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一个地方

 

  第一部 找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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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启泉请吃饭。

  很正式,特地派人在十天前送了请柬来,“能否拨冗赏脸,请欲早告之”云云。

  我对于陶启泉这种身份的人邀请饭局,一向很不耐烦,因为那是典型的无聊应酬,参加的人大多数是虽无过犯,却面目可憎,而且几乎毫无例外的言语乏味他们之间说的口沫横飞的话题,我只要听上十秒钟,就忍不住要打哈欠。

  多年前,因为我帮了陶启泉一些忙,陶启泉为了要表示报答,就经常邀请我参加这样的饭局,在敷衍了几次之后,几乎每天都有。我屡次暗示并不喜欢,陶启泉完全不明白,所以最后我只好发火,向他发作道:“你不要老是无缘无故请我吃饭好不好?”

  陶启泉还是不懂,道:“大家叙叙,有什么不好。”

  我只好将说话的直接程度加强十倍,老实得说:“和你们这种人一起吃饭有什么味道!人生苦短,饭是吃一餐少一餐。浪费在你们这种人身上,冤枉不冤枉!”

  陶启泉总算明白了,脸色有一个短时间变得很难看。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好处,涵养甚好,随即打了一个哈哈,道:“你这个人真是疙瘩,请你吃饭,还要挨?。”

  我知道在这时候绝对不能松口,所以立刻道:“你知道就好这种事情最好不再发生。”

  当时陶启泉摇了摇头,觉得我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可是他还是道:“我们是朋友不是?是朋友,难道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能有?”

  我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陶启泉又道:“请问在什么情形之下,才能有和阁下共酌的荣幸?”

  我想了一想,道:“人对,酒对,菜对,地方对,你自己感到对我来说,有这四样,可以考虑要我参加,不过我也不保证一定会来。”

  陶启泉向我一鞠躬,道:“领教了。”

  经过这场谈话后,“其怪遂绝”,陶启泉再也没有请我参加过那样的饭局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没有来往,来往依旧,只是少了这种场合而已。

  这话说来,也有好多年了。

  一直相安无事,他忽然又来了请帖,我一手拿着请帖,一手在请帖上弹着,发出“啪啪”的声音,望向白素。

  白素是知道我向陶启泉提出过“四对”条件的,她也知道,在这四个条件之中,最主要的是“人对”。

  人对了,即使酒微菜薄,一样可以尽欢而散。人要是不对,就算山珍海味,一应俱全,这餐饭吃下去,也就恰如广东话所说“从背脊骨落”,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所以白素问:“有没有写明,还有什么人?”

  我扬着请帖:“没有,也没有说明是为什么要请客。”

  白素笑着说:“不必着忙他既然要请卫大架子大驾光临,除了请帖之外,一定还会亲自来打招呼。”

  我也笑:“除非准备每天晚上都和他在一起,不然这架子还是非摆不可。”

  说话之间,电话响起,按下通话钮,才“喂”了一声,就听到陶启泉的声音,大声道:“收到我的请帖了?”

  我哼了一声:“莫名其妙为什么请客?”

  陶启泉回答:“阁下夫妇是主客。”

  我老实不客气:“陪客呢?”

  陶启泉道:“有大亨,还有……”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非常明显,还有别的其他客人,他有些难以开口,原因当然是为了说出来之后,会遭到我的拒绝,所以他才在思索怎样措词才好。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一定不等他说出来,就会告诉他,不必为难,只要有我不想见的人在,我就不会出现。

  而且他这样吞吞吐吐,也可以说明什么“阁下夫妇是主客”,也是鬼话,多半是不知道有什么人想见我,所以才会有这次饭局的。我也可以料到,陶启泉迟疑说不出口的人,一定有很大的来头,不然陶启泉不回来冒碰钉子的可能,替人拉拢。

  所以我更有理由一口拒绝。

  然而这时候,情况却有些不正常,所以我没有等他说下去,就答应了邀请,道:“我们会准时到府上。”

  我说着,向白素望去,看她可有因为我“行为反常”而感到惊讶。却看到白素向我微笑,并无惊讶之色。

  反而是陶启泉,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从他的声音中,也可以感觉到他的愕然。他先是吃惊的“啊”了一声,然后一叠声得到:“太好了!太好了!一言为定,到时恭候!”

  显然我答应得如此爽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生怕我是一时冲动,等到想明白了,会有变化,所以急忙结束了通话。

  而我当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听到了客人之中有大亨,就立刻有了决定。

  因为有大亨,朱槿必然也会来,而我有事情要问朱槿,又不想特地去找她,正好趁此机会,和朱槿会面,所以才会不管其他还有什么人,就立刻答应的。

  陶启泉因为不明就里,所以才感到惊讶,而白素当然是知道原因,所以才并不感到意外。

  这时候,她道:“恐怕也得不到什么资料。”

  我道:“她们是同行,互相之间一定有来往,总可以提供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白素好像并不是很有兴趣,无可不可得到:“或许是吧。”

  我和白素之间这样的对话,对于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来说,听了自然莫名其妙,可是对于接触过上一个故事《非常遭遇》者,就可以知道究竟。

  在《非常遭遇》这个故事之中,我和白素都受到一个中年妇女,被称为“王主任”的所愚弄,一直到最后,才知道这位样貌极其普通,在任何菜市场中都可以见到几百个的妇人,芳名叫做王莲。

  这才是我们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恍然大悟,真是“真人不露相”,原来她竟然是和水荭,朱槿,黄蝉,柳絮,海棠……她们一样,都是身份特殊之极,神通广大的人物。难怪我们被利用了,还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若不是最后她来了一封信,信上有她的具名,只怕到现在,我们还是莫名其妙。

  虽然她在信上,对我们表示道歉,白素或者会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却不免耿耿于怀。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要主动找她再交一次手,让她也吃点亏,这才能彻底消我心中的那种窝囊之感。

  既然将她当成对手,自然需要对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才想到可以向朱槿询问。

  白素说不会有结果,或许她说得对,可是总要试一试。

  后来白素笑我,说我不肯服输的脾气,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改了。我抗议,说我非常服输,只要对方手段光明正大,我输了,没有不认输的,可是这位王莲女士,却鬼头鬼脑,耍阴谋诡计,我当然不服气!

  这是后来的事情了,表过不提。

  却说到了日子,我和白素准时到达陶启泉的寓所,陶启泉的住宅,大得非常夸张,车子直驶到屋子的门口,已经看到陶启泉从石阶上走下来,石阶一共有十七八级,我看到陶启泉走得很辛苦,姿势非常古怪,正在疑惑,才发现原来娇小玲珑的水荭,正附在他的身上,像是小猴子附在大猴子身上一样,所以陶启泉行动才会有些困难。

  自从陶启泉和这个小妖精泡在一起之后,类似这种肉麻的动作,层出不穷,有匪夷所思者,像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只好算是小儿科,对付的唯一办法,就是当成看不见。

  陶启泉下了石阶,若不是看到了白素,水红只怕还是不肯离开陶启泉。

  只听得她大叫了一声:“白姐!”

  然后她也不下地,就飞身而起,看起来就像是陶启泉忽然“元神出窍”一样。

  她直扑向白素,白素微笑,处变不惊,由得她去卖弄。只见水荭眼看就要撞向白素了,忽然之间,身形微扭,一惊闻间站在白素身前,抓住了白素的手,不断地摇晃,笑靥如花,亲热无限。

  老实说,人的外表,有时候也很重要,如果水荭不是那样娇小美丽,这样的行动,只会叫人噁心,可是水荭做来,即使明知道她的底细,很可以肯定九成九是在做戏,然尔看来却也赏心悦目,觉得十分可爱。

  陶启泉身上没有这个负担,行动快捷很多,来到了我身边,模样非常高兴,大声道:“你一定不会后悔参加真个聚会。”

  我哼了一声,道:“一定不会只是看欢迎仪式,就不虚此行了。”

  水荭向我大大地做了一个鬼脸,才道:“卫先生好。”

  我看在陶启泉的份上,也向她打了一个招呼,陶启泉道:“人都到齐了,只等两位。”

  我早料到陶启泉是要什么人来找我,现在他这样说,更可以肯定目的确然如此。

  我瞪了她一眼,陶启泉笑着,拍着我的肩头,他毕竟认识久了,知道有事情,对我直说,比鬼头鬼脑好得多,而且我已经来到门口,白素也已经给水荭拉了进去,陶启泉也不怕我掉头就走,所以他说:“是有一位朋友有事情想向你请教,这位朋友……你不会觉得讨厌。”

  我又哼了一声,不知可否,保留我可以觉得讨厌的权利。

  陶启泉伴我走进巨宅,我来过这房子许多次了,每次一进门,就忍不住要皱眉头因为屋子中的一切,都富丽堂皇至于极点,那股恶俗之气,几乎会令人窒息!

  可是这次进的门来,却陡然感到眼目清凉屋子中的全部装设都和以前大不相同,清爽高雅,自然而毫不做作,使人自然而然地感到非常舒服。

  我赞叹之余,量陶启泉的胸壑,也做不出这样的改变,其所以能如此,当然是水荭的功劳。

  由此可知,水荭虽然被我视为小妖精,不过她这个小妖精却当的称职已极。

  这时候白素在前面,回头向我望来,我知道她的意思,就点了点头,由衷的道:“好!”

  白素向身边的水荭低声说了一句话,水荭也转过头来,却并不对我的称赞道谢,而是一扬头,翻着白眼,大大哼了一声,就和白素走了过去。

  我只感到好笑,不过我深深可以了解陶启泉和水荭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所可以收到的快乐,很为他高兴。

  走进大厅,就看到大厅一角的一组沙发上,坐着六七个人。客厅非常巨大,有许多组沙发,看到客人是在正式大厅上,就知道客人地位很高,而且和主人并不是很熟。

  如果和主人熟稔,则虽然地位高如大亨,也只会在小客厅或书房中和主人相会。

  我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去猜想那客人是谁,只有兴趣看朱槿来了没有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事情,朱槿一身鲜红,衬着浅色的背景,抢眼之极。她喜欢穿红,尤其是眩目的鲜红,比良辰美景更甚。

  这时候的朱槿正和别人一起,因为白素已经走近,而都站了起来,表示极度有礼貌。

  我注意到大亨居然也非常诚恳地起立,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乾瘦老头,身边有一个很亮丽的小姑娘,想扶他起身,白素已经连声道:“老先生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那老头也就不再有起立的表示,叹了一口气:“人老了,全身没有一根骨头再听话了!”

  他身边那小姑娘嘟着嘴,道:“爷爷你不是全身骨头都不听话,你整个人都不听话,一直找找找,叫你休息,你还是要找!”

  看白素原来的样子,也不见得会认识那老头,可是在那小姑娘这样说了之后,她略扬了扬眉,像是有所悟,不过她没有进一步表示在那样场合下,当然要等主人正式介绍,不可以卖弄自己的见识。

  由于白素有这样的反应,我就特地留意这老头,这一留心,就看出事情相当古怪。

  这老头的年龄不容易确定,大约介乎六十五岁和八十岁之间,他的生活显然不是很好,不但衣着甚为普通,而且满脸风霜,皱纹又多又深,肤色黝黑。然而看他脸部的轮廓,他却应该是白种人,而且刚才他一开口,说的是一口标准美腔英语,如果他不是坐在陶启泉的大客厅中,叫我估计他的身份,我会猜他是美国的一个流浪汉。

  而如今他能够成为陶启泉豪宅的座上客,当然不会是流浪汉,必然有很大的来头。

  然而古怪的是,若他是有来头的人物,外形怎么会是这样落魄?

  在我仔细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向我望来,只见他的眼珠虽然有些混浊,可是却还可以看出他原来是蓝色眼珠,这更可以肯定他是白种人。

  这事情就更加古怪了,因为刚才叫他爷爷的那位小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貌肤色,一看就可以肯定是南太平洋一带的岛上土着。

  两人怎么会是祖父和孙女那?

  我才经过《非常遭遇》这个故事,见过故事中主要人物伍路元和他的孙子。伍路元是中国人,他的孙子看起来完全是南洋土着,那是因为伍路元娶了土着女子为妻,经过两代,所以他的孙子就和百分之百的土着一样。

  而那是黄种人和南太平洋土着的结合的结果。

  眼前这老人却是白种人,白种人和南太平洋土着结合,难道可以经过两代,就是白种人的特征消失得如此彻底?

  所以我估计小姑娘称老人为“爷爷”。并不表示他们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祖孙,只是小姑娘对老人的尊称。

  这小姑娘说的虽然也是美腔英语,可是并不道地,可以推断那不是她的母语,多半是她和老人交谈的时候才使用,是老人教她说的。

  那小姑娘刚才继老人之后说话,对老人的行为颇有不满之处,虽然可以听出,她的不满是由于对老人的关怀,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一个小女孩,忽然这样做,显然和一般的社交礼貌完全不合。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小姑娘浑然天真,完全不知道什么礼貌,就像红绫才从苗疆出来的时候那样;二是小姑娘长期和老人一起生活,平时说话习惯如此,所以就会自然而然那样说了。

  这小姑娘不见得会在文明世界长期生活,所以由此可以推测老人也长期离开了文明社会这或许就是老人的外貌看起来如此久历风霜的原因。

  这老人离开了文明社会,长期生活的所在,当然是和小姑娘有关,可以推测为南太平洋的岛屿。

  我心思动得很快(所谓“心念电转”),把霎那之间想到的用文字记述出来,看来很长篇,而实际上所用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钟。

  我初步得出的结论是:这位白种老人,曾长期在南太平洋岛屿上生活。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老人必然具有很不寻常的身份,不然不可能劳动陶启泉为他来请我吃饭这老人显然就是这次聚会的主角,陶启泉所说的要有问题向我请教的也就是他。

  我继续想到的是那小姑娘所说的话,那番话听来很无头无脑,不过可以肯定这番埋怨,一定是小姑娘平时唠叨惯了的,所以才说来如此自然。

  从小姑娘话的来听,好像是这老人一直在找、找、找,找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然一直没有找到,小姑娘不希望他再找下去,可是老人不肯听,还是要继续找。

  所以这就成为两者之间的矛盾,小姑娘一有机会就提出来,可见矛盾由来已久。

  这老人一直在找、找、找,找些什么,我完全没有概念,也无从设想。不过我却可以知道,老人寻找的所在,一定是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屿这就是他为什么会长期在南太平洋岛上生活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陡然模模糊糊地产生了一个念头,然而同时我又不由自主地摇头,因为这个念头实在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我之所以一时之间想起这么多,完全是因为白素有了忽有所悟的神情而引起的。所以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些,就自然而然向她望去。

  在这时候,我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表示我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太没有可能,所以征求她的意见。

  白素完全了解我的心意,她那时正在和别人说话,却在不断留意我,一和我目光接触,她就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虽然得到了白素的肯定,我还是不能够相信,仍然自顾自摇头。这时候,大亨突然大喝一声:“卫斯理,你吃了摇头丸吗?”

  他说着,伸手向那老人一指,道:“我们向他说,卫斯理本领很大,一看到你,不出三分钟,就可以知道你是什么人,现在已经过了一分半锺,你可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吹嘘才好!”

  大亨和我之间,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始终不是十分咬弦,我对他还好,他对我却总要无事生非,找些岔子来和我过不去,不知道如果我尴尬,他有什么可以觉得快乐的。

  我只好将这种情形归咎于我们两人的脑电波频率不和任何人与人之间的不协调关系,是不是都可以作如是观?

  这时候他说出了这番话来,就分明是不怀好意!他当然是以为我没有可能知道这老人的来历,所以才这样说的,目的是要我小小出点丑,他就可以哈哈一笑这种行为,真要说是恶意,也说不上来,不过却也不能说是友好的表现。

  我对那老人的来历,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设想,可是完全不能肯定,所以才一直摇头。

  然而白素刚才给我的肯定,起了很大作用,使我信心增加。而且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然不能够让大亨的诡计得逞,就算说错了,也比说“不知道”好。

  我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像是根本没听到大亨的那一番话,向老人走了过去。

  到了老人身前,我略弯了弯身那老人身量相当高,虽然他坐在那里,我也不必弯很多,就可以和他握手。当我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立刻伸出手,和我很热烈地握手,像是很久没有见面的好朋友一样。

  事实上,我虽然隐约料到了老人是谁,却也没有把握,以前当然根本没有见过他就算见过他的照片,也不会印象很深,而且他现在的模样和很多年前肯定有很大的不同。然而在大亨目光的逼视下,我不得不试一试。

  我和一面握手,一面就叫出了我认为是这个老人的名字。

  我道:“岩石先生”

  在这里,我必须声明,“岩石”这个名字,并不是老人的真正名字,老人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根据我?述故事的惯例,不会披露,而使用假名。这是一种故弄玄虚的手法老读友一定早已习惯,新读友必须适应,因为类似的情形,以后会不断出现。

  我现在在?述的时候,用的是假名,当时我大声叫出来的,却是连名带姓的全名。

  这个名字一叫了出来,各人的反应不同,那老人很有惊讶之色,可是神情却更多是欣赏。陶启泉水荭朱槿等一干人,都鼓起掌来。

  (这时在客厅里除了我提及的人之外,还有四个男人,也是陶启泉请来的客人,他们的身份如何,容后再述。)

  而众人之中,大亨的反应最值得一记,只见他张大了口,充满了不能相信的神色喉咙里有“咯咯”的声音发出来,像是他刚吞下去的一只活蛤蟆不肯通过他的食道进入胃部,而正在发出抗议一样。

  此种情景,真是有趣极了不论相隔多久,想起来都会觉得十分好笑。

  我相信当时如果我完全无法知道那老人的来历,而表现得非常尴尬时,大亨的心情会和我同样愉快这当然是他要为难我的真正目的了。

  从各人的反应之中,我知道自己料对了!

  我很从容地说下去:“想不到能够见到你,全世界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老人以后就称他为“岩石先生”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语调却很轻松,道:“不是全世界都以为我死了吗?”

  我摊了摊手:“在没有看到这个人的尸体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确认这个人已经死亡世界上有太多无法想像,无法预料的事情了!”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故意向大亨望去。

  大亨有一个好处,就是“愿赌服输”,很输得起,输了绝对不会耍赖。

  当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在我向他望去的时候,他向我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没有向他再说什么。

  岩石先生听了我的话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始。

  我来此的目的,虽然是要向朱槿了解关于王莲的事情,可是万万意想不到会遇到岩石。

  这岩石先生,来头很大,而且极富传奇性。

  简单介绍一下,他是一个世界性大财团中的一位相当主要的成员。这种世界性大财团掌握的资产,数字之大,绝非一般人所能想像一个国际性大都会股票市场上全部所值,往往比不上这类大财团的资产所值。

  可是这位岩石先生,对于在世界各地蛮荒地域探险的兴趣,远远大于从事商业行动。

  第二部 小宝疯了

  他从事探险,在探险世界中非常出色,赢得了一致的尊重。我也多少和探险世界有些联系,当然是久仰大名,可是却无缘见面。

  岩石最后在一次探险行动中失踪,这次探险行动的地点是南太平洋一个很大的岛屿,岛屿极大,而所属的国家并不发达,所以几乎完全没有开发。

  这个岛屿在我的记述和原振侠医生的故事中都有提到过,岛屿的原始状态得到保存的程度,是非但有很多种猎头族的存在,而且还曾经被探险队发现过有穴居人。

  在这个岛屿的山区,是目前地球上五个最神秘的地区之最,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地方,从来没有外人的足迹,所以也是探险家最主要的目标。

  岩石在这个岛屿上探险的历史相当久,曾经深入山区许多次,甚至于和其中一个猎头族,关系良好,懂得他们的语言,而且有意学习不可思议的缩小人头的方法这一点,曾经引起不只是探险界很大的争议。

  岩石在这个岛屿上失踪,曾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很大的轰动。

  当时引起轰动的主要原因就是由于他的大财团主要人物的身份。广泛和持久的搜索行动立刻展开,据说出动的人次数以万计。可是不论怎样搜索,岩石始终没有被发现。

  有曾经参加过岩石领导的探险队行动的人说,在那个岛屿之上,要找一个失踪者,其困难的程度和要在地中海中捞一根针相比照。也就是说,派出再多的人,也没有可能找到。

  这样的说法虽然夸张,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在那个岛屿的山区,有许多地方,人根本无法到达。当年原振侠医生身手何等了得,也几乎被困在其中的一个山峰上,九死一生。虽然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谁都会打如意算盘赏金再高,若是命丧在荒蛮山区,也就无法享用,所以在深入搜索这件事情上,金钱可以起的作用受到了限制。

  后来岩石的家族,甚至于说只要有岩石下落的确切资料,也可以领取高额奖金。

  于是出现了许多荒唐的事情,其中最滑稽的是说,岩石因为和那个猎头族的关系太好了,当他想离开的时候,猎头族就将他的头割下来,缩小,从此就可以使岩石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云云。

  来报告这个消息者甚至于还带了一个缩小了的人头来,说那就是岩石的头。

  据说财团为了想证明这人头究竟是不是属于岩石,召集了许多科学家来研究,并且提供大量研究资金,结果促成了DNA检验的发展,开始了科学上新的一页,使得这种对去氧核糖核酸的检验方法普遍化。

  如果这种说法属实,倒是岩石在探险成就之外,另一项对科学的间接贡献了。

  像这种典型黑色幽默的事情还有不少,不必一一列举了。

  搜索行动在三年之后,才算正式结束,结果究竟如何,好像也没有正式公布过,不了了之,也居然没有听说有什么人寻根究底,好像已经没有了这件事一样。

  从事情结束到现在,又过了很多年,依照惯例,岩石在法律上早已成了“死人”,却又突然出现在陶启泉的客厅里,事情之古怪,至于极点。

  所以我在乍一想到,眼前老人可能是岩石的时候,无法相信自己的想法,一直摇头。

  而更令我讶异的是,看来陶启泉和大亨他们,像是和岩石一直有来往至少他们早就知道岩石没有死,那么为什么岩石尚在人世的消息一点都没有走露?而这些年来,岩石又在那里生活,在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疑问涌上心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问才好。

  这时候大亨道:“卫斯理,不必性急,请了你来,一定会将一切情形告诉你。”

  大亨更有一个好处他相信我猜出岩石的身份,完全是我的能力,他一点都不怀疑陶启泉会在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一定有非凡的故事在等着我,这故事肯定很长,确然不必性急。

  陶启泉大声道:“来,先喝酒,我这里有好酒。”

  他亲自打开酒瓶,那么大的厅堂之中,立刻酒香四溢,可知确然是好酒。看那酒时,色如亿万年凝结而成的琥珀,倾入杯中,略微晃动,就从酒杯四壁如同山间小溪一样,缓缓下流,酒香洌而不浓,却久久萦绕在周围,确是好酒!

  在座者都是识酒之人,各自发出赞叹声来。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都自然而然想起我们的女儿红绫,会心微笑。

  水荭十分机灵,向白素道:“令嫒嗜酒,她要是现在在,就好了。”

  这时候陶启泉正在说这酒的来历,说是在一个举世瞩目的好酒拍卖会中,他如何和人竞争,终于以最高的价钱,买到了这瓶酒的经过。所以白素笑道:“她不在最好,要是她在,这瓶酒不够她一口喝的!”

  除了知道红绫底细的人之外,其余人都深以为异,大亨倒是很喜欢红绫的,他拍胸口道:“以后我如果有了好酒,一定给红绫姑娘送去。”

  难得大亨肯为红绫的福利着想,我和白素自然道谢不迭。

  虽然这时候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性急等着岩石说他的传奇,而且还要向朱槿问关于王莲的事情,可是却不得不将这里的事情略放一放,先说一些和红绫有关的事情。

  一来是由于红绫和这个故事后来的发展很有关系。二来是由于红绫几天前突然回家,和一桩我一直在关心的事情有关。

  这件事情,就是温宝裕和被困在山腹之中的那位元“长老”的关系。这件事情,在我记述的前几个故事之中,不断地被提到,其发展的情况,是温宝裕越来越受长老的影响我怀疑长老已经很大程度控制了温宝裕脑部活动能力。

  长老认为目前地球上的情形糟透了,非但完全越出了他们原来在地球上发展高级生物的计画,而且已经濒临毁灭的边缘(关于这一点,我并非完全不同意)。

  而自称为当年地球环境改变者,也就是地球高级生物创造者的长老,认为这种情形必须改变。

  他又认为目前地球上之所以情形如此糟糕,是由于人口太多的缘故,所以要解决这问题,必须使地球人口大幅度减少。

  (我也很同意,地球上许多问题都源自于人口太多。)

  长老提出来地球上应该有多少人的数字,简直少得不可思议,恐怕除了温宝裕和一直将长老奉为神明的蓝丝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同意接受。

  当初我和白素决定不让长老开关出来的时候,还只是肯定长老如果开关出来,必然会以他的能力,在地球上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化的结果是好是坏,姑且不论,我们认为变化的过程,已经不是地球所能承受。

  我们知道我们所使用的不让长老开关出来的方法,十分幼稚,而且绝不可靠,长老随时都可能发觉,温宝裕也随时可以知道。可是那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很有些听天由命的意思因为还不知道长老就算开关出来之后,准备怎么样,所以也并不是十分担心。

  可是在渐渐地知道长老要恢复所谓“原来计画”的主要行动,竟然如此的可怕,比预言之中“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还要恐怖千百倍,我和白素就一直在担心我们的把戏会被看破,长老的行动会得到展开。

  温宝裕不止一次,暗示长老展开他的计画之后,“我们这些人”一定适合在地球上生活,也就是说,不在被长老消灭之列。

  每次温宝裕有这样的暗示,就引起我强烈的反感,两人在言语之间的不合拍程度,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

  我和白素都感到,长老开关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据我们所了解,长老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够想像的范围,而实际上长老的能力究竟达到什么地步,是在离我们的想像力太远了。

  我们只是肯定,长老如果开关出来,必然有能力实施他的计画这计画的行动,比当年希特勒消灭犹太人的行动,要疯狂一万倍以上,当然方法肯定“科学”很多。

  这个隐忧,随着温宝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而一次又一次加深,可是却完全没有办法应付。

  我们只是嘱咐红绫,小心留意温宝裕的行动,可是红绫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因为温宝裕和长老之间的沟通,早已经进入思想交流的阶段。

  也就是说长老和温宝裕之间。有些什么交谈,长老向温宝裕传达了什么资讯,灌输了什么思想,除了他们自己知道之外,谁也不可能知道。

  而我们知道温宝裕越来越接受长老的影响,也是温宝裕自己在言谈之间透露出来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变得很怕见到温宝裕的出现不知道他又会带来什么样的言论,使我们听了心惊肉跳。

  这种逃避的态度,当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既然问题无法解决,也就只好如此在这件事情上,我和白素都感到,我们(地球人)能力的有限程度,实在可怜,无可奈何之极。

  红绫也在“宝地”,可是她和长老之间的沟通,好像非常生疏,我们猜想长老可能察觉到了红绫和普通的地球人不同,不会对他盲目崇拜,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他的控制,所以长老放弃了控制红绫的努力。红绫也察觉到这一点,她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已经无法再起到在“宝地”监察温宝裕的作用,很不愿意在宝地呆下去,是我们要她勉为其难的。

  所以我们很希望红绫能够经常回来,前两天,她开门进来的时候,我和白素都很高兴,同时也很奇怪,因为她竟然正常地从门口进来她要是从屋顶撞开一个大洞跳下来,我们反而不会觉得怪异。

  而当我们看清楚她的样子之后,就立刻可以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在她的脸上,虽然还不至于有愁眉苦脸的神情,却也没有了一直挂在她脸上的那种喜孜孜。

  就算她日趋成熟,也不应该会这样。

  我和白素刚打算问她,她忽然神情大变,霎那之间变得又惊又喜,大叫一声,直跳了起来,十足恢复了我们女儿原来的神态,然后她一面跳,一面在空中打转,连我们看了,都会觉得头发晕。

  她叫道:“不对!不对!不对啊!”

  叫了十来下,才总算停了下来,望定了我们,充满了询问的神色。这时候我和白素都已经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子,却故意装成不知道,反而问她:“什么不对啊?”

  红绫深深吸了一口气,四面张望,忽然哈哈大笑,一纵身,已经到了酒橱面前。

  她的动作之快,匪夷所思,眨眼之间,已经只听的“咕嘟咕嘟”的喝酒声。我大声叫道:“慢点喝,这酒非常珍罕,喝完就没有了!”

  红绫并不回答,只是空出一只手,向我连连摇手,并不停止。大约三分钟左右,她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摇着喝空了的酒瓶,伸手拍着肚子,发出“澎澎”的声响,一副满足的样子,仪态之差,天下无双。

  不过我和白素看了却很高兴,因为至少我们感到,我们的女儿又回来了,和刚才她进门的时候不一样了。

  伍路元曾经说过,这酒,如果是识货的人,在一百公尺的范围之内,不论如何密封,都可以感到它的存在,看来并没有夸张,确然如此。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红绫才大叫一声:“好酒!”

  然后她顿了一顿,问道:“没有了?”

  我哼了一声:“叫你慢慢喝,你偏不听!”

  红绫却叫屈:“不是我喝下去,是这酒自己涌进我喉咙里去的!”

  红绫的这种歪理甚多,最好不要和她争辩,所以我立刻转换了话题,道:“你才进来的时候,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是不是我们花了眼?”

  这话一问,红绫竟然立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自从在苗疆将她找回来后,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有叹气这种行为。我们常认为她是天地间最没有心事的快乐人。

  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子,作为父母,关心则乱,当年天医星叶天士不敢给他母亲开药方,也是这个道理。所以这时候非但是我,连白素也是,虽然不至于手足无措,却也确然不知道应该怎样。

  红绫却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向我们望来,显然是她心中有难题,希望听我们的意见。

  可是我们却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难题是什么。

  白素向红绫招了招手,等到红绫去到了她身前,她握住了红绫的手,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说。”

  红绫大声道:“小宝疯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事情不再红绫身上我们就不关心,而是我们知道,红绫这样说法,不会是温宝裕真正“疯了”,而一定是温宝裕有什么行动,大大超乎常规,使人觉得他疯狂。

  这种情形,在温宝裕身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不足为奇。不过这次令的红绫如此模样,可见温宝裕的“发疯”程度一定十分之深甚,不知道详细情形如何。

  我们并没有发问,只是让红绫自己说下去我们知道,越问,红绫说来就会越乱。

  然而就算我们不问,红绫说来也够乱了,红绫说话,往往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以为别人知道,在?述的时候,就略过了不说,所以要很用一番心思,才能明白。好在我和白素都习惯了她的?事方式,所以减少了困难程度。

  以下我所记述的,当然是经过了整理。

  原来红绫很不喜欢继续在“宝地”逗留,主要原因是她越来越感到,长老和她之间的沟通,渐渐变得很不“平等”她很希望和长老有更多的沟通,然而她发出的去的讯号,却十次有九次都得不到回应。

  红绫和长老之间的沟通,是一个脑部结构异常特殊的地球人,和一个外星人之间的脑部活动能量的直接交流,其复杂程度,很难用地球上的语言确切、清楚地形容。

  而红绫在形容这种情形的时候,却用了一句最通俗的话,形容得非常贴切。她道:“和长老沟通,就像是热脸孔去贴他的冷屁股一样!”

  这种情形,我和白素很可以理解我们早就知道,由于红绫和一般地球人不同,脑部活动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所以长老对她兴趣不大,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况。

  在这种状况下,红绫在宝地,当然无趣之极,好几次她都想离去,她要离开,也不会有什么人阻止,可是她却还是勉强自己留下来,因为她看到温宝裕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头,她出于对温宝裕的关心,才不离开的。

  温宝裕的情形不对头,表现在他对长老的崇拜程度,甚至于超过了蓝丝。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二十小时,他和长老在进行沟通,不知长老对他做了什么手脚,温宝裕竟然可以不用睡眠,而精神不减。

  由于温宝裕和长老沟通的时候,静坐着不动,除了经常眉飞色舞,显示他又从长老那里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知识,或者是有了新的想法,偶然还会挥动双手,发出欢呼声之外,身体基本上没有动作,体力消耗当然也减到最低,这或许就是他不需要睡眠的原因。

  而每天总有些时间,温宝裕会停止和长老沟通,在那段时间里,温宝裕会非常兴奋地对蓝丝和红绫,说起他和长老沟通所得的收获。

  温宝裕更喜欢和红绫说起这些,因为他对蓝丝说,说什么蓝丝都同意,完全没有争论,而当他和红绫说的时候,红绫会有反对意见,温宝裕就更可以兴致勃勃地和她争论,在争论期间,将他和长老沟通所得的荒谬绝伦的理论,大大发挥。

  这“荒谬绝伦”的四字评语,是红绫给他的,我和白素在减少地球人口这一部分,都非常同意红绫的说法。

  温宝裕从长老那里获得的理论,涉及范围非常之广,其余的可以不论,占最多内容的就是如何能够使地球的环境,恢复他们“原来的计画”,而要实行,第一步就是要使地球人口绝大幅度减少,减少到一个完全不能想像的数字。

  温宝裕完全接受了长老的这个观念,我则认为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这正是我和温宝裕关系越来越差的原因。

  而红绫却几乎每天都要听温宝裕说一个新的、如何消灭“剩余人口”的计画。红绫本身对于这件事情,其反感程度和我一样,每天听温宝裕手舞足蹈说如何如何才能使地球人口符合“原来的计画”,其无趣程度可想而知。

  红绫尽量发表反对意见,她知道,这是一场和长老之间,对温宝裕脑部活动影响的争夺战。

  所谓减少现有地球人口云云,根本不是温宝裕自己的原来认识没有一个地球人会有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是长老通过沟通灌输给温宝裕的,红绫就是想尽一切努力,去消除长老给予温宝裕的影响。

  她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比长老强,也就是说在这场争夺战中,她不会胜利。可是她还是坚持下去。

  直到那天,她才感到不必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温宝裕已经彻底疯狂,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了。

  那天温宝裕在和长老沟通之后,神情异常兴奋,甚至于脸色发红,问道:“你们知道有一种生物,叫做‘?’吗?”

  红绫想了一想,她脑部储藏的知识及其丰富,平时不常用到的,在需要的时候,就要想一想我常说她的这种情形,就像向电脑搜索资料一样。

  同时红绫也在想,温宝裕忽然提起这种卑微的小生物来,是有什么用意。可是当她和的了有关这种生物的资料之后,她还是无法揣测温宝裕的意图。

  她早已感到,温宝裕的思想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已经远到了完全不可捉摸的程度。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深入去探讨,她知道温宝裕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

  她回答道:“这种小生物,在生物学上分类上属于蛛形网,有许多种类,分布在地球各处生活,也有的在其他生物的体内外生活,繁殖很快,数量很多……”

  温宝裕对于红绫的回答表示满意,打断了她的话,又问道:“其中最小的一种,叫做什么?”

  红绫应声答道:“叫做尘?,小到肉眼看不到的程度,在各处生活,甚至在人体皮肤上,一平方公分的人体皮肤上,就可能有数以万计的这种小生物。”

  温宝裕很活跃,大声道:“对了,死亡皮肤的碎屑,正是他们主要的食物,他们更多生活在地毯上。你知道吗,一个接近一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消耗巨量地球资源,制造大量污染地球的废物,那许多拥挤在一起的人,不但危害地球,而且本身毫无生命应有的尊严,生活过得还不如昆虫。”

  红绫听到温宝裕又在老调重弹,不禁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道:“你究竟想说明什么?”

  温宝裕兴致极高,道:“你知道吗?如果将一千万人,化为一千万只尘?,只需要一张十平方公尺大小的地毯,就可以容纳他们,而且使他们生活得很好,在比较上,绝对比一千万人挤在一个城市中好得多,而且在地毯上,他们可以尽兴繁殖,绝对有舒适的生活空间。”

  温宝裕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想知道红绫对他的这一番话有什么意见。

  红绫这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对于温宝裕从长老那里接受过来的“人口必须大量消灭”并不陌生,听温宝裕说如何消灭大量人口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方法,也有很多次了,可是她始终不明白何以温宝裕在说到大量消灭人口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犯罪感,一点都没有人和人之间同类的感情。

  直到这时候,她才算是明白了!

  温宝裕心目中,将人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应该被消灭的,一种是有资格继续在地球生活的。而在他的认识中,应该被消灭的人,其地位竟然和尘?相等,甚至于还要低下。

  红绫不由自主地摇头,她强烈感到,这决不应该是任何地球人应有的观念,当然这种观念,也不是温宝裕自己产生的,而是受了长老的影响的缘故。

  红绫的想法和我很接近,我们都认为,确然有很多很多地球人,生活得一点也不好,甚至于丧失了生命的尊严。

  若问着一部分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们未必知道如何回答,可是这也是旁观者的看法,他们本身一定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他人无法了解。

  就像在自由环境中生活的人,看到居然有人在极权统治下,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可是一样生活的兴高采烈、欢欣鼓舞,你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活着就是活着。

  不管地球人如何生活,不管有的地球人生活如何卑下,可是他们是人,将人和尘?之间划上等号,那是外星人的观念,在外星人看来,尤其是长老这种地位的外星人看来,人和尘?都只不过是他们当年的一场“游戏”所产生出来的生物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和不同。

  红绫感到温宝裕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连和温宝裕争辩的兴致都没有,只是不住摇头。

  温宝裕挑战似的道:“看来你不是很同意我的说法,可是你必须明白一点:在地毯上生活的尘?,其生命方式,绝对比人高级,没有人的种种恶行,你不要以为生命有高下尊卑之分,佛说:众生平等,你没有听说过吗?将应该被消灭的人口,全都化为尘?,是最好的方法。”

  温宝裕说但后来,甚至于手舞足蹈,为他和长老想到了这个消灭人口的“好方法”,而兴奋无比,不断追问哑口无言的红绫:“你看怎么样?”

  第三部 猎头族小姑娘

  在红绫还没有任何反应之前,温宝裕继续发挥:“这样,很能够符合一般人自以为是的道德观,并非令所有应该被消灭的人死亡,而是还以生命,比他们原来所有的生命更好的生命,盼望他们在生命转变之后,不会保存原来的劣根性。不过,哈哈,就算保存也不要紧,让他们去继续人类的一切恶行好了,反正都只在张地毯上进行,对地球不再有威胁,也不至于危害有资格做人的人。你说是不是?”

  以红绫的聪明才智,这时候也真的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她很软弱无力地道:“人,怎么能变成尘?呢?”

  红绫在这样问的时候,实在已经无可奈何至于极点,因为她对于温宝裕所说的,完全不能接受,只是姑且这样问一问而已。

  然而温宝裕却兴致勃勃,立刻回答:“生命形式的不同,是因为生命基因密码不同的缘故,只要改变生命基因密码,生命的形式就会改变。”

  红绫不禁苦笑这道理她其实再明白不过,她的神鹰,就是通过生命基因密码的改变,而从鹰变成人的。

  鹰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变成人,人当然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变成任何生物包括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在内。

  红绫的声音听来更加软弱,她道:“长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温宝裕的声音却愉快之极,道:“一个两个,没有问题,可是大规模,以亿计的话,还要详细研究进行的力法,不过长老一定可以做得到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来就全是他创造出来的嘛!”

  红绫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温宝裕继续道:“这是解决地球人口过剩的最好办法,不是消灭地球人的生命,只是改变生命形式,对那些人来说,就算他们以人的生命形式在生活的时候,我也看不出他们和尘?有什么不同之处,加果要说有不同,那就只有他们更卑下!”

  红绫早知道在长老影响之下,温宝裕对于绝大多数地球人十分鄙视,可是却也不知道鄙视到了这种程度。

  温宝裕哈哈大笑:“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消灭生命,只改变生命正合乎好生之德。”

  红绫已经感到自己完全无法再听下去,甚至于即使温宝裕不出声,就是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红绫也无法忍受,难以面对,她正在想应该用基么方式离去,温宝裕却又大声道:“用皮肤屑作为食物,真妙!一千万只在一张地毯上,只要我一个人站在上面抓抓痒,掉下来的皮肤屑,就足够它们吃上一年半载的了,如果它们死性不改,还要你争我夺的话,不妨就在地毯上展开‘皮肤屑之战’,杀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哎呀,不对,不会有血,那种小虫有血吗?”

  温宝裕说到这里,自以为非常幽默,哈哈大笑起来,而红绫的睑色自然难看之极。

  温宝裕居然发现了红绫神情对他所说的话非常反感,他冷笑道:“请注意人类在历史上发生过多少次为了争夺而发生的战争,再来否定我的话!”

  红绫感到窝囊之极,因为她虽然对温宝裕所说的极其反感,可是对温宝裕所指出的事实,却又完全无法反驳!人类历史,确然就是一部战争史。

  温宝裕冷笑几声,情绪忽然又高涨,道:“典籍曾记载,有一群人,在沙漠中浪荡了几十年,他们的食物是从天而降的一种白色的东西,说不定那就是皮肤屑,而他们已经成为小虫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哈哈,哈哈!”

  就在温宝裕哈哈大笑声中,红绫忍无可忍,拂袖而去,在出了山洞之后,她感到自己实在无法再和温宝裕相处下去,所以就离开了宝地回来。

  因为“温宝裕疯了”,所以她的情绪非常低落,幸亏有伍路元送来的好酒,才使她的情绪恢复正常,可以将温宝裕近来的情形,详细告诉我们。

  酒是最好的抗忧郁剂,信然。

  在听了红绫所说的经过之后,我和白素都默然。

  我们都知道,即使温宝裕从小就胡思乱想,所想的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可是将数以亿计的人,变成肉眼看不见的小虫,这样的想法,我们也不认为温宝裕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那当然是他和长老沟通商量,共同想出来的“好办法”。

  温宝裕曾经有一次,忽然向我感叹,道:“常言道:杀人容易毁尸难,真有道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疯狂程度已径很深,只觉得很好笑,就问他:“你想杀甚么人?”

  现在回想起来,温宝裕当时神态就狠不正常,他用手做了一个狠狠砍下来的手势,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想了一会,忽然又自言自语道:“如果发动一场大地震,将之全都埋到地底下去,若干年之后,可以变成煤或者石油,倒也不错。”

  其时,我做梦都想不到他需要处理的尸体,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以亿计。

  比较起来,他的所谓生命形式转变,确然是“好方法”了。

  温宝裕这种想法,虽然是不可思议、疯狂无稽,至于极点,可是在我沈默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人在变成了尘?之后,会不会人的劣性也就此消失?加果会这样,那么这种情形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在某些情形下,生活痛苦无比、毫无生命尊严的人,变成了一只小虫,是不是会更加好些?

  以人的生命形式存在是一种生命,以小虫的生命形式存在,也是一种生命,生命和生命之间,只有形式的不同,不应该有高下之分,那样说来,温宝裕的办法……

  我怔怔地在想,想到这里,白素突然向我大喝一声:“别胡思乱想了!”

  白素知道我的思路,知道我想下去,会不自由主渐渐进入一种“入魔”状态,说不定会和温宝裕的想法,走到一条路上去,那就不单止是“温宝裕疯了”,连卫斯理“疯了”!

  所以白素要及时喝止。

  我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苦笑了一下,道:“至少我们阻止长老开关出来,是对的。”

  白素叹了一口气,没有说甚么。意思很明白,能够一直阻止下去吗?

  我继续苦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这样的态度虽然有些像鸵鸟将头埋在沙里,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关于温宝裕和长老之间,最近的情况就是如此。

  自从温宝裕进入宝地,和长老有了沟通之后,他思想观念上所产生的变化非常明显,他的这种变化不但形成了我们和他之间越来越隔膜,甚至于感到他变成了陌生人,而且我们更感到他的这种变化发展下去,会变成非常危险。这种观念和长老的能力和结合,会发生甚么样的结果,连想想、都要有极大的勇气才行。

  而事情在不断地变化,我不能等事情有了结果之后,才将它完整地记述出来到那时候,我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只肉眼看不到的小虫了!

  所以我必须把事情的发展过程分段记述下来,夹在记述的其他故事之中,占一章半章的篇幅,希望加起来,会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种记述方法,非常特别将一个故事,分成若干段,夹附在若干故事之中,这种方式前所所未有,属于卫斯理首创,从上两个故事,已经开始,各位看官留心则个。

  夹附的篇章,有的和原来的故事稍为有些关系,有的很本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兴趣,可以略过去不看完全没有损失。加果关心温宝裕变化的发展,看了,就是原来故事之外的另一项收获,随各位看官自己决定。

  却说红绫决定不再到宝地去,照她的说法是:不想和温宝裕一起发疯。我们当然不会勉强,红绫留了下来,和这个故事以后的发展,颇有关联。

  好了,将场景再回到陶启泉巨宅的客厅之中。

  一面喝着酒,一面虽然不断有交谈,可是都说不到主题上在岩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没有说起。

  大钓过了十来分钟,我变得非常不耐烦,在场的人之中,陶启泉最熟,所以我狠狠地瞪了陶启泉一眼。陶启泉立刻有反应,道:“别瞪我,我也是刚知道岩石好好地活看,岩石这些年来,唯一的联络者,是大亨。”

  大亨也立刻道:“虽然他和我有联络,可是我只知道他没有死,其他的一无所知,还要等他自己来说。”

  这一点倒很出乎意料之外,原来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岩石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出现,当然目的是要将他的遭遇,告诉我们,可是他却又偏偏迟疑不说。

  在大亨说了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时候有必要非常简单的介绍一下在场的其余四个人:一位中年男人,是心理学家,另一位中年男人,是人种学专家,这两位都是正式的科学家。而另外一个面目非常古怪、虽以判断年龄的,在大亨还没有介绍之前,他就自己抢着说:“我是玄学家。”非常莫测高深,因为我也不知道玄学具体内容是些甚么,当时也没有人问他。

  还有一位是一个秃项老者,大亨介绍说是专门研究阵法的专家,这更玄了。这时候我已泾看出,陶启泉对那四个人,也根本是不认识的,他们是由大亨请来的,所以都由大亨来介绍。

  正由于我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当我不明白甚么叫做“阵法专家”的时候,因为那秃顶老者的神情十分倨傲,所以不去问他,而向大亨望去。

  大亨哼了一声,刚才他吃瘪了一次这时候对我的态度也相应不会很好,道:“阵法,你没有听说过吗?”

  我看出连大亨对于甚么东西叫做“阵法专家”和我一样莫名其妙,所以也不再问下去。

  那秃顶老者本来眼睛一直望上看,视线从来不停在人家的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模样,就值得给他一个耳光,此际他居然向我看了一眼,那意思是要我向他请教。

  我很讨厌这种模样的人,偏不向他问,假装看不见。而那位面目古怪的“玄学家”,在这时候发出了两下冷笑声,秃顶老者在我这里碰了钉子,迁怒于玄学家,向他怒目而视,玄学家也假装看不见,情景非常有趣。

  我心中迅速转念,知道我和这四个人一样,都是被请来要解决岩石的事情,我算是其么身份才被邀清的呢?当然是因为我有过许多古怪经历,可以称为“怪经历专家”。

  事情要我这个“怪经历专家”参加,而且还是以我为主的样子,由此可知,岩石的经历一定怪异莫名。

  而从其他四位专家的身份来看,岩石的经历还可能和心理学、人种学、玄学以及阵法有关。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怪异经历,我完全无法揣侧,只好等岩石自己说出来。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等侍,显得很静。

  岩石的动作很缓慢,他喝着酒,久久不开口。我想要催他,却被白素阻止。

  这时候我注意到:在场所有人之中,最不耐烦的还不是我,而是坐在岩石身边、叫岩石为“爷爷”的那个小姑娘,她将心中所有的不耐烦都表现在脸上。

  在沉静维持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岩石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段经历,说了各位未必相信。”

  他连开场白都没有说完,那小姑娘已经忍耐不住,大声道:“既然人家不会相信,就根本不必说!”

  那小姑娘忽然这样说,举座都为之愕然,几乎人人都皱了皱眉,只有我和白素互望一眼,会心微笑。这小姑娘之没有礼貌,缺乏仪态,都可以和才离开苗疆的红绫相媲美,只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向白素做了一个鬼脸,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在问白素,这小蛄娘不会是猎头族人吧?

  我这样向白素问,本来是开玩笑性质,却不料白素神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这样回答,等于是在告诉我:“正是,你说对了。”

  我怔了一怔,?那之间我的表情不免有些古怪,虽然就算那小姑娘是猎头族人,也不见得会将这里任何人的头割下来缩小制成纪念品,可是总有些怪里怪气的感觉,而且不免悄悄向那小姑娘望多一眼。

  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猎头族小姑娘,聪明之极,我和白素之间的眉来眼去,都被她看在眼里,而且明白我们是在交换甚么意见。当我向她看去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且双手做出用力挤的手势,分明是在象征要将我的头缩小。

  这小姑娘浓眉大眼,并不难看,这时候装成恶狠狠的样子,更是有趣。我就故意装成很害怕的样子,突然之间我和她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和我们一起笑的,当然还有白素,更有聪明绝顶的水荭和朱槿。其余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们在笑些甚么、包括那位心理学家在内。

  而岩石却只是神情茫然,在他身边发生了甚么事,他似乎完全不觉察~?

  我笑了一会,向那小姑浪道:“在很多情形下,说的话会没有人相信、可是还是要说,因为至少说的人知道,那是事实。”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岩石的共鸣,他立刻向我连连点头。

  小姑娘却十分固执,也立刻道:“他要说的,不是事实。”

  我道:“小姑娘”

  小姑娘打断了我的话头,粗鲁之极,道:“我不叫小姑娘,我叫……”

  她接着说的,当然是她的名字,音节甚多,保证听十次也记不住。岩石显然非常宠这位小姑娘,立刻解释:“在他们族人的语言中,那是快乐或者高兴的意思。”

  小姑娘大声补充:“我们族人,是古塔族人,是最凶猛的猎头族人。”

  我看到座中最不应该有害怕反应的人,有很害柏而且厌恶的神情显露,就是那个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的人种学家。

  作为人种学家,当然应该对世界上所有人种都感到兴趣才对,尢其是平时不是很有机会见到的人种。我敢断定这位人种学家,以前没有见遇任何猎头族人、可是现在他却显出了这样的神情,其人的不足取程度,又岂止是他的外形而已。

  那位小姑娘显然也觉察到了人种学家的那种反应、扬了扬眉,看来想要发作。

  这小姑娘和野人差不多,看来会给那位人种学家很大的难堪。就在这时候,坐在小姑娘旁边的水荭,在小姑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逗得小姑娘笑了起来,水荭紧接着道:“你可以叫‘快乐’,也可以叫‘高兴’,不过没有人姓‘快’,倒有人姓‘高’,……”

  接看水荭就向这位坏脾气小姑娘解释甚么是“姓”,又解释“高”是甚么意思,听得小姑娘连连点头。

  水荭最后的结论是:“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高兴’,这是一个好名字。”

  我再也想不到水荭说话的能力这样高,率先鼓掌,陶启泉当然最快和应,其余人也由衷地鼓掌,都同意水红为小姑娘取了一个好名宇。

  由于这位小姑娘在故事中相当重要,所以以后就叫她“高兴”,方便?述。

  在场的人之中,只有那四位专家,始终有些和我们格格不入,虽然我和大亨并不是百分之百融洽,和朱槿水荭之间,又大是各怀鬼胎,可是就算我们起了争执,争个脸红耳赤,相互之间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使人觉得双方之间简直完全没有相同之处,总之非常不自在。而且并不是我一个人如此,连白素也不时皱眉。没有多久,就分得很明显了,大家在说话,可是没有人对四位专家说甚么,他们互相之间也不交谈、场面就变得很尴尬。

  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心理学家首先沉下脸来,道:“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他是向大亨这样说的,大亨立刻向岩石望去,岩石连忙道:“请不要走,是我要大亨请四位来的,我要请教四位的专业知识。”

  心理学家哼了一声,虽然很不情愿,可是也不想得罪大亨,所以勉强坐了下来。

  岩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向身边的高兴看了一眼,高兴大声道:“你要说就说吧!”

  岩石和高兴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关系,后来我们才明白其中原困,当时只觉得非常突兀。

  岩石向各人望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道:“我长期接触卫先生的记述,觉得我的经历,其奇特之处,还在卫先生之上。”

  我忍不住催他:“那就请你快杷你的经历说出来。”

  岩石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我在那岛屿上探险,突然失踪。我的失踪过程,其实是进入了一个、一个、一个……”

  他连说了三个“一个”,还是没有说出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看他的神情,非常努力想说:然而却像是遇到了甚么困难,而说不出来,因而显得很痛苦。

  看他这样的神情,我也不忍心再催他。

  这时候高兴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告诉过我,那地方应该被称为‘梦想国度’吗?”

  岩石像是突然之间得到了提示、连连点头:“是,梦想国度,梦想国度,大家以为我失踪的时候,我身在那个梦想国度之中。”

  所有人都面面相觎,莫测高深。

  所谓“梦想国度”,是一个十分空泛的说法,由于每一个人的梦想都不一样,所以这国度也就完全没有标准,可以是任何状态。岩石这样说了,等于没有说。

  岩石看出我们完全不明白,他挥着手,道:“这地方……这地方,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在那地方,你见到甚么,就说甚么,不必形容,大家就比较容易明白。”

  岩石又连连点头,道:“见到人,我首先见到人,见到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人。”

  我皱了皱眉,觉得岩石这个人,就算他的头没有被猎头族人割下来,多半也被动过手脚,不然怎么会讲话这样乱七八糟、叫人无法理解呢!

  而看岩石这时候的神情,也完全像是在说梦话一样,他的视线投向很远处,甚至于没有焦点。

  各人都望着他,他也不知道人家都在等他说下去,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道:“真的,我真的到过那地方,还在那地方生活了好几年。”

  他说到这里,又显出了很痛苦的神情,双手掩住了脸,身子在不由自主发抖,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痛苦,相信不会是假装出来的。

  本来大家对于岩石这种语无伦次的?述方法都很不耐烦,可是见了他那种痛苦的样子,却又无法不同情。我想到他的那一段经历,可能结果并不愉快,造成了他内心很深的伤痛,所以这时候想起来,才会这样子。

  大家不好意思催他、由得他双手掩脸,在喉咙里发出呜咽抽泣的声音。

  大亨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背,作无言的安慰。大家都在同情岩石,却只有高兴连声冷笑,而且越笑越大声。大亨对她怒目而视,高兴也不害怕,依然故我。

  大家对高兴的这种态度都有些反感,只有白素向她很和蔼地道:“高兴姑娘,岩石先生的事情,你一定全都知道,他情绪激动,无法?述,由你来说如何?”

  高兴哼了一声,指了指岩石的头,道:“根本没有甚么事情发生,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白素非常有耐心,道:“就算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想了些甚么,一定对你说过,只有你可以转告我们,他显然很想我们知道,你应该帮助他达成这个愿望。”

  高兴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时候我可以肯定,发生在岩石身上的事情,高兴根本不相信,可知这事情的怪异程度一定很高。然而我又想到:高兴只不过是一个猎头族小姑娘,能有多少见识,告诉她现在全世界人都可以利用一种普遍使用的装置而联在一起,她恐怕也不会相信,所以岩石的遭遇也未必很奇。

  高兴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向岩石望了一眼,才道:“爷爷一直说,他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的人很好,很好,好到了只有梦里才见得到……现实世界是没有的。那地方由于人好,所以完全没有纷争,只有礼让,没有任何罪恶,只有幸福快乐,没有凶残,只有良善,没有对他人的伤害,只有对他人的看护,没有恨,只有爱。”

  高兴一口气说下来,显然这一切都是岩石对她说了许多次的,所以她记得很熟。

  而高兴在说那些的时候,有显著的不相信神色。

  这时候不要说高兴不相信,我们听到她这样说的人,也没有一个相信。

  高兴所说的情形,大家都心向往之,可是却不相信人间会有这样的一处所在,会有那样和世界上的世道人心完全不同的人在那里生活如果真有这样的所在、这样的人,那确然可以被称为“梦想国度”了。

  高兴看了我们都不相信的神情,她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下去,岩石这时候情绪已经渐渐平伏,他道:“确然如此,那里的人有一切的善良美好,没有一丝一毫的丑恶。”

  大家不好意思催他、由得他双手掩脸,在喉咙里发出呜咽抽泣的声音。

  人种学家哼了一声,发表意见,倒很中肯,正是我想说的,虽然他在说的时候望着我、并不怀有好意,看来是想讽刺我。

  第四部 冒出头来

  他道:“那些人一定就是卫斯理先生常常见到的外星人了。”

  说着,他还自以为很幽默,哈哈笑了一声,不过没有人附和,使他觉得无趣。

  岩石听了,却用很殷切的眼光望着我,显然想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真是外星人。

  我却无法给他肯定的答覆。

  因为照高兴所说的来判断,那些人既然完全没有地球人的劣性那就至少可以说他们不是地球人。不是地球人,当然就应该是外星人了。

  然而一大群外星人在地球上生活却又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了一会道:“我所知道的太少,不能有任何设想要你将情形祥细说出来。”

  岩石这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他一反刚才刚才那种神经质地表现,点了点头:“确然应该从头说起。那是我在那岛屿上的探险行动,已经开始向岛屿中心山区探索时发生的事情。岛屿中心山区方圆将近一千平方公里,全是险峻之极,从来没有人到过的空白地区,在那里有些甚么东西,到那里去会发生甚么事情,都完全没有人知道。许多人都劝我不要去冒这个险,我甚至于连向导都请不到,当地土着虽然勇敢,可是也不敢进入中心山区,只有一个人敢和我一起去,这个人就是”

  他说到这里,向高兴望了一眼:“就是她的祖父。一个极勇敢的人!”

  高兴扬了扬头,很有骄傲的神情。

  岩石于是聘请这位勇敢的猎头族人为向导。其实也无所谓是向导,因为这个岛上的中心山区,从来没有人到过,没有甚么人可以带领其他人进入,岩石只不过是考虑到进入山区之后,随时会遇上不可测的凶险,在那样情形下,两个人当然比一个人好,高兴的祖父应该是他的伴侣。

  两个人进入了山区,那是地球陆地上的一个盲点,是地图上的空白。

  进入了山区之后岩石每天都有新发现,他也对种种的新发现做了详细的记录,他的那些记录,后来我都看过,确然非常了不起,单是他发现的新品种植物和动物,就超过一百种,堪称是近百年来生物学上最大的收获。

  然而更大的、不可思议的收获是,那一天早上,他在下,高兴的祖父在上,两个人相距约有十公尺的距离,他们正循看生长在悬崖上的藤蔓,从一个悬崖上向下落去。

  长久以来的探险生活,使岩石成为真正攀山越岭的专家,他常常讥笑现代化的爬山设备,而认为最好的爬山家,必然不会运用这些设备,而是就地取材,像他这时候那样,不必使用任何绳索,就可以从千丈悬崖上向下落。

  他懂得选择可以承受他体重的野藤,保持一定的速度向下落,他不知道悬崖究竟有多高,向下看去,只看到云雾缭绕,完全看不清下面的情形。

  这种状况是他探险行动中最常见的情形,他完全没有预料会有甚么意外的发现。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他看到了完全无法相信的现象,他看到的东西是如此之怪异,以致他自然而然做了在这种情形下不应该做的动作他用手去擦眼睛。

  当人看到了不可相信的东西时,就会有这种动作,希望可以看清楚一些,以肯定自己不是眼花。在正常的情况下,这种动作很有用处,可是这时候岩石忘记了自己戴着很厚的手套,手套很脏,他又戴看护目镜,一抹之下,将脏东西抹到了护目镜上,变成看出去的情形非常模糊。

  本来发生了这种情形,只要将护目镜推上去,就可以使视线不受阻碍,可是岩石那时候实在太惊讶了。发生在他面前的情形,使他完全丧失了正常反应的能力!

  他看到的情形是:在离他的头部大约只有两公尺的峭壁上,在那个所在,野藤比较稀落,可以看到灰褐色的石头,而就在石头上,有一个东西,正在慢慢地向外挤出来。

  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情景,岩石当时看到,虽然由于护目镜脏了,不是看得百分之百的清楚,可是他的的确确是亲眼在近距离所看到的。

  然而,要他将当时这种怪异的情景?述出来,他还是觉得非常困难。当时他反复形容、要使找们明白,我们由于没又亲眼看到这种情景,只好凭他所说的去想像。当然和事实上和真正的情景,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差异,而现在我复述出来,各位根据我的复述去想像、当然又使怪异的程度打了折扣。

  不过由于事情实在太怪异,所以虽然打了折和,仍然可以肯定那是桩怪事。

  岩石当时看到有一样东西正从石头中挤出来,而石头在那东西挤出来的地方完全没有洞,也没有缝,所以那东西虽然给他的感觉是在挤出来,实际上应该是在石头上长出来那样,一定要勉强形容的话,就好像从树上长出了一丛木耳。

  然而这时候岩石看到,从石头上长出来的,并不是植物,是植物的话,他被震惊的程度不会如此之甚。他看到的是一个头,一个不知道是甚么动物的头!

  那头,不像牛、不像马、不像狗……总之完全不像岩石所认识的任何动物。

  然而那又确确实实是一个动物的头部,岩石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哺乳动物的头部,当岩石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有前半部从石头中冒出来。

  当时岩石看到,头上一对眼睛,眼珠先是转了一转,然后就和他对望。

  岩石就是在那时候,自然而然伸手去抹眼睛的。

  他抹眼睛的结果,是将护目镜弄脏,以致看出去的情景模糊不清,更是疑真疑幻。他看到那动物的眼睛很大又圆,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模样很是可爱,头上有浅黄色的绒毛,看来很是柔软。

  当它只冒出半个头来的时候,岩石不知这那是甚么动物。而很快的,整个头部都从石头中冒了出来。岩石还是不知道那是甚么动物,看起来有些像浣熊,可是还要惹人喜欢。

  那时候岩石受到的是双重的冲击,他看到了一种他所不知道的哺乳动物,那绝对是探险家的一项重要发现,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种动物竟然是从石头中挤出来的。

  那种从石头中“挤”出一个动物头来的情景,魔幻之极,完全超越人类知识范畴之外,也就是说,人看到了这种情景,完全无法在认知中找到配合的知识、所以形成极度的茫然。

  岩石那时候就是这样,张大了口,完全不知道发生甚么事情,他好像听到高兴的祖父叫了他一声,可是发自脑部的“轰轰”声,使他无法听到其他的声音。

  他也无法去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离开,不然错过了这种稀世奇观,一定是终身遗憾。

  只见那动物的头部全都从石头中伸出来之后,在头上忽然竖弹起了一对很长的直竖的耳朵。这对耳朵,看来是在从石头中挤出来的时候,被压得向后,贴在头上,一直等到整个头部全部出来了它们才弹了起来。

  岩石在说到这种情形的时候,?述得非常详细,我知道他的用意是想要强调说明当时石头上无洞无缝,那动物的头部在一种不可理解的状况下冒出来。他将细节说得详细,可以证明他的确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并非幻觉。

  在动物整个头部出现之后,头部急连地摇动,这情形就像狗从水中冒出来之后,抖动身子,将水甩开一样。

  然后岩石就看到有两只脚从石头中伸了出来,那是四脚动物的一双前脚。

  岩石在这时候,还是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而在这大约三十秒钟的时间内,他已经略为镇定,虽然还不能够好好想一想发生了甚么事情,至少已经知道在眼前发生的事情,其怪异的程度,在人类知识范围之外。他在无意之中有了巨大无比的发现,他必须掌握时机,不能错过这个发现。

  他首先想到的是:必须抓住这个动物!

  如果不抓住这个动物作为证物,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曾经看到过这样怪异的情景,不论他怎样对人说,都只是空话。虽然就算他抓到了那个动物,要人家相信那动物是从无洞无缝的石头中冒出来的,也非常困难,可是总算多少有些根据。

  他当时一想到这一点,立刻身子晃动,向前荡出,左手抓住野藤,右手一探,就抓住了那动物的一双长耳朵。

  岩石没有想到那么容易就可以抓住动物的耳朵,那动物看来对人完全没有防范,直到它被岩石抓住了耳朵,才发出了一下如同猫叫一样的声音,而且立刻将头缩回石头去。

  现在大家所看到的?述,是我根据岩石所说,经过整理的记述。为了使事情简单明了,很多岩石在?述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都略过不提,除非是重要的部份。

  在岩石?述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一些事情发生,有必要记述出来。

  首先是高兴听岩石说到这里,就发出了一下非常不耐烦的声音,神情很不以为然,使得岩石停了下来。

  高兴大声道:“根本没有这种事!”

  岩石的声音很无奈,道:“有!一切全是我亲身的经历。虽然很困难使人相信,可是我要求各位相信我!”

  当我在听岩石?述他怪异的经历时,同时我也在想,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到的是:我完全可以接受岩石发现了一种还不为人知的哺乳动物。

  可是我却很难想像那动物从石头中“挤”出来的情景,在我思索的期间,曾和白素交换了几次眼色。

  我先是问白素:岩石所说的可信吗?

  白素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再向白素询问:从石头中冒出一个动物的头来,这种情景应该加何理解?

  白素皱着眉,没有立刻给我回答,过了一会,我听到她陡然吸了一口气,知道她一定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甚么,立刻向她望去,她用唇语向我说了三个字。

  我和白素之间运用唇语沟通,已经到了和运用语言几乎没有分别的程度,可是这时候,我竟然无法明白她说的是哪一个字,直到她连说了一遍,我才肯定她说的是青城山!

  岩石在?述他在南太平洋岛上的怪异遭遇,我有不明白之处,向白素询问,白素却回答我“青城山”,这不是太突兀也太高深了吗?

  一时之间我完全模不着头脑,不知道南太平洋岛屿和中国的青城山之间会有甚么样地联系。

  由于不想打断岩石的?述,所以我只妤继续用唇语:乞道其祥?

  恰好这时候,高兴所发出的不耐烦声音,打断了岩石的话头,白素轻轻瞪了我一眼,像是嫌我笨、已经给了提示,却还是要继续发问,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道:贾玉珍。?

  我怔了一怔,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

  在这里,我必须说明一下其他人的反应。

  在岩石?述峙候,高兴非常不耐慎烦,她可能已经听过同样的?述很多次了,所以才会这样。

  而那四位专家,他们的不耐烦程度,并不在高兴之下,我相信那是由于他们完全没有接受怪异事物的能力有些人,尤其是那些甚么甚么专家、以为自己所有的知织,就是宇宙间的一切知识,在他们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情,他们就无法接受,那情形就像井底之蛙无法想像天空究竟是加何广阔一样。

  这种情形非常可笑,很是普通,这种专家,到处可见,眼前的四个就是典型。

  而大亨和陶启泉,虽然听得用心,却不如水荭和朱槿那样全神贯注。

  水荭和朱槿不但用心听岩石的?述,而且不断留意我和白素的反应。我相信我和白素之问的唇语交谈,她们一定看在眼中,而且我绝不怀疑她们精通唇语。

  我之所以将这种情形说得很详细,是因为接下来发生出事鲭,证明水荭和朱槿这两个身份特殊的女子,真是了不起,脑筋动得比我快,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她们居然比我更快一步想到,真使我惭愧。就在白素说出“贾玉珍”这个名字的时候,水荭和朱槿就第一时间发出了“啊”地一声,显然她们已经明白了白素的提示。而且必然由于她们想到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才会有不由自主的低呼。

  而在她们发出了呼声之后,不到一秒钟、我也想到了。

  虽然前后只相差一秒钟,已经证明她们的反应比我快,而且事精发生在我的身上,她们居然比我自己更早想到,这使我在惭愧之余,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有了老年癡呆症的病症。

  当然,如果熟悉我以前记述的故事,也应该想到了白素的提示说明了甚么,然而我还是要极简单的说明一下。

  白素的提示是“青城山”和“贾玉珍”,这地名和人名都见于《神仙》这个故事之中。

  《神仙》这个故事非常复杂,当然没有必要详细介绍,只说明白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提示即可。原来在这个故事中,有一个情节,是我在青城山,和一个叫贾玉珍的人,一起在一座山崖之前,突然贾玉珍不知所终,原来他是穿过山崖,进入了山中。

  他之所以能够穿过山崖,是由于在那一?间,山崖的石头忽然变得非常柔软,像豆腐一样,人可以穿过去。当时我慢了一步:用手去推,只在石头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手印。

  这个过程我很详细地记述过,水荭和朱槿对我所记述的故事当然非常熟悉、所以一听了白素的提示,可以比我更快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当其时也,岩石的?述还只是开始,只说了有一个动物的头部从石头中冒出来,以后又发生了甚么事情,他还没有有说。白素也不可能想到很多。

  白素想到了《神仙》这个故事中的那一段情节,当然只不过是想说明岩石的?述听来虽然不可思议,可是也应该可以接受。因为山崖上的石头既然有过变软、而容许一个人穿过去的记录,当然也可以在类似的情形下让一个动物冒出头和脚来。

  当时白素并没有说岩石的经历和《神仙》故事相同的意思,水荭和朱槿有些反应过度,她们显然是将岩石的遭遇和《神仙》这个故事联系起来了。

  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两者之间确实有些相同之处,可是毕竟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而我只是在白素的提示之下,想到了那个情节,从而可以想像动物的头部从石头中冒出来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我也想像在那时候悬崖上的石头,一定在本质上有根本的变化,不然就不可能有这种现象产生。

  至于那时候石头产生的是甚么样的变化、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们四个人的反应,只有我们自己明白,其余人都莫名其妙,两个专家还在大摇其头,表示他们完全不相信岩石的?述。他们虽然不相信,倒也没有出言阻止,说了话要阻止岩石说下去的,是那位猎头族小姑娘高兴。

  只见她以忍无可忍的神情,尖声叫道:“谎言,妄想,完全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竟然可以一次又一次对人说,真替你脸红。”

  高兴之不懂礼貌,我们早巳领教过,这时候她这样说,正是无礼到了极点,我皱了皱眉,正在想应该用甚么方法教训教训这个没有礼貌的小东西。然而看岩石的样子,像是已经习惯了高兴对他的无礼,他反而向高兴发出了一个表示抱歉酌苦笑,道:“让我说完这一遍S,这是最后一遍了。这次说了没有结果,我以后再也不说。”

  高兴哼了一声,道:“你想说,只管说。不过我只相信我祖父所说的话。”

  岩石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认为你祖父说过谎、只是认为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法了解的。”

  高兴不以为然,道:“在你的胡说八道全部出笼之前,我记为大家有必要先知道事实究竟如何。”

  对于高兴这种粗暴的打岔,连涵养最好的白素,也不禁微微摇头,可是听得她这样说,大家都觉得应该让她说下去。

  因为高兴要大家先知道的事情,是她祖父所说的。而当岩石说他看到那种不可思议情景的时候,她祖父也在现场,在岩石上面,相距不过几公尺而巳。

  照说岩石看到的情景,她祖父也可以看到。就算没有看到,接下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她祖父也应该知道。

  先听她祖父说些甚么,至少可以印证岩石所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虽然大家都性急想知道岩石后来的遭遇究竟如何,但如果完全不可信,也就根本不必听了。

  所以大家并没有反对,岩石的神情很无可奈何,喃喃自语了一句话,也没有人听清楚。他向高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说。

  高兴挺了挺身,提高了声音,道:“我祖父所说的,和爷爷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高兴对人的称呼很奇怪,称她祖父是“祖父”,称岩石是“爷爷”,可能在她的母语之中,“爷爷”只是对老人家的通称,而且不见得有多少尊敬的意味,这点从她对岩石的无礼态度上可以看得出来。

  高兴在说了这一句话之后,等我们全都有了准备听她说话的表示,才继续道:“我祖父说,那天他们一起攀藤在悬崖上向下落,我祖父在上面,两人大约有三个人的距离,虽然云雾很浓,可是他完全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

  高兴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岩石吸了一口气,道:“是,我抬头可以看到他,他当然也可以看到我。”

  高兴的说话,目的是全盘否定岩石的?述,可是岩石反而帮她证实她所说的是事实。这一老一少之间的关系,真是叫人有些模不看头脑。

  高兴继续说下去,她在向下说的时候,每当说到岩石,就会伸手向岩石指一下,她道:“由于当时所处的环境非常恶劣,要非常小心才不会出差错,所以我祖父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留意他,也要照顾自己的安全,因此当我祖父听到他忽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为甚么要呼叫。”

  岩石苦笑:“那时候,我不知道、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呼叫声,因为一切……一切……”

  他在犹豫不知道该加何说下去,高兴已经继续:“听到了呼叫声,我祖父立刻向下看,已经看不见他了。”

  她说到这里,撇了撇嘴,道:“可是还听到他的呼叫声,越来越远,大约持续了一秒钟,或者两秒钟,才甚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各位,这代表发生了甚么事情?”

  高兴这样问,显然是她心中对于发生了甚么事情,早已有了主见,而且我可以料定,高兴,和她的祖父,都认定在这样的情形下岩石是掉下悬崖去了。

  当然从?述的情形来推测石石掉下悬崖的可能性很高。虽然岩石还没有说到当时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我却认为一定不是岩石掉下了悬崖。

  我第一时间冷冷地道:“只有头脑最简单的人,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而然以为人不见了,就是掉下去了。”

  听得我这样说,高兴浓眉一扬,大有怒意。然而她还没有开口,有两位专家已经抢先发言,一个道:“他不是掉下悬崖去,而是飞上了天,被外星人带上天去的!”

  另一个怪声怪气,道:“不长上天,他是钻到悬崖里面去了。”

  这两个傢伙,这样说法,当然是在讽刺我,若是三十年前,我一定勃然大怒,可是现在我只是冷笑一声。这时候我看到陶启泉和大亨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显然他们准备代我教训一下这两个傢伙。

  可是他们还没有开口岩石就已经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伸手指看第二个说话的那傢伙,道:“你……你……怎么知道?”

  岩石的这种反应,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刚才他说到伸手抓住了那动物头上的耳朵,就被打断了话头,而他现在这样反应,难道他真的是钻到悬崖里面去了?

  显然根据白素的提示,想到了当年贾玉珍穿过山崖,岩石加杲真是进入了悬崖,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也未免太巧了。这时候那傢伙也感到意外,他冷冷地道:“我甚么也不知道,这里甚么都知道的当然是卫斯理先生,你问他好了。”

  岩石的情绪显然相当激动,也没有听出那傢伙言语是在损人,立刻向我望来。

  我沈住气,不理会那傢伙的冷言冷语,向岩石道:“请继续说你的遭遇!不论以后发生的事情多么荒谬,多么难以令人相信,你只管说。”

  岩石听得我这样说,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时候那四个专家看来还想发表意见,可是在大亨严厉的眼光逼视之下,都没有再出声。

  岩石刚才讲到他抓住了那动物的耳朵,那动物发出了一下好像猫叫一样的叫一声,紧接着那动物就向石头缩了回去,岩石紧紧地抓住它的耳朵,不肯松手,结果是在那动物的头部缩回石头去的时候,将他的手,也拉进了石头。

  岩石眼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陷进了石头之中,心中的惊诧真是难以形容,他自然而然的反应,是想将手缩回来,然而他又不舍得松手,所以形成了他和那动物在角力的局面。

  那动物向里缩的力量非常大,岩石完全敌不过它,非常迅速地那动物的头部和前脚,都已经进了石头,岩石的手和小臂,也被拉进了石头之中。

  岩石的应变能力再强,在这种情形下,也是不知所措,他还是希望可以将那个动物整个从石头中拉出来,当时他根本没有余暇去想,何以坚硬的石头可以容许那动物的头都和自己的手自由出入。然而就在他继续用力的时候,他整条手臂都被扯了进去,紧接着,他的肩膀,他的头部,也都迅速也被扯进了石头之中。

  就在他的头部完全要陷入石头之中的一?间,他发出了一下呼叫声。

  而在那一下呼叫声之后,他不可控制地一直在叫喊。

  第五部 一个公式

  听岩石说到这里,我向高兴瞪了一眼,这猎头族小姑娘一直在反对岩石的?述,认为岩石所说的一切都是妄想,她之所以如此认为,是因为她祖父当时在场,她祖父并没有看到岩石被扯进石头去的奇观,只是听到岩石的叫声。

  他听到的叫声当然就是岩石被扯进石头去的时候所发出来的。而且显然在岩石的头部被扯进去之后,他所发出的声音,还可以继续传出来,被人听到。

  由于整个人被扯进石头去的这种情形,超乎想像之外,所以当听到呼叫声逐渐远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那是人在向下掉下去,而不会想到是人进入了石头之中。

  这情形和当年在青城山中,贾玉珍进入了山崖,我还能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听到他的声音很相似。如果两者情形相似,那就可以联想,在岩石被扯入石头去的时候,那悬崖上的石一定有极大的变化,变得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另外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可以容许岩石的身体通过。

  我又立刻想到,在那时候,在岩石存身的所在可能恰好是一个空间和另一个空间的交汇点。也就是说在一定的时间条件下,在那个交汇点,可以从一个空间到达另一个空间。

  这是突破多重空间的途径,这种例子并非罕见我个人就曾经有过经验,甚至于从人间到阴间去,也可以通过这种突破而达到目的。

  岩石一上来,就说他曾经到达过一个“梦想国度”,从他?述到这里为止,很可以设想他曾经到达过的地方,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

  这一切,都牵涉到非常复杂的想像。现代实用科学对这类想像根本没有定位,甚至于完全否定。这种想像,当然完全超出高兴这个猎头族小姑娘所能想像的范围之外,所以她才完全不能接受岩石的?述。

  在高兴的这个知识层次来说,岩石的?述当然成为百分之百的妄想,而即使是岩石本人,只怕也想不到这一点。

  当时我就想把想到的说出来,可是白素在看到我向高兴瞪了一眼之后,就知道我想说甚么,她阻止我,低声道:“且先听岩石先生继续说下去。”

  我点了点头,心情变得很轻松,因为本来听岩石说他不可思议的遭遇,非常难以理解,而现在已经想到了怪事的可能性,很有一目了然之感,怪事也就不那么怪了。

  同时我也很开心,因为岩石显然不只一次将他的经历告诉别人,以求他人对他怪异经历的意见。

  当然他的?述甚至于根本不被人接受,所以他才找上我们的。为甚么会有追这四位专家在场,也很明白了,是岩石也希望听他们的专家意见。

  然而这四位专家却连相信岩石的?述都做不到,还能提供甚么意见?

  总算他找到了我,我充分能够想像他的怪遭遇是怎么一回事。而在一开始的时候,高兴曾经说岩石一直在“找、找、找”,当时不知所云,现在意思也很容易明白,那当然是岩石在到了那个空间之后,后来不知道怎样,又离开了。而在离开之后,他又想回去,就不断地找寻回去的途径。

  这种寻找不会有结果因为能够突破空间的“交汇点”,绝不是一个固定的地点,非但没有固定的地点,而且还要和一定的时间配合,非常复杂,除非掌握了来去不同空间的能力,否则一次偶然,可以说绝对没有重复的机会。

  也就是说,岩石想再一次在偶然的机会下,进入同一个空间的可能性等于零。

  我已经想到,等岩石说出来之后,就告诉他,他的怪异遭遇是怎么一回事,同时告诉他,不必再寻找到达那个空间的途径了,因为那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岩石已经在继续往下说。

  他在头部被扯进去之后,更完全失去了抗衡的能力,整个身子跟着进入了石头。这个过程当时岩石脑中一片紊乱,无法判断究竟是多少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

  不过可以肯定,从他抓住那动物的耳朵起,到他整个人被扯进石头去,时间一定非常短,可能不超过一秒钟,因为当高兴的祖父听到呼叫声,立刻向下看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岩石。他这才以为岩石是掉下去了。

  而岩石在头部进入石头之后,眼前是一阵黑暗,有一个短暂的时间,甚么也看不见。而最怪异的感觉是他完全不感到山崖石头的存在,像是他进来的地方,根本是一个空洞,身子没有任何阻碍,他一手抓住了那动物的耳朵,一手还能够不断挥动,也可以张大口发出呼叫声。

  这个过程非常快,他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突然之间,眼前一亮,使他能够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看到自己处身于一片非常广大的草地上,青草绿得悦目之极,各色的小野花夹在草中,美丽清爽,环境非常优美,只是他的处境不是很好。

  他右手还紧紧地抓住那动物的耳朵,那动物在向前飞跑,将他拖得在草地上向前滑行。他虽然没有甚么痛楚,可是也很狼狈。这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到这动物的全身,只见那动物大小如同一头大狗,尾极长而无毛,像拖着一条蛇。

  动物全身短毛,奔跑极快,在奔跑的时候,显出它全身的肌肉非常壮健。动物一面跑,一面不断发出类似猫叫的声音。

  没有多久,岩石就看到前面有一大群至少超过一百只同样的动物,正向前奔来。

  岩石看到这情种形,大惊失色。那种动物身体不算小,要是只有一只两只,他还可以应付,若是大群前来,他的处境就变成危险之极了。

  岩石一想到这一点,立刻松手,放开了那动物的耳朵,由于惯性作用,他虽然放开了手,身子还是向前滑出了几公尺才停止。这时候他看到刚才被他抓住耳朵的那动物,也停了下来,和他的距离不过两公尺左右。

  那动物停了下来之后,侧着头望着他,虽然在动物的脸上不会有任何表情,可是也可以看得出这动物表现出非常好奇,而且绝没有恶意,发出的叫声,听来也很温和。

  而那大群同样的动物,也来到了近前,互相挨挨擦擦,完全没有任何表示攻击的意图。

  岩石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动物,可是在他们的行动上可以看出他们非常温驯,像是一群绵羊,甚至于比绵羊更加温驯。

  岩石喘息已定,慢慢地站起来,那些动物也并不躲避。岩石向他们伸出手去,有几头就走过来,伸出舌头来舔岩石的手。

  岩石将他遭遇之中的这一段过程,说得十分详细,在听的时候,我不免有些不耐烦,后来才知道岩石的用意是在说明他进入那个地方之后的第一个印象。

  当时岩石莫名其妙穿过了山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眼前又是一群从来也没有见过、听说过的动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心中的慌乱,可想而知。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心中的恐慌很快的平息。

  他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有非常平和的气息向他涌过来。这是一种非常难以详细、具体形容的感觉,本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应该非常警戒、非常小心、行动要步步为营,以防种种不可测的凶险,精神状态应该非常紧张。

  然而当时岩石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他自然而然变得非常放松,觉得所处的环境虽然陌生。可是却安全无比,全然不必担心。

  他放眼四望,只见草原广阔无比,奇怪的是,刚才他还在爬悬崖,这时候却一点山的影子都没有。看出去一直到尽头,也全是绿色的平原。

  岩石知道一定有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感到极度迷惑。然而既然在感觉上完全没有危险,而且还有难以形容的舒畅,他也不是那么担心。

  在这时候,那些动物向他接近,在他身边挨擦,友善的态度非常明显。岩石轻轻拍打他们,自言自语地道:“这里是甚么地方?有没有人?你们能不能告诉我?”

  听岩石?述到这里,我想像当时的情景,非但觉得滑稽,而且觉得荒谬。岩石是一个出色的探险家,才经历了如此不可思议的遭遇,可是他的言行,却像是一个突然进入了童话世界的小孩子一样。

  岩石看到我表情古怪,他暂停?述,向我解释:“当时我的一切行动,都极端反常,然而这种反常,却完全发自自然,我在感觉上没有感到半分威胁,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松,这种舒服轻松之极的感觉,是我有生以来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

  他用“享受”这样的字眼,听来有些古怪。

  他继续道:“我无法使各位明白那种感觉,因为在地球上生活的人,即使在婴兄时期,也不能完全彻底放松自己,而必须提防这个,小心那个,终其一生,都无法经历那样的享受,一秒钟都不能够!”

  岩石忽然发表了这样的议论,令我们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听了他的话之后,虽然还是不能够明白他所说的那种感觉,却很能体会他所说的人的生活。

  人从出生开始,确然不可能有真正完全彻底放松、甚么都不提防的时刻,因为从自然环境到人为环境,不知道有多少因素对生命造成威胁。人的一生,就是和无数无时无地不存在的威胁作斗争的过程,甚至于连吸一口气,也要提防空气中是不是存在对身体有害的因素。

  然而十分难以理解岩石所说的那种完全可以放松的环境是怎么一回事。

  岩石缓缓地摇头道:“总之从进入那地方开始,这种感觉就油然而生,我可以告诉各位,这种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不论他如何形容,我们都无法真正感到这种感觉是如何一种好法。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暂时不必讨论这个问题,请他继续说下去,同时我补充:“不管在我们看来,那时候你的言行多么幼稚,你只管照实说。”

  岩石瞪了我一眼,像是想分辩他的言行并非幼稚,可是他却没有说甚么,想来是他感到了我也不会明白,不如不说。

  他继续?述他的遭遇。

  在他向那些动物说话和自言自语的时候,他听到了有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听来像是呼叫声,可是非常动听,听了使人有说不出来的舒服。

  这种声音传来,那些动物就离开了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岩石自然而然跟着那些动物一起向前走,一路上留意地上的花草,虽然说花和草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岩石还是很快就肯定,这草原上的花和草,种类很多,都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过的。花朵的颜色,不但鲜艳,而且匪夷所思,无法形容,许多是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颜色。

  “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颜色”这种话,听起来更玄、更难以理解。这种情形,大约在人服食了麻醉性药物之后,才会有类似的反应,例如大麻的吸食者,在一定程度中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当然是脑部在不正常情形下活动的结果,高兴一直坚持岩石的一切遭遇都是妄想,倒也有些道理。

  岩石不理会我们的古怪表情,继续说下去。

  他随着那些动物走出没有多远,就远远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草原上,那人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竿子,一手放在口边,显然那种叫声就是这个人发出来的。

  岩石看到了这种情景,忍不住从心底下笑出来,因为这种情景他并不陌生,这分明是一个牧人正在草原上放牧。虽然那些动物非牛非羊,可是老远看去,那个牧人显然是人。

  这时候岩石离那个牧人还相当遥远,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只看到一个大概。看起来会是一个人,单是这一点,就令他感到十分亲切,很有在遥远的他乡见到了故人之感。

  岩石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这时候周遭的一切,实实在太陌生了,使他如同置身于梦幻之中,这种陌生的感觉,会使人产生莫名的恐惧感。

  例如刚才他才站起身来的时候,有一只甲虫飞过来,恰好停在他的手背上,他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确然应该是一只甲虫,大约指甲大小,鲜黄色,有深黄色的斑点,非常美丽。

  第一眼看到,岩石就告诉自己,这是一只甲虫。草原上有甲虫,是非常普通的事情。

  然而第二眼看到的时候,岩石就问自己:这是一只甲虫吗?

  当然那是一只甲虫,可是他的形状和岩石曾经看到过的所有甲虫都不同,而且他的触须在身体的中间,而不是在前面。也看不到他的眼睛长在甚么地方,再仔细看,他的脚也不是六只,而是更多。

  那不知道是甚么东西!

  一想到那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岩石自然而然产生恐惧感。他是有经验的探险家,经常出入蛮荒,当然知道不知名的昆虫许多含有剧毒,可以轻易致人于死,所以他立刻用力挥手。

  他一挥手,那一甲虫一就飞了起来。岩石清楚看到那甲虫在起飞的时候,展开的甲壳不是两瓣,而是四瓣,而且翼翅很大,颜色黄得耀目。

  岩石将当时发生的一件小事,?述得如此详细,用意非常容易理解。他是不嫌其烦地要说明他那时候所在的地方是如何之奇特,如何之古怪,一切全是熟悉的,可是一切却又完全不是素来知道的那样!

  岩石又举了几个例子:他看到的鸟不像鸟,然而又不可能是鸟以外的其他动物。

  这种情形,比看到的东西完全不知道是甚么怪物,还要使人感到迷惘和恐惧。

  岩石甚至于不止一次打量自己的手和身体,看看自己会不会来到这里之后,变成了是人可是又不是人的不知道是甚么东西。

  这种是人可是又不是人的怪现象,单是想一想就不免令人感到一股寒意。那已经不仅仅是恐惧,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淩驾于恐惧之上。

  岩石用了许多时间,想说明这种比恐惧更令人心中发虚的感觉,可是我没有身历其境,还是无法理解。我看其他人的反应,也和我差不多,无法完全明白。

  (所以我现在复述岩石的?述,虽然已经花了不少文字,恐怕读者诸君也和我当时听岩石?述那样,无法真正了解那种彷徨、空荡、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的感觉。)

  (那不是由于我形容能力差,也不是各位理解能力差,而是谁也没有那样的经历,当然不可能产生那样的感觉。)

  岩石在这种难以形容的恐惧超过恐惧的感觉之中,忽然看到有人,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

  他强调说,当时如果不是所处的环境有一种非常平和的气氛,他会因为那种超越恐惧的感觉而丧失一切行动的力量。

  也正因为大环境的气氛是如此安宁,使他在那样怪异的环境之中,不感到有任何危险,所以他一看到了有人,想都没有想到过那人会对他不利,只感到非常高兴,而且从心里涌出一股浓浓的亲切感来。

  听岩石说到这里,我和大亨首先发出了一下表示不满的声音。因为岩石所说的太矛盾了。他一再强调心中的那种超越恐惧的感觉,同时却又说大环境平和安宁,使他感到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不是矛盾透顶吗?

  大亨哼了一声之后道:“你的这两种感觉太不调和了吧?”

  岩石一点都不觉得有甚么不对,他立刻回答:“是不调和,而且矛盾。在那地方,我的意思是刚到那里,一切都不对了,在一切都和脑部记忆完全不能配合的情形下,如何能够产生合乎逻辑的感觉?当然连感觉都不对了,必然矛盾,何足为奇?”

  岩石会有这样的回答,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可是也无法反驳,因为既然一切都不对头了,自然产生不对头的感觉。

  大亨又哼了一声道:“这就是说,你怎么讲,我们就只有怎么听。”

  岩石点头:“就是这样,不相信就算。”

  岩石和大亨应该是老朋友了,可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说得很僵,我想打圆场,可是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缓缓地道:“到目前为止,岩石先生你的?述,还没有不能够令人接受之处。”

  听得白素这样说,岩石突然激动起来。他本来一直坐着,这时候霍然起立,向白素深深鞠躬。他站了起来之后,个子很高,由于激动,身子轻轻摇晃。

  别看高兴这小傢伙对岩石如此粗鲁无礼,可是这时候她却表现了对岩石的关切。她立刻过去,抱住了岩石,扶着岩石慢慢坐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看出了高兴对岩石的感情和关怀,同时也看出了岩石身体状况相当差,至少是他的双腿关节很有问题。这种情形也可以说明高兴对他的不满,是由于关怀而产生。双腿活动有问题的老人,无论如何是绝对不适宜再满山乱走的。

  可以想像,岩石在有了那样奇怪的遭遇之后,对人说不会有人相信。他在离开那地方之后,又一直在寻找想回去而没有结果,心理上的失落和寂寞,可想而知。在这种心理状况下,高兴在他的身边,虽然一直否定他的?述,可是又有真挚的关心,高兴的态度虽然有些问题,可是事实上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默默地看着这种情形,本来对这个猎头族小姑娘的恶感,自然也化为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