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只限老友

 

  第一章 大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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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件事情,并无关联,却可以放在一起说,作为这个故事的开始。

  我在书房找寻一些资料,听到门口传来隆然巨响,大门被打开,可以肯定大门不是用正常的方法打开的。

  书房门没有关,我只要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楼下大门的情形。可是我并没有转头,因为我知道用这种方法进来的不会是什么别人,必然是红绫。

  果然在大门发出异常声响被打开之后,就听到了红绫粗重的呼吸声——这表示她正处于相当生气的情况之中。

  接着就是她重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踏在地板上,绝无夸张,在我面前的一盆兰花,叶子就会震动一下。

  然后就是她的一声大叫,声音震耳,她可能看到了我在书房中的背影,所以是冲我叫唤的。

  她叫的是:“爸!你可知道温宝裕在搞什么鬼?”

  我还是没有转身,只是回答:“不知道。”

  我非但不知道温宝裕在搞什么鬼,也不知道红绫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同时我心中在想:别说温宝裕是人家的孩子,就算红绫,是我的女儿,我都不知道她最近在搞什么鬼!

  我等待红绫作进一步说明,红绫大叫:“温宝裕他自己封自己为……”

  红绫说到这里,忽然停止,而且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声音更是响亮无比。

  这种情绪上的转变,突兀之极,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我知道红绫是为什么会从盛怒的情绪突然转变为高兴之极。

  当然那是因为她看到了我放在当眼处,使她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的那一坛酒的缘故。

  使我意外的是她本当一打开大门,就算没有看到那坛酒,也应该可以立刻闻到酒香。而她居然没有闻到,由此可知,她的愤怒情绪非常强烈——愤怒是很糟糕的事情,不但能够使人丧失理智,也可以使人的感觉减退。

  所以当时我自然而然在想:究竟是什么事情令的红绫如此愤怒?当然事情和温宝裕有关,温宝裕自己对自己做什么了?

  我正在想,红绫已经在大声问:“这是齐白叔叔拿来的吗?他又是在什么古墓中找到的?”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世界真是现实,红绫从来不知道称呼人的规矩,总是没大没小,可是现在有了好酒,在齐白的名字之下,居然有了“叔叔”的称谓!

  我也很佩服红绫一下子就知道这坛酒非同小可。

  酒,并非齐白拿来,也不是古墓之中发现的古代美酒。

  还记得很多年之前我记述过一个故事,一开始就是一群人在一起品尝齐白从一座古墓中取出来的古代美酒吗?

  每当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红绫就羡慕之极,非常希望当时她能够在场,她也一直希望可以有品尝古代美酒的机会。

  (说到古代美酒,有一些题外话:当我记述那个品酒会,提到古代美酒的时候,颇有一些人看了以后,以为是天方夜谭者。

  可是今年,就有考古队从汉代古墓之中发现了保存完好的酒,经历了几千年,酒仍然清碧香洌。所以齐白在古墓中发现美酒,并非是那么不可思议。)

  (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有许多被认为“不可思议”,那是由于还没有可以被发现的事实来证明的缘故,在有了这样的事实之后,就会恍然:这种事情原来真是有的!)

  (人们为什么不能稍微运用一些想像力,早些就想像这些事情真是有的呢?)

  这时候红绫认出了这坛酒非比寻常,就自然而然认为是齐白拿来的了。

  而更凑巧的是,红绫这时候提起齐白,完全是由于酒的关系,她完全不知道事情会和齐白有关——事实上,这时候连我也不知道事情和齐白有关系,因为酒是小郭拿来的。

  小郭来的时候,我不在家,小郭放下酒,留下话,说是还会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小郭有什么事情,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这时候红绫误以为酒是齐白拿来的,我就顺口告诉她实在的情形。

  其时红绫早已打开了酒坛,大口喝着,只能以连连点头来回答。等到她缓过气来,才大声道:“好酒,不过比齐白叔叔上次拿来的,差的远了”

  我没有和她继续讨论酒的好坏,问她:“你刚才怒气冲冲,事情和温宝裕有关?”

  红绫哼了一声,又重重顿足,道:“莫名其妙,小宝他自封为‘新生大同盟’的‘盟主’!”

  我怔了一怔,若是以前,我听到了这样的话,反应一定是哈哈大笑,当作是温宝裕又异想天开,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怎么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却大不相同,因为近年来,在温宝裕身上,有极大的变化——从最近一次和他接触的情况来看,我和白素都判断温宝裕的情形非常严重,已经不止是受到了那个“长老”的影响,而是发展到了长老的思想已经侵蚀了温宝裕的脑部!

  这种严重的情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长老通过了温宝裕的身体在行动——在温宝裕和长老之间,几乎可以划上等号!

  事情当然严重之极,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我们对温宝裕的影响力,完全无法和长老这个外星人对抗,温宝裕脑部活动完全倾向长老,我们说什么,他非但不会听,而且还会觉得我们非常“幼稚可笑”!

  而更令我们担心的是,温宝裕(长老)认定地球目前的状况糟糕透顶,若不改善,地球必然趋向毁灭。

  关于这种说法,我倒并不完全反对,甚至于我也可以同意,地球目前状况糟糕的情形,是源于人口太多。可是温宝裕提出来的解决方法,是大规模减少地球人口,其减少的幅度之大,是任何狂人所难以想像的。

  如果只是温宝裕一个人的妄想,只要哈哈一笑,当他放屁即可,可是我们都知道:温宝裕的妄想,来自长老!

  那就大不相同了。

  长老目前虽然“被困”在山腹之中,可是绝对不能低估他的能力——我们都相信他真能够照他的想法来减少地球人口。也不怀疑他真的想那样做。

  因为在和他的接触交流中,可以强烈的感到,长老由于当年曾经参加改造地球的行动,而结果失败,经过改造的地球并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所以长老觉得自己有责任改变地球目前的状况。

  这是最可怕的一种情形:觉得有责任一定要做些什么,成为一种使命,而且在感觉上完成这种使命,是为了他人着想!

  这种荒谬可怕的情形,曾经形成近代史上最大的惨剧,在惨剧中死亡的人数以千万计!

  而那只不过是一个地球人所造成的。

  如果以长老的力量来实现他的使命,那么结果就是他完全可以实现他“拯救地球”的“理想”!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温宝裕的行动,即使看来非常滑稽,也不能不使人想到会有大量人口死亡的可能,都令人笑不出来。

  我在怔了一怔之后,问道:“那个……大同盟,是什么玩意儿?”

  红绫摊了摊手:“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温宝裕通过电脑网络,正在招募盟员。”

  我哼了一声,红绫又补充:“招募的条件还十分苛刻,而且最莫名其妙的是,人数限制得很古怪。”

  我心中一动:“他准备招募多少人?”

  红绫道:“十四万三千九百人。”

  红绫只觉得这个数字很零碎,所以感到非常古怪。显然她对这个数字并没有特别的概念。而我听了之后,却感到了一股寒意!

  因为这个数字非常接近温宝裕一再提到,而我感到无论如何难以接受,所以也一直不愿意提起——照温宝裕(长老)的意见,地球人口太多,会导致毁灭,我曾经问过:“照你们的意思,地球上适合多少人生活?”

  温宝裕当时毫不考虑,就大声报出了一个数字——和红绫刚才所说的很接近。

  当我第一次听到温宝裕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一则骇然,一则好笑,还问了一句:“现在地球上有将近六十忆人,若是要拯救地球,那么多人该怎么办?”

  温宝裕的回答是做了一个手势——谁都可以看出这个手势的意义是“消灭”!

  当时我挥了挥手,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后来他一再提到这个数字,而且还设想了种种“消灭剩余人口”的方法,我也只当他一贯天马行空,在发神经,并不以为事情会真的发生——因为他所说的一切,包括他其中一个将人变成尘土的设想在内,都是妄想多于一切,根本不值得重视。

  可是自从知道了温宝裕和“长老”渐渐变成两位一体之后,这些理论,这种想法,就变得有成为事实的可能——温宝裕一个人,任他的想法再荒唐,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实现,只不过是想想而已。然而长老这个外星人却不同,他有非常人所能想像的能力,真要胡闹起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难以预料。

  所以情况和单是温宝裕的妄想不通,值得担忧。

  然而虽然一直在担心,却仍然不以为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温宝裕开始在招募人,数字又如此敏感,那表示什么?

  答案只可能是:他在开始行动了!

  “消灭大量人口以拯救地球”这种想法,并不是温宝裕自己创造的,而是来自长老的影响。温宝裕一再发表这样的理论,事实上只不过是代长老在宣传而已。所以他现在有了行动,也不是他的行动,而是长老的行动!

  所以事情非同等闲,十分严重。

  红绫看到我脸色不好,眨着眼,显然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不等她发问,先问她:“刚才你很生气,是不是感到温宝裕的作为不对头?”

  红绫道:“是啊,他这个什么大同盟,说是可以给予参加者新的生命……就像是什么邪教组织,而他就是邪教教主了,真是不像话!”

  我怔了一怔,听红绫所说,好像又跟我刚才所想到的并不一样,我问:“温宝裕招人的网址是——”

  红绫走向电脑,飞快的打下网址,很难想像她粗大的手指,动作可以如此灵活。

  电脑显示屏上,立刻出现了“新生大同盟”的字样,不断闪动,颜色刺目,而且伴以惊人的音乐,完全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典型作风。

  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接下来是大同盟的主旨:本同盟之目的,是深感人类现在的行为,必将导致地球毁灭,故必须彻底改变生命形式,使新生人类成为宇宙间高级生命之一部分。

  再接下来,就是申请加入大同盟的条件,一开始就声明:本同盟只接受盟员十四万三千九百人,申请加入资格非常严格,必须完全遵守。

  那“非常严格”,可真不是盖的,列举出来申请者需要填报的资料,只怕是人类社会自有“组织”以来,最严格的了,要求申请者报告从出生以来的一切经历,还要就“不愿意和地球一起毁灭”以及“人类现在的不堪行为”发表不少于一千字的意见。

  最后还要申请人表达对于“新生命”的向往。

  还有很多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要求,也完全符合温宝裕的作风。而更典型的是,看来看去,这所谓“新的生命形式”,究竟内容如何,是怎么一回事,却完全没有提到!

  我匆匆看完,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温宝裕看来真的是想当邪教教主,不过这样的招募方法,谁会去参加?”

  红绫回答:“小宝会做这样的蠢事,这才令人生气!他有声明,这次招募广告,只是第一波,还有下文,可能第二波广告,会有吸引力,例如……”

  红绫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例子可举,我笑道:“例如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红绫笑:“会有人相信吗?”

  我想起人类行为之愚昧,不禁叹了一口气:“很难说,什么样的邪教,都有人会相信。”

  红绫摇头:“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温宝裕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试探着问红绫:“是不是直接问他?”

  红绫点了点头,就发信给温宝裕,非常简单:“目的?”

  回信来得极快:“救人。”

  我和红绫相视苦笑,真是问了也是白问!

  有关这个大同盟,我连再想一想都不愿意,红绫在那次之后,也没有再提起,所以在下一次我再次接触到它之前,完全不知道它的发展情形如何。

  而有关温宝裕的那种设想,我夹杂在许多故事之中,断断续续叙述,每次叙述或多或少,都不是故事的主要部分,想来各位都早已知道。

  这个故事,实际上是从小郭开始的。

  小郭第一次来找我,没有遇上,第二天他又来,我一看到他的神色,就问他:“什么困难?”

  朋友认得久了,就有这个好处,不必多说,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郭也开门见山:“受委托要找一个人,阁下是唯一线索。”

  我扬了扬眉,代替询问。

  小郭神情苦涩:“齐白。”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干瞪着他。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其实非常自然。

  要找人,本来就相当困难,可是再困难,譬如说要找亚洲之鹰罗开,够困难了吧,却也知道他在地球上,在地球的时间中,总算有个范围。

  然而有两位仁兄,却是连这种范围都没有的。

  一位是原振侠医生,开始我们以为他迷失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后来陆续有些讯息,才知道他是进入了“多方向时间”,情况比在宇宙迷失更要复杂,完全超出了我们能够理解的范围——只能说一句:三十三天,他不知道在哪一天!

  要找原振侠医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另一位难以找到的人物,就是齐白了!

  齐白的情形和原振侠又不同,他进入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空间——要解释这个空间,相当困难,而我在记述中,简称之为“阴间”,真正详细情形,记述在几个不同的故事之中,在这里不再重复。

  齐白在“阴间”的身份十分特殊,没有听说他也和李宣宣一样成为了“阴间使者”,也当然不是创造阴间的“一二三号”(外星人),不过他经过了外星人某些身体上结构的改造,和李宣宣一样,能够随时来回阴间——那是一种突破空间的能力,非常怪异,他可以随时出现在你的眼前,又在你的眼前消失。

  齐白对于自己这种经过改变的身份,非常满意——不单是因为他从此可以和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世的爱人长相厮守,而且他的生命形式也起了根本的改变,好像已经避免了衰老和死亡。

  对于这一点,齐白更是洋洋自得,他曾经用中国传统神话中有关神仙部分的传说,来说明他的身份。他说:“神仙有很多种,有天仙、地仙、冥仙等等,我和阴间有关,当然就是冥仙。”

  他还很起劲:“贤伉俪若是也想和我们一样,我可以在阴主面前美言几句,应该没有问题。”

  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立刻回绝,用的是一句上海话:“谢谢侬一家门!”

  齐白觉得我不受抬举,很是悻然。

  关于齐白的情形,算是极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而我十分欣赏齐白的是,他在生命形式改变之前,将他历年来所发现的古墓,详细记录,将古物封存在原来的古墓之中。当然也有发掘出来的大批古物,他也完全交给了我处理。

  所以齐白在我心中,一直有非常崇高的地位,直到发生了一桩很怪异的事情。

  这桩怪异的事情,我很详细的记述在《考验》这个故事之中,事情当然和齐白有关,在那段记述中,我只记了事情的经过,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一无所知——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变成了没有下文。

  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没有下文”的情形并不罕见,这件和齐白有关的事情,是其中之一。可是正由于事情和齐白有关,而齐白又是我十分尊敬欣赏的人,所以我一直想找出这件事情的原因来,可是从那次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齐白。

  其间我用了许多方法,齐白的爱侣李宣宣曾经答应白素,说只要白素想见她,她就会出现,可是白素无数次表示要和她相会的愿望,李宣宣也没有出现。

  由于那件和齐白有关的事情十分怪异,所以我和白素揣测,齐白和李宣宣可能有了非常意外的遭遇,可是他们不现身,我们又不能自由来去阴间,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事情只好变成没有下文。

  至于那件怪异事情,极简单地来说,是那次天嘉土王要我担任他通过“天神考验”的助手。而在这期间,齐白突然出现,向土王要求一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事情怪异在以齐白那种身份,实在不应该再向任何人作任何要求的了,可是齐白却向天嘉土王苦苦哀求,神态之卑躬屈膝,简直到了令人不忍卒睹的地步,甚至于不惜出卖我,以求达到目的。

  不过无论齐白怎样哀求,土王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更怪的是,不论是我问齐白,还是问土王,他们都不肯说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我无论怎样设想,也无法想像究竟齐白要求土王什么事情。土王只约莫透露了一下齐白的要求荒谬透顶,我也无法根据这一点想到什么。

  所以我一直想再见到齐白,只是用尽方法,未能达到目的。而现在小郭却以为我可以帮助他找到齐白!

  我在听了之后,实在除了干瞪眼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了。

  小郭还充满了希望的望着我,我愣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在找他,几年了,没有找到!”

  小郭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着我,他对于齐白的一切,都很了解,也知道白素和李宣宣之间的交情,所以难免怀疑。

  我将在天嘉土王那边发生的事情,告诉小郭,并且说出我的结论:“我认为,在齐白和李宣宣身上,发生了我们难以想像的事情,所以才无法和他们联络。”

  小郭听了我的话,神情古怪之极,我盯住他,他摊了摊手,道:“怪之极矣!十万火急,委托我找寻齐白的,正是那个天嘉土王啊!”

  小郭本来对于他的委托人是谁,非常之有职业道德,是绝对不肯透露的,可是事情实在太怪,所以他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听得是天嘉土王要找齐白,我也感到古怪透顶——当年齐白如此不顾一切,向土王要求什么事情,土王只当他是神经病,为什么现在掉过头来,土王要找齐白了?

  我望着小郭,等他作进一步说明。

  小郭摇了摇头:“土王没有向我们说明他为什么要找齐白。”

  我感到疑惑,问道:“我们?”

  小郭吸了一口气:“土王召集了九位世界顶尖有找人能力者,在他的王宫见面,委托寻找齐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神情十分自负:“九个人之中,有六个连齐白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两个只是隐约听说过,只有我,才知道齐白的来龙去脉,一说,土王就大为叹服,将找到齐白的希望完全放在我的身上!”

  我自言自语:“真奇怪,土王要找齐白,是为了什么?”

  小郭道:“我没有问——也不便问。只不过看土王的神情,像是非常焦切。”

  我哼了一声:“你接受了委托,当然不是为了报酬——虽然土王出手一定极重。”

  小郭十分有知己之感,连连点头:“两亿英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能够找到齐白,我的侦察事业,也就到达了世界顶峰!”

  我大摇其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不在乎报酬,就应该不怕得罪顾客,可以直接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找齐白,而且告诉他,如果他不说,就不接受委托!”

  小郭苦笑:“他说了原因,就能够找到齐白吗?”

  我也苦笑:“不能,只能够满足我的好奇心——可以知道他和齐白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样的纠缠!”

  我和小郭认识很久很久,所以彼此之间,说话都可以直接,省却不少功夫。

  小郭不但会意,而且进一步明白,他点了点头:“是,齐白忽然消失,可能就和当年他向土王要求不达有关,这是一个线索,可以从究竟当年齐白向土王要求了一些什么追查起。”

  小郭这番话,正合我意。

  小郭走向大门,道:“我这就去见土王。”

  在当时,我绝对料不到事情下一步的发展竟然会是那样!

  第二天晚上,先是接到了小郭的电话:“请在家里别外出,我会来。”

  电话是九点钟左右来的,等到午夜,小郭还不见踪影,我向白素埋怨:“老朋友以熟卖熟起来,真令人难以忍受,他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从《考验》这个故事之后,我和白素不止一次讨论过齐白和天嘉土王之间的纠葛,集中在设想齐白究竟向土王要求什么,可是完全没有头绪。

  白素也知道我很想得到这个疑问的答案,所以这时候她并不同情我,笑道:“想知道迷底,连等上一会都不耐烦?”

  我哼了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白素忽然道:“可能等待的结果,有意外之喜!”

  我不知道白素何所据而云然,望着她,她道:“小郭到我们这里来过无数次,有哪一次是事先打电话来预约,要我们在家里恭候他大驾的?”

  第二章 换身体

  我想了一想,确然没有这种例子——这次他有事,也是两次都这样上门来,并未预告。

  由此可知白素的推测很有道理:这次确然有不寻常之处。我正想问白素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就已经陡然想起,失声道:“有人会和他一起来!”

  紧接着,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天嘉土王!”

  正因为我和白素已经料到了天嘉土王可能和小郭一起来到,所以当门铃在凌晨两点响起,我打开门,小郭先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神神秘秘,戴着帽子,帽沿压得很低,半夜三更,戴着老大一幅黑眼镜,又围着围巾,务求人家看不清他的脸面。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同时大声道:“难得天嘉土王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跟在小郭后面的那人,这时候才一脚跨进门,一听得我们这样说,立刻停步,在小郭身后用力推小郭,推得小郭几乎跌倒,小郭还没有站稳,就大叫道:“冤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相当滑稽,不过也在我和白素的意料之中。只听得天嘉土王怒喝道:“叫你严守秘密,你答应了的!”

  小郭转过身来,面对天嘉土王,大声道:“我没有毁约!”

  天嘉土王更怒:“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是我?”

  小郭的回答非常有趣:“因为他们是卫斯理和白素!”

  而天嘉土王居然也接受了小郭这样的解释,怒气稍息,除下了黑眼镜,向我们望来。

  我和白素本来因为他们的对话,使人觉得有趣,所以笑嘻嘻地望着天嘉土王,然而当天嘉土王除了黑眼镜之后,我们可以看清楚他的一半脸之后,我和白素刹那之间笑容凝结在脸上,一时之间无法作别的反应。

  天嘉土王(那人当然是天嘉土王)和我上次一起通过“天神考验”到现在,只有不过是几年功夫。而他正当盛年,王位稳固。

  而且在通过考验的时候,他非常深刻的了解到人民的意愿可以决定他的去留生死,所以他的施政行为,和通过考验之前,有很大的区别,得到了更多的拥护。

  (只有权力来自人民的情形下,当权者才会为人民着想,投人民所好。)

  (权力如果不是来自人民的选择,多言“为人民服务”,对人民来说,只是可怕之极的魔咒!)

  天嘉土王政通人和,照说应该容光焕发才对,可是这时候在正常的灯光之下,他露出来的半边脸,却是其色灰败,犹如死人。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双目深陷,眼眶之中,好像没有眼珠——事实是他的眼睛一点光彩都没有,所以才给人这样的感觉。

  若不是他刚才是走着进来,而且曾开口讲过话,我一定以为那是一具僵尸,而非生人。

  毫无疑问,天嘉土王变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他患了重病,而病症之中能将人折磨成如此可怕程度的,只有癌症。

  癌症在人类之中,逐渐普遍,天嘉土王就算生了癌,也不是奇怪的事情,然而我却知道,天嘉土王早就和勒曼医院有联系,有什么癌症是勒曼医院治不好的?

  他为什么不去勒曼医院就医,而使自己变得这般模样——这种样子,如何见他的子民,如何处理国家大事?

  我知道其中一定有非常的理由,一时之间也无法设想。确然明知道非常不礼貌,可是还是只能盯着他看,目光竟然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天嘉土王显然对自己的情况非常了解,他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伸手将帽子除了下来。

  帽子一脱,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难以名状的声音。天嘉土王头上,头发稀稀落落,大约只剩下原来的一成左右。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是化学治疗医治癌症的结果。

  我更是怪异莫名,立刻大声道:“怎么一回事?勒曼医院关闭了吗?”

  天嘉土王十分软弱地摇了摇头,小郭过去扶他走了几步,坐了下来。他的这种状况,绝对是癌症已经到了末期,别看他现在还能动能说,事实上生命却是随时可以结束!

  我更是大惑不解,向白素望去,她也神情疑惑,这种古怪的情形,想发问也无从问起。我更感到目前最重要的是挽救天嘉土王的生命,所以我道:“和勒曼医院联络,我立刻和他们联络!”

  天嘉土王又摇了摇头,我提高了声音:“是癌症吧,就算你五脏六腑全都坏了,最多换一个身体——相信勒曼医院内,一定有你的备用身体在!”

  天嘉土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不耐烦,顿足道:“现在别说这些,这些我都知道,现在最要紧是赶快找到齐白,赶快找到齐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为什么还要找齐白?我在瞬间想到的是:他要找齐白,莫非是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好在他死了之后,将他的灵魂,通过齐白,引渡到阴间去?

  土王叹了一口气,声音虚弱,道:“我身体的情形非常糟糕,糟糕之极……”

  他说到这里,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我的身体状况是极端的秘密,请绝对不要传开去!”

  我本来想损他一句:“不,我准备开记者会公布你的状况。”可是看到他的情形,这种话当然说不出口,我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天嘉土王如今的状况,如果一公开,必然发生的是土王的王位争夺战,那可以是非常可怕的内乱,对他的国家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灾祸,所以必须保持秘密。

  然而天嘉土王面临死亡,他死了后,灾祸还是会发生。在死亡边缘,他不去找最有办法的勒曼医院,却急着找齐白,真是莫名

  其妙至于极点!

  我这时候只是觉得天嘉土王的精神状况,可能已经是处于死亡前的昏乱状态,而白素也一样不知道土王何以要找齐白,可是她却相信天嘉土王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白素的反应和我不同,她很认真地道:“我立刻设法和李宣宣联络,联络上李宣宣,就一定可以找到齐白。”

  我望向白素,神情疑惑,李宣宣这个“阴间使者”确然曾经说过,只要白素想要她出现,她就会接收到白素脑部传送出去的讯号,立刻就可以突破空间,出现在白素面前——以前确然有好几次这样的情形。

  可是自从在天嘉土王那里见过齐白不堪的行为之后,白素再努力,李宣宣还是没有出现过,这时候白素这样说,难道她有成功的把握?

  白素轻叹一声,神情非常认真,道:“我没有成功地把握,可是我保证努力,将我要求和她联络的愿望,化为强烈的讯号传送出去,希望她能够接收到。”

  天嘉土王满脸感激,甚至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白素一鞠躬,白素还礼,转身向楼上走去,在楼梯上她道:“请将阁下必须找齐白的原因告诉卫斯理。”

  土王连连点头,白素上楼,进了书房。

  我知道白素一定集中注意力,想着要和李宣宣联络。然而在这种方法不能成功之后,我和白素分析过,一定是齐白和李宣宣在阴间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故,也有可能整个阴间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才会如此。

  我们也曾经推测过,由于阴间的出现,原因非常复杂,起因是由于某一个星球的宇宙航行组在地球发生了意外,这一组四个宇宙航行员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二三号是一部分,四号是另一部分。四号坚决不肯归队,形成了对那个星球来说是背叛的行为,那个星球派人到地球寻找,派来的据称是高级人士,在地球上化名狄可,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

  而阴间是一二三号凭籍大半部该星球创造的“思想仪”建立的,集中了许多(难以数计)的地球人灵魂,情况非常诡异。

  这一切,我都记述在几个故事之中,那几个故事,被对我的故事感兴趣的朋友,称为“阴间系列”,这个故事和阴间也大有关系,而且对以前几个相关的故事来说,有一定程度的发展,所以也可以算是属于这个系列。

  由于长期无法联络到齐白和李宣宣,所以我揣测那个阴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化,而那个“四号”,也长久音讯杳然,也不知道狄可有没有找到他。

  总之这个星球(李宣宣曾经称它为“阴星”)上的外星人,在地球上最近有些什么活动,我一无所知。直到这时候天嘉土王要来找齐白。

  叫人生气的是,天嘉土王为什么要找齐白,我也不知道——从不前的情形来看,天嘉土王找齐白,显然是为了要齐白救他,然而齐白怎么能够救他,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素上了楼,剩下三人之间,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天嘉土王先开口,道:“我一向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健康完全不是问题,谁知道突然发病……”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不胜悲伤。

  我自然而然摇头,因为在天嘉土王身上,不应该出现他所说的情形。因为就算他自己不以为然,在他的身边,也不知道有多少医生在,更何况他和勒曼医院有联络,若是患癌症,一开始就会发觉,何至于发展到了末期!

  土王看到了我的反应,也摇头苦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开始时,由于有突如其来的头痛,详细检查的结果,是脑部有微小的肿瘤,我立刻和勒曼医院联络。”

  天嘉土王对自己的健康出现问题,处理的非常果断,一查出脑部有肿瘤,他就立刻找勒曼医院——这行动非常正确,因为在地球上,勒曼医院是最好的,他既然有这个条件,当然要勒曼医院。

  勒曼医院的回答很轻松:“阁下脑部有瘤?没有问题,随时欢迎阁下前来,来之前通知我们,会派员迎接。”

  天嘉土王在大约十天之后,到了勒曼医院。

  那十天,天嘉土王布置了必须的工作,保证他在医院期间,他的王位不会有问题。

  他到了勒曼医院,想都没有想过,勒曼医院会对他的病没有办法医治!

  (我又大摇其头,觉得天嘉土王的诉述,简直不可思议——勒曼医院怎么会没有办法?再简单不过,替他换一个身体,问题立刻解决了。)

  (就算天嘉土王身体的DNA决定他在五十八岁那年要患脑癌,那就给他换一个三十八岁时的身体好了,至少可以过二十年,大不了二十年之后再换身体!)

  (我虽然摇头,可是我并没有打断天嘉土王的诉述,因为现在事实是勒曼医院没有办法,其中必然有我无法想像的原因在,土王一定会说出来,我不必性急。)

  勒曼医院方面先替天嘉土王检查,检查的结果非常意外,从天嘉土王带来的医生检查报告来看,当时只不过发现了微小的肿瘤,可是十天之后,勒曼医院检查的结果,却是肿瘤的体积增加了好几十倍,而且数字极多,已经到了死亡边缘!

  只不过十天时间,就有了这样严重的变化,实在令人吃惊。

  可是在勒曼医院向天嘉土王说明这种检查结果的时候,双方心情都还是很轻松。

  天嘉土王听到自己危在旦夕,哈哈大笑,道:“移植脑部?”

  勒曼医院负责照顾他的一声摇头:“癌细胞已经大量侵入淋巴系统,阁下整个身体都报废了。”

  天嘉土王还很高兴,挥了挥手,大声道:“那就整个身体都换新的!”

  他当时想到自己可以有这样的经历,非常之兴高采烈。

  医生点头,立刻安排。

  换身体的详细内容如何,天嘉土王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将旧身体和灵魂分离,然后是灵魂进入新的身体之内。听起来很简单,天知道其间过程是如何复杂。

  我知道勒曼医院能够进行这样的“手术”,能够使人脑部记忆组离开身体,他们也有后备的身体——当年原振侠和年轻人都曾经经过这样的“手术”,而浪子高达更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去追求天长地久的爱情,一个依然在脂粉群中游戏人生。

  所以换身体对勒曼医院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医生甚至要天嘉土王选择在进行的时候,要麻醉还是不麻醉。

  天嘉土王选择了不麻醉,他想感受一下灵魂离开旧身体、进入新身体那种难得的经历。

  于是他被带到了“手术室”,里面的那些仪器,看得天嘉土王眼花缭乱,他也没有兴趣去研究他们。立刻吸引了他视线的是,他看到了躺在一个凹槽之中,身体上,特别是头部有许多金属线连接着的他的后备身体。

  他又看到,那后备人的眼睛半开半闭,双眼之中一点神采都没有,虽然可以看到眼珠,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片空白——这正反映后备人脑部的状况:完全空白。

  天嘉土王知道,自己的思想的记忆,将会移送进入这个后备人的脑部,从此之后,这个后备人就是自己了!

  他感到了生命的奇妙,一阵激动,在他身旁的医生(应该是外星人)对他道:“虽然你选择了不必麻醉,可是在记忆组转移的过程中,你并不是处于清醒状态……情形有些像做梦……”

  显然是由于情形很难解释,所以医生说来,并不是很流畅。

  天嘉土王由衷感激,道:“太伟大了!我对你们有绝对的信心,不必理会我的感觉,只管进行!”

  勒曼医院方面却十分负责,继续解释:“情形……情形很像人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可以隐约听到声音——请注意,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企图去了解那是什么声音,在转移过程中阁下必须什么都不去想!”

  天嘉土王知道这些话一定很重要,所以他连连点头。

  医生又道:“现在你看到的后备身体,是你三十岁时候的状态,由于你是一国之王,不能忽然变得年轻……那太令人骇异了,所以当你记忆组转移到新的身体之后,我们会处理,令新的身体看起来是五十岁左右。”

  天嘉土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在那时候,他感到极度满足,觉得生命从来没有那么美好过!他也知道,在超过六十亿地球人之中,能够享受他这种生命奇迹的,不会超过六十个。

  这又使他极端飘飘然,感到自己高人不止一等,而是高出许多许多的地位。

  我将天嘉土王叙述他当时的感觉记述得比较详细,是由于可以将他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和他以后的失望绝望作一个对比。

  而天嘉土王当时的那种感觉——靠大量的金钱,靠外星人的力量,达到生命延续之目的,这种行为,我并不认为可以归入高尚那一边。

  当医生向天嘉土王解释明白之后,就请他躺进那后备人旁边的凹槽之中,然后一具仪器移到了凹槽之上,像是装嵌电脑一样,仪器不断移动,从中伸出许多金属线,插进土王身体的各个部分,在头部的更多,至少上百。

  在这个过程中,天嘉土王完全清醒,他可以感到细细的金属线插进头壳,直达脑部时的那种奇异感觉,也可以看到金属线在他眼前闪闪发光。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进入了一种模模糊糊的状态,他知道自己很快可以获得新的身体,所以思绪非常安详——他甚至于对于能够控制心情的兴奋而感到自傲。

  可是渐渐地踏却觉得事情不是很对劲,他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许多人在讲话,而那些人讲的话,他又一句都听不懂。

  那种情形,天嘉土王形容得很贴切,他说,那好像是在手术室中进行手术时,病人突然大量出血时医生护士紧急抢救无效的那种混乱。

  不过天嘉土王记得医生说过,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在意,想来是在思想组转移的过程之中,思想不能受到外来力量干预的缘故,所以他尽量保持镇定。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静了下来,然后又是一阵许多人的说话声——这种情形连续了好几次,天嘉土王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知觉恢复时,听到医生就在他耳边道:“请坐起来。”

  这时候天嘉土王再也不能抑制内心的极度兴奋,他立刻睁大眼睛,一挺身,在凹槽之中,坐直了身子,而且同时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然而那一下欢呼声的尾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就噎在喉咙之中,成了一下听起来非常古怪的声响。

  他看到周围的情形,非常之不对头!

  他的身上虽然已经没有了金属线,可是他的视线首先接触到的是他身边的凹槽,在那凹槽之中躺着的,还是那个后备人年轻的身体。

  他接着看到的是在他周围的人,人人都神色凝重,那个医生离他最近,更是哭丧着脸,一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的样子。

  这种情形,看在眼里,天嘉土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也立刻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刹那之间,他整个人(包括灵魂在内)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他长大了口,想问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那个医生声音苦涩,向他摊了摊手,道:“对不起,我们不能将阁下的记忆组转移。”

  天嘉土王虽然已经看到自己并没有换身体,可是医生的话,还是给了他极度的刺激,他像是一颗突然爆炸的炸弹,整个人跳了起来,双手立刻叉住了那医生的颈,大声吼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叫骂些什么!

  刚才他还以能够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而自傲,而这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天嘉土王这时候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其实很正常,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有同样的行动。

  土王真的是想将那个医生掐死!

  不过他当然没有达到目的。

  两个人过来抱住了土王,将他拉开,土王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当然不是他自己控制情绪的结果——勒曼医院虽然未能成功转移他的记忆组,可是要使他镇定,还是绰绰有余。

  天嘉土王觉得全身乏力,他被扶着坐了下来之后,才有气无力地问:“不能将我的记忆组转移,是什么意思?”

  人人面面相觑,土王声嘶力竭:“告诉我!”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将手按在天嘉土王的手背上,道:“我们用尽了方法,无法使你的记忆组离开你的脑部组织。”

  医生的话说的非常明白,天嘉土王在这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道:“为什么?我不是地球人?我的脑部组织和别人不一样?你们试了多少次?”

  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那医生叹了一口气,回答:“我们总共试了十七次,都无法成功,你的脑部组织,完全属于地球人,和别人一样,可是在你脑部,记忆存在的部分,保留和发展记忆的脑部细胞之中,每一个细胞都有记忆组不能够离开脑部的记忆。

  这种记忆强烈无比,和细胞的脱氧核糖核酸结合在一起,坚决拒绝记忆组的转移,我们试图消除这种记忆,发觉这种记忆来自你的遗传基因,是你脑部细胞的一个组成部分,无法消除,所以,你的记忆组,就无法转移。“

  这番解释,很是复杂,土王这时候心情更是坏到了极点——又惊又惧,想到自己无法转换身体,也就是说,要面临死亡,什么权为财富,都化为乌有,心头和头部一阵阵绞痛,如何可以明白这样复杂的事情!

  (在天嘉土王诉述经过的时候,说到勒曼医院解释何以他的记忆组无法转移的原因,我和白素也在听了之后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弄清楚——也还不是彻底了解。)

  当时天嘉土王只是长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连发出问题的能力都没有。

  那医生也看出天嘉土王这样的反应,是他对自己脑部这种特殊情形,还不是很了解,所以进一步补充道:“你这种情形,特别之极,我们在地球上研究了地球人那么久,还没有发现过和你相同的例子。”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想的事同一件事:天嘉土王会不会是外星人,或者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

  天嘉土王在那时候,居然也问了一句:“我是外星人?”

  他得到的回答是:“你绝对是地球人,我们对你进行了彻底的检查和坚定,你绝对是地球人。你的情况特殊,是由于有人对你的脑部动了手脚——”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应该说,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有人对你的祖先的脑部动了手脚,使记忆组不能离开脑部成为一种基因,这种基因通过遗传,一代一代传下来,没有任何力量——至少我们认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这种情况。”

  天嘉土王勉力使自己镇定,尽量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说话如同呻吟,问道:“那我怎么办?”

  他的这个问题,竟然没有人回答,“手术室”之中,是一片死寂!

  天嘉土王叫起来:“你们不是外星人吗?而且不只是一个外形,怎么会没有办法?”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我们联络过超过一百个外星人,没有一个知道、甚至于听说过有这种情形——我们假设当年动手脚的,当然是外星人,他们到过地球,又离开了,宇宙广阔,实在难以找到他们。”

  (我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一动,依稀好像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又没有具体印象。)

  土王惊怒交集:“那个鬼外星人为什么要对我祖先脑部动手,而且使它遗传下来?”

  第三章 借灵魂

  天嘉土王这样问,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不过是一种情绪的发泄而已,就像是人在遭遇到极大的苦难时,会问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一样。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样没有意义的一个问题,居然立刻有答案,那医生道:“我们推测,当年那种外星人对你的祖先这样做,是为了让你的祖先成为一个部落的领袖,而且领袖的地位世代相传,阁下土王的王位,就是这样来的。”

  天嘉土王大声道:“难道我死了之后,继任者的情形也会和我一样?”

  那医生道:“只要继任者来自你的家族,就有同样的遗传——我们已经对王族上下,两百多人的脑细胞进行了检查,情况和你完全一样。”

  天嘉土王大摇其头:“我来到才多久?你们哪有时间做这许多事情!”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阁下来到这里,今天是第四十天了。”

  天嘉土王僵住了则声不得——他曾经丧失知觉,又醒来,不知道时间,只当是一会儿,却已经是四十天了!

  天嘉土王当真是心灰意懒至于极点——勒曼医院经过了四十天的努力,没有办法。

  那是真正的没有办法了!

  他软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医生看来也不知道给说什么才好,僵了好一会,天嘉土王才问:“我还能在位多久?”

  那医生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又推断,当年那种外星人在选择领袖时,要在领袖脑部植入不允许记忆组脱离脑组织的原因,是由于要地球人的记忆组离开身体是相当容易的事情——这种离开就是地球人心目中的死亡。

  而且记忆组容易离开身体,就等于人的思想容易为他人所侦知。那种外星人一定不想所选择的领袖,有这种缺点,所以才这样做,而且使这种情形世代遗传,因为他们知道在地球上,领袖地位是家族传下去的,那就可以保证领袖的思想,永远不能为他人所察。“

  我不知道当时天嘉土王在听到了这一大段话之后,能够理解多少,反应又是如何。我在听天嘉土王叙述的时候,却暗暗心惊!

  因为当时那医生所说的这番话,我听来对他所说的那种情形,有非常熟悉之感。

  而且我立刻想到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和我过去的一些经历有关。

  那些经历,我都记述在几个和阴间有关的故事(所谓“阴间系列”)之中。

  那医生说:人类记忆组容易脱离脑部组织。

  情况确然如此,我就知道,阴间主人所属那个星体创造的“思想仪”,其中一个部件就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刹那之间,使人的记忆组(灵魂)离体,造成死亡现象。

  那医生说:记忆组容易脱离脑部,思想就非常容易被他人侦知。

  事实是,阴间主人通过思想仪,可以轻而易举捕捉人的思想,甚至于思想仪的一些部件,也有同样的功用。

  那医生说:不想被选择的领袖,思想为人家知道,所以才进行记忆组不能脱离脑部组织的功能植入。

  这种情形也容易理解——思想为他人所知,等于受他人控制,受他人控制者,当然不配做领袖,只能成为奴隶。

  所以要培养大批奴隶,就有“思想改造”这种事情的发明——将人的思想改造成为奴隶思想。

  那医生说:当年那种外星人指导在地球上,领袖的地位,是世代在家族中传下去的,当然是当时地球上的实际状况。那种外星人不知道地球人也有进步的一面,进步到今天,有民主选举的发生——虽然还有一半地区维持世代相传的黑暗,但至少有一半地方是人民选择的光明。

  我在听了那一番话之后,感触良多,同时也隐约知道了天嘉土王为什么在勒曼医院换身体失败之后,急于要找齐百的理由了——设想他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自然也可以知道阴间有能够使灵魂离体的能力。

  天嘉土王现在最大的困扰,是灵魂无法离体——这本来是他成为卓越领袖的优越处,而如今却是他无法转换身体。

  所以他想到了齐白。

  我的这种初步推测,并不完全准确,大约准确程度只有百分之八十,天嘉土王要找齐白的主要原因,不是他自己说出来,我实在没有办法料得到。

  当时,天嘉土王没有理会那医生大篇的解释,只是再一次问:“我还能在位多久?”

  他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两次,他问得不是“我还能活多久”,而是“我还能在位多久”,由此可知在他心不之中,他的王位,地位还在他的生命之上,至少,王位和生命是结合在一起,是不可分割的两位一体。

  那医生的回答使土王绝望:“我们尽量努力,减慢癌细胞扩展的速度……这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想不到我们多年来的努力,还会出现这样的挫败……”

  天嘉土王没有理会勒曼医院方面因为无法转移他记忆组而带来的失败沮丧,他第三次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那医生说:“接受一些原始的治疗方法……三个月……”

  听到了“三个月”,天嘉土王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齐白。

  一想起齐白,本来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眼前一片漆黑的他,突然看到了一片光亮,他陡然睁开眼睛,霍然起立,疾声问道:“如果有人能够使我灵魂离体,是不是就可以进行身体转换?”

  所有人,本来都和那医生一样,因为失败而很无奈,这时候听得天嘉土王这样问,精神为之一振,那医生立刻回答:“当然可以,只要能够使你脑部的记忆组分离,那是很简单的事情。”

  天嘉土王急速的喘气。那医生追问:“谁,谁有这样的能力?谁能够将脑细胞之中的遗传基因分割开来而消除其中一部分?超过七十忆脑细胞,每个都要进行这样的分割,我们连一个都做不到,谁有这样的能力?”

  土王根本没有听懂那医生的问题,他只是想到了齐白。

  当他叙述到了他想到齐白,就以为自己有救时,我知道他是真的这样以为,我不由自主摇头。

  因为虽然我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阴间和人类灵魂确然密切有关,但即使阴间主人,一二三号出马,也未必可以解决勒曼医院不能解决的问题。

  和灵魂离体最有关联的是那具思想仪,思想仪即使完整,能不能破解天嘉土王脑部的防止记忆组脱离的基因,尚且不能肯定,何况思想仪分成了两部分,难以完整。

  所以我认为就算找到了齐白,也没有用处。我不但摇头,而且实话实说,道:“如果你以为由于齐白和阴间有关系,就可以做到勒曼医院做不到的事情,恐怕是你一厢情愿。”

  为了避免他由于失望而激动,所以我讲话说的尽量婉转。可是天嘉土王在听了我的话之后的反应,还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睁大了眼睛,一脸大惑不解的神色,先是怔了一怔,随即问:“你说什么?阴间?齐白和阴间有关系?那是什么意思?你究竟在说什么?”

  这次轮到我大惑不解了!

  看这情形,天嘉土王显然不知道齐白的身份,他既然不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又为什么要找齐白?

  我挥着手——要向他解释说明齐白和阴间的关系,事情经过太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所以我直接问他:“先别理会我的话,你何以认为齐白可以救你?”

  他要找齐白,当然是认为齐白可以救他,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土王在我的追问之下,神情有些犹豫,他迟疑片刻,反问我:“你还记得上次你陪我通过天神考验的时候,见过齐白——”

  他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我有一个毛病,思想有些不受控制,经常胡思乱想,不知道会想到什么地方去,和正在与人交谈的事情,可能完全没有关系。这时候情形就是那样。

  是天嘉土王说起我陪他“通过天神考验”引起我突然的联想,我想到在那个土王通过考验的山洞中奇异的景象——其中一切设施,包括接受全体民众想法,显示出来的仪器装置,显然都是外星人的杰作。

  这种情形,说明曾有外星人降临过土王的国度,而且有相当长时间的逗留,因而长期以来,形成民众和王族坚决信奉的天神。

  而当然,当然,勒曼医院所说,在土王脑部,植入记忆组不能脱离脑部的基因者就是被称为天神的那种外星人!

  由此可知勒曼医院的推测正确。

  我更进一步想到,这种“天神”,精于研究人类的记忆组(灵魂),和建立阴间的“一二三号”、“四号”和狄可他们,很有异曲同工之处,会不会根本是同一类外星人?

  由于我是突然之间想到这些的,所以只涉及皮毛,未能很深入地去联想。但是就是想到这些,也使我感到这种发现可能出入探讨下去,可以有很惊人的发展。

  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嘉土王当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当时如果白素在一旁的话,她就一定会知道我想到了一些什么的。

  天嘉土王当时望着我,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理我,只管继续说下去。土王吸了一口气,道:“那时,齐白他苦苦求我一件事,我没有答应他。”

  他说着,向我投以询问的颜色,像是在问我是否记得当时的情形。我轻轻哼了一声,当时齐白的行为,我印象再深刻不过。而且事后,我对于齐白究竟向土王要求什么,做了许多设想,都没有结果,怎么回不急得?

  我向土王点了点头,同时心中十分奇怪,不知道他在如今提起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年这件事情,竟然会和如今的事件有关系?

  我急于想知道其中缘由,所以没有发问,以免打断土王的话头。土王叹了一口气,又苦笑,道:“当时我实在没有可能答应他的要求——别说我根本不认识他,就算是我最亲的亲人,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声音变得很尖锐:“当时听来,真是荒唐到了极点——他竟然要求我把我的灵魂借给他去做一件事!”

  我本来是坐着的,一听得天嘉土王说出当年齐白对他的要求,我陡然站了起来!

  土王说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听错,可是我还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难怪我无论如何设想,都无法想出齐白向土王要求什么了——天下哪有这样滑稽荒唐的要求!拿这种要求去求任何人,都不可能成功!

  “借灵魂去做一件事”!

  再白痴的白痴,也不会向人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的!

  齐白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想财富、权位兼有的天嘉土王将灵魂借给他!

  天嘉土王拒绝齐白的要求,是绝对正常的反应——灵魂如何能够借给别人?就算能够,借出灵魂的人,岂不是要丧失性命吗?

  这种要求,简直是没有言语文字可以形容的荒谬!

  齐白显然也知道这种要求,成功的可能性等于零,所以他才在请求的时候如此连人格都不顾,以求万一。

  他当然没有成功。

  这时候我思绪紊乱之极——不单是知道了当年齐白的要求是如此荒唐,而且想起了当时的很多情形。

  当时齐白曾经说过,他要求天嘉土王做的事情,全世界只有天嘉土王才能做到——那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只有天嘉土王的灵魂才能做到。

  人的灵魂能做什么事情呢?

  而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何以齐白能够知道只有天嘉土王的灵魂最合用?

  是不是齐白通过了阴间的什么宝物(能够测试灵魂功能的仪器)知道了天嘉土王的灵魂与众不同,具有特异功能?

  而阴间有的是可以使人灵魂离开身体的本领,齐白可以直接行使这种本领,取得天嘉土王的灵魂,何必要向土王商借?

  而齐白既然如此急切想要成功,又为什么不将他自己和阴间的关系告诉土王?

  种种疑问,分至沓来,没有一个是有道理的,完全没有起码的逻辑,都莫名其妙至于极点!

  想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勉力定了定神,在这样的紊乱之中,总算理出了最重要的,我吸了一口气,问道:“齐白他要借阁下的灵魂,去做什么事情?”

  天嘉土王苦笑:“我当然曾经问过他,可是他不肯说。”

  我真是啼笑皆非,道:“这像话吗!就算向人家借钱,也要说一下钱是做什么用的吧!”

  天嘉土王摊了摊手,显然他对齐白的行为,根本无法理解,也当然难以作出评论。

  而这时候,我看到天嘉土王神色痛苦,而且很有后悔的样子,我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他何以要找齐白的原因了!

  和我以前的设想有些不同。

  天嘉土王想到齐白可能救他的原因,其实也非常不切实际,而且相当可笑。他想到的是:齐白既然向他借灵魂,自然应该有办法将他的灵魂拿走。要将灵魂拿走,当然得使灵魂离开身体。

  而目前,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灵魂无法离开身体——如果可以的话,他就能够换身体了!

  对他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即使齐白还是要借他的灵魂去办事,只要能够使灵魂离体,他也肯答应。

  而这时候他有后悔的神情,显然是在后悔当年没有答应齐白的要求,他想到的是:当年如果答应,灵魂离开身体一次,就可以有跌日,那么早已换身体成功,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样悲惨等死的地步!

  我可以很正确的揣测天嘉土王的想法,那并不等于天嘉土王的想法有道理,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情况如要溺死的人,抓着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活命一样。

  然而天嘉土王的这种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至少,“齐白要借灵魂,就应该能够有办法拿走灵魂”的设想,可以成立。

  从当年的情形来看,齐白要借灵魂这件事情,对齐白来说显然重要之极,那么现在,天嘉土王如果说愿意借出灵魂,对齐白就有很大的吸引力。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没有能够联络上齐白,现在是不是可以凭这一点将齐白引出来呢?

  我很有些感到自己的思路,和天嘉土王差不多紊乱,可是无论如何值得试一试。

  我很认真的问土王:“现在你愿意将灵魂借给齐白?”

  天嘉土王连想都不想,就道:“我那么急于想找他出来,就是想告诉他:我愿意!”

  我很是啼笑皆非:这“我愿意”,在婚礼上听新人说来,何等甜蜜温馨,可是这时候听天嘉土王说来,却是凄酸非常,充满悲情。

  我望着他,又问了一句:“你甚至不知道他要你的灵魂来做什么事情,你都愿意?”

  土王大声道:“都愿意!”

  他这时候的情形,看来别说是要他出借灵魂,就算要他出卖灵魂,他也会立刻答应!若说是“英雄末路”,莫此为甚了。

  我告诉他自从那次之后,就无法和齐白联络,现在希望将他愿意借出灵魂的讯息传达出去,能够吸引齐白现身。

  天嘉土王像是他已经得救了一样,连声道:“告诉他,不论他要我的灵魂去做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我暗暗摇头,怕死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像天嘉土王那种享尽了荣华富贵的人,更是怕死,可是到如今土王那种程度,却也罕见。

  我忍不住刺激他:“人这种生命形式,是无法避免死亡的。”

  我记得曾经在勒曼医院替原振侠和年轻人患了身体之后,和他们讨论过,人是不是可以通过不断转换身体而达到永远不会死亡的境界。

  勒曼医院的回答是否定的。

  勒曼医院说,他们不认为地球人有永远不会死亡这件事,通过转换身体,获得多几十年生命,这种情形,他们没有为任何人进行过第二次同样的“手术”。而对我追问为什么只进行一次而不进行第二次,他们却拒绝回答。

  以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他们尚且在这个问题上不肯回答,那一定是人类记忆组织可以转移一次,如果转移第二次,就可能有我所难以想像的可怕情况出现,所以他们才不想让我知道。外星人行事,在我看来,总不免有些鬼头鬼脑,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而已。

  故此,我向土王所说的这句话可以成立。我准备土王如果说可以不断将记忆组转移,我就将勒曼医院的结论告诉他,好让他知道,就算一次记忆组转移成功,至多不过多几十年而已,不可能不死亡的。

  土王听了我的话,望着我,他的神情非常可怖,显得他的内心有极度的恐惧,而他接下来所说的那句话,更是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用发颤的声音道:“卫斯理,你怎么不明白,我并不是怕死啊!”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他不怕死?那么他怕什么?

  天嘉土王双手掩住了脸,声音呜咽:“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啊!”

  我更加莫名其妙——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刚想问,就有一双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立刻知道那是白素,我反手将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白素是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的,我并没有注意。她在我耳边低声道:“想想,如果灵魂不能离开,人死了之后会怎样?”

  我陡然吃惊,是的,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以天嘉土王现在的情形,他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不论根据宗教信仰,还是民间传说,甚至于古今笔记关于死亡的记载,以及我许多有关灵魂的故事中所设想的情形,都有一个共通点。

  那共通点就是: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和身体就分离了。

  而灵魂和身体分离之后的情形如何,也是各凭设想:或上天堂,或下地狱,或进入各种各样的阴间(包括一二三号建立的),或变成游魂野鬼没有着落不时出来吓人,或投胎重新做人,或堕入六畜道,或进入其他人的身体(和黄老四变成陈安安)……

  种种情形都和天嘉土王不同——天嘉土王灵魂不能离开,他死了之后,他的灵魂还在他的脑部,他脑部每一个细胞都死了,他的记忆组还是留在死去的细胞之中。细胞腐化,变成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但就算变成了分子、原子……或者更小的不知道什么,由于灵魂根本没有体积,就还是在其中,脱离不了!

  那是永远的、无穷无尽的禁锢——他的灵魂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禁锢!

  在我的经历之中,只有一桩和这种情形类似——一个灵魂被困在一块木炭内,不断发出“放我出来”的讯号。后来这块木炭被烧成了灰,也不知道那灵魂究竟怎么样了。

  天嘉土王的情形,似乎更加糟糕,他的灵魂会被困在自己的脑细胞之中,很难想像全部灵魂是困在一个细胞中,还是将灵魂分成六十亿份,每一个脑细胞分上一份?

  对于这种情形,连想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法子说的出口。他快要死了,可以对他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人都难免一死。可是并不是人人死了之后,灵魂和身体无法分离的。

  想到了这种情形,我向他望去,说不出话来。

  反而倒是他还能说话——在这种难以形容的状况下,天嘉土王他居然还没有彻底全面崩溃,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道:“我当然不想死,可是如果死亡是唯一的结束,我要和正常人一样的死亡!”

  我叹了一口气,明知道不应该说,还是说了出来:“你生前是土王,享尽福分,总要有些代价。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整个王族都是如此,别人甚至于没有当过一天土王!”

  当然我这样的话说了也等于白说,无法开解土王的心情。土王心情之坏,从他看到白素下楼却也顾不得向她问结果如何这一点上可见一斑。反而是我先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

  白素摇了摇头,表示未能和李宣宣取得联络。

  我很同情天嘉土王的处境,也很能体谅他的心情。可是有关他的情形,我完全无能为力。这时候我反而在想:一个问题有了答案,另一个新的问题却随之产生。

  有了答案的问题是:究竟当年齐白向天嘉土王要求什么。

  而新的问题更使人疑惑:齐白究竟要天嘉土王的灵魂去做什么?

  那时候齐白要天嘉土王去做的事情,现在是不是还有效?

  这些问题,除了齐白现身之外,恐怕全世界再也没有人可以回答了!

  我向白素简单地说明了齐白当年的要求,然后道:“将土王已经答应他当年要求的讯息传达出去,有希望可以吸引齐白。”

  白素点了点头,重又上楼。在这个过程中,天嘉土王只是双手抱住了头,没有说话。而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是小郭。

  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有时候站起来走几步,又坐下来。我向他望去,小郭苦笑:“发生的一切事情,完全在我只是范围之外,甚至于不属于我的想像力,我实在没有办法发表任何意见。”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过了一会,又补充道:“我可以想像任何种类的外星人……可是无法想像灵魂……阴间……”

  我想告诉他,灵魂虽然是人类自己的事情,可是阴间,至少和齐白有关连的那个阴间,和外星人有关系。而且造成天嘉土王如今这种处境,也是外星人所为!

  第四章 找天神

  不过现在当然不必向小郭解说这些,我指了指天嘉土王:“他是不是先回去——”

  天嘉土王陡然道:“我不回去,就在这里等消息。”

  我不禁苦笑,当然我不是没有同情心,可是留一个垂危病人在家里,这病人的身份又如此的特殊,牵涉巨额的金钱利益和权威斗争——在和这两项事情有关的争夺中,人类任何丑恶的行为都会表露无遗。

  所以他如果在我这里“哲人其萎”的话,不知道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困扰——这些麻烦和困扰,都是可以预见地惹人厌恶!

  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天嘉土王瞪了我一眼,道:“不像我死在你家里,就快将齐白找出来——照勒曼医院的估计,我还有三十七天,三十七天!”

  情形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撒起赖来了——当撒赖的时候,其人是一国之君还是小瘪三,都没有不同,我有应付很多难应付场面的本领,可是这时候却也一筹莫展。

  不怕见笑,当时我想到的是不如弃家逃走——和白素离开,将屋子让给他算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步,当然不应该放弃努力,我望着他,道:“你的王位!你不在这些日子安排的王位吗?”

  我认为我的话十分有力,可以改变他在我这里等待齐白出现的决定。因为在勒曼医院的时候,他曾经问他的王位还可以继续多久,表示出他心中,王位摆在生命之上。

  这时候我用王位去打动他,应该是最有效的了!

  可是他听了之后,却哈哈大笑——笑声相当戚然,却说了一句大为透彻的话,道:“由它去吧!”

  我怔了一怔,这表示他现在的想法和心情,与他在勒曼医院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我可以揣测到他的心路历程:开始知道有病,关心的是王位——然后才感到生命可贵——再然后,才想到死亡之后灵魂永远被禁锢的可怕。

  现在他只想灵魂被释放,生命是不是可以延续都属于次要,至于王位,当然不值一提了!

  天嘉土王本来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享有财富和权位的人,要不顾一切紧紧抓住财富和权位,是他的天职。哪个人或是哪种力量,影响到他的财富和权位,他会不惜用一切手段去对付消灭。如果说世人都被财富和权位的网紧缚着的话,那么他就是被缚得最紧和最透不过气来的人——表面上看来风光无比,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却可怜莫名。

  而现在他可以说出“由它去吧”这种颇有大彻大悟的话来,很不容易——如果再进一步,看得更透彻的话,那么就算灵魂永远不能离开,也不算什么——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是算什么,这才是真正彻底的领悟。

  当然不能期望天嘉土王可以立刻做到这一点,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

  如果到达这种境界,那么齐白是不是出现,也就不重要了——这“不重要”当然只是对天嘉土王而言。对我来说,反而很重要。因为以来齐白忽然音讯全无,不知道在那神秘诡异不可测的阴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安全有没有问题……都使我很关心。二来,我是在极度好奇,齐白要借天嘉土王的灵魂,究竟想做什么!

  虽然近来我的好奇心大大不如以前,可是由于年龄关系,灵魂和身体分离之期(死期)越来越接近,对于灵魂和灵魂离体之后的情形……等等,也就自然而然越来越关切。

  然而偏偏这一切全都难以捉摸,可供研究的资料很少,只能想像,不切实际。

  其中只有齐白可以提供比较确切的资料,所以我很希望能够和他保持联络。

  在片刻之间,我想了许多,只听得天嘉土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拜托了郭先生,我死在这里,就当作是无名氏来处理。而现在我要再拜托卫先生,在我死了之后,仍然继续联络齐白,请他将我的灵魂和身体分开。”

  天嘉土王将话说到这种程度,我当然无法拒绝。我点了点头:“一定努力……可是现在你健康状况这样坏,应该到医院去——我的意思,最好还是进入勒曼亿元,反正随时可以通讯,相隔万里,就如同面对面一样。”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赶他走,而是实在为他着想。我更进一步道:“在勒曼医院,身体能够得到最好的保存,等待灵魂和身体的分离——你的情形可以说可怕和悲惨,但是也可以说是一种很好的状况——”

  我才说到这里,天嘉土王就对我怒目相向,以为在这种情形下,我还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在调侃他!我连忙道:“你有没有想到过,即使你死亡,由于灵魂和身体没有分开,只要身体能够长期保存,等到有了分开的可能,就仍然可以进行灵魂转移进入新的身体,重新获得生命!”

  天嘉土王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我也是刚才陡然想起的。他听了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来已经目光散乱、全无焦点的眼睛中,开始有些光彩闪耀。

  确然,“灵魂和身体不能分离”这种状况,可以很可怕,但是也可以很有利——有利在能够在保存身体的期间,一直确知灵魂还在身体之中。

  身体可以保存极其长久,也就是说在长久时间之内,只要有办法使灵魂离体,就可以获得新的生命。

  比较起一般情形:人死了之后,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的灵魂要好得多了!

  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有办法,可是那总是一个希望。要在三十七天之内,出现这种办法,可能性极少。然而在三十七年之内,甚至于在三百七十年之内,出现这种办法的可能性就很高。

  天嘉土王是聪明人,他以前没有想到自己的特异处境也有好处,是因为沉重打击猝然来到,无法想的周全的缘故,经我一提醒,他自然而然会联想到一切。

  于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希望在他垂死的身体上发生作用,他站了起来,来回走动,连连点头,大声道:“好,到勒曼医院去!”

  我立刻道:“我去通知勒曼医院。”

  我和勒曼医院的联络人,就是那位亮声先生,接通了电话,亮声听到是我,非常高兴,开口就道:“正像和你联络——我们发现一个,不,一群地球人,脑部记忆组有异常现象,你一定料想不到!”

  我哼了一声:“大不了是记忆组无法脱离脑部而已。”

  亮声噎住了好一会,才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外星话,我回以一句宁波话,双方都没有问对方说了些什么。我又道:“土王在我这里。”

  亮声语气很有些酸溜溜:“是啊,勒曼医院没有办法,在地球上也就只有找卫斯理了。”

  他的地球人习惯竟然如此道地,很是人意外。我当然不会继续纠缠下去,就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

  亮声兴奋起来:“没有问题,将他的身体保留三千七百年,都没有问题。”

  我道:“刚才你说在地球上只有找卫斯理,大错特错,我们现在正在找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算是在地球上的‘阴间’,本来和他们有固定的联系方法,可是这个方法现在无效,建立阴间的一二三号那种外星人,对于地球人灵魂和灵魂离体,有很深入的研究,他们可能改变土王脑部禁止灵魂离开的基因。”

  亮声哼了一声,道:“姑妄听之。”

  他显然对于勒曼医院对土王无能为力非常耿耿于怀,所以也不以为别人会有办法。

  我道:“我怀疑一二三号他们,和当年在土王祖先脑部植入基因的是同一种外星人。”

  亮声听了,立刻道:“有趣之极。”

  我提出:“勒曼医院多外星人,在宇宙间讯息灵通,要打听他们的下落也比较容易,至少比我要找齐白容易些。”

  亮声又道:“有趣之极。”

  我怔了一怔,亮声对我的话做出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不正常,我这样说,何趣之有?

  在和我有交往的外星人之中,我比较喜欢亮声。因为我觉得他深化地球人行为,和他打交道,与和地球人来往最接近,不像其他的外星人那样,总给人有些鬼头鬼脑、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的感觉。

  像这时候,虽然是在电话中对话,可是我却可以非常明显感到亮声的反应不正常,他对我所说的话,有着明显的冷淡,是在敷衍我,毫不认真。

  他的这种态度,使我非常不愉快,我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说废话!”

  在我提了这样的抗议之后,亮声有很短暂的沉默,显然给我说中了,我又连声冷笑:“我以为我们一直是朋友!”

  亮声道:“当然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一直很关心你的行动,留意你的记述,很熟悉你记述的一二三四号和狄可那类外星人……当然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在记述之中,提到了他们创造了‘思想仪’——可以通过它捕捉高级生物的思想,那使我们,我的意思是,经常有联络的外星人很感到……感到……兴趣……”

  他在说到“感到兴趣”的时候,非常迟疑,使我感到其中另有文章。

  我略想了一想,就知道原因,冷笑道:“恐怕不是感到兴趣,而是感到恐惧——至少是感到不安和不愉快吧!”

  亮声回答得十分爽快:“是,正是。”

  我吸了一口气——亮声和其他外星人对“思想仪”的反应,和我这个地球认识一样的。

  这种反应很正常:高级生物都有思想,都不想自己的思想被他人捕捉,一二三四号他们的思想仪就犯了大忌,必然惹起所有宇宙间高级生物的反感。

  这种反感,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亮声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道:“我们商议过,有这种功能的思想仪存在,会彻底破坏宇宙间各星体高级生物之间的平衡,是一种可怕和危险的现象。”

  亮声说得很严重,我也完全同意,因为狄可确然曾经说过,他们拥有思想仪这件事,是极度的秘密,如果广为人知,必然引起宇宙间大反感,只怕所有星体上高级生物都会联合对付他们。

  这就是亮声现在所说的情形。

  亮声继续道:“所以我们商讨的结果,就是要和他们谈判,老实说,我们的决定是先礼后兵,为了保护我们的思想不被捕捉,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我心中暗暗吃惊,心想幸好思想仪已经损坏,而且分成了两部分,所有外星人知道了这种情形之后,应该会放心,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宇宙大战已经爆发了。

  我连忙将我知道的有关思想仪的情况,告诉亮声,却不料才说了几句,亮声就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们研究过你的记述,所以知道这个状况。”

  我道:“那你们可以放心了。”

  亮声道:“我们还是决定要找他们谈一谈,向他们表示我们对这种仪器的反感。”

  对话到这里,还是没有什么问题,我对他们的决定,也表示同意。

  亮声继续说下去:“于是我们就开始试图和他们接触——就是你所说的一二三四号和狄可。”

  我道:“要接触一二三四号,恐怕不容易,因为他们正在逃避狄可的追捕。”

  亮声干笑几下,听来其意非常不善。我不免有些恼怒,道:“你想说什么?”

  亮声迟迟疑疑道:“你在几个记述之中所说的一二三号、四号和狄可……好像……好像……”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卫斯理,我先声明:我对你了解多,所以是完全相信你,其他人对你不了解,我曾经和他们激烈争辩过。”

  他突然作了这样的声明,我有越听越不像话的感觉,反问道:“你相信我什么?其他人又不相信我什么?”

  亮声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其他人,你所记述的阴间,和什么阴间三宝……等等,都没有实质证据,很虚无缥缈……”

  这更不像话!我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等一等!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亮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像是在喃喃自语,说了一句:“我是实话实说……”

  我又好气又好笑,总算明白它究竟想说什么了!

  我叫了起来:“你们以为我有关阴间的记述,全是虚构的?”

  亮声赶紧撇情:“我没有这样认为,是他们……他们……”

  我没好气:“谢谢你了,那些外星鬼不相信我,就让他们不相信好了,地球上不知道有多少地球人还根本不相信有外星人哩!”

  这时候我心中感觉很难形容——我一直以为只有地球人不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连一些外星人也会不相信有另外一些外星人的存在。

  这种现象该怎么解释呢?

  似乎只可以说:宇宙太大了!实在太大了,达到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的程度。

  亮声道:“你别激动,先听我说经过,他们这样认为,并不是没有过程的。首先在地球上所有的外星来客之间交换讯息,都没有一二三四号他们真正的资料,有的就是你的记述。接着,又将讯息传回各自的星体,通过各个星体,尽能力所及搜寻,经过超过一个地球年的时间,完全没有发现,这才有人提出说……说……”

  我冷笑:“有人怎么说,你只管复述好了。”

  亮声的语音有些尴尬:“说……说大家上当了!什么一二三四号,什么思想仪……全是卫斯理作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我竭力反对这种说法,可是大多数……绝大多数都同意,所以就放弃了寻找。”

  话题是从我要求亮声联络所有的外星人,设法寻找一二三四号他们开始的,再也意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原来那些外星人为了顾忌思想仪的功能,早就想把一二三四号他们找出来,结果却没有成功——他们自己失败,也不想想是他们自己窝囊没有本领,却说一切都是“卫斯理作出来的”当真是岂有此理至于极点,混蛋加三级!

  我连声冷笑:“领教了!真正领教了!多少年来——自从我知道有外星人存在,而且许多外星人来到地球,我就一直对外星人尊而重之,在外星人面前多少有些自卑,认为地球人大大不如,现在才知道原来外星人不不过如此,观念上和地球人一样:自己认识范围之外的事情,都当作不存在!哈哈,哈哈,这种思想方法,原来不是地球独有,而是宇宙性的!”

  我一口气说下来,觉得十分痛快,而身边居然传来了鼓掌声,小郭、土王,还有白素,都在热烈鼓掌,我向他们鞠躬致谢。

  (我和亮声的通话,一开始我就是用扩音设备,所以双方的话,身边人都可以听到。)

  天嘉土王更补充道:“阴间和建立阴间的力量,使我唯一的希望了!”

  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这一切都是“卫斯理作出来的”那么他就没有希望了,所以他必须相信一切都存在。

  电话那边居然也有鼓掌声传来,亮声道:“当时我就这样说过,我还说过:宇宙浩渺无涯,我们的寻找行动,遍及的只怕连宇宙的亿分之一都没有,不能够做出卫斯理虚构的结论。”

  这次我由衷地道:“谢谢你的信任。还有一点是未能发现他们的原因。他们有了思想仪,他们自己也知道会犯众怒,所以行藏特别诡秘,尽量设法隐藏,不让人家发觉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宇宙航行,四人一组,不能分开,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其中一组分开了,不肯归队,引起他们极度的紧张,一定要将之找回来,也是这个原因。他们有心隐藏,要发现他们当然不容易。”

  我还是感到好笑:“和他们有过来往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能作的出那么多事情来吗?”

  白素在这时候插言:“可是你什么事物都拿不出来,最能证明阴间存在的齐白和李宣宣又原因不明地无法联络,难怪人家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有些啼笑皆非,大声道:“总会让他们知道真正情形如何。”

  而亮声倒是真正站在相信我这一边的,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可以证明。他道:“卫斯理,刚才你提到,天嘉土王信奉的天神,和一二三四号可能是同一种外星人,除了他们对于地球人记忆思想组方面特别有研究这一点相同之外,还有什么实质的根据没有?”

  记得第一次提出“天神”和“一二三四号”可能是同类时,亮声的反应是说“有趣之极”原来他是真的感到有趣,所以现在才会进一步发问。

  因为如果证明了这个假设,那么就可以证明“一二三四号”的存在了。可是这个假设,仅仅是我的联想,并没有实质的根据,倒是不折不扣的“卫斯理作出来的”。

  所以对于亮声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反而是天嘉土王,忽然兴奋起来,道:“将我们记忆组所定在脑部的是天神,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天神一定可以将被锁定的记忆组解开来!”

  天嘉土王东张西望,如果不是看他的情形这样可怜,我真忍不住想调侃他:可以委托郭大侦探去找。

  可是白素却道:“要找‘天神’,我看要比现在找阴间总要容易一些。”

  白素的话使我大感意外,我向她深深作了一揖,道:“娘子何所据而云然。”

  白素微笑:“现在无法联络上齐白和李宣宣,阴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的存在,变成是‘卫斯理作出来的’了,可是天神却有不少东西留在地球上,这些东西至少可以证明天神的存在——寻找确实有证明他存在的,总是比寻找无法确实证明他存在的容易些吧!”

  我怔了一怔:白素所说,在理论上确然可以成立。

  而且经她提起,我也立刻想到,“天神”确然有不少东西留在地球上。首先是天嘉土王接受考验的那个山洞之中许多神奇的设施。其中最神奇的当然是那种可以接受广大群众思想的仪器。

  它非但可以接受大量人的思想波,而且可以将接受来的思想波分类,分成赞成或反对,在萤光屏上显示出来。

  这种神奇的功能,也只有“一二三四号”他们的思想仪才能比拟了,所以我会在潜意识之中,将两者归成一体。

  还有在人进入山洞之后,会突然出现的分隔墙,将人关在山洞里面,如果不能通过考验,就不能出来。

  更令人惊奇的是,未能通过考验的土王和助手,会接受“无痛苦死亡”的惩罚。

  这种“无痛苦死亡”,使我联想起所谓的“阴间三宝”之中“夺命环”出现的情景——夺命环一出现,就将人的灵魂摄走,也立刻形成无痛苦死亡。

  如此看来,似乎两者之间,又多了一项相似之处了。而即使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天神”能使人无痛苦死亡,当然也和要对付人的灵魂有些关联。

  所以白素的想法是对的——找天神,比找齐白可能更容易,而且更加实际,因为天神是锁住土王灵魂,不让出窍的“罪魁”。

  冤有头,债有主,当然也应该找天神。

  想到白素所说有理,我自然而然点头,奇怪的是,亮声竟然像是看到了我的动作一样,他立刻道:“是到那个有接受群众思想装置的山洞中去吗?我要参加。”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不到三秒钟,又说道:“我和我的同伴都要参加。”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要参加的目的何在,在这时候我看到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我立刻会意——白素在告诉我,亮声那边的情形,很可能有若干人正在听我们的对话。亮声表示要参加是他自己的意见,忽然又加了“同伴”,当然是在听我们对话的另外有人了。

  由此可知,勒曼医院方面对于天嘉土王的事情,非常重视,我估计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并没有放弃找寻“一二三四号”

  和“思想仪”。

  有思想仪这种东西存在,始终是有思想高级生物的心腹大患,不将它找出来消灭掉,总是不得安心,所以他们不愿意放过任何寻找的线索。

  猜透了他们的心意,我冷笑道:“是几个人商量的结果吧?不是说一切都是卫斯理作出来的吗,为什么又想去找线索。”

  这话一出口,我就听到那边有几个人讲话的声音,不过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亮声给我戴高帽:“各人一致认为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卫斯理!”

  好话人人爱听,我也不能例外,所以一句“你们这些外星鬼少给我鬼头鬼脑”也就不说了。

  亮声又道:“你忘记了吗,我是一直支持你的,说那是你作出来的是另外一些人——在勒曼医院里没有这样认为的人,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阁下神通广大,哪里会胡说八道!”

  我赶快打断了他的话头:“别肉麻了——谁能到那山洞去,决定权属于天嘉土王——”

  我一面说,一面向天嘉土王望去,天嘉土王神情犹豫,道:“那个山洞,有规定不到土王面临考验,是任何人不能进去的!”

  亮声哼了一声:“和你有那么密切的关系,也不能进去吗?”

  天嘉土王神情很为难,望了望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在空中写了两个字,我看到是:“答允。”

  天嘉土王想了想,才道:“我不能批准,可是……可是却可以装成不知道,天神要怪罪,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不要连累我的子民,我会向天神祈祷。”

  亮声立刻道:“太好了!”

  我摇头:“要秘密进入那山洞并不容易,山洞附近,有很多人看守,那些人都归祭师统辖。”

  第五章 怪东西

  我还想告诉他,山洞口有许多大石块堵着,要搬开这些大石,也要劳师动众。可是我还没开口,亮声就有些急不及待,道:“我们会应付祭师,我们这就去进行。”

  虽然不是面对面,可是这一次不但我和白素,连小郭和天嘉土王都觉得亮声太着急了。而且它的态度,明显地表示他们会自己去进行——从我们这里得到了资料,可是却并没有和我们合作采取行动的意思。

  这种行为虽然在人类行为中非常常见,可是在我的经验之中,很少和外星人交往会发生这种事情,尤其是和勒曼医院的交往,除了开始的时候双方处于敌对地位之外,一直都能开诚布公,合作很是愉快。

  一时之间我们四人都感到事情有些古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亮声方面好像也在这时候感到他们的做法不对,会引起我们的不快,所以亮声开始解释:“土王长久没有露面,政治局面和权力支配开始出现紊乱——”

  土王一听,就十分恼怒,可是也无可奈何之极。

  算起来,天嘉土王在勒曼医院,超过三个月。离开了勒曼医院之后,为了隐瞒病情,又不能露面——他如今这种情形,一出现就人人可知他不久人世。

  在那种王权至上的地方,土王长久不出现,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暗中风起云涌,不知道有多少阴谋诡计在进行,目标中心当然就是王位。

  而天嘉土王目前的情形是,就算他知道对付他的行为从四面八方来,他也没有办法对付——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十多天。在三十多天之后,死亡来临,人世间再多的荣华富贵,就和他完全没有关连,就算他再舍不得放手,也非放不可。

  而且他还有更大的困扰——他甚至于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的死亡,他的灵魂还不能离开他死亡之后的身体!

  所以土王的那种无可奈何,是真正的无奈,其无奈程度,至于极点,只怕古今中外,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无奈了。

  亮声如果在场,看到天嘉土王这样的神情,可能会不再说下去,然而其时他急于解释,所以还在往下说:“据我们了解,危机来自各方面,很快就会发作,所以要有对付行动的话,越快越好,我们这里行动起来比较快,而且行动会有效……所以请放心让我们采取行动。”

  亮声说得越多,我心中越是疑惑,感到他隐瞒我们的事情,远比我们想到的为多。

  例如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勒曼医院方面对土王国度的情势很了解——那应该是和勒曼医院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注意?

  而且亮声已经很露骨的表示勒曼医院方面对于探索那个山洞要单独行动,为什么排斥我?

  这使我非常恼怒,我要立刻开口斥骂,可是在一旁的白素,用力拉了我一下,不让我说话。我只好趁她还没有进一步阻止我之前,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

  亮声当然可以在我的冷笑声中听出我极度不满,他连忙道:“为土王着想,请为土王着想,我们一定会用极妥善的方法进入山洞,只要在山洞中有所发现,就有可能改变土王目前的困境,自然能够消除危机了。”

  这东西越描越黑——他简直就是在说如果我一定要参加的话,就只会坏事情!

  这真是岂有此理之极!

  白素非常坚决的不让我说话,所以我们这里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亮声可能以为我们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再说话的时候,明显有送了一口气之感,他道:“在山洞中有所发现,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土王只管来勒曼医院休息,一切让我们来进行。”

  白素打眼色,示意我对他的话表示同意。我心中非常不愿意,可是知道白素要那样,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我哼了一声,道:“好吧——”

  这“好吧”两字说来还有些不情不愿,可是在说了之后,我立刻想到,白素要我表示同意,目的一定是要亮声以为我不会插手,所以我必须做戏做全套,我接着道:“本来就没有我的事情,由你们去进行,当然很好。”

  亮声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道:“我们进行的结果如何,会向你详细报告。”

  我的声音也居然听来十分愉快:“好极,好极!”

  亮声道:“好,那就请天嘉土王赶快到勒曼医院来!”

  和亮声的通话,到此为止。

  小郭首先道:“我看这外星人另有所图!”

  我望向白素,白素道:“是的,他们另有所图,不过我们可以肯定,他们对土王没有恶意,对我们也没有恶意,我想他们最在意的还是思想仪。”

  我哼了一声:“他们向撇开我,没有那么容易!”

  我以为白素一定会反对,谁知道白素立刻道:“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卫斯理岂有如此被人撇开之理——不过我们要商量一下,如何进行。”

  我大乐,首先提出:“我先去,赶在他们前面,看他们有什么办法进山洞去。”

  白素摇头:“你确然要有行动,可是不应该到山洞去——”

  她说到这里,望向土王:“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要去,我认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在那地方。”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白素所说的是什么东西和什么地方,白素做了一个手势,先比了一个长短和一团东西,然后作拿起那个东西之状,人却向后狼狈退出了几步。

  她这几个动作一做,我就“啊”地一声,立刻明白了她所指何事。不但是我,连处境如此困扰的天嘉土王,都忍不住笑了笑——虽然笑容很难看,可是敢说那是他知道身患绝症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

  白素的动作,是在说我们(我和白素,天嘉土王)以前在一起发生的一件事情。

  事情是上次天嘉土王邀请我作为他通过天神考验的助手。而作为助手,我可以进入只有土王才能进入的一个宝库,去选择一样东西作为武器。

  进入那宝库,程序非常繁复,牵涉到许多密码和动作,我在还没有进入之前,以为那宝库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宝贵的东西,可是进去之后一看,却不禁失笑——那小小的一个空间之中,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其中只有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柄大铁锤,大小就如同白素刚才所比。当时我向它看了看,土王就将它拿了起来,交给我,道:“试试他的重量。”

  当时土王双手拿着这东西,东西看起来像是铁锤,他又这样说法,给人的直觉是:那东西一定沉重无比。

  而我在其时,立刻联想到的是,我曾经见过体积大小和重量完全不成比例的东西,那是“阴间三宝”之中的那只环和放环的那只盒子——小小的一只环,重量竟然超过十公斤!

  所以我以为那东西一定非常沉重,在接过它来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劲,准备承受重量。可是意料之外,那东西其轻无比——轻得一点份量都没有。

  所以我用的劲没有下落,以至狼狈后退。

  白素刚才就是在学我其时那种情景,当时天嘉土王看到他作弄我成功,乐得哈哈大笑——他一定是真正感到好笑,所以刚才才会又显出了笑容。

  后来天嘉土王告诉我,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他称过,那东西的重量只有十分之一克!

  那是无法令人相信的重量,仿佛地心吸力对那东西完全不起作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非常好奇,所以就选择了它作为武器。

  后来进入山洞,除了偶然用那东西敲打洞壁和突然出现的墙之外,也根本没有别的用处。而天嘉土王通过了考验之后,出了山洞,我就将那东西还给了土王,仍然放入宝库。

  天嘉土王曾经问过我: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答不上来,不过有了在山洞中的经历,知道山洞中有天神(外星人)的设施,那东西又可以肯定不属于地球,所以可以将它和天神联系在一起。

  天嘉土王虽然不满意,也只好接受。

  那东西和天神有关,白素这时候提起它来,当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素见我们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就进一步解释:“勒曼医院的外星人,急于要到那山洞去,目的是由于洞中有天神留下来的设施。可是他们不知道天神另外有东西留下,我们先将这东西保留,可能会很有用——勒曼医院显然有事情瞒着我们,我们可以用这东西和他们讨价还价。”

  我大声叫好,白素又道:“当然要土王同意,而且要他传授你进入宝库的方法。”

  天嘉土王一直很用心在听我们说话,这时候他神情有些犹豫——明显是由于不知道应该完全站在勒曼医院那一边,还是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

  他有这种犹豫,当然是心中还认为勒曼医院本领比较高强,对他可能帮助更多的缘故。

  我哼了一声,道:“别忘记是勒曼医院不能够释放你灵魂,你才来找我的!”

  土王摊了摊手,苦笑:“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需要多考虑的——进入那宝库的方法十分复杂,拿纸笔来,我详细解释给你听。”

  我曾经见过他进入宝库,知道确然程序复杂,所以在他解说的时候,用心记忆,白素也在一边看着,我看出她显然也在用心听,当然是为了和我一起行动,我很时兴奋,握住了她的手。

  天嘉土王说完,显得很疲倦,不过他还是叮嘱:“规定只有土王才能进入宝库,你们在行动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让守护宝库的警卫发觉,不然……就会被当作对天神最大的不敬,要被长矛刺心而死!”

  他警告的十分严重,我当然没有放在心上——天神对他们来说,是绝对不能有丝毫违背的信仰,对我来说,只是早已离开地球的外星人而已,至于执行天神规定的那些警卫,当然更是容易对付。

  后来和白素讨论,“天神”何以对进入宝库有那样严厉的规定,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那个不知名的东西——这也就说明那东西的重要性。

  天嘉土王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长叹一声:“听天由命吧!”

  白素安慰他:“请相信,我们和勒曼医院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可是各方面都在尽力帮助你。而且你既然得到天神特别改造脑部的遗传,天神总会保佑你的。”

  土王眨着眼——虽然他受过西方高等教育,可是这时候白素最后的两句话显然起了极大的作用,他喃喃自语:“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他在小郭德伴同之下离去——他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之下,完全不能在他自己人面前露面,我们这些外人,反而成为它可以信任的依靠——这是很典型的一种地球人行为,相信外星人要费很大功夫研究,也不一定能够完全了解。

  小郭是陪着天嘉土王到勒曼医院去的。

  而我和白素也立刻采取行动,我们经过了化妆,装扮成了当地土著——效果极好,混在当地人之中,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在前往土王的国度途中,我和白素讨论两件事情。其一,是勒曼医院方面,亮声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其二,是“阴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我们无法和齐白以及李宣宣联络?

  我们意识到,阴间如果发生变数,应该已经很久了,因为自从上次在土王那里见过齐白之后,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形,我觉得很难过,因为当时只感到齐白的行为太过分、太不堪,只感到厌恶。却没有很好的以朋友关心的立场去想一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甚至于没有注意到一个非常关键性的情形:齐白只是一个人出现,李宣宣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们曾经说过,在经历了这样长期和可怕的分离之后,他们一步也不要再分开。然而那次却只有齐白一个人,在向天嘉土王要求借灵魂。

  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得出结论:一定是李宣宣出了状况,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状况,这才能解释齐白何以不顾一切去哀求天嘉土王——只有为了李宣宣,他才可能这样!

  我竟然到现在这时候才想到了这一点!

  对自己的责备,到了不能原谅的地步。而当年李宣宣的状况如果严重和紧急,到了现在,事隔多年,会发生的不幸事情当然早已发生。

  如果那种不幸会造成齐白和李宣宣又不能相聚,又要经历生离死别,拿对于齐白来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痛苦!

  而在隔了那么久之后,我们还企图和齐白联络——就算齐白能够接收到我们发出的讯息,他会肯回应我们吗?

  在他最需要朋友帮助的时候,我只是在一旁用鄙视他的眼光旁观。虽然那时候我就算帮忙,天嘉土王仍然一定不肯借出灵魂,可是至少齐白知道我尽了朋友的责任。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连连长叹,白素在我身边,也显然想到同样的事情,所以她只是望着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我才好。

  我一面叹气,一面打自己的头,别说白素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我也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什么!

  我心中的懊丧真是难以形容,我相信在这种情形下,我的脑部产生的讯号一定非常强烈,而且这时候我在飞机上,处于高空,对讯号传送,没有阻隔,所以才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十分值得好好记述,因为那是首次我和白素可以直接思想交流——也就是说,双方完全不必通过语言(包括身体语言)、眼神……等等来了解对方的意思,而是直接由自己的脑部接受对方脑部发出的讯号。

  这是一种神通——“两心通”。

  在有了第一次之后,我和白素努力,开始很生涩,渐渐成熟,终于可以随心所欲——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当时情形也相当复杂,并非我立刻和白素有了脑部讯息的直接交流,而是突然之间我“听到了”有人在咬牙切齿的骂我:“卫斯理,你这个卑鄙小人!”

  “听到”并不是真正有声音通过耳膜的震动而听到,是脑部接收到讯号之后的听见效果——这种情形我曾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所以并不陌生。

  而且我立刻可以听出那是齐白在骂我!

  刹那之间我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张大了口,不能有任何反应,而就在这时候,我又“听到”白素的话,当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听到”白素的话,其状况和“听到”齐白的话一样,都是通过脑部讯号接受而来。

  白素显然和我同时也接受到了齐白骂我的话——那并不奇怪,齐白在阴间经过改造,有能力使他人接受他脑部发出的讯号,然而白素回应齐白对我的责骂,应该只有齐白收到,怎么连我也收到了她发出的讯号呢?

  (这种情形,很类似电话功能中的“三人联线”。)

  我脑部也直接接收到了白素发出的讯号,这是多么奇异又奇妙的现象!

  我“听到”白素在“说”的是:“不能单单怪卫斯理吧!”

  我甚至于非常明显的可以感觉到白素一贯的那种淡淡的语气。

  我望向白素,当时还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发出了一连串问题,白素显然也直接接收到了我的讯号,神情也同样疑惑之极。

  就在这时候,又听到齐白哼了一声,道:“真是没有天理,反而便宜了你们这双——”

  他说到这里,我和白素齐声怒喝:“住口!”

  估计就算我们不喝止,齐白自己也会住口的。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我和白素都需要消化一下目前的情形,而很快我们就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是:我和白素之间已经达到了脑部讯息直接交流的境界。

  也就是:我和白素之间有了“两心通”!

  这种境界是许多修行者的梦想,我们以前虽然也曾经努力过,可是并没有成功,我和白素之间在很多情形下,都可以心意相通,可是总需要有一些起码的暗示,那并非脑部讯号的直接交流。

  而现在我们非常明确的可以肯定:我们脑部讯号可以直接交流了!

  我和白素都不知道何以忽然会有这样的突破,这时候当然也无法去深究,齐白忽然“出现”,不能让他溜走。

  我立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白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这时候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好,看着白素,又四面张望——我知道刚才听到齐白的声音,只不过是脑部收到了他的讯号,他人在何处,我完全无法揣测,说不定根本是在另一个空间。

  我希望齐白他突破空间的能力还在,虽然飞机的机舱中不是他突然现身的适当场合(太怪异了),可是我还是想他在面前出现。因为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了。

  就算我对于脑部讯息直接交流的这种沟通方法不是很陌生,不过毕竟不熟悉,觉得还是面对面说话沟通比较好。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形,齐白一停止发出讯号,我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素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她不是向我发出讯号,而是针对齐白,可是我也收到了她对齐白说的话,她在问齐白:“是不是宣宣姐有了意外?”

  白素的问题比我刚才所问的直接而具体,齐白立刻有了反应,我们接受到的,竟然是他的一阵呜咽声——非常明显,白素一问,就接触到了问题的中心:果然是李宣宣出了意外!

  也只有因为李宣宣出了意外,齐白才会如此失魂落魄,才会如此行为反常!

  我和白素立刻传递出我们的震惊和关怀,那是出于真挚的感情,由于是脑部讯息直接交流,和通过语言表达可以假装不同,所以齐白能够完全明白我们的心意。

  我们立刻“听到”齐白刚才是在哽咽,突然索性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场痛哭,他一定压抑了很久,所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我好几次想要喝停他,都被白素制止。

  于是我们足足听他哭了将近十分钟——这种“两心通”在地球人之间来说,是何等难得的经历,何况我们还是三个人之间在互相进行,更是难得之极,我甚至于怀疑在人类历史上这是不是第一次。可是这样宝贵的经历,却用来听齐白的痛哭,真是浪费至于极点!

  等到他哭声稍停,变成了抽噎,白素才道:“宣宣不会死,只要人不死,就没有大不了!”

  我补充:“就算人死了,也没有什么——死了,可以再活回来!”

  我们是在用最实在的话告诉齐白,说明他不必伤心的道理。可是齐白竟然发怒,回应道:“卫斯理别放屁!宣宣怎么会死!

  什么叫做‘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真正岂有此理!“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回骂他:“既然不会死,你他妈的哭得那么伤心干吗?要是令堂令尊有意外,阁下也如此伤心,那就二十四孝的故事要加多一个了!”

  齐白的反应不伦不类,令人啼笑皆非,他竟然长叹一声:“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啊!”

  我自然而然将一句粗话化为讯号传送出去,惹来身边白素的老大白眼。

  我再表达我的不满:“有事请找朋友帮忙,天经地义,像你那样鬼头鬼脑,什么都不对朋友说,活该自己吃苦!”

  齐白恼怒:“对你说,有用吗?”

  我也生气:“你不说,怎么知道一定没有用!”

  齐白负气道:“好,我说,看是有用还是没有用——我需要向天嘉土王借他的灵魂一用,你能帮我什么?”

  我不禁为之气结,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向天嘉土王借灵魂!

  而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宣宣怎么样了,借了土王的灵魂又有什么用处,他却不说。

  而其实,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将一切告诉我们,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他不必“从头说起”,只要将有关事情的一切,化为讯号传送过来就可以。我们接收到了讯号,就可以在瞬息之间,知道一切事情的经过。

  可是他却不那样做!

  白素好耐性,回答他:“现在情况不是你要向天嘉土王借灵魂,而是天嘉土王上天下地在找你,要将灵魂借给你!”

  在我脑部收到齐白发出的大量询问讯号的同时,我已经将有关天嘉土王的一切资料迅速的组织了一下,同时发向齐白。

  (请相信,人脑在记忆之中寻找资料,其速度并不比告诉电脑慢,人人都可以有能力通过脑部活动,将记忆中的资料很快找寻出来,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够将找到的资料化为讯号发出去而已。)

  (再请相信,人人能够将脑部活动化为讯号发出去,被他人接受的时刻,总有一天会来到的。)

  (似乎很难相信?)

  (是的,很那相信,其难以相信的程度,和要亚历山大大帝相信如今大家都在使用的电脑功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