道理——这就是事情不可解之处。

  越是不可解,就越是要追究,小郭也同意这一点。

  于是我们就分头进行,事情确然如白素所说,比想像中困难,首先无法和姚女士取得联络,她到哥伦比亚开会去了。而小郭调查保安系统安装过程,发现是由瑞士一家公司承包,运用最新最高的技术。具体内容如何,小郭苦笑:“你知道,瑞士人对于保守秘密,非常重视,这是他们行为的准则,请相信我用尽了办法,都无法知道这大厦保安系统的内容,只是可以肯定,大厦保安系统之严密,超乎想像,连大厦顶部,都有想不到的设备,所以从直升机上下降,要郑重考虑,未必可行。”

  小郭还怕我不接受他的警告,又道:“这件事情,看起来没有甚么,其实却古怪透顶,千万不可以托大,不要……不要像锦毛鼠白玉堂一样,小看了对方,结果命丧铜网阵,一世英雄——”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等他说完,就大声道:“你举一个好一点的例子好不好!”

  小郭苦笑:“实在是怕你轻举妄动!”

  白素立刻瞪了我一眼,道:“我这就到哥伦比亚去找姚女士,你不妨找戈壁沙漠商量一下,看他们是不是有办法解破,说不定他们和瑞士的保安公司有联络——”

  白素说到这里,小郭就打自己的头:“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戈壁沙漠!”

  白素又道:“在我还没有回来之前,绝对不能对姚氏大厦有任何行动——现代的防御保安设备,绝不是以前那样有爬墙的工具就可以进人,你要是给人家抓住了,送将官里去,难道向法官解释,你是去找姚教授的人头的?”

  白素警告得很严重,我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找姚女士好了。”

  白素摇头:“不必,需要和戈壁沙漠联络。”

  我感叹:“要做事情,人就不够。”

  我感叹是因为温宝裕和红绫都不在身边——他们还在“宝地”,那里的事情还没有完,也不知道还会有甚么样的发展。

  白素说走就走,我和小郭先联络了戈壁沙漠,然后上门去请教,很意料之外,本来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来解释,谁知道戈壁沙漠一听到姚氏大厦,就一起摇头,道:“没有办法——没有破解的可能,离它远一些吧!”

  我和小郭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何以会这样说,我立刻问道:“你们知道这保安系统的内容?”

  戈壁沙漠显出非常为难的神色,我知道白素料中了——他们和瑞士的保安公司有联络,当然也有承诺,不可泄露秘密。

  我使用激将法,一拉小郭,道:“走,人家不说,我不信我们就会死路一条!”

  戈壁沙漠为人老实,一时之间,神情又是焦急,又是难过,想要挽留我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本来就是在装腔作势,他们只要略有挽留的意思,我就顺水推舟,可以提出条件,要他们把所知悉的内情说出来,谁知道这两个傻瓜竟然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倒使我僵住了,变成其的非走不可了!

  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搭档就十分重要,像说相声中好的捧哏者一样,不然“戏”就唱不下去,只好落荒而逃了。我和小郭从《地底奇人》这个故事起开始合作,认识他还在认识白素之前,他当然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

  本来在我霍然起立,向外就走的时候,小郭也风风火火站起来,甚至于还带翻了一张椅子,他做戏做全套,还在椅子上重重踢了一脚,表示真的生气了。

  这时候他看到戈壁沙漠只是发呆,我下不了台,只好一直向外走,小郭连忙伸手拉住了我,我趁势站定,小郭大声问道:“卫斯理,戈壁沙漠这样不够交情,以后还算不算朋友?”

  我也大声道:“这种人不讲朋友义气,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还有甚么以后!”

  各位看官,我对于“朋友义气”这回事,经常采取嘲笑的态度,认为是在需要利用朋友的时候向被利用一方提出来,以达到利用对方之目的,并不是很理所当然。却不料这时候我也要用这种方法来达到目的,真是无可奈何。

  小郭又道:“或许他们有难言之隐?”

  我哼了一声:“为朋友两肋插刀,有甚么叫难言之隐!”

  戈壁沙漠到这时候总算反应过来了——他们要是再没有反应,我和小郭,只好弄假成真,真的离去了。

  两人在这紧要关头一起叫起来:“我们确然有难处!”

  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都忍住了笑,一起转过身去,瞪住他们两人。

  戈壁沙漠叹了一口气:“保安设计协会,有非常严厉的规定,会员不能透露协会的保安设计。”

  我征了一征,戈壁沙漠的话,有些无头无脑,听了之后,不是立刻就可以明白,要略为想一想。

  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保安设计协会”这样的组织,戈壁沙漠这时候提起它来,当然是这个协会和姚氏大厦的保安设计有关,而且他们当然也是这个协会的会员。

  还可以进一步知道,他们清楚姚氏大厦的保安设计,只不过因为有严厉的规定,所以不能说出来而已。

  我立刻厉声道:“违反了规矩,会怎么样?”

  戈壁沙漠立刻道:“会开除会籍!”

  他们说得非常严重,就像是小学生提到会被学校开除一般。我冷笑,不问他们,却问小郭:“这个甚么协会有甚么了不起,使他们不要两个好朋友?”

  小郭也冷笑:“没有听说过,照说戈壁沙漠设计发明技艺超着,千山独行,人类之中只有天工大王可以和他们并论,其余无人能及,却还在受甚么协会的束缚,其是愚不可及!”

  我发出一连串冷笑,用很不屑的神情望向戈壁沙漠,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道:“入会的时候曾经同意会章,理论上来说……总应该遵守。”

  我哈哈一笑:“实际上却应该随机应变!”

  两人苦笑,道:“姚氏大厦的保安系统,是唯一的协会保安系统设计的冠军!”

  戈壁沙漠两人说话的作风一向如此:他们自己知道的事情,以为人家也一定知道,所以从来不说来龙去脉,总是从中间抽一句话来说,听的人就莫名其妙。

  我哼了一声:“请从头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因为白素严格吩咐过,在她回来之前,我不可以对姚氏大厦有行动,所以我确然不急。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气:“这保安设计协会——”

  原来保安设计是很大的一门学问。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仿佛自从有保安系统以来,好像就没有百分之百可保安全,没有百分之百不能破解的。

  所以设计完美无缺、绝对无法破解的保安系统,是所有设计师追求的目标。

  保安设计协会是保安系统设计师的一个组织,吸收会员的资格非常严格,申请入会者必须呈缴一份保安设计,这份保安设计要经过所有会员审阅,在一年时间内去找出破绽,有三处以上破绽,也就是说,如果有三种以上方法,可以破解这份设计,入会申请就会被否决。

  戈壁沙漠精于各种设计,在他们众多的设计中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涉及过保安设计,不过在他们知道了有这样的协会、这样的入会过程之后,他们觉得有趣,而且想接受这样的挑战,看看自己的本领,所以做了一份设计去申请加入。

  戈壁沙漠的设计自然非同凡响,经过一年的时间,只被找出了一处破绽,接近完美,当然顺利成为会员,而且是在协会之中受到尊重的会员。

  协会和保安工程的制造工厂有密切的联系,协会向制造工厂提供设计,会员的入会申请设计,是所有保安工程制造工厂争夺的目标,戈壁沙漠的那份设计,当然以天文数字的高价卖了出去。

  由于设计一定会用在实际的保安工程上,所以保守设计秘密就非常重要——设计内容一旦泄露,也就等于泄露了可以破解的方法,保安工程就一文不值了。

  所以如果戈壁沙漠把任何一份设计的内容告诉我们,等于是使整个设计协会的信用破产,以后任何制造商,再也不会采用协会会员的设计,关系非常重大,不单是他们被开除会籍而已。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来说明他们一开始不肯说的原因,虽然直到那时候,他们实际上还是甚么也没有说出来,可是总算使我们明白了原由。

  这时候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问道:“刚才你们提到姚氏大厦的保安设计,是协会唯一的冠军设计,是怎样一回事?”

  戈壁沙漠道:“协会所有成员的最高努力目标,就是作出无懈可击、完全没有破绽的百分之百完美的保安设计,有这样的设计出现,就是冠军设计,一直到两年之前,才出现了这样的设计,完美得绝对找不出破解的方法。”

  两人的回答,正在我预料之中。

  他们刚才说了很久,只是在说明他们如何为难,目的还是希望我们原谅他们的苦衷,不要再问下去。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有办法使他们说话不再保留。

  我道:“这份冠军设计,就用在姚氏大厦了?”

  戈壁沙漠道:“这份设计太完美了,虽然价格极高,可是采用的用户还是不少,到现在为止,已经超过了三十处地方在使用,姚氏大厦是其中之一。”

  我再道:“设计百分之百完美,无法破解?”

  两人非常肯定:“无法破解!”

  这正是我需要的答案,我掷了摊手:“这就是你们刚才警告我远离姚氏大厦的原因?”

  戈壁沙漠点了点头:“是,后果会非常可怕。”

  我笑道:“既然是无法破解,那就算告诉了我设计的内容,也完全没有关系——就算向全世界公布,也不要紧,反正没有方法可以破解!”

  戈壁沙漠抓耳挠腮,想不出不说的理由来。过了一会,才道:“说给全世界听当然不行——天工大王可能就会想得出破解之法来。”

  小郭也知道了我的策略,他道:“可以放心讲给我们听,卫斯理和我肯定想不出破解之方法。”

  这正是我想说的话,谁知道戈壁沙漠也不笨,立刻道:“既然你们无法破解,知道了又有甚么用!”

  我没好气,只好耍无赖:“到底说是不说!”

  戈壁沙漠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其实这安全设计也很简单,只不过是许多和电脑联系的摄影镜头和电脑而已:将一些人交给电脑认可,这些人就可以通过保安系统,而没有经过电脑认可的,就寸步难行。”

  我道:“那有甚么稀罕!是认可甚么,指纹还是眼纹?”

  戈壁沙漠道:“都不是,是……简单地来说,是……容貌。”

  他们在说的时候有些迟疑,显然内容还不只如此,而且“认可容貌”听来也不很合理,人的容貌每天都在变化,这种变化每天发生极少,不容易觉察,要日积月累,一照镜子,才会发觉朝如青丝暮如雪。可是人眼一时间看不出来,电脑却一定可以觉察到极之细微的不同,岂不是三天两头就要进行新的认可?天下哪有那么麻烦的保安系统!

  小郭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同时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说甚么,都显然表示还想听他们说下去。

  戈壁沙漠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他们道:“专家可以从一个骷髅上,重组这个人生前的容貌——”

  我一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话头,正想叫他们废话少说,陡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啊”地叫了一声。

  戈壁沙漠并不是在说废话!

  人的容貌各有不同,是因为人的头部骨骼的构造虽然大体相同,可是却每人都有差异,容貌由附看在骨头上的肌肉组成,也随之有差别。

  所以给专家一个骷髅,专家就可以根据骷髅的形状,还原出这个骷髅生前的容貌来。

  同样的道理,根据一个人的容貌,当然也可以知道他的骷髅的形状。

  人的容貌会变,人的骷髅却自成长之后,除非有重大的意外,否则再也不会变化这保安系统通过辨别人头部骨骼的形状来运作,确然很新盈,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必然非常实用。

  小郭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我伸手指了指他的头,并且在他的头上轻乔敲了一下,他也立刻恍然。他道:“凡是靠镜头摄取认可对象的装置,都可以有漏洞,都可以破解!”

  戈壁沙漠道:“那是因为一个非常简单的缘故:镜头不够多。镜头不够多,在镜头和镜头之间就有空隙,这空隙就成了漏洞。很多盗宝的电影中可以看到,那些神偷都是从镜头或者红外线的空隙之中进去的,很奇怪,那些红外线的网,为甚么不密一些,密到麻雀也飞不过去的程度?”

  小郭道:“那电影就演不下去了!”

  第七章 无法可施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这种极简单就可以防止漏洞的方法,实际上早已经普遍运用,不过这个保安系统运用得特别好而已。”

  我道:“所谓特别好,就是说它大量使用电脑认可镜头——多到了甚么程度?”

  戈壁沙漠道:“不能用‘多’来形容,应该用‘密集’,在需要保安的范围内,认可镜头一个挨一个:距离是十公分。譬如说一幅一百平方公尺的墙,就有一万个镜头,就算你变成了一只蚊子,要飞过去,也要飞得非常非常小心!就算你会隐身法,也没有用,因为电脑认可镜头使用热探测,所以那是万无一失的保安系统!”

  纵使我和小郭一时之间还不能同意他们的话,却也实在无法想到有甚么可以破解的方法。

  小郭愤然道:“是哪个王八蛋挖空心思,想出这样的东西来的!”

  戈壁沙漠想来是心中得意之极,也没有注意到小郭在骂人,各自一挺胸:“就是区区在下!”

  其实这答案早就在我和小郭的意料之中,要不然小郭也不会无缘无故出口伤人。

  正因为我们料到了这份冠军设计是戈壁沙漠的杰作,所以才感到失望和无可奈何,如果是他人的设计,以戈壁沙漠的才能来说,还有破解的希望,而今正是他们自己的设计,当然在设计的过程中早已经排除了一切可以破解的可能,看他们那种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可以知道根本不必再问有没有方法破解了!

  没有方法可以破解那保安系统,就不能进入姚教授的住所去察看究竟。

  虽然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姚教授住所有甚么秘密,可是动用了这样的保安系统,可以推测其中必有古怪。

  我想了一会:问道:“你们不觉得姚氏大厦用这个系统来防止他人进入顶楼,很是古怪吗?”

  两人摊了摊手:“不见得所有古怪的行为,都可以成为卫斯理追究的目标。”

  我瞪看他们,他们又道:“一上来我们就劝不要去惹这个保安系统,它还有一些非常古怪的装置,当不被认可者被电脑识别出来之后,会有玻璃或钢枝的笼子将闯入昔困住。”

  他们说到住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要是两位被困在笼子中,任人参观,这就— ”

  他们还没有说完,我和小郭就齐声喝道:“放屁!”

  戈壁沙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还是表示如果我们不听劝告,就必然会有这样的下场。

  而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形,那真是无法想像的可怕。

  小郭还不服气:“可以通过侵入电脑,改变电脑认可的程序。”

  戈壁沙漠对我比较客气,对小郭就不怎么样,两人冷笑:“你以为是美国国防部的电脑啊,那么容易被人侵入!”

  他们言下之意,是这个保安系统的控制电脑,防止入侵的能力远在美国国防部的电脑系统之上!

  小郭没有再说甚么,戈壁沙漠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已经堵塞了一切漏洞,所以我们无法破解自己的设计。”

  我也无法可施,在告辞离去之前,我道:“算是纯粹为了好奇— 这样的装置,大概要多少钱?”

  戈壁沙漠道:“成本大约是三千万英镑,保安公司收顾客多少,我们不清楚。”

  我点了点头,三千万英镑对富豪来说,并不算甚么,可以得到百分之百防止侵入的效果,非常值得— 问题是,这样的防范只是为了不想被打扰?

  问题又回到了老问题:姚董事长不想让人家知道的究竟是甚么?

  在离开的时候,我和小郭都很沮丧,小郭异想天开:“找天工大王去,天工大王会有方法。”

  我苦笑:“要找天工大王,比设法进入姚氏大厦顶楼,还要困难很多!”

  可能是刚才受了戈壁沙漠的奚落,小郭非常之不服气,他想了一会,道:“不管在姚氏大厦顶楼有甚么事情在进行,只要还在进行中,总不可能是一个人关起门来做,一定会和外界有联络,从现在起,我全面紧盯姚董事长,全面调查哪些人是由电脑认可可以进入顶楼,广泛查询顶楼和外界的任何联系— 姚董事长总不能自己负责清洁工作吧!”

  我明白要进行这样全面广泛的调查,相当困难,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不过小郭既然这样说了,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很好,这就开始。”

  小郭得到了我的鼓励,很是高兴。他问道:“我们可能会有甚么样的发现?”

  我苦笑:“可能甚么发现都没有!”

  小郭神情很坚决:“我相信天下没有发现不了的秘密。”

  小郭性情相当天真,他既然这样相信,而且这种信念成为他工作的动力,我当然没有必要去和他争论— 每人都有根据自己信念生活的权利,他人何必干涉?

  所以我没有再说甚么,和他告别,他自去做全面调查的安排,我回到家中,痛快地听了两小时音乐,稍减心中的闷气。

  我曾经想过,是不是应该动脑筋去破解戈壁沙漠设计的保安系统,然而才一想到,就不由自主摇头,因为结果早就放在那里:肯定百分之百徒劳无功!

  人各有专长,那是戈壁沙漠的专长,我自问不如,就不必多费脑筋了— 这个道理听起来简单之极,可是要真正明白,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不如他人,再努力也追赶不上,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一般来说,和人生阅历的丰富与否有关— 年少气盛,绝对做不到这点。

  第二天,白素从哥伦比亚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听来很兴奋,第一句话就道:“你没有胡来吧?”

  我苦笑:“想,可是在戈壁沙漠那里了解了情况之后,不想被关在玻璃笼子中示众,所以打消了念头。”

  白素一时之间显然不明白“玻璃笼子”是甚么意思,我道:“说来话长,等见面再说。”

  白素道:“好。我这里有好消息,我立刻就回来,我们很可能用最直接简单的方法,进入姚教授的住所。”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追问,白素却道:“说来话长,等见面再说。”

  九个字,和我刚才所说的竟然一字不差!

  虽然只不过不到二十小时,却今我像是老了二十年— 我怎么想也想不出用甚么“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可以进入姚教授的住所。所以在机场一看到白素出来,我就扑过去问:“甚么方法?甚么方法能够进入姚教授住所?你一定对那里的保安系统一无所知,所以才会以为有方法可以进去!”

  这是我想了二十小时得到的唯一结论——因为不知道虽然这绝对不是白素行事的作风,我也不得不这样想。

  白素看看我心急的样子笑:“我为甚么要了解那里保安系统的内容?”

  我征了一征,叫了起来,声音太大,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我叫道,“不通过那里的保安系统,怎么进去?”

  白素眨眼,道:“找姚董事长带我们进去啊!”

  这就是我在前文提到过的意外之事。

  当时我也只会眨眼,说不出话来——这确然直接简单之极,我竟然没有能够想出来!

  非但在过去的二十小时中没有想出来,老实说直到这时候,我还是不明白如何可以使姚董事长带我们进去。因为看起来,要做到这一点,比破解保安系统更加困难。

  这疑问自然要白素来解答。

  原来当我们一听到姚女士去了哥伦比亚,都以为她是故意避开我们,等到白素追去,才知道不然,姚女士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

  白素在会议休息期间和姚女士见面,姚女士看到白素出现,非常惊讶,白素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表示一定要仔细察看姚教授的住所,才能解决疑问。

  姚女士显然不明白白素这样说的严重性。

  白素这样说,是表示我和白素将会动用一切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来查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在这样情形下,纵使我们暂时不能成功,可是事情会长期纠缠下去,至少会使对方形成很大的困扰。

  言下之意,当然是要姚女士和我们合作——就算姚女士不能做主,也应该设法说服她的父亲:继续和我们作对,绝无好处。

  白素用了这样的方法,并不合乎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倒很有些像卫斯理或温宝裕,意存威胁,略见无赖。所以我听了,感到相当有趣。

  可是白素的话,在只知道地质学、不知道我们可怕的姚女士身上却完全不起作用,当时姚女士望看白素,非常讶异,道:“事情还有甚么可以调查之处?”

  白素耐心究竟比我好很多,若是换了我,听了姚女士这样说,就算不动手,也非“君子”一番不可——整件事情就是由她要来找我们开始的,现在她竟然说没有甚么可以调查的了,岂非混蛋到了极点!

  白素沉住气,道:“事情根木还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可以说调查才开始,当然——”

  白素话还没有说完,姚女士就哈哈大笑,拍着白素的肩头,道:“没有事情了,没有了… ”

  她一面说,一面笑看摇头:“… 没有再需要调查寻找解释的事情了。”

  白素问道:“连你父亲找人制造了那样的一个假人头,都不需要解释?”

  姚女士继续笑:“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和我同行——我有自己的飞机,方便很多。”

  白素还想再和她说话,她却急?要去开会,白素一把抓住了她,道:“我自己会走,不过事情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完——”

  姚女士挣脱了白素的手,道:“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之后,就会和家父一起来请你们到伯父的住所去,到那时候,就甚么问题都不再存在了!”

  听白素说她和姚女士会面的结果,听到这里,我不禁跌脚,叫道:“你这就相信她,就这样算了?”

  白素望看我:“那是一个国际性的会议,而姚大湖女士是主要的主持者,难道我大闹会场,将她绑架不成?”

  我苦笑:“那是你不知道我们根本无法进入姚教授住所的缘故,不然也就只好那样!那姚董事长不知道在捣甚么鬼,怎么会带我们去看姚教授的住所!姚女士一定是上次我们离去之后,挨了痛责,所以才向你打马虎眼,你真的相信了?”

  白素却很平常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我只好继续苦笑:“根据甚么?”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据我当时的感觉——我强烈地感觉到姚女士的确已经放下了一切心中的疑虑。所有的疑虑完全从她开始,她既然可以放下,就证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立刻问:“合理的解释是甚么?”

  白素竟然道:“现在我也不知道,等姚女士来了,应该就会有答案。”

  说来说去,她还是相信了姚女士的话!

  正因为她相信了姚女士的话,所以在我和她通电话的时候有最简单的方法进入姚教授住所,她并没有等姚女士开完会,就先回来了。

  我没有和白素争辩——因为我很相信白素的感觉,可是我却想不出如何解释心中的疑问,所以不由自主摇头。

  白素知道我在想甚么,她道:“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使姚女士心中的疑虑突然消失。”

  我继续摇头,白素道:“只不过我相信其中必然有理由,只是我们想不出来而已。”

  我哼了一声,心中十分不满,可是又很难表达,所以只好生闷气,白素道:“那大厦的防卫系统如何严密,竟然会使卫斯理望而却步,且说来听听。”

  这话听在耳里,更不是味道,我瞪了她一眼,道:“这防卫系统是戈壁沙漠设计的,我能和他们作对吗?”

  白素像是说相声的人在捧眼一样,道:“敢情是!哪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坏了哥儿们的交情!”

  我给她窒得几乎一口气缓不过来,就此呜呼哀哉。

  白素看到我这种涨红了脸的模样,反倒开怀大笑,我没好气,大声道:“等我告诉你这防卫系统的内容,你要是能想出破解的方法,我就服你!”

  白素虽然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她的神情分明在说:我以为你早就服我的了!

  在这样情形下,当然只有笨蛋才会去进一步追究,所以我就详舷细舷向白素说明姚氏大厦的防卫系统。

  等到说完,已经到家很久,白素倒真是很认真地和我讨论可能破解的方法,有几次我几乎认为可行,立刻和戈壁沙漠联络,可是戈壁沙漠听了,都加以否决——原来认为可行,是我们对整个防卫系统还缺乏了解的缘故。

  戈壁沙漠甚至于用听来很伤感,其实非常自负的语气道:“这个系统实在太完美了,以致我们虽然是设计者,也无法对付!”

  在戈壁沙漠下了这样的结论之后,白素居然还很高兴,道:“这证明我很对——除了等对方带我们进去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

  我忍住了气:“对方为甚么要带我们进去?”

  白素道:“假设对方心中坦荡,为了怕我们不断纠缠,就有理由让我们去看个究竟。”

  我还是不以为然,白素补充道:“卫斯理威名在外,想必姚董事长也有所闻,当然不想招惹!”

  我苦笑,照白素所说,那绝不是甚么“威名”,而应该是“恶名”才是。

  白素既然一再肯定会有姚董事长来请我们这种事情发生,我当然不便再和她争下去,只好静以观变。

  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才起身不久,就有门铃响,白素向我望了一眼,道:“来也!”

  我还是不相信,在老蔡的大声询问声中,我下了楼,赫然看到被老蔡堵在门口的正是姚女士。

  老蔡有点越老越糊涂,姚女士上次来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可是这时候看他那种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显然他不记得了,偏偏姚女士的外表不起眼,所以老蔡的态度分外恶劣。

  我连忙赶过去,拉开老蔡,姚女士并没有见怪,立刻道:“两位早,家父正等着,两位请跟我来。”

  白素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我转过头去,和她互望了一眼,白素低声道:“我没有料准——姚董事长没有亲自来请我们。”

  我已经佩服之极,忙道:“那不算甚么!”

  虽然姚女士来了,而且姚董事长愿意带我们去看姚教授住所已经成为事实,可是我还是非常怀疑。

  我怀疑的是:为甚么姚董事长对我们的态度会有这样大的转变?我认为其中必有原因,只是我现在不知道他究竟又想玩甚么新花样而已。

  昨天晚上,我和白素也讨论过这一点,我们的结论是不管如何,先到姚教授住所去了再说,看是不是能够因此消除我们心中的所有疑惑,再作决定。

  所以我们向姚女士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和她一起上了车,在车行途中,我们也没有向姚女士提出任何问题,反而是姚女士向我们解释那天姚董事长将我们赶走之后的一些事情。

  照姚女士的说法,是姚董事长非常厌恶任何人对姚教授的骚扰——包括生前的骚扰和死后的骚扰,所以一看到我们出现,就有非常激烈的反应。

  在我们走了之后,姚女士也感到父亲的态度太过份,所以破例和她父亲起了争执,在争执之中,她坦然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据她所说,她父亲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更加生气,却反而笑起来。

  而姚女士急看要去开会,所以没有时间向我们作解释,她说,她向姚董事长介绍了我们的为人,姚董事长也决定在她开会回来之后,请我们到姚教授住所去——白素就算不到哥伦比亚去,情形也是一样。

  姚女士在说这些的过程中,却并没有说为甚么姚董事长不生气,为甚么她又不再怀疑——其中必然有一段关键性的经过,她没有说出来。

  我好几次想追问,都被白素阻止。

  等到姚女士说话告一段落,白素才道:“其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使你不再有疑虑。”

  姚女士高兴地道:“正是——我且不到说,等你们自已发现,才知道事情原来如此,一切全是由于我过度悲痛,所以才产生的胡思乱想!”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所显出的神情,是老实人偏要弄狡狯的典型——姚女士是老实人,这一点我绝对没有疑问,问题是出在她父亲姚董事长身上。

  白素显然和我有同感。

  她道:“这结论是令尊所下的吧!”

  姚女士并不否认,她道:“是,可是我完全同意。”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想不出其间究竟发生了些甚么事情,以致姚女士完全改变了她的想法。

  因为反正事情过一会就会真相大白,所以我们也没有进一步去作设想。

  没有多久,车子就已经驶近姚氏大厦,在驶进大厦面前的空地时,隔?空地中心的喷水池,已经可以看到姚董事长站在大厦正门的石阶之下,他看到了车子驶近,向车子挥手。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向白素点了点头。

  我是在向她说:虽然你没有料中他“亲自来请”,可是如今他“降阶以迎”,这也差不多了。

  车子驶到门口,这位上次近乎穷凶极恶要将我们赶走的姚董事长,竟然跨步前来,看样子是准备来替我们开车门!

  虽然我还是对他没有好感,可是在江湖上行走,必须遵守的规矩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断然没有坐看等他来开门的道理。

  所以我立刻抢先一步,打开车门,跨出去道:“不敢当!”

  姚董事长像是对我的来到,感到很高兴,呵呵笑看:“阁下能够不见怪,惠然肯来,真是感激。”

  我当然只好客气,上分虚伪:“董事长不计前嫌,这才令人钦佩。”

  姚董事长笑道:“哪里有甚么前嫌,都是误会而已。”

  这时候白素和姚女士也都下了车,姚董事长道:“上次你们走了之后,大湖向我说起,才知道有了这样的误会,也实在是因为丧事太令人伤心,所以我们的作为有些不合常理之处,就容易使人误会,实在不知道如何解说才好。”

  他话说得非常直接,本来我最欣赏这样的说话方式,可是他想用这一番话,把事情全部推在因为伤心而行为有异所以造成误会身上,未免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孩了。

  我正想问他那假人头的事情,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显然是不让我开口。

  我感到很纳闷:因为假人头这件事,最难用借口解释,是整件事情的关键要害,从这一点上向姚董事长展开攻击,就有可能打开缺口。

  而白素却不让我说话,真不知道她在打甚么主意。

  白素道:“感谢董事长给我们机会,可以见识世界上最先进有效的防卫保安系统。”

  当然,大厦为甚么要采取这样严密的保安,也是极为可疑的一点,不过这一点很容易解释过去,白素拣它来做进攻的起点,实在不很高明。

  我自然而然摇了摇头,果然姚董事长道:“为了避免我兄长受到骚扰——他非常厌恶被骚扰,所以我想尽了方法,总算找到了这个保安系统,可以彻底保证他不被骚扰。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这个保安系统,使他相信他确然可以完全静处,这才能使他彻底消除会被骚扰的恐慌。”

  他解释得非常自然,而且这样的解释,也不算完全不能接受。他又补充道:“可是这个系统的安装费用,贵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为了兄长可以安心,也只好… ”

  他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番动作,更加强了说服力。

  然而我和白素也就在这时候,迅速地互望了一眼。

  正因为他的说词太完美了,所以使我们感到一切全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结果,目的自然是为了消除我们心中的疑虑——这就反而更使人感到他确然想掩饰些甚么。

  这说明白素的“攻击”,还是相当有效。

  白素笑了笑,在她的眼神之中我可以接收到“看我再进攻”的信息。

  所以我非但不打岔,而且加倍留意。

  只听得姚董事长问:“对于这保安系统:两位也有所知?”

  白素道:“这系统是我们的两位好朋友所设计,确然是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好的保安系统。”

  就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姚董事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真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若不是我在事先加倍注意,根本就不可能觉察!

  然而这时候我却捕捉到了这个变化——这种神情上的变化说明白素的话在姚董事长心中引起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而白素当然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是要姚董事长在听了之后,立刻想到:保安系统是你们朋友的设计,要是其中有漏洞,你们一定会知道!

  这就是令他脸色起变化的原因——他还是唯恐我们会突破保安系统。然而他既然准备带我们上去,冯甚么还会有这样的忌惮?

  由此推论下去,就可以有进一步的结论。

  第八章 向空气发拳

  这进一步的结论就是:这次他带我们上去的行动是一个烟幕!

  他的目的是企图通过这个烟幕行动,来消除我们心中的疑虑,使我们不再追究下去。

  而事实上,他还是很害怕我们会继续追究,所以才会对白素的话有这样的反应。

  由此可知他确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在进行。

  我和白素刹那之间取得了共识,都不动声色——看姚董事长下一步的安排是甚么。

  这时候已经进入了大堂,还没有到上班的时候,大堂中人并不多,警卫仿佛也少了很多。姚董事长带看我们走向那部通向顶楼的电梯。

  电梯门还没有打开之前,姚董事长道:“请两位先来让电脑进行扫描,以确定两位可以进入的资格——两位既然对系统有认识,当然知道这是必须的手续。”

  我和白素点了点头,都装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来当真是尔虞我诈,至于极点。

  他既然如此演技精湛,我自然不妨努力配合,所以我就看来傻乎汉很高兴地道:“好啊!经过电脑确认之后,我们就等于领了通行证,以后可以自由出入了。”

  姚董事长老奸巨猾,居然只是呵乔笑看,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心中多半在想:好,欢迎你来,看看你被抓住了关在玻璃笼子里的时候是甚么模样!

  说话之间,电梯门打开,姚董事长先让我跨进去,站了一站,然后换白素进电梯,前后不到三秒钟,我非常用心留意,也没有发现电脑确认镜头在甚么地方。

  后来戈壁沙漠告诉我,在电梯上下四面,有超过一千个镜头,每个镜头都可以起作用,由于镜头很小,又藏在单面透光设备之后,所以我无法发现。而电脑在确认之后,也可以随时取消,戈壁沙漠对我的“演出”,劣评如潮:“你做戏做得太过份了,像个白痴,姚董事长当然知道你在假装!”

  我辩护:“我就是要他知道我并不相信他!”

  由于后来事情发展,并不如我预料,所以戈壁沙漠对我的话报以冷笑,神情非常不屑。

  这且不去说它,却说当时我和白素在经过电脑确认之后,就和姚太湖父女一起进入电梯,姚董事长在进入电梯之后,将手放在电梯门旁,看来像是很随便的按了一按,电梯门就关上,开始上升。

  这时候姚董事长对着我,可是他的身体语言却明显之极地在告诉我:看到了没有!要鉴定掌纹才能启动电梯,刚才电脑对你的确认,只不过是允许你可以进来而已,你根本无法令电梯上升!

  由于我早就知道戈壁沙漠的设计是如何精密,所以这时候也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电梯一直向上升——姚氏大厦高七十二层,我们要去顶楼,自然要花不少时间。

  等到电梯停下,门一打开,我和白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叹声,原来电梯门打开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很大的空中花园,布置极其精雅,花木扶疏,水池掩映,竹亭秀立,雀鸟和鸣。

  园景已经十分动人,更难得的是,放眼望去,视野无际,不但整个城市都在眼下,而且远处山海隐隐,趁看蓝天白云,又是朝阳才升,霞光万道,更是气象万千,还没有跨出电梯,就像是已经进入仙境一般!

  我由衷赞叹:“好景致!”

  姚董事长走出电梯,带我们在一条碎石道上向前走,边走边道:“为了使大哥生活舒适,我算是尽了力量,可是并不讨好,大哥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布置,说是满园铜臭、俗不可耐、做作之极、幼稚莫名!哈哈!”

  白素立刻向我眨了眨眼,我当然知道她在说:“听听,姚董事长借他兄长的话在骂你哩!”

  我才说了“好景致”,姚董事良就说了这样一大套,当然是冲我而来,我虽然生气,可是也无可奈何,不能发作,十分窝囊。

  白素道:“姚教授是大学问家,胸中自有万水千壑,不是我等俗人所能企及。”

  姚董事长像是相当感慨,连点头:“是啊!是啊!”

  姚女士也叹了一口气:“真可惜,随?伯父的去世,他毕生精力所经营的学问,也随之而逝,恐怕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了。”

  姚女士的感叹,听来并没有甚么特别——有大学问的人死了,人们都会有这样的感叹,都会说某某人的去世,是他生前所研究的学问领域中的一大损失。

  因为确如姚女士刚才所说,人死了,他的学问、知识也就随之而逝,纵使他有许多阐释他学问的著作留下来,别人也要从头开始学习,又要花上几十年,还不一定能够达到他的水准。

  当然也有可能后来的学习者,比前人有更大的发展,然而这种进展,幅度必然很小,等到真有进展的时候,人的生命也往往走到了尽头,一切又要从头开始,而不能够在已经拥有的基础上继续下去。

  这种情形等于是要盖一座一百层高的大楼,好不容易盖到了二十层,就要将它夷为平地,又从第一层盖起,侥幸再盖的时候,超过了二十层,还是会变成平地,再从头开始。

  这样的情形不断重复,或许总会有一天,会将楼盖到一百层高,可是其进展的过程,是何等缓慢,又是何等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在人必然会死,而且生命非常短促——才积累了知识,就面临死亡,而死亡就是知识的消失。

  姚女士的感叹,我也很有同感,所以自然而然,也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却看到走在前面的姚董事长,忽然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像是突然之间遭到了电极一般,甚至于有站立不稳的现象,我动作比姚女士快,抢先一步,扶住了他。

  姚董事长用力推开我——这种反应对付一个好心要去帮他的人,实在很过份。

  他大声道:“我没有事,没有事!”

  他说“没有事”,那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他的脸色也出卖了他,在阳光之下,他脸色之苍白,简直耀眼!

  这说明他绝对不是“没有事”,而是大大的有事!

  然而他有的是甚么事,我却莫名其妙,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为甚么姚董事长会忽然有这样的表现。

  而姚董事长急忙向前走出了几步之后,再转过身来,已经恢复了常态,看他的样子,像是想为刚才的情形解释几句,可是口唇动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所以并没有出声,就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继续向前走。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实在不知道姚董事长刚才的失态,是为了甚么。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姚董事长像是在突然之间,受到了重大的刺激,所以才会有那样的表现。

  可是刚才完全没有甚么意外发生,既没有晴天响起了一个霹雳,我也没有在他屁股上重重踢上一脚,完全风平浪静,他为甚么忽然发起神经病来,其是莫名其妙。

  我看到白素皱看眉,正在思索,可是显然也没有结果。

  这时候已经穿过了园子,来到了建筑物前,是一列玻璃门,姚董事长走在最前面,移开了门,向我们做了一个请进去的手势。

  一路上我虽然一直在想刚才为甚么姚董事长会有这样的行为,但是同时也很留意周围的环境,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保安系统的装置。

  由此可知戈壁沙漠的设计其的非同凡响。

  玻璃门打开,姚董事长做手势请我们进去,姚女士却在这时候抢先一步,越过了我和白素,先进了门,然后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望着我们,又弯腰很夸张的邀请我们进去。

  她的这种动作,看起来也突兀之极,而且完全不知道她为甚么要笑得这样有趣。

  一时之间我想到的是他们的家庭,可能有间歇性神经病的遗传,会不定期发作——刚才父亲是那样,现在女儿又是那样。

  不过我这样的想法,在几秒钟之后就被推翻——几秒钟之后,我就知道了何以姚女士会有这样的动作了。

  我和白素在姚女士身边经过,走了进去,才跨进了一步,就陡然站住。

  我们一眼就看到一个和人差不多高下的大理石座,在座上放置的是一个头像。

  虽然我们绝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头像,可是对它却并不陌生,那是姚教授的头像,而且可以非常肯定,就是小郭发现,由希腊出色的模型师所作的那一个。

  我们曾经仔细研究过那个头像的图片,对头像所表现的姚教授那种闭目安详的神情印象非常深刻,绝对错不了。

  而我们之所以感到震惊,是因为发现了有这样的一个头像,成为姚董事长行为古怪的最大疑点。我们非常自然的把这个头像称之为“假人头”。甚至于还联想到用假人头换了真人头,才使姚女士在看到遗体的时候,产生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怪异之感——一切疑惑,部由此而生。

  可是如今这个关键性的“假人头”,却赫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而且被放置在大理石座之上,显然是为了纪念姚教授而设——这种用头像来纪念去世者,是很普通的事情,一点都不值得其么大惊小怪!

  而就在这时候,姚女士在我们的身后,哈哈大笑:“两位现在明白了吧!”

  本来我准备不论姚董事长如何解释,我都要在适当的时候向他提出“假人头”这件事情,看他如何应付。

  而现在,也根本不必提出了,姚董事长他也根本不必作任何解释!

  因为人头就在我的眼前!

  姚董事长用很高的代价,制造这样的一个人头,目的就是为了设置纪念座。

  这当然也就是姚女士心中忽然没有了任何疑虑的原因——她看到了这个纪念座,当然就解释了“假人头”的疑惑,从而肯定了她自己的感觉,是由于悲伤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她要我们也来看,以为我们看了之后,会和她一样,消除心中所有的疑虑。

  确然,在乍一看到纪念座上头像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啊,原来如此!

  这“假人头”的疑惑,也就在刹那之间消除。

  然而我和白素毕竟和姚女士不同,姚女士头脑简单,而且所有的疑虑都和她父亲有关,她在潜意识之中,很想将疑虑消除,所以一看到了“假人头”,就立刻感到所有疑虑都不存在了。

  而我们却不同——目前我们都可以接受“假人头”的疑虑得到了解释,可是绝不等于所有的疑虑都不存在。

  因为还有很多情形,非常不平常,无法解释。

  这时候姚董事长道:“原来这个头像,很引起大湖的不安——我事先没有对她说,也不知道竟然会引起卫先生的查究——”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神情似笑非笑,继续道:“听说卫先生以对事情查根究底著名,不过我不明白卫先生现在究竟想查些甚么?”

  不能不承认姚董事长是一个厉害的角色,他看来像是随随便便的这一问,就问得我张口结舌,无词以对,因为我自己也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查些甚么!

  有许多许多疑点,可是所有的疑点集合起来,并没有一个焦点。尽管我们在查,可是究竟想查甚么,却完全说不上来。

  这时候姚董事长这样问,今我十分发窘,白素替我解围,把话岔了开去,道:“纪念头像采用闭上眼睛的形象,可以说绝无仅有,其是别开生面!”

  给白素一提醒,我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十分古怪,所以立刻采取反攻的神态,向姚董事长望去。

  姚董事长来到了纪念座前,望定了头像,声音充满了怀念:“我大哥平时最喜欢闭目静思,他常说:在思索学问的时候,闭上眼睛,可以不受外界的干扰。这种神态,正是他经常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情形。”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姚董事长的解说,几乎无懈可击,就算感到不满意,也无法再追问下去。

  姚女士在这时候大声道:“两位不是想看看伯父的住所吗,我带两位去。”

  看姚董事长时,他却已经在面对纪念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看头像,神情哀伤,并不望向我们,只是挥了挥手,道:“请随便看,只是不要弄乱任何东西原来放置的位置,大哥最讨厌这样的事情了。”

  我心头憋住了一股气,却发作不出来。

  这时候我完全可以肯定,我们到这里来,并不是占了甚么便宜,而是被姚董事长利用了!

  不但是我们,连姚女士也同样被利用——姚董事长利用她来带领我们,来到这里,看到头像,以达到使我们消除疑虑,不再追究的目的。

  肯定了这一点,等于同时肯定了姚董事长非常不想我们对他继续追查,也就等于说明了他确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在进行!

  然而这样的推论,纯粹是理论上的推测,没有任何事实可以作为支持。

  而姚董事长的掩饰工作做得如此密不透风,简直没有任何可以突破的空隙,使我们完全无法看手。

  看来他并不准备和我们一起参观住所,我们只好跟看姚女士,花了大约半小时,在姚教授住所走了一遍,当然没有任何发现。也当然不必详细叙述姚教授住所的情形了。

  我们此行,只是使我们更没有追查下去的借口,完全没有期待中的任何收获。

  在这半小时内,姚女士不断向我们道歉:“其对不起,由于我情绪不好,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觉,使各位误会有甚么事情发生,白忙了一阵,其对不起。”

  我们都不怀疑姚女士道歉的诚意——对她来说,所有疑虑都已经消除,可是对我们来说,疑虑却更甚,却也更抓不住焦点。

  明知道有东西在那里,可是伸手去抓,却甚么也没有,这感觉其不好受。

  等我们回到纪念座前的时候,看到姚董事长还坐在那里,我吸了一口气,提出了一个问题,作为最后的一击,我并没有寄太大的希望,这时候我就像一个对空气发拳的拳手,甚至于不知道自己发拳要打击的是甚么。

  我问道:“姚女士说,在姚教授生病期间,有一个人长伴身边,那人是— ”

  我话还没有说完,姚董事长就接上去:“那是大哥的学生— 卫先生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我忽然之间感到非常疲倦,我知道如果我说想见这个人,姚董事长一定可以安排,然而就算我见到了这个人,又怎么样?又有何作用?

  还是肯定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挥了挥手,摇头:“不必麻烦了。”

  对于我有这样的决定,白素显然并不意外。

  因为不论姚董事长和那个人联手做了些甚么勾当,和那个人见面都没有意义— 就像和姚董事长见面以及来到姚教授的住所一样,我们都会一无所获!

  当时我不但忍住了气,而且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明知道姚董事长这老狐狸心中一定在开怀大笑,却完全不能将他怎么样,这滋味很不好受。

  四个人之中只有姚女士最单纯,她一直维持很高兴的情绪,显然是由于她的心结已经解开的缘故,而我却恰好相反,心中的疑问更甚,形成了一个大结,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解开它。

  还是由姚董事长和姚女士陪我们离开,姚董事长直送我们到大厦门口,这时候大堂来往的人很多,都向我们投以奇怪的眼光,不知道我们是何方神圣,以致劳动董事长父女亲自送出来,却不知道我们此刻心中苦涩之极。

  我们拒绝了姚女士要派车送我们回去的好意,自行离去,沿看人潮汹涌的马路,没有目的的向前走了好一会,白素才首先开口,道:“我们究竟在怀疑甚么?”

  我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

  白素又问:“那么我们为甚么要有怀疑?”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我想了好一会,才道:“最主要的是,姚董事长的一切作为,都是想我们不要怀疑。这证明他确然有事情不想给人知道!”

  白素接下来所说的话,意义深长,我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要好好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

  白素说的是:“人人都有不想给人知道的事情!”

  她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还有没有说出来的是:“难道我们要去怀疑每一个人?”

  当时我还很不以为然,后来想通了,才知道确然如此— 我,卫斯理的一生,几乎都致力于查究人家不想给人知道的事情,简直是莫名其妙、无聊透顶。

  这是后来才觉悟到的,在觉悟之后,深刻地感到自己行事作风必须彻底改变,再也不去理会人家的事情。

  那是后来的事情— 改变作风是不是成功,自然也不是这个故事范围之内的事情。

  当时我既然不以为然,立刻的反应是哼了一声,道:“常古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鬼头鬼脑,拼命隐瞒事实,就非奸即盗,要认真对付。”

  白素笑了起来:“你倒很能够秉承‘以天下为己任’的气派!”

  我征了一征:知道白素是在讽刺我。

  所谓“以天下为己任”:是传统的为人目标,一向被视为十分伟大,若有人以此为人生目标,就会令人肃然起敬。可是只要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样的目标,非但十分滑稽,而且非常可怕。

  滑稽的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为甚么要一个人将之据为己有,当作是你的责任?

  可怕的是,如果有人竟然达到了这个目标,那么天下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了,天下所有人成了甚么?

  我当然绝对没有白素所说的那样“伟大”,而且对这样的“伟大”一向非常反感,可是我确然也太喜欢管人家的事情。

  虽然我一向坚持原则:要人家来请我管,我推辞不掉,这才加入。和那种致力“为人民服务”,而人民不能拒绝服务的可怕情形完全不同。

  我当然也知道,白素这时候这样说的真正意思是:事情本来是姚女士来求我们的,现在姚女士既然认为全是她的胡思乱想,我们也就应该放手,不必再自动献身去为人服务了。

  白素是在劝我就此算数,不必再理会这件事情了。

  我心中苦笑:就算想继续理会,也没有可能,因为根本无从看手!

  我也知道白素这样委婉地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想理而无法理,就会很苦恼;如果主动放弃不理,就不会有烦恼。

  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

  道理简单之极,可是真要做到,却并不容易,我在那时候,就非常之不甘心,所以我说道:“且看看小郭的全面调查,会有甚么结果再说。”

  白素也没有再说甚么,反而倒是我不好意思,道:“你心中在说‘江山易政、本性难移!’”

  白素微笑:“我甚么也没有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一方面和小郭联络,一方面又将整件事情好好想了一遍,觉得姚董事长的安排,虽然密不透风,可是也有不少地方可以怀疑。

  例如他给我们看到了那个假人头,来消除我们的疑虑,就可以假设假人头有两个— 能够做一个,就可以做两个。

  他是在知道我们查到有假人头之后,才设计这样的行动。

  再例如,用为了保证姚教授生活不受骚扰的理由,来设置这样严密的保安系统,也显得牵强——我宁愿相信在大厦顶楼有非常重大的秘密行为在进行,所以才需要这样的保安系统。

  正如我说过的,就算要放弃,也要看小郭的调查是不是有结果。可恶的是一连好几天,小郭音讯全无,他的职员说他因公外出,我甚至要白素找到了小郭的妻子,可是她也不知道小郭到哪里去了,小郭在离开的时候,只是告诉她有事情要办而已——这种情形郭太太早已习惯,所以并不担心。

  找不到小郭,我只好致力于设想如何破解那保安系统。

  白素虽然不同意我继续追查,可是却非常合作,我们两人先凭记忆,画出了姚教授住所(大厦顶楼)的平面图。

  当时我们在参观姚教授住所的时候,虽然只有半小时左右,可是却全神贯注,留意看到的一切。

  到现在要靠记忆把看到过的一切想起来,就十分考验记忆力的好坏了。

  在要画出平面图的时候,我和白素的记忆力可以说不分上下,大厦顶楼,一半是空中花园,一半是房屋,大约各一千平方公尺,花园部份可以不理,房屋部份的间隔、大小、方位等等,我们都可以凭记忆画出来。

  然而到了要书房屋内部情形的立体图时,记忆力就分了高下。白素甚至于可以记起许多房中的小摆设,我就完全没有印象。

  花了三天,完成了许多幅,可以说大致上姚教授住所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带着它们去找戈壁沙漠,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就是姚教授的住所。”

  戈壁沙漠瞪大了眼望看我:“那又怎么样?”

  我有些生气:“甚么那又怎么样!要你们看一看,保安系统如何设置,如何可以突破!”

  戈壁沙漠大摇其头,我道:“这保安系统是你们设计的!”

  戈壁沙漠道:“虽然是我们设计,可是并非由我们安装,所以我们只知道保安系统的原则而不知道细节——就算知道细节,也没有用处,这保安系统是不能突破的,绝对不能,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它是我们,戈壁沙漠的设计!”

  第九章 巨大的机械装置

  我为之气结,存了一线希望,问道:“你们自己也无法破解?”

  戈壁沙漠的回答十分妙,他们道:“人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自杀,并且达到目的,唯独不能自己掏死自己——这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

  我没好气,大声道:“试试用别的方法吧,任何一种都必然适合你们!”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卫斯理老羞成怒了!”

  和戈壁沙漠话不投机,拂袖而去。

  白素知道我无功而回,她道:“就算可以破解,进入姚教授住所,又有何用处?我们又不是没有进去过!”

  我摊了滩手,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向空气发拳,就是这样,没有打击的目标,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小郭在七天之后才出现,他冲进门来,一把抓住了我,叫道:“走!走!”

  看到他这样的情形,根据我对他多年来的了解,当然可以知道他必然是有了重大的发现。

  所以我也不问他要带我到哪里去,就跟看他上了车。

  在车上,我先问他:“这些日子,你上哪里去了?”

  小郭道:“在伦敦——且先告诉我,你这里事情有甚么进展?”

  我把姚董事长请我们去参观姚教授住所,看到了假人头的经过说了一遍。

  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为了要用心听,小郭停下了车。等我说完,小郭立刻道:“假人头可以有两个!”

  真不愧是多年合作的伙伴,一句话就深得我心,接下来小郭发表的意见,和我完全一样,不必重复。

  轮到我问他有何发现时,小郭神情非常古怪,他道:“我觉得姚氏大厦有古怪!”

  我征了一征——他这话太笼统了。姚氏大厦有古怪,事实上城市的每一栋大厦都有古怪,我就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把现代城市的大厦称之为“怪物”,要追究起来,任何一座大厦,都可以有许多古怪在!

  我等小郭作进一步说明。

  小郭想了一想:“开始我查到,姚氏大厦是五年之前才开始建造的,而顶楼部份的设计,在建造之初,就有特殊用途——”

  我插言:“所谓”特殊用途“,应该就是作为姚教授住所之用了?”

  小郭迟疑了一下:“也许是——”

  我不知道小郭为甚么对这一点还要犹豫,小郭继续道:“那严密的保安系统,也在大厦开始内部装修的时候就开始进行,一切都很有计划——这说明了甚么?”

  他在问我,我知道他早已有了答案,就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出来。

  果然小郭道:“这一切,说明建造这座大厦的日的,并不是要拥有一座普通的大厦,而是要在大厦之中,有一处隐蔽的所在,可以方便某项事情的进行。”

  小郭的结论,很是……很是古怪——要在一座七十二层高的大厦之中,利用其中一些空间来进行活动,那是容易之极的事情,尤其是大厦属于私人所有的情况下,人家很难发觉。城市里那么多大厦,只怕每一座之内,都有一定的空间在进行不可告人的活动!

  小郭继续道:“我们推论姚董事长有秘密行动,可以进一步得到姚氏大厦就是为了方便秘密行动的进行而建造的。”

  小郭这个“进一步的结论”未免有些武断,我不是很同意,因为姚董事长的古怪行动,似乎是在姚教授去世之后才出现的,而姚氏大厦在五年前就建造了。

  我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暗暗摇头。

  小郭进一步发挥:“所以我决定从彻底了解姚氏大厦着手,我先找建筑公司,建筑公司对姚氏大厦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姚氏大厦在施工的时候,采取非常措施:所有的施工图纸,都掌握在设计公司手里,主要的建筑工程人员,都由设计公司派下来,建筑公司方面只是提供工人,所以建筑公司对整座大厦的结构、设计一无所知!”

  这情形确然很不正常,绝对可以证明大厦之中有难以想像的古怪在。

  小郭继续道:“于是我目标转向设计公司,大厦由伦敦的一家公司设计,我就到伦敦去… ”

  他说到这裹,摇了摇头:“很… 困难,才从设计公司那里,获得了一些资料。”

  从他的神态,可想而知,他遇到的因难是如何之甚,而结果却只是“得了一些资料”而已,看来他此行不是很如意。

  我望看他,他道:“原来当年大厦施工完成,所有设计图纸就依照业主的意图,全部销毁,现在只能从几个主要的设计师那里,知道大厦的设计情形,偏偏总设计师已经去世——我查过,死因癌症,死因没有可疑。我只好找其他的设计师,找到了将近二十个中的十三个,只在其中一个那里,取得了一些有用的资料。”

  我吸了一口气,小郭道:“那位设计师说,姚氏大厦的顶楼,应该有旋转的设计。”

  我不明白,神情疑惑,小郭道:“就像是一些商业大厦顶楼,有旋转餐厅那样的设计。”

  我摇了摇头:“根据甚么这样说,我到过顶楼,并不觉得有这样的设计——姚教授会喜欢一个能够转动的住所吗?”

  小郭很认真地重复:“那设计师说的是:应该有旋转的设计。”

  我不明白,小郭道:“他的意思是:在大厦顶楼部份,留有这样设计的空间,这个特别的空间,可以安装很多重型大型的机械,也有可供重大负荷的电缆经过的通道,这一切,他认为是大厦顶楼的旋转设计。”

  我半晌不语——小郭得到的虽然完全不能称为资料,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文件可以证明,可是却十分重要。

  如果大厦顶楼确然有旋转装置,那就没有问题,可是如今大厦顶楼并没有这样的装置,那么要这个空间,有甚么用处?

  小郭继续道:“有了这样的发现,我就向采购物料的方向去追查,发现全世界至少有七家著名的机构,提供过按特别设计制造的机械装置,其中包括法国的云氏集团,和云氏集团联络的结果,取得了他们当时制造的一些机械装置的图样。云氏集团虽然负责制造,可是也不知道这些机械装置有甚么用途,他们曾经好奇地研究过,结论是他们制造的只不过是整个设备的其中一部份,所以无法进一步研究。”

  如果不是在车子里,我一定会直跳了起来——这太重要了!

  我立刻道:“快去找戈壁沙漠去鉴定,他们是这方面的专家——世界上最好的专家!”

  小郭叫了起来:“你以为我拉你到哪里去?就是去找戈壁沙漠啊!”

  我不禁失笑:“好极,快去!”

  小郭吸了一口气:“云氏兄弟很够朋友,本来这些图样不能泄露,不过在听了我所说的故事之后,他们也忍不住好奇,想知道究竟在捣甚么鬼!他们还和其他建造工厂联系,其他工厂就没有一个肯提供任何消息的,不然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很兴奋,因为这是事情发生以来,最大的突破,最有力的证据,证明姚氏大厦中有古怪,证明姚董事长确然在进行古怪的行动!

  小郭在我催促之下,将车子开得飞快,我和戈壁沙漠进行联络,他们听到有这样的图样,很是高兴,这是他们最大的兴趣。

  他们甚至在门口等,车子还没有停定,他们就迎上来,大声道:“拿来。”

  小郭立刻将一个小胶盒从车窗中递了出去,两人接过了,竟然不再理会我们,转身就奔进了屋子。

  等到我和小郭进去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全神贯注地注视电脑荣光屏上所显示的图样。

  我告诉他们这些图样的背景,他们只在口中发出“嗯嗯”的声响,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整个人都进入了电脑,和那些图样融为一体了。

  这样的情形大约维持了二十分钟左右,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图样,看了两遍。

  我在一旁也留心观看,可是这并不是我的专长,我只能看出是非常复杂的机械装置,有庞大的电路,很多莫名其妙的机械,完全摸不看头脑。

  戈壁沙漠在看了两遍之后,视线仍然停留在电脑上,却伸手出来,道:“拿来!”

  小郭苦笑:“没有了。”

  戈壁沙漠转过头来,怒道:“只有这些,神仙也不能知道那是甚么装置,这里最多只有整个装置的七分之一!”

  这句话不禁令我和小郭对他们两人,钦佩之极。

  因为根据小郭的调查,正是有七家工厂承制整套设备,戈壁沙漠他们一下子就看出了这里的图样只是七之一,眼光之准确,非同凡响!

  小郭摊了滩手:“相信其余的图样,都已经不再存在,这些还是由于云氏兄弟的好奇心才留下来的。”

  刹时之间,戈壁沙漠的神情古怪之极,抓耳挠腮,像是全身都在发痒,说不出的不自在。

  我知道好奇心被引发之后不能得到满足的那种痛苦,知道这是可趁之机,所以大声道:“机械装置的制造图样只剩下了这些,可是当年制造出来的产品却还在!”

  戈壁沙漠伸手打自己的头,连声道:“是啊,怎么会想不到,去看实物,不是比看图样更好——”

  他们兴奋地说到这里,最后的一个“吗”字还没有出口,就突然停止,神情古怪得难以形容,像是有一条七步致命的竹叶青毒蛇从他们的鼻孔中窜了进去一样。

  他们的动作变得很僵硬,慢慢转过头,向我望来,以充满了一线希望的神情问道:“那……那……套装置……在哪里?”

  我早知道他们为甚么会这样,我立刻道:“当然是在姚氏大厦,而且相信是在顶楼部份!”

  戈壁沙漠发出了一下惨叫声,一面后退,一面想找地方坐下来,退到了一张椅子前,两人一起坐下,挤成了一团,情状滑稽,至于极点,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戈壁沙漠怒道:“幸灾乐祸,小人行为!”

  我摊了摊手:“根本无灾无祸,何来幸灾乐祸!”

  戈壁沙漠翻看眼,答不上来——不能明白这些设计的用途,确然说不上是任何灾祸,可是对戈壁沙漠来说,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诱惑,说会成为他们的终身遗憾,甚至于死不眼目,也不能说是太夸张了。

  然而偏偏他们想寻求的答案,在姚氏大厦的顶楼部份,而要到达姚氏大厦的顶楼,必须破解他们设计的无法破解的保安系统!

  恐怕自从秦朝的商先生之后,只有眼前的戈先生和沙先生两位,才最能体会甚么叫做“作法自毙”了!

  他们的这种反应,在我意料之中,我也是故意要刺激他们,因为我始终认为,要破解他们设计的保安系统,还是只有他们自己。

  所以我才这样做,当他们瞪着我的时候,我向他们投以鼓励的眼色。

  他们摇头——不住的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我也摇头,表示如果他们没有办法,那就等于全世界都没有办法,是真的没有办法,除了摇头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小郭自然知道我们在打甚么哑谜,他趁机煽风点火,夸张地说道:“这真是太可惜了!这些复杂的装置,我看是最神秘的用途:可能和……和人头有关……真的人头,假的人头……”

  小郭只想引起戈壁沙漠更大的好奇心,他的话也就尽量夸张,显然全是现编出来的,越是神秘莫测越好,所以才有“和人头有关”这样的说法,在说的当时,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戈壁沙漠瞪大了眼睛听看,却当真的一样,摇头道:“和人头……不会有关,可是和……测极微量的电波……好像有一定的关连……”

  我参加了小郭的“胡调”,信口道:“那一定是脑电波!和人的脑部有关,就是和人头有关!”

  我和小郭忍住了笑,戈壁沙漠却很认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显然在很短的时问内,他们正在不断思索。

  我大声道:“资料不齐全,凭空设想,不如实地观察!”

  戈壁沙漠竟然因为无法转弯,而老羞成怒,口出恶言,骂道:“就他妈的你卫斯埋聪明,知道实地观察好!”

  我冷笑道:“当然你们比我更知道!”

  其实人人都知道,问题是在于如何能够进行实地观察而已。

  戈壁沙漠神情苦涩,互望看,一动不动。他们两人合作已久,这时候自然是在进行思想交流,我和小郭,却全然无法知道他们在商议些甚么。

  过了一会,他们将载有图样的磁片退了出来,还给小郭,道:“我们无法知道这些装置是甚么,你还是另外去请教高明吧。”

  他们这种情形,我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冷笑道:“你们已经有了主意,可是不想告诉我们,想单独去进行,是不是?”

  两人一起摊手:“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人不能自己掏死自己!”

  我很肯定的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哼了一声,道:“别人或许不能,但是我不敢小觑两位,你们能!”

  两人大有得色,互望了一眼,听来很遗憾地道:“瞒不过你——其实我们一点把握都没有,只是有了一个可以试一试的概念。”

  我连忙道:“说来听听。”

  两人神情非常忸怩,同时摇头:“不能说……照我们的想法去做……为很下作……很不应该……不能说,万万不能说,卫斯理,我们来君子协定:你如果一定要问,那我们就放弃不理!”

  说到要和我有协定的时候,他们的神态认真之极,我虽然还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到了甚么方法,可是倒也不敢再问下去。

  戈壁沙漠伸出手来,要和我击掌为誓,和我拍了手掌之后,想了一想,又和小郭击掌。

  然后他们莫测高深地道:“等我们的消息。”

  我和小郭离开之后,猜测戈壁沙漠想到的方法,完全不得要领,回家后,和白素商量,也没有结果。白素道:“可以肯定,戈壁沙漠想到的方法绝对不会光明正大,而他们用这个方法,对他们的人格来说,会是重大的伤害,所以他们才不想人家知道。”

  白素进一步分析戈壁沙漠的行动:“这方法一定十分简单,很容易运作,只不过因为性质不高尚,所以他们非到万不得已,不愿意使用。”

  白素的分析给了我灵感,我道:“照这样说,他们很有可能以原设计者的身份,从保安公司看手——保安系统需要维修保养。必然和安装设施的保安公司维持若干联系,戈壁沙漠可以利用这种联系进行活动。”

  小郭点头:“他们甚至于可以冒充保安公司的职员,对保安系统进行检查。”

  我道:“大抵是这样——难怪他们要鬼头鬼脑,确然不是很光采。”

  我们都认为这样的推测不会离事实很远,不妨由得戈壁沙漠去进行。小郭则认为还需要在各方面进行调查,而且继续跟踪姚董事长。

  反正这样做也不会有坏处,就让小郭去进行好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没有闲看,我向云氏兄弟方面,去进一步了解那些机械装置,所获并不是很多,可是却也有非常值得注意的地方。

  云氏兄弟说,照他们的估计,全部机械装置需要很大的空间,至少超过五百平方公尺。

  他们的专业估计,不会有很大的误差,这就使事情更不可解:如果大厦顶楼有那么巨大的机械装置,我和白素曾经到过顶楼,就不应该没有任何发现。

  我们根据记忆画出来的平面图,面积根据我们当时暗中测度,就算不绝对正确,也决不可能漏了那么大的一块面积。

  也就是说,在大厦顶楼不可能有那样的机械装置。

  那么,这些机械装置是装在甚么地方?

  我和白素作了很多假设,都觉得无法成立。

  小郭也陆续有调查收获,那天下午他兴冲冲地来到,告诉我:“查到了一件事,很有趣——姚董事长除了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儿子。”

  我哼了一声:“这并不是秘密——”

  小郭道:“对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我摇了摇头:“甚么也不知道——有必要知道吗?”

  小郭苦笑:“我也不能肯定,可是姚董事长对他的这个儿子。保护严密得异乎寻常,几乎找不到和他接触过的人,从来不让他在人前露面,甚至于他住在甚么地方,也完全没有人知道,可说神秘之极!”

  我大感兴趣:“这样神秘,却是为何?”

  小郭道:“因为姚董事长这个儿子,是一个白痴!”

  我“啊”地一声,感到很意外,同时也感到姚董事长对儿子的严密保护很可以理解。

  家庭之中有白痴成员,是很大的不幸,想将这种不幸掩饰起来,尽量不让人家知道,也是人之常情,值得同情。而且我认为这和我们要追查的事情没有关系。

  小郭继续在说看:“只有姚董事长几个老朋友,在他小时候见过,说是完全的白痴,后来就没有再见过,问起来,姚董事长的回答是在美国的医院里——我看并不可信,这姚老头子行事非常鬼祟!”

  我摇头:“这是不幸的事情,倒不必深究了。”

  小郭有不以为然的神情,可是他也显然找不出那白痴儿子和事情有关联的可能。

  他想了一会,有点迟疑,道:“我在想,他如果不在美国医院,那么姚董事长会把他安排住在甚么地方?”

  接看他自已回答:“为了严密保护他不和外界接触,最好的所在,就是保安严密之极的姚氏大厦顶楼!

  我征了一征,小郭推理能力很强,他这样的推论也很合理。我道:“大厦顶楼居住的,不单是姚教授,而且还有那位白痴?”

  小郭点头:“我不知道事情有何关联,可是我想情形应该如此。”

  我心中十分疑惑,摇头道:“我和白素都没有发现顶楼除了姚教授之人居住的迹象——既然是白痴,他就不能单独生活,需要有人照顾,至少是两个人以上……除非在我们去的时候,经过安排,把人移走,不然多少有些迹象,瞒不过我白素的眼睛。

  小郭缓缓地道:“还有更大的可能,是在顶楼部份有暗室——需要经过秘密通道才能到达的暗室。”

  他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暗室可能很大,我假设那些机械装置,也在其中。”

  我早就想到过这一点,可是经过研究,认为没有可能。小郭这时候提了出来,我就和他根据我和白素所书的图样,和他再做仔细的研究。

  而小郭也有新的资料提供,原来他一想到了顶楼可能有暗室,就吩咐手下利用直升机飞过大厦,进行高空俯瞰摄影,摄影所得的图片,效果极好,在移近距离的摄影技术下,可以分清花园水池中的锦鲤是大正三色还是昭和三色!

  显示顶楼全部的照片,都有精确的测量面积,例如那个圆形的水池直径是七公尺等等。

  从照片上的面积,和我们根据记忆所画出来的图样相比较,并不是相去很远。

  我和小郭将图样和照片,仔细地相对照,得出的结论是,就算顶楼建筑部份有暗室的话,其面积也不会比一个普通的衣柜更大。

  这样的“暗室”,当然可以藏下一个人,可是完全不能想像姚董事长这样虐待自己的白痴儿子。至于小郭说庞大的机械装置,就更没有可能了。

  而且这样的结果,还证明了一件事,就是当天姚女士带我们参观姚教授住所,并没有任何保留,确然是让我们看到了姚教授住所的每一个角落。

  小郭非常沮丧——本来他认为“有暗室”的设想是大突破,现在却被事实否决了。

  同样的沮丧神情,在几天之后,出现在戈壁沙漠脸上——他们来到我家,苦看脸,好一会不出声。我向他们道:“是不是冒牌专家的身份叫人家戳穿了?”

  我和白素曾经推测他们会如何进行活动,我自信推测接近事实,所以这时候他们虽然甚么话也没有说,我也可以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情。

  戈壁沙漠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们何必冒充!”

  原来我和白素所料虽然不差,可是也没有全中——戈壁沙漠确然是从保安公司着手,他们以原设计人的身份,受到了保安公司热烈的欢迎,正式委任他们为专家,派他们对姚氏大厦的保安系统,作特别检查。

  我听他们说到这里,大是兴奋,因为用这样的身份去检查保安系统,必然会有重大的发现,可是从戈壁沙漠唉声叹气的情形来看,他们又不像有任何发现。

  果然说下去,两人的神情更是不妙,他们在姚氏大厦,彻底检查了保安系统,结果是保安系统装置的范围,完全为了保护大厦顶楼不被侵入,除了顶楼之外,并没有其他地方——例如他们企图发现的装置庞大机械的所在,受到保护。

  也就是说,他们忙了二天,并没有发现大厦之中,有他们想找到的机械装置。

  他们在说了几天努力的经过之后,苦笑看问我:“卫斯理,这些机械装置,会不会根本不在大厦之中?”

  他们会这样问,是因为在那几天之中,他们借口检查需要,在大厦每一层都进行了仔细的观察。

  观察的结果,是根本找不出一处地方,可以安置需要庞大空间的机械装置。

  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发现。

  我也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安慰他们。

  第十章 追究真相

  戈壁沙漠忽然神情改变,咬牙切齿,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做甚么事情。

  他们道:“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至少正如我们所料,大厦有十分完善的电脑控制系统——”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种恶狠狠的神情,今我吓了一跳。

  之前他们曾经说过他们的行动会很下流,然而以专家身份去检查保安系统,并不算过份,这时候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们第一步的行动而已。

  在第一步行动失败之后,他们还会有第二步行动,就是他们现在在想的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们想从破坏电脑控制系统着手?”

  戈壁沙漠苦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反应有些不知所云,然而我却完全可以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点头,是因为他们确然想那样做,而摇头,是因为他们非常确切知道这样做很下流,是犯罪行为之中,最恶劣的一种!

  自从人类进入了电脑时代——所谓“电脑时代”,就是人类生活必须依靠电脑,再也离不开电脑的时代——电脑犯罪也就随之而兴。

  对电脑进行侵犯,其容易和简单的程度,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之上,要对电脑系统传播电脑病毒,几乎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易做到。而虽然有很多防止病毒的方法,却都是被动的——有了一种病毒,才有防止这种病毒的方法。而病毒却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所以也防不胜防。

  而电脑在电脑时代,不但已和每个人的个人生活结合在一起,而且更和社会?体活动结合在一起,包括影响每个人安全的各国军事设备,也全在电脑的控制之下。

  所以破坏电脑运作的这种罪行,威胁到全人类的安全,影响全人类生活,其严重程度,在一切罪行之上!

  虽然还没有任何法律来规范这一点,可是在有良知、有识见的人心目之中,早就有了这样的共识。

  所以戈壁沙漠早就知道如果动对方电脑系统的坏主意,是很下作的事情,当时我觉察到他们准备那样做,也自然而然,感到非常吃惊。

  他们这时候心情显然相当矛盾——我也相当矛盾:破坏对方电脑系统的运作,确然是非常有效的方法。

  (我相信将来的战争,必然是电脑和电脑之间的战争。)

  (只要破坏了对方的电脑系统,就像是破坏了一个人的神经系统一样,可以今对方一切都瘫痪。)

  (一切都瘫痪了,当然就战败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讽刺——这样的战争方式,确然很“文明”,比在战场上人对人互相砍杀要进步多了!)

  在我和戈壁沙漠心情矛盾的时候,白素从楼上下来,道:“绝对不能为了不知道要追查的是甚么事情,而去破坏人家的电脑系统!”

  我和戈壁沙漠都没有赞成或反对的表示,因为我们还是不能决定应该怎么办。

  我道:“在那大厦中,总有些秘密的事情在进行!”

  白素同意:“对——可是在进行的事情,可能完全与他人无关,也可能对全人类很有好处,不能假设人家在秘密进行的就一定是坏事,就不顾后果去破坏,弄坏了人家的电脑系统,可能会形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戈壁沙漠苦笑:“这就是我们为甚么想了又想,却没有实行的原因。”

  我也苦笑,滩了摊手:“那就算了,这件事情就此结束,没有结果,甚至于没有假设。”

  白素忽然很狡犹地笑了笑:“不过如果可以今对方投降——不战而胜,这才是高等的手段。”

  我哈哈一笑:“天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白素瞪了我一眼,望看戈壁沙漠,等待他们的反应,戈壁沙漠神情茫然,显然也莫测高深。

  白素又道:“大厦中在进行的事情,对某些人来说,一定十分重要,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依赖进行工作的电脑,有可能遭到严重的破坏,他们必然会妥协。”

  白素说到这里,戈壁沙漠已眉飞色舞,大声道:“对!对!那太容易了!”

  我也明白了:先向对方电脑做些小手脚,使对方知道,如果不妥协,就会有巨大的伤害,逼使对方出来把事情说明白。

  我笑道:“这还不是一样——小犯罪是犯罪,大犯罪也是犯罪!”

  白素缓缓地道:“这样做,不会造成破坏。”

  我道:“如果吓不倒对方呢?”

  白素道:“我们已经做了的所有追查工作,也不会白做,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资料,再加上电脑全面瘫痪的威胁,我相信姚董事长再想保守秘密,也会让步!”

  我拍手道:“对,把姚董事长想保守的秘密一起掀出来,包括他有一个不想人知道的白痴儿子在内!”

  我这时候提到姚董事长的白痴儿子,完全只是为了要打击对方保守秘密的决心,使对方知道我们掌握了很多他的秘密,使他心理上的防线崩溃而已,绝对没有别的用意。

  当时再也想不到原来这才是姚董事长的死穴!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有时候天下事情,真是有误打误撞而撞中了的。

  戈壁沙漠商量了一阵,就决定了还是从保安公司和姚氏大厦之间的电脑联系着手,先向大厦电脑传送小小的病毒,告诉对方有能力作大规模入侵,然后再向对方发出信息,告诉对方我们已经掌握到的资料,告诉对方出来和我们说明白。

  这种行为,其实是不折不扣的恐吓勒索,正因为不折不扣,所以相信会有效——世界上有无数恐吓勒索十分有效的例子,相信不必一一例举了。

  在戈壁沙漠离去之后,我立即将事情通知了小郭,小郭十分赞成,并且立刻和戈壁沙漠联络,提供了更多的他调查所得的资料,其中包括姚氏大厦每月的电费,非常惊人,是一般同类大厦的两倍,由此可知,大厦中有耗电量很高的设备。我们推测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庞大机械装置。

  然而那装置在大厦的甚么部份,我们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戈壁沙漠开始尝试破坏姚氏大厦的电脑系统,通过假冒保安公司发给大厦的电邮,将病毒传送进去,他们设计的病毒,是使得姚氏公司的电脑,在每隔十分钟,就会出现一个哈哈大笑的人头,然后这人头就大声叫:“你们在做些甚么,我全知道了!”

  这是第一步,戈壁沙漠估计,一天之后,这病毒就会被“杀掉”。而第二步,他传送的病毒是每隔五分钟,就使对方电脑上出现的人头叫:“我是假人头!还我的人头来!”

  叫声非常凄厉,使听到的人会感到害怕——如果真有甚么人头上的花样,那么曾经玩花样者,听到了这样的怪叫,肯定会坐立不安。

  第三步,传送信息给对方,人头叫的是:要使你们电脑全面瘫痪,太容易了,为了证明这一点,先使你们电脑停止运作三秒钟,预定停止时间是今天午夜,以及从今天起每天的午夜,接连七天,都是如此。

  要做到这样损害对方的电脑系统,当然并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然而对戈壁沙漠来说,却没有任何困难。

  戈壁沙漠相信事实上最多三天,这个病毒的破坏行为,就被消除,可是一定也已经起到了很大的恐吓作用。

  然后,戈壁沙漠就向对方傅送了一个电邮地址,同时发出信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聪明人都知道自己坦白,比被人揭发好,立刻向卫斯理说明一切,是唯一的生路!”

  当戈壁沙漠得意洋洋向我来报告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等对方来递降表的时候,我不禁目瞪口呆——想不到他们会这样做,这样直接把一切破坏行动全都由我发动,告诉对方。

  可是我也想不出有任何可以责备戈壁沙漠的理由,只好苦笑:“这下可公平了,我们怎样对付人家,人家也可以怎样对付我们了!”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看你害怕成这样!放心,给对方的电邮地址是我们的电脑——而且是我们新准备的专门等对方来破坏的新电脑!”

  我想分辩自己并非害怕,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很是尴尬。

  戈壁沙漠手舞足蹈,高兴地离去,叫我只等好消息就是。

  我想,只要姚董事长确然在大厦里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在进行,戈壁沙漠这种电脑心理攻势,就一定可以起作用,确然只要等好消息就是。

  戈壁沙漠第二天就来到,才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就知道事情非常非常不妙——两人神情之难看,简直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方,他们一言不发,走进来,将一具手提电脑,放在桌上,开放之后,按了几个按钮,就退了开去。

  我和白素立刻去看电脑,只见电脑荣屏上,出现了一个男人,样子非常普通,可是我和白素一看之下,就心中一征——这人我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然而却对他并不陌生,因为他显然就是姚女士所说,在姚教授去世之前,在姚教授住所出现过的那个人。

  曾经根据姚女士的形容,做过绘图,所以这时候一看到就可以认出来。

  那人神情鄙夷不屑至于极点,先发出了一阵冷笑,然后才道:“卫斯理,你比我想像之中,还要下流无耻百倍,你——”

  以下有大约一百多字我没有记述,因为那全是骂人的话,人类语言之中所有可以杀伤他人的辞汇,几乎全部倾泻而出。我算是经得起刺激的人,也不免听得面红心热。

  那人骂完了之后,又是一连串冷笑,又道:“从你第一次进行扰乱开始,我们就已经更换了全部电脑设备,留下原来的电脑,看你这个小丑还能玩出甚么花样来,你表现也应该精采一些,却原来你的头脑猪狗不如,除了破坏之外,甚么也不会做!想破了你的狗脑,你都不会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慢慢去想吧… ”

  下面还有不少诸如此类的话,当然不必叙述了,一句话:我们的行动彻底失败了!

  戈壁沙漠喃喃道:“对不起,累你挨骂了。”

  我摇了摇头,那人的话,虽然令我震撼,可是还不致于就此让我倒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点了点头,我沉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从这家伙的反应来看,绝对可以证明在姚氏大厦确然有神秘的事情在进行,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是甚么事情而已。”

  白素道:“我们知道事情进行要动用庞大的机械装置,可是却也不知道这些装置在大厦何处。”

  戈壁沙漠苦笑:“难道真要想破我们的……脑子……”

  我哼了一声,盯看那人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失声叫道:“这个人,应该是熟人!”

  白素在同时也疾声道:“热探测!”

  她说的和我所叫的完全没有相干,而且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甚么意思。

  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说,我指?那人:“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他骂我的话中,一再表示他原来就知道我很不堪,现在更知道我比他想像中还要不堪!”

  白素点头:“是,他的语气确然表示他早就认识你——他经过整容手术,所以我们认不出他来。”

  戈壁沙漠立刻道:“不管他整过多少次,只要他的头骨没有变化,我们就可以还原他原来的面貌!”

  我用力一挥手:“还等甚么!”

  戈壁沙漠已经向外走去,这种还原的过程,当然要在他们的工作室中进行。

  我和白素也一起走出,上了车,白素道:“联络小郭,请他立刻就来。”

  找到小郭之后,我才问道:“刚才你说甚么……热探测?”

  白素道:“热探测摄影——红外线热探测摄影。”

  戈壁沙漠首先叫起来,伸手打自己的头——这是他们的习惯动作,表示感到自己太笨。

  我也有同感——非常简单的事情,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我们肯定姚氏大厦有事情在进行,也知道事情要依靠庞大的机械装置,机械设备在运作的时候,必然有不寻常的温度提高状况出现,敏感的红外线热探测,就可以探测得到。

  我们确然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事情在大厦的何处进行,如果对大厦进行空中热探测摄影,就可以分析摄影所得,知道庞大机械装置在何处运行!

  小郭曾经对姚氏大厦进行过空中俯瞰摄影,这工作自然还是交给他去做。

  在小郭来到的时候,戈壁沙漠还在努力,我和白素向小郭一说,小郭就明白,立刻就吩咐手下进行。

  这时候戈壁沙漠也叫起来:“成功了,这家伙原来就是这模样!”

  我和白素一眼望去,看到荧屏上的那个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确然是熟人!

  那人非别,乃是杜良医生——勒曼医院的创办人之一,后来又离开了勒曼医院,在“复制思想”上有惊人的成就,不几年之前,就曾经在《另类复制》这个故事中和他打过交道,他对我一直没有好感,现在我又恰好卯上了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难怪他骂起人来如此流利了。

  知道了那个神秘人物原来是杜良医生,刹那之间许多疑问都涌了上来,最主要的一个自然是:他在做甚么?

  难道是在进行思想复制?又是在复制甚么人的思想?为甚么要在姚氏大厦中进行?又为甚么要这样神秘?

  疑问极多,白素也皱看眉,沉默维持了好一会,白素才道:“姚大湖女士的感觉非常敏锐,事情确然和人头有关。”

  我征了一征,白素这样说,显然是她以为杜良在进行思想复制,而且复制的是姚教授的思想。复制思想当然和人脑部有关,也就是和人头有关了。

  我有些骇然:“真的把姚教授的头取了下来做研究,换了一个假头替他出丧?”

  白素点头:“是这样,而且相信姚教授生前一定同意这样做!”

  虽然取姚教授人头,是在姚教授死亡之后进行,可是这种行为也骇人听闻之极,要在绝对秘密的情形下进行,完全可以理解。

  这时候我想到的是,事情好像从姚氏大厦还没有建造就开始了,或者说,建造姚氏大厦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方便进行这样的事情。

  白素又道:“等我们对大厦有了发现,再去找他们!”

  我和云氏兄弟联络,请他们找来最好的热探测设备,交给小郭运用,十天之后,摄影结果出来,我们一看就傻了眼,不由自主一直摇头。

  摄影结果其实并不显彰——有用的只有一幅,可以看到顶楼空中花园的那个水池,在热探测摄影下,呈现暗红色,说明水池部份的温度相当高。

  水池中饲养的是锦鲤,并不需要提高水的温度,由此可以推断,这水池就是通向一个秘密所在的入口。

  我和白素上次到顶楼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空中花园,真是疏忽!

  有了这个发现,立刻又解决了一个大疑问。我们一直想不通庞大的机械设备装在何处,现在当然可以知道,大厦在顶楼之下,在七十一楼之上,一定有一层夹层,机械装在那里,事情也在那里进行。

  大厦高七十二层,谁都不会去数数它,而从内部,更加无法发觉,因为电梯只达七十一楼,到顶楼另外有防守极其严密的专用电梯。人在电梯之中,绝对无法觉察上多了一层。

  我们在采取行动之前,一起去观察姚氏大厦,在对面的大厦,仔细一层一层地去数,数到了最高一层,发现外墙经过特别设计的装饰。能够引起视觉误导,使人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小郭请来了测量人员,才测出大厦高度比七十二层高出了一层,完全证明了我们推断正确。

  有了这些发现,我们已经占了上风,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我采用了最原始的联络方式——写了一封信,交给姚女士,信封上写的是:请姚董事长转交杜良医生。

  信的内容如下:“杜良医生,阁下对我的评议,愧不敢当,实际在下还是远超过阁下所料,是以准备日内向全世界宣布阁下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所作之贡献,则姚氏大厦秘密,必将成为全世界传媒注视之目标。阁下长期以来,受屈居水池底下之辱,亦可洗刷一清,扬眉吐气,岂不快哉!阁下若有回应之意,仍可依照上次方法,若能对话,自然更可缩短双方距离,增进友谊卫斯理敬上。”

  姚女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把信带走。

  第二天戈壁沙漠的电脑上就有了回应。

  在荧屏上看来,杜良非常愤怒和无可奈何,他只说了几句话:“卫斯理,我不会收回对你的评语。我要求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快成功了,在我成功之后,一定将一切告诉你,不必让你想破你的狗脑!若不答应,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威胁我!”

  白素按我坐下,道:“你误会他的意思了,他也没有说明白,我想他的意思是,他正在进行对人类有很大贡献的工程,如果你破坏了这工程的完成,会后悔破坏了人类进步的历程!”

  我想了一想,觉得白素所说有理,可是还是忍不住咕脓了一句:“大不了又是思想复制!”

  白素望看我:“如果他是在复制姚教授的思想,那就等于挽救消逝的文明,对人类文明进程,是绝顶伟大的贡献。”

  关于复制思想,对人类是伟大的贡献,还是可怕之极的噩梦,我曾经和杜良争辩过,我比较倾同于后者。然而这时候显然白素的意见是接受杜良的请求,我就道:“好,就看看他在闹甚么鬼,就给他时间,反正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我们不怕等!”

  虽然我说了“不怕等”,可是这一等竟然等了一年多,却也始料不及,期间好几次我忍不住要发作,都给白素制止。

  那一天早上起来不久,正在看报纸,忽然看到了一段报道,我立刻叫白素一起来看。

  报道关于有后起学者,将“八思巴文字”全部解读成功史,将为研究中国元朝历学,解开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帝国的许多谜团创造条件,是历史学、文字学、考古学上极其伟大的成就。

  报道中提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姚专营,一个是姚大达。并且说明姚大达是姚专管的侄子,而姚专营是已经去世的语言文字学专家,举世闻名,所以姚大达的成就,堪称家学渊源……云云。

  我就是看到遣里才叫白素的——姚专营就是姚教授的名字,姚大达就是姚董事长那个白痴儿子!

  就在这时候,小郭和戈壁沙漠也气呼呼地来到,神色之间充满了疑惑,我用力一挥手,大声道:“杜良这王八蛋成功了!他将姚教授的复制思想,给了白痴姚大达!”

  小郭他们进来之后并没有关好门,这时候门外有人应声道:“人类就算再进步,还是无法医治卫斯理自以为是的绝症!”

  人随声到,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一直让我们迷惑的“那个人”,当然也就是杜良医生。

  他竟然敢单枪匹马前来,我倒很佩服他的勇气,我直指他的鼻子,冷笑道:“除了思想复制之外,你还能够玩他甚么花样来!”

  我当然知道“思想复制”是不可思议的伟大创举,可是他得罪我在先,我也不必善颂善祷了。

  杜良冷笑一声,转向白素道:“可曾想到过‘知识转移’?”

  我们都征了一征,我首先大声道:“有甚么不同?”

  杜良并不看我,扬起了头:“知识转移,是将知识从一个人的脑部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脑部,另一个人得到的只是知识。”

  我们都很用心在听,却还是感到紊乱,不是很能够分清“思想复制”和“知识转移”之间的界限。

  白素最先想明白,她很小心地道:“用姚教授的例子,经过知识转移,他所有语言文字的知识,转到了姚大达脑中,可是姚教授运用语言文字知识所产生的思想,却和姚大达无关。”

  杜良向白素微微鞠躬,表示白素说对了。

  我也想到,“知识”和“思想”确然是两回事,同样的知识在不同思想的人运用之下,可以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

  所以“思想复制”,有极其可怕的一面,而“知识转移”却只有好处——知识不会随人的去世而消失,人类知识累积的速度,可以飞快的提高,使人类文明进程大大地缩短,实在是为人类进阶高级生物创造了条件,伟大莫名!

  如果我竟然破坏了这样的工作,真会后悔一辈子!

  这时候小郭和戈壁沙漠也都明白了杜良做了些甚么,神情钦佩之极。

  戈壁沙漠更是几乎要向杜良行五体投地的大礼,他们道:“这知识转移就在大厦的那个夹层中进行?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去参观一下?”

  杜良哈哈大笑:“当然可以,不过现在这个夹层已经改装成为俱乐部,设备齐全,欢迎参观,原来的一切都搬走了,保安系统也已经取消,哈哈,各位爱甚么时候去,就甚么时候去!哈哈!    〓!”

  在“哈哈”声中,他转身就要离去,我大声问:“你做的事情很伟大,为甚么要鬼头鬼脑,这样神秘,甚至于改变了容貌!”

  杜良并不转身,只是略停了一停,道:“这你还不明白?就是为了要不让像你这种人来骚扰破坏,谁知道你这种人还是阴魂不散,和附骨之疤一样,简直就是人渣!”

  看?他大踏步走出去,我真想撞墙——我何必多此一问,真是自取其辱,莫此为甚,无端受侮,倒霉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