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生博士苦笑道:“话也可以反转来说,如果我们根本完全依罗洛的话去做,不留下那幅地图来,那么,也就甚么事都没有了!”

  我挥著手:“现在再来说这些话,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我想,那个“慧”既然曾几度在令曾祖的日记中出现,可能他会有甚么信写来,我们冉在旧信件中,详细找一找!”

  阮耀和乐生博士,不再说甚么,我们将铁柜中的信,全部取了出来,然后一封一封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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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在地下室中,根本不知时间去了多久,看那些旧信,直看得人头昏脑胀,腰酸背痛。疲乏不堪,天可能早已亮了,但是我们还是继续看著,不知过了多久,乐生博士才道:“看看这张便条!”

  我和阮耀忙凑过头,在乐生博士的手中,去看他拿著的那张字条。

  他手中的那张字条,纸张已经又黄又脆,上面的字还很潦草,但是我们还都可以看得清上面的字。当然,我们最要紧的是看署名。署名,赫然是一个“慧”字。

  字条很简单,只是六七行字,写的是:“勤公如握,弟遇一极不可解之事,日内当造访吾公,有以告之,望勿对外人提起。弟世居吴家村,该地有一大塘,为弟祖产也,然竟于一夕之间不见,世事奇者甚矣,未见若此者也,余面谈。”

  这张字条,可能是这个“慧”派人送来的,因为在封套上,并没有邮票。

  看到了这张字条,我们三个人,都不禁有欣喜若狂的感觉。

  因为这张字条上写得虽然简单,但是对我们来说,却已然是重大无比的发现了!

  首先,我们知道这个“慧”,是世居在吴家村的,那么,他极有可能姓吴,我们不妨假定他是吴慧先生。

  第二,我们知道了所谓怪事,是吴家村,属于吴慧先生所有的一个大塘,在一夕之间失踪  这件事,实在有点难以设想,但是字条上却的确是那样写著的。大塘,当然是一个极大的池塘,一个池塘怎么会不见呢?一座山可以不见,但是池塘要是“不见”,结果一定是出现一个更大的池塘,因为池塘本来就是陷下去的地,上面储著水之谓。或者可以解释为整个池塘的水不见了。

  然而,池塘中的水消失,和“一个池塘的不见”,无论如何,是不尽相同的事实,而字条上所写的,却是“一大塘……一夕之间不见。”并不是说这个大塘,在一夜之间乾涸。

  而且,还有一件,最有趣的事是,阮耀家所在的地名,就叫著“吴家塘”,在若干年之前,这一带可能是十分荒凉的荒地,但是随著时代的进步,城市的区域渐渐扩大,这一带,已变成十分邻近市区的近郊。但是不论地面上发生了多少变化,地名却是不变的,这一区,就叫著吴家塘,在阮耀家围墙之外,新建的那条公路,也叫著“吴家塘路”。

  我们三人互望著,我首先道:“阮耀,这里的地名,叫吴家塘。”

  阮耀道:“是。”

  我又道:“我想,这里不是你们的祖居,当令曾祖收到这张条子时,他住的地方,一定是距离吴家塘有若干距离的另一个地区。你看这张字条的封套外写著‘请送狮山坳阮勤先生大启’,令曾祖是以后搬到这里来的。”

  阮耀道:“当然是,他可能是发了大财之后,在这里买下了一大片土地的。”

  我皱著眉:“这里附近,并没有一个很大的塘。”

  乐生博士道:“卫斯理,你怎么啦,这张条子上,不是写著,那个大塘,在一夕之间消失了么?”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可是陡然之间,在我的脑海深处,如同闪电般地一亮,我想到了!

  我“砰”地一声,用力在桌上,敲了一下,大声道:“你们知道,一个大塘忽然消失的意思是甚么?那不单是说,池塘中的水不见了,而且这个池塘,变成了一大片平地!”

  乐生博士和阮耀两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的确,我提出了一个这样的看法,看来是十分荒诞的,不可信的。

  但是,除了这个解释之外,还有甚么解释呢?

  我又道:“事情一定是那样,一个大塘,在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平地,这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阮耀像是有点胆怯,他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想说甚么?是不是想说,我这一片地产,就是池塘不见之后,生出来的?”

  这时候,我因为事情逐渐逐渐有眉目,兴奋得甚么疲倦都忘记了,我大声道:“那一个书柜中,不是藏著很多县志么?拿本县志来查,快!”

  乐生博士和阮耀两人,也受了我的感染,他们立时从书柜中,搬出了许多县志来,有的残旧不堪,有的还相当新,全是吴家塘所在县的县志。

  我们还只是略略翻了一翻,就发现本县的县志,有著截然不同的两个版本。一个还是清朝嘉庆年间所刻的,另一部,却刻在几十年前。

  我们先翻那部旧的,不多久,就找到了“吴家塘”,不论从文字,还是从简单的图来看,那是一个极大的池塘,县志上还有著这个大塘东西、南北的距离。

  当阮耀看到了那个“吴家塘”简单的图形之后,他的双眼,有点发直。

  我忙推著他:“你怎么啦?”

  阮耀道:“这个大池塘……它的大小、形状,就正好和我的地产相仿!”

  我又翻那部新刻的县志,在新刻的县志中,吴家塘已经没有了,但是还保留著名字,而且边特别写著“地为本县首富阮勤所有,阮公乐善好施……等等。”

  我抬起头来:“看到没有,这位阮勤先生,他在发财之后,一定出钱重刻了县志,并且将原来的县志销毁了,只剩下这一部,自此之后,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大片土地原来是一个池塘,而且,这个池塘,还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

  乐生博士道:“可是,当时,吴家村中不能没有人,别人也应该会知道的啊!”

  我道:“当然可能知道,但是有几个可能,第一、当时,吴家塘本来就是很荒僻的地区,居民不多。第二、阮耀的曾祖发了财之后,钱可通神,要收买乡下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连县志都可以改刻,何况其它。”

  阮耀有点生气:“我看不出我的曾祖父为甚么要在这件事上骗人。”

  我略停了一停,才道:“阮耀,你不应该看不出来的,那张字条上,写得明明白白,吴家塘是吴慧的祖产,这个大塘消失了,变成了一片土地,这片土地,自然也应该属于吴慧所有,可是,从你曾祖那一代起,就成了你们玩家的产业!”

  阮耀冷笑著:“那又有甚么可以值得奇怪的,我的曾祖父,向那个吴慧,买下了这块地。”

  我没有再出声,这幅地,是阮耀的曾祖向吴慧买下来的,自然有此可能,但是,也有更多别的可能,那事实,一定曾被记在日记之中,可惜的是,日记中最重要的几页,被人撕走了!

  乐生博士看出我和阮耀之间的气氛不怎么对头,他道:“我们好像离题越来越远了,我们研究的是,何以人会神秘死亡,那地图上的金色,代表甚么,并不是研究阮家是怎么发迹的!”

  我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不能不承认,事情是由阮耀的曾祖父开始,一直传下来的!”

  乐生博士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向阮耀呶了呶嘴,我向阮耀看去,只见阮耀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我伸手拍了拍阮耀的肩头:“别介意,不论当年发生过甚么事,事情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再也不会有甚么人追究的了。”

  当时,我看到阮耀的面色很阴森,而我却并没有予以多大的注意,因为我实在太疲倦了。我一面打著呵欠,一面道:“我们也该休息一下了!”

  乐生博士也打著呵欠:“是啊,天该亮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看看手表,然而,大声叫了起来,道:“不得了,已经十点钟了!”

  阮耀仍然没有说甚么,在这时,绝对想不到,阮耀对他的祖上的名誉,竟看得如此之甚,以至他竟会不顾一切,做出我们已有默契,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来。

  当时,我们一起离开了这阴森的建筑物,到了外面,阳光普照,我和乐生博士,向阮耀告辞,阮耀也不挽留我们,我们分了手,我和乐生博士都回了家。

  到了家里之后,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看看早报,然后躺下来,睡著

  这一觉,一直睡到夕阳西下才醒,我弯身坐在床上,又将整件事想了一遍,觉得事情,多少有点眉目了。

  阮耀的那一大片地产,原来竟是一个大池塘,那的确很出人意外。

  一个很大的池塘,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平地的呢?

  这实在是一个任何人所回答不出的问题。自然,地壳的变动,可以使一个大湖,在地球表面消失,甚至变成一座高山。但是,我已经尽可能找了所有的资料,绝无一点迹象,表示在那一夜之间,曾经有过地震甚么的事情,那一带更不会有火山爆发。

  可是。一个大池塘,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平地!

  现在,困扰我们的一切神秘莫测的事情,可以说都是从这个叫著“吴家塘”的大塘,在一夜之间消失而引起来的。

  我想了一会,乐生博士就打了电话来,他在电话中问我,是不是和阮耀联络过,我说没有,但是,我准备和他通电话。

  乐生博士要我和阮耀通电话之后,将结果告诉他。我放下电话听筒,又拿起来,拨著号码,打通了之后不多久,我就听到了阮耀的声音。

  阮耀那边,好像十分吵,不断传来“轧轧”的声响,以致我不得不提高声音:“阮耀。你已经睡醒了么?”

  阮耀大声道:“我没有睡过!”

  我略呆了一某,而他那边,实在太吵了,我又大声道:“你那边怎么啦,在干甚么?”

  阮耀却笑了起来:“你猜猜看。”

  我不禁有点生气:“怎么猜得著?”

  阮耀道:“我想,解决问题最直截的方法,既然是将那亭基掘出来看看  ”

  他话还没有讲完,我已经吓了一大跳,道:“阮耀,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第七部:挖掘地面上的金色地区

  阮耀道:“为甚么不能,我已经雇了很多工人,工作了好几个小时了。第一层亭基,已被完全移开,下面是一层花岗石,也被移去了一半,再下面,好像还是一层花岗石,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然来,我会和乐生博士一起来!”

  我放下电话,马上将情形对乐生博士说了一遍,然后,我立即离家。

  我和乐生博士,是同时到达阮耀家门口的,一路向内走进去,不多久,就听到了风镐的“轧轧”声,就像是进入了一个修马路的工地一样。

  等到我们见到了阮耀的时候,他高兴地向我们是来。

  我一看到阮耀,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立时叫道:“阮耀,快停止!”

  阮耀呆了一呆才道:“停止?你看看,如果会有甚么不堪设想的后果的话,现在也已经迟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那亭子的亭基指去。

  那个亭子,原来是甚么样的,我不知道,因为在我第一次来到阮耀家中的时候,它已经被拆掉了,但是那个亭基,我却印象深刻。

  亭基是大石砌成的,高出地面,这时,我看到一大块一大块被掘起来的大石,堆在一旁,约有近十个工人,满头大汗地工作著,风镐声震耳欲聋。

  大石的亭基,已完全被夷平了,在水泥下面,是许多块方形的花岗石,也已有十几二十块花岗石,被掘了起来。

  可是,在第一层的花岗石破掘起之后,可以看得出,下面的一层,仍然是同样大小的花岗石。

  这时,正有两个工人,在用风镐钻动第二层花岗石,我看了半分钟左右:“还来得及的,阮耀,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阮耀反问道:“为甚么要停止?”

  我大声叫道:“你这样掘,希望掘点甚么出来?”

  阮耀笑道:“你以为会掘出甚么来?下面有一个窖,窖上有太上老君的封条,里面囚著七十二地煞,三十六天罡?打开之后,会有一股黑气,直冲  ”

  阮耀得意洋洋地说著,可是他还没有说完,我已经大声一喝:“住口!”

  阮耀愕然望著我,我道:“阮耀,你别忘记,光是掀开石板,就导致了唐教授的死亡!”

  阮耀吸了一口气道:“可是,这里只是涂上金色,并没有危险记号,而且,我已经开始了半天,大半天了,甚么事情也没有!”

  我望著乐生博士,希望乐生博士,站在我的一边,可是,乐生博士这时,反倒向前走去,因为两个工人,已经用力撬起了第二层的花岗石来。

  阮耀也不再理我,向前走去,我只好跟了上去,只见那两个工人,直起身子,叫道:“阮先生,下面还有一层。”

  阮耀、我、乐生博士三人都看到,在第二层的一块花岗石被吊起来之后,下面仍然是一层同样的花岗石。

  阮耀皱了皱眉,道:“不要紧,你们一直掘下去,我供膳宿,工资照你们平时工作的十倍!”

  正在工作的十几个工人,一听得阮耀这样宣布,一起发出了一下呼叫声,表示极度的满意,各自起劲地工作著。阮耀道:“你看,没有事,我已召了另一批工人,连夜工作。”

  我没有说甚么,我也知道,这是发掘秘密的最直截的方法,虽然我也知道,一定会有甚么难以预测的结果发生,但是至少直到现在为止,没有甚么。

  阮耀很起劲地在督工,不多久,天就黑了,这一角早已拉上了灯,另一批工人来到,第一层花岗石,已被全掘了起来,第二层也掘了一大半,第三层也有两块花岗石破吊了起来。

  在第三层之下,仍然是一层花岗石。

  阮耀“哼”地一声:“哪怕你有一百层,我也一定要掘到底!”

  他又望著我们:“我很倦了,要去休息一下,你们在这里看著,一有发现就来叫我!”

  他既然那样坚决,我自然无法阻止他,乐生博士则根本不想阻止他。

  阮耀走了,我和乐生博士看工人工作。

  到了午夜时分,第二层花岗石,已全部起完,第三层起了一大半,第四层也起出了几块,在第四层之下,仍然是一层花岗石。

  工人们一面工作,一面议论纷纷,在猜测下面究竟有些甚么。

  别说工人好奇,连我和乐生博士,看到了这种情形,也是目瞪口呆,我也不相信阮耀会睡得著,但是他也的确要休息一下了。

  果然,我和乐生博士,看著工人工作,甚至我们也参加工作,将一块又一块的大花岗石,搬起来,移开去,我们才将阮耀“赶”走不到半小时,他又出现了!

  他显然未曾睡著过,因为他双眼中的红丝更多,我一见他,就道:“你怎么又来了?”

  阮耀摊著手:“我怎么睡得著?这里的情形,怎么样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了过来。

  这时候,由于已经有两层花岗石,全被移了开去,是以原来是亭基的地方,已经陷了下去,他来到了陷下去的边缘,向下看著,皱著眉,然后抬起头来,苦笑著:“又是一层!”

  我点了点头:“到现在为止已经发现五层了,我敢说,在第五层花岗石之下,一定是另一层花岗石!”

  乐生博士在一旁道:“当初为了造一座亭子,而奠上那么多层基石,实在是小题大做了,看这情形,在这些基石上,简直可以造一座大厦!”

  我摇了摇头:“这些石层,显然不是为上面的亭子而造的,我相信,在花岗石下,一定有著甚么极其离奇的东西!”

  阮耀用他充血的眼睛望著我:“卫斯理,你有过各种各样奇异的经历,你能不能告诉我,在这些花岗石层下面,有著甚么?”

  听得阮耀这样问我,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摇著头:“我不知道,我相信不是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的!”

  阮耀道:“好,我就掘到最后!”

  乐生博士摊著手:“有可能掘到最后,一样不知道结果!”

  乐生博士这样说法,我倒很表同意,因为世界上,有许多事,根本是没有结果的。尤其以神秘的事情为然。可是乐生博士这样说,却无异是向阮耀泼了一盆冷水,他现出很愤怒的神情来,狠狠瞪著乐生博土。

  我已经看出,阮耀这时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可能是由于他过度疲倦,也可能是由于他过度的期望,总之,如果这种不正常再持续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出现更大的不正常。

  所以,我伸手轻拍他的肩:“一直掘下去,自然可以掘出一个结果来,但是我看,一层一层的花岗石,不知有多少层,看来不是三五天之内,可以有结果的事,你必须休息,我们也要休息了!”

  阮耀向我眨著眼睛:“我知道我需要休息,但是我睡不著,有甚么办法?”

  我道:“很简单,召医生来,替你注射镇静剂,使你能获得睡眠!”

  阮耀又望著我眨了半晌眼睛才道:“好的,我接受你的意见!”

  我向乐生博士挥了挥手,我们三个人,一起进了屋子,由我打电话,请来了一位医生。

  在医生未来之前,阮耀只是在屋子中,团团乱转,医生来了,替他注射了镇静剂,我们眼看著他躺在沙发上睡著,才一起离开。

  在阮耀家的门口,那医生用好奇的口吻对我道:“阮先生的精神,在极度的兴奋状态之中,究竟是甚么令得他如此兴奋的了?”

  我无法回答医生的话,但是医生的话,却使我感到真正有钱的人,实在是很可悲的,他们因为甚么都有了,再也没有甚么新的事情,可以引起他们感官和精神上的新刺激,那样,生活著还有甚么趣味?

  我含糊地道:“是一件很神秘的事,和阮家的祖上有关,现在我也说不上来。”

  医生上了车,我和乐生博士也分了手。我们估计,阮耀这一觉,至少可以睡八小时,那就是说,明天早上,我们再来不迟。

  我和乐生博士分手的时候,约定明天早上八时再通电话。我回到了家中,心中也乱得可以,那座亭子的亭基之下,竟有著这么多层铺得整整齐齐的花岗石,那究竟是为了甚么?

  难道罗洛地图上的金色,就是表示亭基下面,有著许多层花岗石?

  但是,单是一层层的花岗石,是没有意义的,在花岗石之下,又是甚么秘密呢?

  我不知道一直向下掘下去,究竟会出现甚么,但是我倒可以肯定,没有发现则已,一有发现,一定极其惊人。

  阮耀雇了那么多工人,使用了现代的机械,要将那一层又一层铺得结结实实的花岗石掘起来,尚且要费那么大的劲,可知当年,在地上掘一个大坑,一层又一层地将花岗石铺上去的时候,是一项多么巨大的工程!

  这项工程,是在甚么人主持下进行的呢?最大的可能,自然是阮耀的曾祖。

  我又想起,阮耀说过,他的祖父,几乎将一生的时间,全消磨在他们的家庭图书馆之中。那么,如果假定,阮耀曾祖的日记中,有关这件神秘事件的部分,是被罗洛撕掉的,那么,阮耀的祖父,一定曾看到过这些日记。

  我本来是胡思乱想地想著的,可是一想到这里,我直跳了起来,呆呆地站著。

  当时,我们在阮家的家庭图书馆中,找阮耀曾祖的日记,找信札、找资料、翻县志,绝未曾注意到阮耀祖父遗下的物件!

  阮耀的祖父,既然曾著见过那些被撕走的日记,那么,他对这件神秘的事情,一定有彻底的了解。如果这真是一件神秘的事情,那么,他的祖父,一定有他自己的思想,极有可能,也在日记上留下甚么来,而我们当时,却忽略了这一点!当我一想到这一点之际,我感到了极度的兴奋。阮耀在罗洛地图上那块涂有金色的地方,一直掘下去,自然是最直截的办法,但是要瞭解这件神秘的事件,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还是非从资料上去查究不可。

  我明知阮耀这时,正由于镇静剂的作用而在沉睡,我应该等到明天才去,因为这时候,就算去了,我也无法将他弄醒的。可是,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当时既然忽略了阮耀祖父的日记、手札等类的资料,那么一定是可以在这一方面,有所发现的了!

  本来,我已经换上了睡衣,准备睡觉的了,我又匆匆脱下睡衣,阮耀不醒也不要紧,阮家的仆人都认识我,知道我是他们主人的好友,就算我将那家庭图书馆的门锁,硬弄开来,他们也不会怪我的。

  我奔出门口,上了车,已经过了午夜时分,街道上很静,我驾著车,冲过了好几个红灯,直向阮家驶去。

  当我的车子,驶上通向阮家的那条大路之际,只听得警车的警号声,消防车的警号声,自我的车后,追了上来,我不得不将车驶近路边,减慢速度。

  在我的车子,减慢速度之际,我看到一辆警车,三辆消防车,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驶去。

  那时候,我还未曾将警车和消防车,与我此行的目的,联系在一起。

  可是,在三分钟之后,我却觉得情形有点不妙了口

  那时候,离阮耀的家已相当近,我已经可以看到,前面有烈焰和浓烟冒起,阮耀的家失火了!

  我心中怦怦乱跳,连忙加快速度,等到我来到的时候,警员和消防员,已在忙碌地工作,我也看到了起火的地点,那正是阮耀的家庭图书馆。

  我从车中跳了出来,向前奔去,两个警员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急叫道:“我是主人的朋友,有紧急的事情,让我进去!”

  我一面说,一面看到两个仆人,和一个高级警官,一起走了出来,我又叫著那两个仆人的名字,道:“阮先生醒来没有?”

  那仆人一看到我,就抹著汗:“好了,卫先生来了。阮先生还在睡,唉,这怎么办!”

  那两个警员,看到了这种情形,就放我走了进去,我直奔向家庭图书馆的建筑,灌救工作,才刚开始,火舌和浓姻,自那幢屋子中,直冒出来。

  我一把拉住负责指挥救火工作的消防官员,道:“这屋子中有极重要的东西,我要进去将这些东西弄出来!”

  那消防官员望著我:“你看到这种情形的了,没有人可以进得去!”

  我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摇著他的身子:“我一定要进去,一定要!”

  我那时的样子,看来有点类似疯狂,那消防官员用力推开了我,我喘著气:“借冲进火窗的设备给我,集中水力替我开路,我要进去。”

  消防官员厉声道:“不行!”

  我也厉声道:“现在,我冲进去,或许还能来得及,要不然,抢救不出东西来,要你负责!”

  消防官大声道:“你是疯子!”

  我嚷叫道:“你别管!”

  我一面叫,一面奔向一辆消防车,拉过了一套衣服来,迅速穿上,在一个消防员的头上,抢下了钢盔,又抓起了一只防烟面罩,向前直奔了过去。

  在我奔到门口之际,恰好轰地一声响,建筑物的门,倒了下来,几条水柱,向门内直射,我略停了一停,全身已被水淋了个湿透。

  我只不过停了半秒钟,就在许多人的齐声惊叫、呼喝声中,冲了进去。

  一冲进门,我就发现,火显然是从下面烧起来的,也就是说,是在储藏书籍的地方烧起来的,我冒著浓烟,奔到楼梯口。

  楼梯上已全是火,我根本无法向下冲去,而且,我也根本无法望清楚下面的情形。

  我在进来的时候,身上虽然被水淋得透湿,但这时,我才冲进来不到一分钟,我的头发,已开始“吱吱”响著,焦卷了起来。

  我冒险一脚跨下楼梯去,一大股浓烟,直冲了上来,使我的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我虽然戴著防烟的面具,但是这时,也忍受不住,我只感到一阵极度的昏眩,身子向前一侧,几乎要向下直栽了下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我直栽了下去,那么,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若干小时之后,我的身体被找到,已成一团焦炭!

  而也在那千钧一发的一刹间,我觉得肩头上被人用力一扳,接著,有人拉住我的腰际,有人抓住了我,将我的身子,硬抱了出去!

  我是不顾一切、硬冲进来的,然而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也无法再坚持要冲下去了!

  我被拖出了火窟,神志居然还清醒,我看到,将我拖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阻止我进去的那消防官,和另一个消防员。

  我除下了防烟面具,望著那急促地喘著气的消防官苦笑,一时之间,连一句感激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那一刹间,又是“轰”地一声响,整个建筑物的屋顶,都塌了下来。

  在建筑物的屋顶塌下来之际,我们隔得十分近,真觉得惊天动地,火头向上直冒了起来,冒得极高,水柱射了上去,完全不受影响。

  消防官拉著我,疾奔开了十几码,我才喘著气,道:“谢谢你,谢谢你!”

  消防官瞪著我,道:“先生,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是人,虽然有像你这样的蠢人。”

  我的一生之中,很少给人这样子骂过,但这时,那消防官员这样骂我,我却被他骂得心悦诚服,我喘著气,道:“幸亏是你,不然我一定死了!”

  消防官不再理会我,转过身去,指挥救火,又有几辆消防车赶到,幸好火势并没有蔓延开去,但阮家已然闹了个天翻地裂。

  火势被控制,在天亮时分,火头已经完全熄了,只有一点烟冒出来。

  我由仆人带著,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和乐生博士通了一个电话,但是却没有人接听,再去看阮耀。

  阮耀还在沉睡,但是他是事主,警方和消防局方面都需要找他问话,商量下来,没有办法,只好由我用冻水将他淋醒。

  阮耀睁开眼来,一看到我站在他面前,立时翻身坐了起来,道:“可是有了发现?”

  我忙摇头:“不是,昨天晚上,你家里失火了!”

  阮耀呆了一呆,我退开了几步,他也看到了警方的消防官。

  消防官道:“阮先生,烧了一幢建筑物。”

  我立时道:“就是你的家庭图书馆,昨天晚上,我们还在那里!”

  阮耀跳了起来:“起火的原因是甚么?”

第八部:一场怪火

  消防官道:“难说得很,据报告的人说,火势一开始就十分炽烈!”

  一位警官道:“是不是有被人纵火的可能?”

  阮耀立时道:“不会的,绝不可能,我这里的仆人,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消防官望了我一眼,向阮耀道:“在那建筑物之中,有甚么重要的东西?”

  阮耀呆了一呆:“里面的东西,说重要,当然十分重要,但是大可以说,没有甚么大关系!”

  消防官指著我:“可是这位先生,在火最烈的时候,硬要冲进去抢救东西,只要我慢半秒钟,他就一定死在火窟之中了!”

  阮耀望著我,我苦笑著。

  对于我当时的行为,实在连我自己,也无法作圆满的解释,我只好对阮耀苦笑,从阮耀诧异的神色上,我自然也可以知道,他的心中,觉得十分奇怪。

  但阮耀却应付得很聪明,他道:“卫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不想我家传的那一些纪念物,遭到损失!”

  阮耀一面说著,一面道:“我们可以到现场去看一看么?”

  消防官道:“当然可以!”

  一行人,一起向外走去,来到了火灾的现场,整幢建筑物,倒真正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由于这建筑物是有著一个很大的地下室的,是以火灾的现场,看来也和别的火场,有些不同。在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坑,许多烧成了漆黑,根本无法辨认它原来面目的东西,大坑中还积著许多水,那是昨晚一夜灌救的结果。

  阮耀著著发呆:“看来甚么也没有剩下!”

  我苦笑道:“是的,甚么也没有剩下!”

  我略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昨晚,不是有人救我,我已经烧死了,阮耀,要是我死了的话,是死于意外,还是死于那神秘的力量?”

  阮耀摸著他自己的脖子,没有出声。这时,有许多消防员,在移开被烧焦了的大件东西,在作火场的初步清理工作。

  阮耀一直望著火场,我则已半转过身去,就在这时,阮耀突然叫了起来,他的叫声十分尖,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向他望来。

  我也立时向他看去,只见他伸手指著下面,尖叫道:“我是不是眼花了,看,这是一只烧焦了的人手!”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吃了一惊,连忙又一起循他所指看去。

  而当所有的人,看到阮耀指著的那一处时,人人都呆住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阮耀所指的,是一团烧焦了的圆形东西,那东西,还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只金属的虎头。

  我自然知道,这虎头原来是在甚么地方的,它在壁炉架上,转动它,一只书橱移开,出现隐藏在墙中的那个铁柜,我们昨晚曾将之打开过。

  而这时,在那圆形的焦物体上,有著一只人手!

  要辨别那是一只人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与其说是人手,还不如说那是一只烧乾了的猴爪好得多,但是,经阮耀一提,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的确是一只人手,手腕骨有一截白森森地露在外面,手腕以下部分,完全埋在烧焦了的东西之下!

  消防官立时叫了起来:“我们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说这建筑物一直是空置的,根本没有人!”

  阮耀的神色苍白,道:“的确应该是没有人!”

  我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人是谁?阮耀,你看见没有,那是那只铜铸的虎头!”

  阮耀有点失魂落魄地点著头,几个消防员,已经走近那只恐怖的人手,从四周围起,开始搬开烧焦了的东西,渐渐地,我们看到了一颗烧焦的人头。

  有一个人,被烧死在里面,那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一件事了!

  如果我再用详细的文字,记述当时的情形,实在太可怕了,或者还是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笼统形容,比较好一点。

  我和阮耀两人的身子一直在发著抖,我们都无法知道这个焦黑的尸体是属于甚么人的,但是无论是甚么人,一个人被烧成那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在足足一个小时之后,焦黑的尸体,才被抬了上来,放在担架上,警官望著我和阮耀,我们两人,都摇著头,表示认不出那是甚么人来。

  警官道:“阮先生,你应该将你家里所有的人,集中起来,看看有甚么人失了踪?”

  阮耀失神地点著头,对身后的一个仆人,讲了几句,又道:“叫他们全来!”

  那仆人应命走了开去,不一会,仆人络续来到,在阮家,侍候阮耀一个人的各种人等,总共有一百多个,总管家点著人数,连挖掘花岗石层的工人,也全叫来了,可是却并没有少了甚么人。

  阮耀道:“这个人,不是我家里的!”

  这时,一个仆人忽然怯生生地道:“阮先生,昨天晚上,我看见有人,走近这里!”

  好几个人一起问那仆人道:“甚么人?”

  那仆人道:“我……我不认识他,他好像是主人的好朋友,我见过几次,我看到他一面低著头,一面走向这里,口里还在喃喃自语  ”

  阮耀顿著脚:“这人是甚么样子,快说!”

  那仆人道:“他留著一撮山羊胡子  ”

  那仆人的这一句话才出口,我和阮耀两人,便失声叫了起来:“乐生博士!”

  这年头,留山羊须子的人本来就不多,而阮耀认识的人,留山羊胡子的人更只有一个,那就是乐生博士!

  我立时问道:“那是昨晚甚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仆人道:“大约是十二点多,起火之前,半小时左右的事!”

  阮耀厉声道:“混蛋,你为甚么不对消防官说,屋子里有人?”

  那仆人著急道:“我并没有看到他走进屋子,我不知道他在屋子中!”

  我吸了一口气:“半小时前,我曾和乐生博士通电话,但没有人接听。”

  那警官立时向我,问了乐生博士的住址,派警员前去调查,我和阮耀两人,都心乱如麻,一起回到了客厅上,阮耀和警方人员办例行手续,我坐在沙发上,双手捧著头,在想著。

  如果那被烧死的人是乐生博士,那么,他是和我一样,在昨天晚上离开之后,又回来的了,不过,他比我早了半小时左右。

  他为甚么要回来呢,是不是和我一样,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我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他是怎样烧死的,我不知道。

  但是,这件惨事,要说和那“神秘力量”没有关系的话,我也不会相信。

  我想到的是,如果我比乐生博士早到,那么,忽然起火,烧死的是甚么人?

  我不禁急促地喘著气,阮耀送走了消防官,来到了我的面前,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们除了相对无语之外,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阮耀才苦笑道:“又死了一个!”

  我的身子震动了一下,阮耀的这句话,实在令人震动的,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已死了两个,如果死亡继续下去,下一个轮到的,不是他,就是我!

  我只好自己安慰著自己:“这个死者,未必是乐生博士!”

  我这样说著,实在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当然不能说服阮耀,阮耀只是望著我,苦笑了一下,接下来,我们两人都变得无话可说了。

  过了不多久,那警官便走了进来,我和阮耀一看到他,就一起站了起来。

  那警官进来之后,先望著我们,然后才道:“我才去过乐生博士的住所!”

  这一点,我和阮耀两人都知道的,我们一面点著头,一面齐声问道:“怎么样,发现了甚么?”

  那警官皱了皱眉,道:“乐生博士是一个人独居的,有一个管家妇,那管家妇说,她昨天晚上离去的时候,博士还没有回去睡过觉。”

  这一点,虽然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一路听警官那样说,我的心还是一路向下沉。

  那警官又道:“我们检查了乐生博士的住所  ”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以一种疑惑的眼光,望著阮耀:“博士和你是世交?”

  阮耀呆了一呆,道:“甚么意思?”

  那警官取出了一张纸条来,道:“我们在博士的书桌上,发现这张字条!”

  他一面说,一面将字条递到我们面前来,我和阮耀都看到,字条上写著一行很潦草的字:阮耀的祖父,我们为甚么没有想到阮耀的祖父?

  一看到那张字条,我陡地震动了一下,果然不出我所料,乐生博士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才到这里来,而一到这里来,就遭了不幸!

  那警官道:“阮先生,这是甚么意思?博士认识令祖父?还是有别的意思?”

  阮耀和我互望著:“警官先生,我祖父已死了超过二十年,但是我和乐生博士认识,还是近十年的事情,他不认识我的祖父。”

  那警官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那么,乐生博士留下这字条,是甚么意思?”

  警官的这个问题,并非是不能回答的。可是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将一切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这一切事情,不但牵涉到阮耀家庭的秘密,而且其怪诞之处,很难令人相信,实在还是不说的好,是以,我道:“我看,这张字条,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乐生博士忽然心血来潮,到阮家的家庭图书馆去,或者是为了查一些甚么资料,却遇上了火灾!”

  那警官皱著眉,我道:“乐生博士一定是死于意外,这一点,实在毫无疑问了!”

  或许是我的回答,不能使对方满意,也或许是那警官另有想法,看他的神情,他分明并不同意我的说法,而且,他有点不客气地道:“关于这一点,我们会调查!”

  我心中暗忖,这警官一定是才从警官学校中出来的,看来他好像连我也不认识,我只是道:“是,但是照我看来,这件事,如果要深入调查的话,责任一定落在杰克上校的身上。”

  那警官睁大了眼,望著我:“你认识上校?”

  我笑了起来:“你可以去问上校,我叫卫斯理。”

  那警官眨了眨眼睛,又望著手中的字条,他道:“不管怎样,我觉得你们两位,对于乐生博士的死,有很多事隐瞒著我。”

  我拍著他的肩头:“不错,你有著良好的警务人员的直觉,我们的确有很多事,并没有对你说,但是你也应该有良好的警务人员的判断力,应该知道我们瞒著你的话和乐生博士之死,是全然无关的!”

  那警官眨著眼,看来仍然不相信我的话,我知道,他一定会对杰克上校去说,而杰克上校,一定会来找我和阮耀的。

  那警官又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去,阮耀叹了一口气:“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我苦笑著:“还有,你花园中的挖掘工程,火警一起就停顿,你是不是准备再继续?”

  阮耀无意识地挥著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才好,过了片刻,他才叹了一声:“掘是一定要掘下去的,但等这件事告一段落时再说吧!”

  我也知道,劝阮耀不要再向下掘,是没有用的,而事实上,我也根本没有劝他不要再掘下去的意思。

  我在阮耀没有开始那样做的时候,曾剧烈反对过,那是因为我们对于挖掘这个亭基,会有甚么恶果,是全然不知道的。

  但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好像挖掘亭基,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恶果,已经有两层花岗石被掘起来,虽然不知道要挖掘多久,但主持其事的阮耀,和直接参加的工人,也都没有意外。

  乐生博士的死,自然和挖掘亭基这件事是无关的,因为他是烧死在那幢建筑物之内的!

  当时,我来回走了几步,叹了一声:“看来,乐生博士是正准备打开暗柜时,突然起了火,被烧死的,火是怎样发生的呢?”

  阮耀皱著眉,道:“他一定是一起火就死的,他的手竟没有离开那铜型的虎头。你可知道他为甚么要去而复返,他想到了甚么?”

  我苦笑了一下:“他想到的和我想到的一样; 在你祖父的日记中,可能同样可以找到这件神秘事件的全部真相!”

  阮耀仍是不断地眨著眼,接著,他也叹了一声:“现在,甚么都不会剩下了,全烧完了,烧得比罗洛的遗物更彻底!”

  我苦笑著,摇著头:“要是我们能将罗洛的遗物全部彻底烧掉,倒也没有事了!”

  阮耀显得很疲倦地用手抹著脸:“卫斯理,这是不能怪我的,我想,任何人看到一幅地图上,有一块地方涂著金色,总不免要问一下的?”

  我安慰著他:“没有人怪你,至少,我绝不怪你,因为你这一问,我们可以渐渐地将一件神秘之极的真相,发掘出来。”

  阮耀仍然发出十分苦涩的微笑:“你不怪我,可是唐教授、乐生博士,他们难道也不怪我?”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只好压低了声音:“他们已经死了!”

  阮耀抬起头来,失神地望著我:“如果不是我忽然问了那一句话,或许他们不会死!”

  我也苦涩她笑了起来:“世界上最难预测的,就是人的生死,你如果因之而自疚,那实在太蠢了!”

  阮耀没有再说甚么,只是不断地来回踱著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有一个古怪的想法,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共同发现,而且,一直在共同进行探讨的,所以我在想,如果已死的两个人,是因为这件事而死亡的,那么,我和你  ”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口唇仍然颤动著,但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想说,我们两个,也不能幸免,是不是?”

  阮耀的身子,有点发抖,他点了点头。

  我将手按在他的肩上:“你不必为这种事担心,教授的死,是心脏病;博士的死,是在火灾中烧死的,我们都可以将之列为意外!”

  阮耀却愁眉苦脸地道:“将来,我们之中,如果有一个遭了不幸,也一样是意外!”

  我皱著眉,一个人,如果坚信他不久之后,就会意外死亡的话,那实在是最可怕的事情了,就算意外死亡不降临,他也会变疯!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实在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劝他的,我只好道:“如果你真的害怕的话,那么,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阮耀一听得我那样说,却嚷叫了起来:“这是甚么话,我怎么肯停止,人总要死的!”他频频提及一个“死”字,这实在更使我感到不安,我道:“别管他了,乐生博士没有甚么亲人,也没有甚么朋友,他的丧事  ”

第九部:地底深洞

  我说到这里,阮耀又不禁苦笑了起来。

  乐生博士的丧事,是罗洛之后的第三宗了,他下葬的那天,到的人相当多,因为乐生博士毕竟是在学术界有著十分崇高地位的人,可是,他的真正知心朋友,却只有我和阮耀两人而已。

  乐生博士的丧礼,就由我和阮耀两人主理,我们的心头,都有说不出来的沉重,等到送葬的人络绎离去,阮耀俯身,在墓碑之前,将人家送来的鲜花,排得整整齐齐,然后,喃喃地不知在说甚么。

  要补充一下的是,从乐生博士死亡,到他落葬,其间隔了一天。在这一天中,消防局和警方,从事了灾场的发掘工作。

  的确,如阮耀所料那样,那幢建筑物,烧得甚么也没有剩下,想要找到一片剩下来的纸片都不可能。消防局的专家,也找不到起火的原因,他们只是说,这场火,可能是由于甚么化学药品所引起的,温度极高,而且一发就不可收拾。

  阮耀自然知道,在这幢建筑物中,不可能储藏著甚么化学品的,而乐生博士,自然也不会带著化学药品,进去放火的。

  送乐生博士落葬的那天下午,十分闷热,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看到一辆警方的车辆驰来,在近前停下。车子停下之后,从车中出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站得笔挺的人:杰克上校。

  杰克上校一直向我走来,来到我的面前,呆了片刻,转身向乐生博士的坟,鞠了一躬,然后才道:“根据我部属的报告,乐生博士的死,其中好像有著许多曲折,而你们又不肯对他们说!”

  阮耀转过身来,我先替阮耀和杰克上校介绍,然后才道:“你可以这样说,但是,这些事,和乐生博士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杰克皱著眉:“就算是只有间接的关系,我都想知道一二。”

  我道:“你说得太客气了,我准备全部告诉你:”

  阮耀的心情很不好,他听得我这样说,有点不高兴地道:“为甚么要告诉他?”

  我委婉地道:“一来,他是警方人员,二则,上校和我合作过许多次,我们两人在一起,解决过很多不可思议的问题,如果他来参加我们的事,我相信,一定可以使事情有较快的进展!”

  阮耀叹了一声,摊著手:“随便你吧!”

  我和杰克上校,一起走开了几步,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我已经准备将全部事的经过对杰克说,可是我的心中是十分乱,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才好。我倒绝不担心杰克上校会不接受我的叙述,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的,杰克上校有很多缺点,但是他也有高度的想像力,他可以接受任何荒谬的故事。我呆了片刻,心想,还是从罗洛的丧礼讲起吧!于是,我从罗洛的丧礼说起。这一切的经过,我当然不必在这里重覆一遍了,我只是不断地说著。

  杰克上校很用心地听著,当我说到一半的时候,阮耀也走了过来,他不时插上一两句口,但是并不妨碍我对杰克上校的叙述。

  等到我把整件事讲完  应该说,等到我把这件事讲到乐生博士的丧礼,天色已黑了下来,暮色笼罩著整个墓地,看来十分苍茫。

  等我住口之后,我望著杰克上校,想听他有甚么意见,可是,杰克上校却像是著了魔一样,只是在喃喃地道:“一个大塘,在一夜之间不见了,是甚么意思?”

  他自言自语,将这句话重覆了好几遍,我问道:“你以为是甚么意思?”

  杰克上校道:“我想,就是一个大塘,忽然不见了!”

  我瞪大了眼睛,道:“这不是废话么?”

  上校摇著头:“一点也不是废话,我的意思,在那一个晚上,忽然有许多泥土和石块,将这个大塘填没了,变成了一片平地!”

  我呆了一呆,立时和阮耀互望了一眼。

  阮耀点了点头:“我想也是,大塘消失了,变成了一片平地!”

  我道:“我也很同意你的见解,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从记载中来看,吴家大塘十分大,就算动用现在的工程技术,也决不可能将之填没。我曾经想到过,是由于地震,土地向上拱起,使大塘消失的!”

  杰克上校道:“那一定是极为剧烈的地震,应该有记录可以追寻。”

  我摇著头:“我宁愿相信当时并没有将这场地震记录下来,也不愿相信另外有地方,忽然来了一大批泥土和石块,将大塘填没。”

  杰克上校皱著眉:“不管是甚么情形,总之,吴家大塘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平地。”

  我和阮耀异口同声:“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杰克上校又道:“然后,阮耀先生的曾祖父,就占据了这幅地!”

  阮耀的声调,有点很不自然:“我反对你用‘占据’这个字眼。”

  杰克上校道:“可以,我改用‘拥有’,你不会反对了吧!”

  阮耀没有再说甚么,杰克上校又说了下去:“然后,这位阮先生,就在这片土地上建屋,居住下来。”

  我点头道:“是的,在这里,可以补充一点,就是他在得到这片土地的同时,还得到了巨大的财富,他是陡然之间,变成巨富的!”

  这一点,阮耀和杰克上校,也都同意了。

  杰克上校又继续发表他的意见:“他造了一座亭子在花园,也就是在吴家大塘变成的土地上,而在这亭子的基石下,铺上了好几层花岗石。”

  我点著头:“阮耀正在发掘。”

  杰克上校又道:“而在这个亭子的周围,有许多处地方,可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使人的情绪,发生变化,甚至死亡!”

  关于这一点,还有进一步商榷的余地,但是暂时,也可以这样说,所以我和阮耀都点著头。

  我们一面点头,一面准备听杰克上校继续发表他的意见。

  那并不是说杰克上校的脑子比我们灵活。而是我们被这件事困扰得太久了,可能思考方向,已经进了牛角尖,不容易转弯。而杰克上校却是才知道这件事,是以他可能会有点新的、我们想不到的意见。

  上校皱著眉,想著,那时,天色更黑了,他忽然问道:“你们下过陆军棋没有?”

  我和阮耀两人,都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在一时之间,我们实在想不通,他那样问我们,是甚么意思。而杰克根本未等我们回答,就已经道:“陆军棋中,有三枚‘地雷’,一枚‘军旗’,‘军旗’被对方吃掉就输了,普通在布局的时候,总是将三枚‘地雷’,布在‘军旗’的外围,作为保护!”

  天色更黑了,但是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杰克上校的脸涨得很红,那可能是他由于想到了甚么,而感到兴奋之故。

  果然,他立即道:“那些地图上的危险记号,就是‘地雷’,其目的是保护地图上的那块金色,我认为所有的秘密,在发掘那亭子的亭基之后,一定可以有答案的!”

  阮耀立时道:“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杰克上校陡地站了起来:“那我们还在这里等甚么,快去召集工人,连夜开工!”

  杰克上校的话,倒是合了阮耀的胃口,是以阮耀也像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

  我们三个一起驱车到阮耀的家中,阮耀立时吩咐仆人找工头,要连夜开工。

  反正阮耀有的是钱,有钱人要办起事来,总是很容易的。半小时之后,强烈的灯光,已将那花园,照耀如同白昼,一小时之后,工人已经来了。

  少了乐生博士,多了一个杰克上校。阮耀的性子很急,为了想弄清楚,究竟花岗石一共有多少层,是以挖掘的方法先尽量向下掘,而不是将每一层的花树石都挖尽之后,再挖第二层。

  这样的方法,虽然困难些,但究竟有多少层,自然也可以快一点知道。

  然而,所谓“快一点知道”,也不是霎时间的事,一直到了第三天下午,才算是弄清楚。

  花岗石一共有二十层之多!

  掘出来的花岗石,每块大约是两呎见方,一呎厚,也就是说,到了第三天下午,那花园的一角,亭基之下,已经挖成了一个二十呎深的深洞。

  我、阮耀和杰克上校,轮流休息著,杰克上校显然和我有同一脾气,对于一切怪异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是睡也睡不著的,他抛开了一切公务,一直在阮耀的家中。

  到了最后一层花岗石,连续被吊起了四块之后,两个工人,在深洞下叫道:“花岗石掘完了!”

  那时,我们三人全在,一起问道:“下面是甚么?”

  那两个工人并没有立即回答我们,我们只是先听到一阵“彭彭”的声响,像是那两个工人,正在敲打著甚么,从那种声音听来,显然,在花岗石下,并不是泥土,而是另一种东西。

  接著,便是那两个工人叫道:“下面是一层金属板!”

  我、杰克上校和阮耀三人,互望了一眼。

  在二十层花岗石之下,是一块金属板,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的事,阮耀叫道:“你们快上来,让我下去看看,是甚么板!”

  那两个工人,沿著绳,爬了上来,强烈的灯光,照向深洞,我们一起向下看去。

  在这里,我或者要先介绍一下那个深洞的情形,花岗石的头四层,起去的石块较多,以下,每一层,只被挖出了四块,是以那深洞是方形的,面积是十平方呎,深二十呎。

  当我们一起向下有时,只见底部是一层黑色的东西,看来像是一块铁板。

  我和阮耀两人,一起抢著用绳索向下缒去,一直到了底部,我先用脚顿了两下,发出“彭彭”的声响来,可见下面是空的,而且,那块金属板,也不会太厚。

  阮耀道:“下面是空的,拿钻孔机来,钻一个孔,就可以用强力电锯,将之锯开来了!”

  我道:“当然,这块金属板不知有多大,要将它全都揭起来,只怕不可能。”

  我和阮耀,又一起攀了上去,阮耀又吩咐人去准备工具。这时,我和阮耀,都感到兴奋莫名。杰克上校,也缒下洞去,看了半晌上来。一小时后,钻孔机已在那金属板上,钻了一个四分之一吋的圆孔,那金属板大约有一吋厚。

  两个工人,用强力的电锯,在洞下面工作,电锯所发出来的声响,震耳欲聋。我们都在上面,焦急地等著。谜底快要揭开了,在这样的时刻,自然分外心急。约莫又过了一小时,只听得下面两个工人,一起发出了一下惊呼。

  我们一直在向下看著,看到那两个工人,已经锯成了一个四平方呎的洞,我们也知道那两个工人之所以发出惊呼声的原因。

  那块被锯下来的金属板,向下跌了下去,那么大的一块金属板,向下跌去,落地之际,是应该有巨大的声响发出来的。

  可是,却一点声响也没有!

  那块金属板自然不会浮在半空之中不向下跌去,但是一点声响也听不到,这证明,金属板下面,有不知多深的一个无底深洞在!

  我在听得那两个工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立时也向下跳去,当我落到了那个被锯开的方洞之旁时,只看到那两个工人的神色,极其苍白,紧贴著花岗石,一动也不敢动。

  我等著,想听那块金属板到地的声音,可是又过了两分钟,却仍然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我的手心,不禁在隐隐冒汗,只听得阮耀在上面不住问道:“怎么了?”

  我抬起头:“悬一支强力的灯下来,阮耀,你也下来看看。”

  那两个工人,已沿著绳子,爬了上去,阮耀也来到了我的身边,不一会,一支强力的灯,悬了下来,我移动著那灯的支杆,照向下面。

  在金属板之间,被锯开的那个洞中,灯光照下去,只见黑沉沉地,甚么也看不到。

  我估计有聚光玻璃罩设备的强烈灯光,至少可以射出二百码远。

  可是,灯光向下面射去,却根本见不到底,下面是一个黑沉沉的大洞,不知有多么深!

  阮耀望著我,骇然道:“下面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深洞?我要下去看看!”

  阮耀那样说,令我吓了一大跳,忙道:“别乱来,我们先上去,试试这个洞,究竟有多么深!”

  阮耀却一直凝视著这个深洞。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从他的那种神情来看,他好像很想缒进那个深洞之中去看一看。

  我自然地想进这个深洞中去看一看,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地底有一个这样的深洞,那实在是一件怪异到了不可思议的怪事。

  但是,在望向那个深洞的时候,我心中却有一种感觉,我感到,在这个深洞之中,纵使不会有甚么九头喷火的龙,也一定隐伏著无可比拟的危机!

  所以,我又道:“要试试这个深洞究竟有多深,是很容易的事,我们先上去再说!”

  阮耀点了点头,我和他一起,攀到了上面,才一到上面,十几个工人,就一起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工人领班,有点不好意思道:“阮先生,虽然你出我们那么高的工钱,但是我们……我们……”

  阮耀有点生气:“怎么,不想干了?”

  那工人领班搔著头:“阮先生,这里的事情太怪,老实说,我们都有点害怕。”

  阮耀还想说甚么,我已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反正已经有结果了,让他们回去吧!”

  阮耀挥著手,一叠声道:“走!走!走!”

  所有的工人如释重负,一起走了开去,阮耀“哼”地一声:“地底下掘出了一个深洞来,有甚么可怕的,真没有用!”

  他一面说,一面叫著仆人的名字,吩咐他们立时去买绳子和铅锤,然后,我和阮耀,一起进了屋子。杰克上校听说在花岗石层之下,是一块金属板,而金属板之下,又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洞时,他也瞠目结舌,不知是甚么现象。

  一小时后,测量深度的工具,全都买了来,阮耀将铅锤钩在绳子的一端,向深洞中缒下去,绕著绳子的轴辘,一直在转动著,这表示铅锤一直在向下落去。

  绳子上有著记号,转眼之间,已放出了二百码,可是轴辘却越转越快。

  我只觉得手心在冒汗,看著转动的轴辘,四百码、五百码、六百码,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在这里的地形而言,如何可能出现那样的一个深洞?可是,轴辘继续在转,七百码、八百码。

  杰克上校也在冒汗,他一面伸手抹著汗,一面甚至还在喘著气。

  阮耀站在花岗石上,双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下面,绳子还在向下沉著,九百码、一千码。

  等到绳子放到一千码时,轴辘停止了转动。

  然而,这绝不是说,我们已经测到这个洞有一千码深,决计不是,轴辘之所以停止转动,是因为绳子已经放尽了的缘故。

  阮耀一看到这种情形,就发起火来,对著去买测量工具的那仆人,顿足大骂:“笨蛋,叫你们去买东西,怎么绳子那么短?”

  那仆人连连称是,然后才分辩道:“卖测量工具的人说,一千码是最多的了,根本没有甚么机会用到一千码,我……我立刻再去买!”

  看阮耀那种满脸通红,青筋暴绽的样子,他似乎还要再骂下去,但是杰克上校已然道:“不必去买了!”

  阮耀大声道:“为甚么?”

  杰克上校指著下面:“这是危险地区,我要将这里封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杰克上校那样说,虽然使我感到有点意外,但是我却也很同意他的办法,因为一个缒下了一千码绳子,还未曾到底的深洞,无论如何,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正想说话,可是阮耀已然“哼”地一声:“上校,你弄错了,这里不是甚么公众地方,而是我私人的产业,你有甚么权利封闭它?”

  杰克上校道:“自然我会办妥手续,我会向法院申请特别封闭令。”

  阮耀仍然厉声道:“不行!”

  杰克上校冷冷地道:“封闭令来了,不行也要行,再见,阮先生!”

  杰克上校的脸色很苍白,他话一说完,立时转过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阮耀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他厉声道:“我不要再见到你,上校!”

  杰克上校只不过走开了五大步,他自然听到阮耀的话,但是他却只是停了一停,并未曾转过来,接著,一迳走了开去。

  阮耀顿著足:“岂有此理!”

  他又向那仆人瞪著眼:“还不快点去买绳子!”

  那仆人连声答应著,奔了开去,我吸了一口气:“阮耀,我有几句话说!”

  阮耀转过头来,望定了我,我道:“我倒很同意杰克上校的办法!”

  阮耀大声道:“他无权封闭我的地方,不必怕他!”

  我道:“我的意思,并不是由他来封闭,而是我们自己,将掘出来的花岗石放回去,就让这个深洞,一直留在地下算了!”

  阮耀听了我的话,先是呆了一呆,接著,便在鼻子眼中,发出了“嗤”地一声:“卫斯理,亏你还说你自己对甚么神秘的事情,都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肯停止,现在,这件事没有结果,你就要放弃了?”

  我不理会他那种轻视的口气,只是道:“是的,你要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会有结果的!”

  阮耀挥著手:“那你也走吧,哪儿凉快,就到哪儿耽著去,别在我这里凑热闹。”

  他这样的态度,我自然也很生气,我大声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

  阮耀道:“不劳阁下过问,没有你,世界上很多人都活得很好。”

  我不禁大是恚怒,厉声道:“好,那么再见!”

  阮耀冷冷地道:“再见!”

  我“哼”地一声,转身就走。当时,阮耀当著他的仆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我又不是一个有著好涵养的人,自然会感到难堪,恶言相向,拂袖而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而更主要的是,当时,我绝未曾想到,阮耀赶走我,可能是故意的,他早已打定了主意想做甚么,只不过嫌我在一旁,会阻止他,所以他才将我赶走的。

  如果当时我想到了这一点,那我决不会走,一定会留下来和他在一起的!

  当时,我愤然离去,回到了家中,还大有怒意,我下了决心,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决不再过问,也不再去想它。

  然而,要我不再过问容易,要我不去想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休息了一会之后,和好几个著名的地质学家通了电话,其中一位的话,可以代表许多对本地地质学有研究的人的意见。

  当他听到我在电话中说,吴家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至少超过一千码的洞穴时,他第一句话就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道:“我不是问你是不是可能,而是这个深洞已然实际上存在,我问你,这个深洞是如何形成的,和在这个深洞之下,可能有著甚么?”

  那位地质学家发出了几下苦笑声:“你似乎特别多这种古怪问题,老实说,我无法回答你,除非我去看过那个地洞。”

  我叹了一声:“没有人可以去探测这个地洞,它实在太深了!”

  那位地质学家道:“其实,以现在的科学而论,还是很容易的,根本不必人亲自下去,只要缒一具电视摄影机下去,每一个人,都可以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深洞底下的情形了!”

  我本来是想请教这个深洞的形成,是不是有地质学上的根据的。

  可是这时,那位地质学家却提供了这一个办法!

  我略呆了一呆,立时想到,这个办法,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比较困难,但是以阮耀的财力而论,可以说世界上没有甚么困难的事的!

  如果我在和阮耀分手之前,想到了这一点的话,我们也不会吵架了!

  我略想了一想,心忖我和阮耀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明天和他通一个电话,一样可以将这个办法,提供给他去实行的。

  我在电话中又问道:“那么,你作一个估计,这深洞之下,会是甚么?”

  那位地质学家,笑了起来,道:“我是一个地质学家,不是科学幻想小说家,照我来看,这一带的地质构成成分是水成岩,如果有一个深洞,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一种地质的中空现象形成的,不过  ”

  他讲到这里,略为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过照情形来说,地下水会涌上来,那个深洞,事实上,应该是一个很深的井。”

  我笑苦著,道:“没发现有水,至少,我们看不到任何水。”

  我见问不出甚么来,只好放弃,躺在床上,竭力想将这件事忘记,但那实在是十分困难的事,所以一直快到天明,我才有点睡意。

  而就在我在半睡眠状态之中,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电话铃声,特别刺耳,我翻了个身,抓起电话听筒来,我听到的,不是语声,而是一阵急促的喘气声。

  一听到这一阵急喘的声音,我陡地怔了一怔,睡意全消,忙问:“甚么人?甚么事?”

  电话中的声音,十分急促:“卫先生?我是阮先生的仆人!”

  我认出了电话中的声音,那就是阮耀要他去买绳子的那一个。

  而这时,我一听得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立时料到,阮耀可能出事了,因为如果不是阮耀出事,他的仆人,是决不会在清晨时分,打电话给我的!

  我连忙问道:“怎么样,阮先生出了甚么事?”

  那仆人并没有立时回答我,只是连连喘著气,我连问了两次,那仆人才语带哭音:“阮先生……他……他不见了!”

  我陡地一呆:“不见了,甚么叫不见了?”

  那仆人道:“他进了那个洞,一直没有上来。”

  我吓了老大一跳,整个人都在床上,震了一震,我早就已经料到,阮耀可能会做出一些甚么古怪的事情来的,但是我决想不到,他竟然会卤莽到自己下那个深洞下面去!这真是想不到的事!

  刹那之间,我心乱到了极点,不知说甚么才好。

  那仆人在电话中又道:“卫先生,请你立即来,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或许是由于这件事,太使人震惊了,是以我也无缘无故,发起脾气来,我对著电话,大声吼叫:“现在叫我来,又有甚么用?”

  那仆人急忙道:“阮耀先生在下去的时候曾经说过,要是他不上来的话,千万要我们打电话给你!”

  我吸了一口气:“他是甚么时候下去的?”

  那仆人道:“你走了不久,已经有四五个钟头了!”

  我厉声道:“为甚么你们不早打电话来给我?”

  那仆人支支吾吾,我叹了一声:“好,我立即就来,你们守在洞口别走!”

  那仆人一叠声地答应著,我放下了电话,只觉得全身有僵硬的感觉。

  这件事,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已经说过,有许多次,根本全然是由于偶然的机会而发生的,要不是那几次碰得巧的话,根本甚么事也不会发生。

  第一次的偶然,当然是罗洛的那只书橱,向下倒去的时候,是面向著上,第二次偶然,则是散落开来的众多文件之中,偏偏那份文件,落到了阮耀的手中,而阮耀偏又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要是那时,根本没有人去睬阮耀,也甚么事情都没有了,要是那时,我不将这份地图留起来,而一样抛进火堆中,也甚么事情没有了。

  可是现在,唐教授死于“心脏病突发”,乐生博士死于“意外的火灾”,阮耀又进了那个深洞,生死未卜,只怕也凶多吉少!

  本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可是一层一层扩展起来,却越来越大,不可收拾了!

  我一面迅速地想著,一面穿著衣服,当我冲出门口的时候,我又已想到,罗洛这家伙,在临死之前,立下了这么古怪的遗言,可能他早已知道,在他的遗物之中,有一些东西,是十分古怪的,我又联想到罗洛的死因,是不是也是由于这幅地图?

  当我驾著车,向阮耀家疾驰之际,我心中乱到了极点,朝阳升起,映得我眼前生花,好几次,由于驶得太快,几乎闯祸。

  我总算以最短的时间赶到了现场。

  我首先看到,有一个很大的轴辘在洞边,缒下去的绳索,标记是三千码,洞旁还有一个仆人,手中拿著无线电对讲机,满头大汗,不住在叫著:“阮先生!阮先生!”

  他叫几声,就拨过掣,想听听是不是有回音,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洞旁的仆人很多,可是每一个人,都乱得像是去了头的苍蝇一样,我大声道:“只要一个人说,事情开始时是怎样的?”

  那买绳子的仆人道:“我又去买了绳子回来,阮先生叫我们将一张椅子绑在绳上,他带著强力的电筒,和无线电对讲机,向下缒去。”

  我吸了一口气,望著那黑黑黝黝的洞,那仆人又道:“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可以看到下面闪耀的灯光,也可以和阮先生通话,可是渐渐地,灯光看不见了,但一样可以通话,等到绳子放尽之后,阮先生还和我们讲过话,可是声音却模糊得很,没有人听得出他讲些甚么,接著,就完全没有声息了!”

  我怒道:“那你们怎么不扯他上来?”

  那仆人道:“我们是立时扯上绳子来的,可是绳子的一端,只有椅子,阮先生已经不在了,我有一面在对讲机呼唤他,又怕他找不到椅子,是以又将椅子缒了下去,可是到现在,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顿著脚:“你们也太糊涂了,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就该有人下去看看!”

第十部: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所有的仆人,听得我那么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心中更是愤怒:“你们之中,没有人放下去,也该报警,等警方人员下去!”

  那仆人苦著脸:“阮先生吩咐过,不准通知警方人员,只准我们通知你!”

  我简直是在大叫了:“那么,为甚么不早打电话给我?”

  我在这样大声吼叫了之后,才想到,现在,我别说大声吼叫,就算我将这十几个仆人,每人都痛打一顿,也是无补于事的了。

  是以,我立时道:“现在,还等甚么,快将绳子全扯起来!”

  这些仆人,听命令做事情,手脚相当快,两个仆人,立时摇著轴辘,绳子一码一码被扯上来,我在那深洞的旁边,来回走著,又从仆人的手中,取过那具无线电对讲机来。

  那是一具性能十分好的无线电对讲机,在十哩之外,都可以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我对著对讲机,叫著阮耀的名字:“你一定可以听到我的声音,阮耀,不论你遭遇了甚么,就算你不能说话,想办法弄出一点声音来。好让我知道你的情形!”

  我拨过掣,将对讲机贴在耳际,我只希望听到任何极其微弱的声音。

  但是,却甚么声音也听不到!

  这种情形,对无线电对讲机而论,是很不寻常的,几乎只有一个可能,会形成这样的情形,那便是,另一具对讲机,已遭到彻底的损毁!

  我试了五分钟,便放弃不再试,因为阮耀如果有办法弄出任何声响的话,那么我一定可以听到声音的了。

  现在,情形照常理来推测,最大的可能是在三千码之后,还未曾到底,但是阮耀却跌了下去,他可能再跌下几百码,甚至更深,那当然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一连串的事,是如此神秘莫测,谁又能说不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我望著那两个摇著轴辘的仆人,看到绳子已只有二百多码了。

  也就在这时,一辆警车驶到,杰克上校带著几个警官,大踏步走过来,上校一面走,一面叫道:“阮耀,你来接封闭令!”

  我听得杰克上校那样叫著,不禁苦笑了起来!

  要是现在,阮耀能出现在我们眼前,那就好了!

  杰克上校一直来到近前,才发现阮耀不在,而且,个个人的脸色都很古怪,他呆了一呆,直望著我:“怎么,发生了甚么事?”

  我用最简单的话,讲述了所发生的事,杰克上校的面色,变得难看之极,这时,绳子已全被绞上来,那张椅子,也出现在洞口。

  那张椅子,是一张很普通的有著扶手的椅子,在两边的扶手之间,还有一条相当宽的皮带。照说,一个成年人,坐在这样的一张椅子之上,是不会跌下去的,但是,阮耀却不在了!

  杰克连声道:“狂人,阮耀是个疯子!”

  我望著杰克上校:“上校,我马上下去找他!”

  上校尖声叫了起来:“不行,我要执行封闭令,谁也不准接近这里!”

  我仍然望著他,道:“上校,我一定要下去,他可能只是遭到一点意外,并不曾死,正亟需要我的帮助,我一定要去!”

  杰克上校大声叫道:“不行!”

  我坚定地道:“如果你不让我下去的话,将来在法庭上作证,我会说,阮耀的不幸,是由于你的阻挠!”

  杰克上校气得身子发抖,大声道:“你这头驴子,我是为了你好!”

  我摊著双手:“我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看著阮耀出了事,而我甚么也不做,我可以带最好的配备下去,甚至小型的降落伞。”

  杰克呆了片刻,才大声叫了起来。

  杰克上校这时叫的,并不是不让我下去,而是大声在吩咐他的手下,去准备我下深洞而用的东西,真的包括准备小型降落伞在内。

  洞外的各人,一直十分乱,我坐上椅,带著一切配备,准备进入深洞之际,已然是两小时之后的事了,杰克紧握著我的手,望了我半晌,才道:“你仍然是一头驴子,不过的是头勇敢的驴子。”

  我苦笑著:“你错了,我一点也不勇敢,只不过是一头被抬上架子的驴子!”

  杰克上校道:“那你可以不必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阮耀死在这张椅子上,他的尸体已被扯了上来,那我一定主张立时封闭洞穴,而且从此不再提这件事,可是现在,我们不能确知阮耀的生死,他可能在极度的危险之中,极需要帮助,所以我不能不下去!”

  杰克上校叹了一口气:“是的,有时候,事情是无可奈何的。”

  他略顿了一顿,又道:“你检查一下应带的东西,电筒好用么?”

  我按了一下使用强力蓄电池的电筒,点了点头,他又道:“对讲机呢?”

  我再试了一下对讲机,虽然在这以前,我已经试过好几次。

  杰克上校又将他的佩枪,解了下来给我,道:“或许,你要使用武器!”

  我接受了他的佩枪,但是却苦笑著:“如果下面有甚么东西,那么这东西,一定不是普通的武器所能对付的,你说是不是?”

  杰克上校也苦笑著:“我只能说,祝你好连!”

  杰克上校后退了一步,大声发号施令,我扶著椅子的扶手,椅子已在向下缒去。

  我抬头向上看,上面的光亮,在迅速地缩小,我在对讲机中,听到上校的声音,他在道:“现在,你入洞的深度是一百五十码,你好么?”

  我用强力的电筒,四面照射著,那洞并不很大,略呈圆形,直径大约是四十呎,洞壁的泥土,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我抬起头,乃然可以看到洞口的光亮,我回答道:“我很好,没有甚么发现。”

  我的身子,继续在向下沉著,杰克上校的声音,不断从对讲机中传来,告诉我现在的深度,当他说到“一千码”之际,他的声音有点急促。

  我回答他道:“直到如今为止,仍然没有意外,这个深洞好像没有底一样,洞壁已不是泥土,而是一种漆黑的岩石,平整得像是曾经斧削一样!”

  我一面和杰克上校对话,一面不断地用有红外线装置的摄影机拍著照。

  我在对讲机中,可以清晰地听到杰克上校的喘气声,他在不断报告著我入洞的深度,一直到两千码的时候,他停了一停:“你觉得应该上来了么?”

  我道:“当然不,阮耀失踪的时候,深度是三千码,而且现在,我觉得十分好,甚么意外也没有,甚至连呼吸也没有困难。”

  我听得杰克上校叹了一声,接著,我的身子,又向下缒下去,杰克上校的语声,听来一样清晰,我已到了两千八百码的深度了!

  这个深度,事实上实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的确确,深入地底,达到了这个深度,而且,向下看去,离洞底,似乎远远得很!

  我对著对讲机,道:“绳子只有三千码,一起放尽了再说。”

  杰克上校,是照例会立时回答我的。

  可是这一次,在我说了话之后,却没有他的回答,而我坐的椅子,也停止不动了。

  我无法估计和杰克上校失去联络的正确时间,但是到两千八百码的时候,我还听到他的声音,现在,椅子不动了,一定已放到了三千码。

  在这两三分钟的时间中,我实实在在,未曾感到有任何变化,但何以对讲机忽然失灵了呢?我用电筒向下照去,看到了洞底。

  洞底离我,只不过两码左右,我发出了一下叫呼声,涌身跳了下去。

  当我落到洞底之际,我又对著对讲机,大声叫道:“上校,我已来到了洞底!”

  可是我仍然没有得到回答,我抬头向上看去,根本已无法看到洞口的亮光了!

  而且,我看到,缒我下来的那张椅子,正迅速地向上升去。

  我大叫著:“喂,别拉椅子!”

  我的语声,在这个深洞之中,响起了一阵轰然的回音,但是我的话并没有用,那张椅子还在迅速向上升著,转眼之间,已经出了我手中电筒所能照到的范围之外!

  缒我下来的椅子,为甚么会向上升去,这一点,我倒是可以想像得到的,那自然是杰克上校在上面,突然发觉失去了联络,所以急急将椅子扯上去的。

  我大声叫了几下,回声震得我耳际直响,我知道叫嚷也是没有结果的,而且我想到,现在我既然在洞底,那么,阮耀的遭遇,可能和我一样,我应该可以找得到他的了。

  我用电筒四围照著,可是,电筒的光芒,却在迅速地减弱。

  这又是绝对没有理由的事,蓄电池是可以供应二十四小时之用,但是在半分钟之内,电筒已弱得只剩下昏黄的一线,紧接著,完全没有了光芒,漆一样的黑暗,将我围在中心。

  我急促地喘著气,迅速地移动身子,向前走著,不一会,我双手摸到了洞壁。

  虽然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摸到了洞壁,对我说来,毫无帮助,就算我是一只壁虎,我也没有可能沿著三千码的洞壁爬上去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总使我心头,产生一种略有依靠之感。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想著该怎么办,我已无暇去想及对讲机何以会失灵,电能何以会消失了,我只是想,我应该怎么办?

  而就在那时候,我觉出我手所按著的洞壁,在缓缓移动。

  那是一种十分缓慢的移动,但是我确然可以感觉得到:洞壁在动,或者,与其说是“移动”,不如说洞壁是正在向内缩进去,好像我按著的,不是坚硬的山石,而是很柔软的东西一样。

  刹那之间,我整个人都震动起来。

  而几乎是同时地,我所站的洞底,也开始在动,洞底在渐渐向上拱起来。

  我完全像是处身在一个恐怖无比的噩梦之中一样,我拚命按著电筒,希望能发出一点光亮,使我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

  但是,我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而移动在持续著。

  我不知各位是不是有过这种噩梦的经验,在亟想要光亮的时候,所有的灯,全都无缘无故地失灵,只剩下黑暗,在黑暗中冒冷汗。

  然而,噩梦的梦境虽然可怖,在遍体冷汗之后,就会骇然醒来,而一醒了之后,一切可怖的梦境,就会成为过去。但是我这时,却并不是身在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这种可怖的境地之中!

  要命的也就在这里,洞底的移动,越来越剧烈,我已无法站稳身子,突然之间,我立足之处,拱起了一大块,我整个人向前,仆了出去。

  本来,我是站在洞壁之前的,在我的身子向前仆出去之际,我双手自然而然地按向前,希望能按在洞壁上,将身形稳住。

  可是,我一按却按了个空!

  在我面前的洞壁消失了,我的身子,向前直仆了下去,接著,我便翻滚著,一直向下跌了下去,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我感到,我不是在一个空间之中,向下落下去的,我像是在一种极稀薄的物质之中下沉,那种物质的阻力,和水彷彿相似,但在水中我可以浮动,现在我却只能向下坠去。

  而且,我的呼吸,并未受到干扰,我只是向下落著,我发出惊叫声,我自己可以听到自己的惊叫声,声音听来很闷,像是包在被窝中呼叫一样!

  那是一段可怕之极的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我不知道,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足够的镇定去计算时间,和计算自己下落了多么深。

  谢天谢地,下落停止了。

  我跌倒在一堆很柔软的东西之上,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当我手扳著那柔软的东西,开始站起来时,却又觉得那堆柔软的东西,在迅速地发硬。

  我站定了身子,我算是想像力相当丰富的人,而且,在我知道了阮耀在下了这个深洞而未曾上来之后,我也曾作过种种的揣测。

  然而,现在,我却无法想像,我究竟是身在何处,那种不能想像的程度,是根本连一点设想都没有!

  我站著,浓重地喘著气,接著,我又发现脚下所站的地方在移动。

  这次,是真正的移动,我像是站在一条传送带上一样,被输送向前。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只好听天由命了,我作了最后一番努力,想和杰克上校通话,但是对讲机一直失灵,我仍然不知道向前移动了多久,总算好,虽然仍然在极度的黑暗之中,但我渐渐听到了一种声响,我细辨著这种声响,那像是淙淙的水声。

  在如今那样的处境之中,就算听到了水声,也足以使我产生了一些信心,我立时想到,我在缒下洞底之后,所遇到的一切,我既然在“动”,那么,一定有一种力量在使我“动”。

  而这种使我“动”的力量,看来又绝不像是自然的力量!

  固然,假设在这样深的地底,有甚么人在控制著一种力量使我“动”,那是很难想像的,然而,事实的确如此,的确是有力量在使我移动!

  我勉力镇定心神,大声道:“我已经来了,不管你们是甚么样人,请现身出来!”

  我的声音,已不再有沉闷的感觉,我知我是在一个大空间之中,而且,淙淙的水声,也越来越响亮,而我也停了下来。

  当我的身子,停止而不被再移动之际,我可以感到,有水珠溅在我的身上,我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向前,我的手立时触到了一股激流,我忙缩手回来,又向著黑暗叫道:“我想,这里一定有人,或许,我用‘人’这个名称,不是十分恰当,但这里一定有可以和我对答的生物,请出声,告诉我该怎么办?”

  在我讲完了这几句话之后,我起先根本未曾抱著任何得到回答的希望。

  但是,我的语音才静止,在淙淙的水声之中,我听到我的身后,响起了一下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立时转过身去,四周围仍然是一片漆黑,然而,我却感到,除了我之外,黑暗中,还有甚么东西在。

  这种感觉,可以说是人的动物本能之一,不必看见,也不必触摸到,而真真实实,有这样的感觉。

  我吸了一口气:“谁,阮耀,是你么?”

  我再度听到了一下类似叹息的声音,接著,便像是有一样东西,向我扑了过来  这也是一种动物本能的感觉,我感到有东西向我扑过来,我连忙双手伸前,想这件东西,不致撞向我的身上。立即地,我双手碰到了这东西,而且将他扶住。

  当我一扶住这件东西之后,我立时觉出,那是一个人!

  我陡地一怔,那人的身子还想跌倒,我将他扶住,我摸到他的手,他的手腕,也摸到了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只手表。

  我手一震,又碰到了那人腰际的一个方形物体,我著实吃了一惊,那是一具无线电对讲机,我也立时知道,我扶著的是甚么人了,那是阮耀。

  我立时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他显然没有死,但从他身体的软弱情形而言,他一定是昏迷不醒的。

  我扶著他,定了定神:“多谢你们将我的朋友还给我,你们是甚么  ”

  我本来想问“你们是甚么人”的,但是我却将最后这个“人”字,缩了回去。

  我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但是,我却第三度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

  接著,我站立的地方,又开始移动,我又像是在传送带一样,被送向前去。

  我在被送出相当时间之后,阮耀发出了呻吟声,我忙道:“阮耀,你怎样?”

  我听到了阮耀的喘息声,他像是梦游病患者一样,在黑暗中问我,道:“你是甚么人?”

  我道:“我是卫斯理,我下洞来找你,你觉得怎么样?”

  阮耀挺了挺身子,就在这时,我们的身子,向上升去,像是在一种甚么稀薄的物体之中一样。

  阮耀一直浓重地喘著气,过了不多久,所有的动作,全停止了。

  我和阮耀都站著,突然,有一样东西,向我们撞了过来,我立时伸手抓住那东西,刹那之间,我不禁狂喜地叫了起来,道:“阮耀,我们可以上去了!”

  我抓住的,是一张椅子!

  我忙扶著阮耀,坐上椅子,我则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等了大约半小时,椅子开始向上升去。

  我可以料得到,椅子是杰克上校放下来的,他一定是希望能有机会将我再载上去。

  只不过,在这段时间内,不论我向阮耀发问甚么问题,他只是不出声。

  在椅子开始上升去之后不多久,我就听到对讲机中,传来上校急促而惶急的呼叫声,他在叫著我的名字,不断地叫著。

  我立时回答道:“我听到了,上校,我没有事,而且,我也找到了阮耀!”

  杰克上校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听得他一面吩咐人快点将我们拉上去,一面又道:“你究竟怎么了?在下面逗留了那么久!”

  我只好苦笑著:“为了要找阮耀,我在洞底  ”

  我才讲到这里,阮耀突然低声道:“甚么也别说!”

  阮耀的声音极低,我呆了一呆,立时改口道:“我在洞底昏迷了相当久,我想阮耀一定也和我一样,不过现在没有事了!”

  椅子继续向上升,我已可以看到洞口的光亮,我大口地喘著气,不一会,我们已经升上了洞口,当光线可以使我看到眼前的情形时,我第一件事,便是向阮耀看去。

  只见阮耀的脸色,出奇地苍白,但是他的双眼却相当有神,只不过神色,充满了疑惑。

  杰克上校著实埋怨了我们一顿,又宣布谁也不准进入洞的附近,才行离去。

  我和阮耀,一起进了屋子,阮耀先是大口喝著酒,然后才道:“你遇到了甚么?”

  我略想了一想:“我甚么也没有遇到,但是我觉得下面有东西。”

  阮耀在我的酒杯中斟满酒,自己又喝了一大口,听我讲述我在洞底的遭遇。

  等我讲完之后,他才道:“那么,我和你不同,卫斯理,真是无法相信,但却是事实!”

  我登时紧张起来,道:“你见到了他们?”

  阮耀呆了一呆,但是他显然明白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别人来说,是很难明白的,然而我从阮耀的神情上,我看得出,他明白我所指“他们”,究竟是甚么?

  当然,即使是我,在发出这一个问题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们”代表著甚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深洞之下,一定有著甚么  (我想不出该用甚么名词),这种“甚么”,有一种超特的力量,使我在洞底被移动,遇到了阮耀,又和他一起能离开。

  阮耀在听了我这个问题之后,变得很神经质,他握著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他道:“没有,我没有见到他们,我们意思是  ”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

  我提示他,道:“你的意思是,你未曾见到任何人,或是任何生物?”

  阮耀不住地点著头:“是的,但是我却见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登时紧张了起来:“是甚么?”

  阮耀皱著眉,有点结结巴巴:“我所见到的,或者不能称为东西,只不过是一种  现象  ”

  我性急起来:“不必研究名词了,你在洞底,究竟见到了甚么,快说吧!”

  阮耀吸了一口气:“还是从头讲起,你比较容易明白,我缒下深洞,开始所遭遇的一切,和你一样,我在黑暗之中,不由自主地移动著,等到静止下来之后,我听到了流水声。

第十一部:洞底所见

  我点著头,道:“那就是我也到过的地方,那里一定是一条地底河道,可是你见到了甚么?”

  阮耀又吸了一口气,道:“我站著,在我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光亮。”

  我怔了一怔,道:“一片光亮,那么,你应该看清楚你究竟是在甚么地方了?”阮耀摇著头,道:“不,只是在我的面前,有一片光亮,方形的,大约有六呎乘八呎那样大小,在那片光亮之中,是一片黑暗  ”

  我用心地听著,可是我实在无法明白阮耀所说的话,他说“有一片光亮”,那还比较容易理解,但是,甚么叫作“光亮之中,是一片黑暗”?而且,既然他曾看到一片光亮,那么,何以他不能看清自己存身的环境!

  我有点不耐烦,大声道:“你镇静一点,将经过的情形,说清楚一些!”

  阮耀苦笑著:“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摇著头:“可是我不明白你所说的那种现象,你可以作一个比喻?”

  阮耀又喝了一口酒,想了片刻,才道:“可以的,那情形,就像一个漆黑的房间中,看电影,那一片光亮,就是电影银幕,只不过四周围一点光也没有,除了我眼前的这片光亮!”

  阮耀那样说,我自然可以想像当时他所见到的情形是甚么样的了。

  我点了点头:“那么。刚才你所说的,甚么光亮之中一片黑暗,又是甚么意思?”

  阮耀瞪著眼:“我们看电影银幕上有时不是会出现夜景,看来一片漆黑的么?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一片光亮,光亮中一片漆黑!”

  我勉强笑了笑,由于我看到阮耀的神情,相当紧张,是以我讲了一句笑话:“你的意思是,在你我相遇的那地方,有人放电影你看?”可是我的笑话却失败了,因为阮耀仍然瞪著眼,显然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一本正经地道:“所谓电影,那只是一种比拟。事实上,那当然不是电影,有可能是放映录影带,总之,那是一项过去发生过的事的记录,根据我以后在那片光亮中次

第看到的现象,我甚至可以断定,那是一个飞行记录,信不信只好由你了!”

  我在椅上,挺直了身子:“你还未曾将以后你看到的说出来,怎知我不信?”

  阮耀道:“起先,那片光亮中,是一片黑暗,有很多奇形怪状,看来像是岩石一样的东西,有的在闪光,有的在转动,我只觉得那一片黑暗,深邃无比,好像是……”

  我道:“根据你所说的情形,像是外太空。”

  阮耀立时道:“一点也不错。我认为,那是一艘太空船在太空的航行中,由太空的窗口,向外记录而得的情形。”

  我皱著眉,点了点头。

  阮耀道:“那种现象,持续了相当久,接著,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喘著气,望著我:“你不要笑我!”

  我忙道:“我为甚么要笑你?你看到了甚么?”

  阮耀面上的肌肉,在微微跳动著,他道:“我看到了土星,由于那个大环,所以我可以肯定,那一个巨大的星球是土星。你要知道,那片光亮中的一切,在不断移动著,所以,就像是我自己,坐在一艘漆黑的太空船中,在太空船中飞行一样,我看到了木星,我的感觉是,在距离木星极近的范围之内,迅速地掠过!”

  我没有笑,一点也没有,只是望著阮耀,问了一个事后令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我问道:“那艘太空船飞得很快?”

  阮耀也不笑我这个问题,他道:“是的,很快,从我看到土星起,到又看到木星,大约是五十分钟。”

  我呆了一呆,陡地站了起来。

  阮耀道:“三十分钟,或者更久些,或者不到,但无论如何,总在这么上下。”

  我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弄错了,你凭一个大环,认出了土星,凭甚么认出木星来的?”

  阮耀失声叫了起来:“凭它的九个卫星,你以为我连这点天文知识都没有?”

  我仍然摇著头:“我还是以为你弄错了,木星和土星间的距离,是四万万零三百万哩左右,没有一个飞行体,能够在半小时的时间内,飞越这样的距离,就算以光的速度来行进,也要将近一小时。”

  阮耀的声音变得十分尖:“我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但是我知道,那是半小时左右。”

  我挥著手:“好了,不必再争论了,接著,你又看到了甚么?”

  阮耀望了我半晌,才道:“接下来,大约在半小时之后,我在火星旁边经过  我的意思是,在那片光亮之中,我先看到了火星,火星迅速地变大,然后掠过它,真的,那是火星。”

  我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两人都呆了半晌,我才道:“照你那么说来,这艘太空船,经过了土星、木星和火星,它是正向地球飞来了?”

  阮耀道:“是的,在经过水星之后不久,我看到了地球  我当然认得出地球来,在见过的那些大星球之中,地球是最美丽的!”

  我急忙道:“以后,你又看到了甚么?”

  阮耀的神情,显得很悲哀,他道:“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我  ”

  我接住他的肩头,两人一起喝了一大口酒:“只管说!”

  阮耀道:“我看到地球,那太空船,一定在飞向地球,地球的表面越来越清楚,我看到了山脉河川,越来越快,我相信太空船已冲进了地球的大气层,我看到了建筑物,那些建筑物,全是旧式的,大约是一百年之前的建筑物,是一个相当大的湖泊  ”

  我失声道:“一个塘!吴家塘!”

  阮耀的槃音显得很急促:“可能是吴家塘,我的印象是,这艘太空船直坠进了吴家塘之中,之后,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了。”

  我急快道:“你还见到甚么?”

  阮耀道:“没有,我只听到了几下犹如叹息似的声音,接著,神智就有点不清起来,后来,当我又有了知觉的时候,已经在你的身边!”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阮耀,听了你的叙述之后,我有一个假设,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阮耀有点失神地望定了我,我道:“首先我们假定,你看到的现象,是一艘太空船飞行时记录下来的!这艘太空船是以光的速度,或超过光的速度在进行的!”

  阮耀又点著头。

  我吸了一口气:“太空船自何处起飞,我们不知道,你看到的是自土星以外的太空开始,它可能是自天王星飞来,也可能自更远的地方,太阳系之外,为了节省时间,所以了将接近地球的那一段,放给你看!”

  阮耀点头,表示同意。

  我再道:“太空船不会自己飞行,其中一定有“人”在控制著  ”

  我才讲到这里,阮耀便叫了起来:“他们现在还在,住在地底,他们到了地球之后就不走了,一直住在地底,现在还在!”

  我无意识地挥著手:“也有可能是他们想走也走不了,我想。这艘太空船,直坠进了吴家塘之中,这个深洞,可能就是太空船高速冲撞所形成的,而深洞形成,地形当然起了变化,必然会有大量的泥土涌上地面来,于是,吴家塘被填平了!”

  阮耀喃喃地道:“不错,吴家塘在一夜之间消失,就是这个原因。”

  我在呆了片刻之后,又道:“在洞底,我也曾听到类似叹息的声音,那种声音,一定是他们发出来的,他们无法和我们作语言上的交通,所以,就将这一段飞行记录给你看,好让你明白,他们是从极遥远的地方来的,他们一直生存在地底!”

  阮耀的神情,像是天气冷得可怕一样:“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又是怎样发生的呢?”

  我有点不明白:“甚么接下来的一切?”

  阮耀道:“我曾祖何以有了这片土地?何以在那条通道之上,铺了那么多花岗石?何以我们家会成了巨富,罗洛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绘制了地图?教授和博士,为甚么会死?”

  阮耀一口气提出了那么多问题来,这些问题,我一个也无法回答。

  我只好苦笑,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几个仆人的呼叫声,一个仆人出现在门口,大声道:“阮先生,许多水涌了上来!”

  阮耀叱道:“甚么许多水涌了上来?”

  那仆人道:“那个深洞,深洞里有水涌上来,一直涌到了洞口!”

  我和阮耀互望了一眼,一起向外奔去,奔到了花园,来到了深洞的边上,向下望去,只见那深洞,看起来已像是一口井,全是水,水恰好来到了洞口,还在向上涌著,像一个小型的喷泉,然而,水位却不再上升,看起来很有趣。

  在这样的情形下,可以说,任何人都无法再下到这个深洞的底部了!

  我和阮耀两人,呆呆地望了好一会,我才道:“他们一定是不愿意再有人去骚扰他们。”

  阮耀点著头,神情很有点黯然。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阮耀令工人在那个深洞之旁,用掘出来的花岗石,围成了一道墙,如果站在墙头,向下看去,就像是一只其大无比的碗,碗底却有著一个不断在冒出水的喷泉。

  我并没有将我和阮耀在洞底的遭遇告诉杰克上校,杰克上校来过几次,看著那喷泉,也没有甚么话好说,看来,他对这件事已不再感兴趣了!

  阮耀一再和讨论当日他提出的那些问题,但是一直没有结果  并不是说,这些问题一直没有结果。在两个月之后,才算有了一些答案。

  在那天之后,约莫过了两个多月,晚上,忽然有一个肤色很黝黑,神情很坚毅,约莫三十来岁的人,按我家的门铃,要找我。

  我并不认识他,但是我也从不拒绝来见我的陌生人,我让他进来,请他坐下之后,他道:“我姓吴,吴子俊,是一艘货船的船长。”

  我打量著他,可以看得出,他的确像一个极有经验的资格的海员。

  我道:“吴先生,你有甚么指教?”

  吴子俊略停了片刻,搓著手,道:“卫先生,我来得很冒昧,但是我必须来找你,你认得一个大冒险家,罗洛先生?”

  我扬了扬眉:“认识,他死了!”

  吴子俊叹了一口气:“真想不到,航海这门职业,有一点不好,就是你离开一处地方之后,再回来时,往往已面目全非了!”

  我心中十分疑惑,问道:“吴先生,你向我提起罗洛,是为了甚么?”

  吴子俊道:“我和罗洛是好朋友,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曾托他查一件事情  ”

  我不出声,等著他讲下去,吴子俊摊了摊手:“这件事说起来也很无聊,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只不过想弄清楚事情的经过,没有别的意图。”

  我呆了片刻,一百多年之前的事,罗洛,这个人又姓吴,难道  

  在我还未曾开口之际,吴子俊又道:“事情发生在我曾祖父那一代  ”

  我急不及待地问道:“令曾祖父的名字是  ”

  吴子俊望了我一眼:“我曾祖父叫吴慧。”

  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吴慧,这个名字,虽然我只是第一次听人提起,但是我对这个名字,却一点也不陌生,这位吴慧先生,就是在阮耀的曾祖父的日记中,曾数次出现的神秘人物!

  当我又睁开眼来的时候,吴子俊望著我,神情显得很讶异。

  那当然是因为我刚才忽然闭上了眼睛,神情显得很怪异的缘故。

  我定了定神:“你再说下去,罗洛并不是私家侦探,你为甚么会托他去查事情?”

  吴子俊道:“因为他认识一个靠遗产过日子的花花公子,阮耀。”

  当他提及阮耀的名字之际,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一种极其不屑的神情。我还没有说甚么,他又道:“你一定会问我,事情和那个阮耀,又有甚么关系,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吴子俊皱著眉,道:“有一次,我无意之中,找到了一批文件,那批文件……可以说十分有趣,也十分古怪,它是一些日记,一些信札,是我曾祖父留下来的,这批文件中,可以看出,目前阮耀的那一大片产业,原来是一个塘,叫吴家塘,是属于我曾祖父的。后来,好像曾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这个塘,变成了平地,我曾祖父在日记中说,他立时请了一个好朋友,姓玩的  阮耀的曾祖父  一起来看,后来,不知怎么,土地就变成阮家的了,阮家而且立即发了大财,我曾祖父就郁郁而终了!”

  我大声道:“那批文件呢?”

  吴子俊道:“我交给了罗洛。”

  我忙道:“你没有副本留下来?”

  吴子俊睁大了眼:“副本?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也不想追回那片产业来,我只不过想弄明白文件中所载的一个大塘,怎么会变成平地而已,罗洛看了这批文件之后,他答应代我查。如果你要看那些文件,听说负责处理罗洛遗物的就是你,我一找就可以了!”

  我苦笑了起来,道:“处理罗洛遗物的一共有四个人,罗洛的遗命是,将他所有一切东西,全都烧掉,一点也不剩了!”

  吴子俊讶异地道:“为甚么?”

  我道:“吴先生,罗洛曾认真地为你调查过这件事,他曾偷进阮家的家庭图书馆之内,找到了阮耀曾祖父的日记  ”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吴子俊极有兴趣地道:“是么?他已有了结果了?结果怎么样?”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结果,他绘成了一幅地图,一幅地图。”

  我重复著“一幅地图”,吴子俊却感到莫名其妙,我站了起来,道:“吴先生,这件事,以后的发展,你是无论如何料不到的,我想,我们两人不应该单独谈,我想请一个人来一起谈谈。”

  吴子俊扬著眉,道:“好啊,请甚么人?”

  我望著他:“阮耀!”

  吴子俊立时皱起了眉,他的这种反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他第一次提到阮耀的名字之际,就是一副看不起的神情。

  我补充道:“阮耀,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你见了他,一定不会讨厌他的,而且,这件事的发展,和他有最直接的关系,非找他来不可!”

  吴子俊摊著手:“好,如果你坚持,那么,我也不反对。”

  我立时走过去打电话,叫阮耀立即到我这里来。在二十分钟之后,阮耀匆匆赶到。

  阮耀一到,我先替他和吴子俊互相介绍,并且立即说明了吴子俊的身份。

  阮耀呆了半晌,才道:“吴先生,真太好了,我想你或者可以帮助我们,解答一些疑团。”

  我将刚才吴子俊的讲话,重覆了一遍,阮耀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显得很愤怒:“罗洛真不是东西,他为甚么不一早就来和我商量?”

  我道:“自然,这是罗洛的不对,或许是他认为其中有产业的纠纷在内,所以才秘密进行的!”

  阮耀“哼”地一声:“笑话,这片产业,在我来说,算得了甚么?”

  吴子俊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也冷冷地道:“在我来说,更是不值一顾!”

  我忙道:“我们现在不是谈论这些,我们是为了解决疑团而相聚的,吴先生,你听我讲事情发展的经过,阮耀,我有说漏的地方,你来补充!”

  阮耀勉强地笑了笑,于是,我又从罗洛的死讲起。

  阮耀一直没有出声,吴子俊也保持著沉默,一直等我说完,吴子俊才神色异样地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呆了一呆,还没有出声,阮耀已经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卫先生是在撒谎么?”

  吴子俊站了起来,气呼呼地道:“我可没那么说,不过,外太空有人到地球上来,嘿,这是第九流科学幻想小说惯用的题材。”

  我望著他,做了一个手势,令他坐了下来:“吴先生,让我讲几件和我们的事完全无关的事实,给你听听,或者你会改变观念。”

  吴子俊坐了下来,冷冷地道:“说。”

  我道:“一八九一年,美国伊里诺州,摩里逊德里市,有一位吉普太太,在替她的炉灶加煤的时候,有一块煤跌在地上,跌碎了,在煤块之中,有一条金炼,一起跌了出来。”

  吴子俊道:“一条金炼,有甚么稀奇?”

  我道:“金炼是不稀奇,但是,专家的估计,煤的形成,是上千万年的事,那条金炼在煤的中间,自然有著更长的历史!”

  吴子俊眨著眼,道:“你想说明甚么?”

  我作著手势,道:“我想说明,金炼是不会自然形成的,它在煤块中间,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外太空的‘人’到地球时留下来的:二、是地球的‘上一代’人留下来的,我所指的‘上一代’上,是指地球上曾有过一次大毁灭,我们现在这些人。是经过了大毁灭之后,又渐渐进化而成的!”

  吴子俊不出声。

  我道:“还有第二个例子,四十年前,科学家大卫·保利斯德爵士,曾对英国巴富郡,京哥第斯的石矿场,进行了研究。”

  吴子俊和阮耀两人都望著我,等我说下去。

  由于我平时坚信浩瀚无边的宇宙之中,一定在其它的星球上,有著高级的生物,也怀疑我们这一代人类,这一代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不是地球上的第一代生物,因为地球的历史,和我们这一代人类的历史相比较,距离实在太远了。

  所以,我平时很注意一些不可解释的事情的报导,这时,我根据我以往阅读到的记载,随便举出几个例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我略停了一停之后,道:“大卫·保利斯德爵士研究的那个沙石矿,估计已有一万万年的历史,吸引他加以特别研究的原因,是因为在开采出来的石头中心,竟发现了一些平头的钢钉!”

  吴子俊皱著眉,不出声。

  我又道:“还有第三个例子,一八五二年,美国‘科学化美国’杂志,报导一件怪事,有一个五吋高,刻上花纹的银铃,这个银铃,是从一块数百吨重的大石中被发现的,这块石头的形成,至少是几亿年前的事情了。”

  吴子俊好像有点呼吸困难,他解开了领带的结,吸著气:“这说明甚么?”

  我道:“就是说明,在很久以前,地球上还没有人类的时候,有人到过地球。很久以前有人来过,现在也一定会有人来,因为地球之外,其他所有的星球之中,有的星球是可能有人的!”

  吴子俊摇著头:“这种事,对我来说,始终是十分无稽的!”

  阮耀显然对这位吴先生并没有甚么好感,他冷冷地道:“我们没有一定要你相信!”

  吴子俊立时对阮耀怒目而视,我摇著手:“别紧张,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是最近的例子,十年前,在中国西藏的边界,卑仁祖乌拉山脉,发现了一个侏儒部族,这个部族,叫杜立巴族。”

  吴子俊打岔道:“你越说越远了!”

  我微笑著:“杜立巴族人住在洞穴里,在他们居住的洞穴中,有许多石质的图片,上面刻满了世人难明的文字,这些文字,据杜立巴族人自称,是记载著他们的祖先,大约在一万二千年之前,从太空降落在地球,当时他们的头,比现在细,身体很小  ”

  吴子俊笑了起来:“所有的落后部落,大都有类似的传说!”

  我笑了笑,道:“或许是,但是,科学家却在杜立巴人居住的洞穴附近,发掘出一些骸骨来,那些骸骨,头大,身体小,和地球人不大相同!”吴子俊不再出声,他点了一支烟,用力吸著。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些,或者对你的要求,没有甚么帮助  ”

  吴子俊揿熄了烟:“你是说,我托罗洛先生调查的事,他已经有了眉目!”

  我道:“是,我想是的,但是因为这件事,太神秘了,所以当他临死之际,他不想任何人再接触这件事,是以了吩咐我们将一切烧掉的!”

  吴子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认为他们现在……还住在地底深处?”

  我和阮耀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吴子俊叫了起来:“那你们怎么不去通知有关当局,将他们找出来!”

  我摊了摊手:“为甚么要那样,他们在地底,和我们一点没有妨碍,我相信,他们是十分和平的‘人’,这一点,从我和阮先生两人,安然回到地面上,就可以得到证明。”

  吴子俊道:“可是,这件事,已死了两个人,教授和博士  ”

  我皱著眉:“他们的死,我相信一个的确是出心脏病发,一个是意外!”

  吴子俊挺了挺身子:“好,那么我告辞了!”

  他站了起来,走向门口,他走到门口之后,才转过身来,指著阮耀:“可是,我不明白,何以他的曾祖父,会忽然成了钜富!”

  阮耀看来很怕人提到这个问题,他也陡地站了起来。

  我立时道:“关于这一点,在阮先生曾祖父的日记之中,一定有详细的记载,可惜,这些日记被罗洛取走,又被我们烧掉了,可能永远成了一个谜。”

  吴子俊道:“你有甚么推测?”

  我皱著眉:“我的推测是,当时,阮先生的曾祖父,和令曾祖父,都曾见过他们  就是那些来自太空的人,那些太空人,一定曾告诉了他们一些致富的知识,或者给了他们一些十分值钱的东西。”

  吴子俊点头道:“很合理,但为甚么我的曾祖父,会忧郁而死?”

  阮耀怒道:“那谁知道?”

  吴子俊冷笑道:“我知道,你的曾祖父,用了卑鄙的手段,抢夺了他的所有!”

  阮耀一声怒吼,冲过去想去打吴子俊,但吴子俊已然拉开门,“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走了!

  阮耀怒叫道:“流氓!”

  我安慰道:“阮耀,他的出现,至少使我们对事情有了进一步的瞭解,现在,那深洞中满是水,一定是地底的那些人,不希望再有人下去了。”

  阮耀呆了半晌,才道:“你以为他们究竟是甚么人?”

  我摇著头:“不知道,永远没有人可以知道了!”

  阮耀摊著手,作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也摊开了手,同样无可奈何。

  真的,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有一定答案的,这件事,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是么?

  尾声

  或许,还有一些疑问,是必须一提的,例如那些花岗石的石基,是在甚么情形之下,由甚么人砌上去之类。但关于这一方面的事,却只能凭推测来解决了。

  我的推测是,阮耀的曾祖父,见过“他们”,“他们”给了阮耀曾祖父若干好处(是阮家突然暴富的原因),而阮耀的曾祖父,就答应替“他们”封闭这个深洞,使“他们”的存在,永不被人发现。而“他们”也有某种力量,来保护“他们”自己,罗洛可能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他的地图上,才会有若干危险的记号。

  如果不是吴子俊的委托,如果不是罗洛的深入调查,那么,这件事可能永远没有人知道了,我最不明白的是,何以罗洛在临死之前,要将一切都保守秘密。

  我所能作的推测,也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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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