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老  猫

 

--------------------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第一部:不断发出敲打声的怪老头

  天气闷热得无可言喻,深夜了,还是热得一丝风都没有,李同躺在席上,拚命想睡著,可是尽管疲倦得很,还是无法睡得著。

  李同睡不著,倒并不是因为天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楼上发出来的吵声。李同搬到这幢大厦来,已经有大半年了。

  大城市中,居住在大厦内,就算住上三年五载,楼上楼下住的是甚么人,也不容易弄得清,李同自然也不知道他楼上住的是甚么人,可是那份人家,李同在暗中咒骂了他们不知多少次,那家人,简直是神经病。

  李同才搬进来的时候,听到不断的敲打声,还以为楼上的人家,正在装修。本来,住这种中下级的大厦,根本没有甚么可以值得装修的,人挤在那种鸽子笼似的居住单位之中,只不过求一个栖身之所而已,如何谈得上舒服?

  但是,人家既然喜欢装修,自然也无法干涉,于是李同忍受了两个星期的敲打声,然后,静了两天,那两天,李同睡得分外酣畅。

  到了第三天,李同才一上床,敲钉声又响了起来,李同自床上直坐了起来,瞪著天花板,咕咕脓哝,骂了半天。

  自那天后,楼上的敲打,几乎没有断过。

  李同也曾在窗中探出头去,想大声喝问上面究竟在干甚么?可是他只是向楼上瞧了瞧,还是忍住了,楼上楼下,吵起架来,究竟不怎么好,他想,过几天,总会好的。

  可是,楼上那份人家,真是发了神经病,每天晚上、早上,甚至假期的中午,总在不断敲著钉子,大厦的建筑本就十分单薄,楼上每一下敲钉声,就像是锤子敲在李同的头上一样,李同几乎被弄得神经衰弱了!

  而今天晚上,当李同疲倦透顶,亟想睡眠,楼上又“砰砰砰”地敲打起来之际,李同实在无法忍受了,他自床上坐了起来,怒气冲天,心中还在想,再忍耐两分钟,如果敲打声不在两分钟内停止的话,那么,一定要上楼去,和楼上的人讲个明白。

  当他坐起来之后,楼上的敲打声停止了。

  李同等了一分钟左右,一点声响也没有,他打了一个呵欠,睡了下去,可是才一躺下,又是“砰”地一声,钉子跌在地上的声音,锤子落地的声音,全都清晰可闻,李同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陡地跳了起来,拖著拖鞋,打开了门,疾冲了出去。

  李同居住的那个单位很小,只有一间房和一个被称为“厅”的空间,李同是单身汉,他独自居住著。他出了门,大踏步地走上楼梯,来到了他楼上那份人家的门前,用力按著门铃。

  过了一会,木门先打了开来,一个老头子,探出头来,望著李同。

  李同厉声道:“你家里究竟死了多少人?”

  那老者被李同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喝问,弄得陡地一呆,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李同又是狠狠地道:“你们每天砰砰砰敲钉子,在钉棺材?”

  那老者“哦”地一声,脸上堆满了歉意,道:“原来是这样,对不起,真对不起!”

  李同心中的怒意未消,他又抬脚,在铁闸上用力踢了一脚:“我就住在楼下,我要睡觉,如果你们再这样敲个不停,我不和你们客气!”

  他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望看那老者,那老者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来,不住“哦哦”地答应看,李同愤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当他又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他的气也平了,他平时绝不是那么大脾气的人,连他自己也为了刚才如此大发脾气,而觉得奇怪。

  他心中在想,还好楼上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老头子,而且一看到他就认不是,如果出来应门的是一条不肯认错的大汉,那么,一吵起来,说不定又是一桩在报上见惯了的血案。

  李同翻来覆去地想著,楼上果然再没有声音发出来,他过了不久,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下班回来,看到大厦门口,停著一辆小型货车,车上放著点家俬,一个搬运工人,正托著一只衣橱走出来。

  李同也没有在意,大厦中,几平每天都有人搬进搬出,原不足为奇。

  可是,当李同走进大厦时,却看见了那个老者,那老者是倒退著身子走出来的,在那老者的面前,两个搬运工人,正抬著一只箱子。

  那是一只木箱子,很残旧了,箱子并不大,但是两个搬运工人抬著,看来十分吃力。

  那老者在不断做作手势,道:“小心点,平稳一点,对,啊呀,你那边高了,不行,一定要平,对,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老者一面说,一面向后退来,几乎撞到李同的身上,李同伸了伸手,挡住了他的身子,那老者转过身来,看到了李同,忙道:“对不起,真对不起!”

  李同顺口道:“你搬家了?”

  那老者抹了抹脸上的汗:“是啊,我搬家了,吵了你很久,真不好意思。”

  李同的好奇心起:“你每天不停敲打,究竟是在做甚么?”

  可是那老者却并没有回答李同这个问题,他只是不住吩咐那两个搬运工人抬那口箱子,直到那口箱子上了货车,那老者亲自用身子,将那口箱子绑好,才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李同没有再看下去,等著电梯,上了楼,他已经将钥匙伸进了自己住所的门,可是突然之间,他心中一动。

  李同心想,那老头子看来也是独居的,他像是发神经病一样,每天敲打著,究竟是在做甚么?

  如今,楼上正在搬家,门可能还开著,自己何不上去看一看?

  他拔出了钥匙来,绕著楼梯到了楼上,果然,门开著。一个搬运工人,正搬著一张桌子出来。

  等那搬运工人走出来之后,李同就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和他居住的单位一样,空间小得可怜。

  东西全被搬空了,地上全是些纸张及没有用的杂物,李同走进了房间,房间也是空的,李同才一推开门,就看到房间的一角,有著一大堆旧报纸。

  那一角,正是楼下他的睡房中放床的地方,本来,那一堆旧报纸,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但是每次的敲打声,总是从他床上传方下来,所以他向前走去,用脚将那一大团旧报纸拨了开来。

  旧报纸被拨开,李同便不禁陡地一呆,他拨开了上面的一层报纸,就看到下面的报纸沾满了血迹!

  李同的心怦怦乱跳,他想起那老头子的样子,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而如今,又在旧报纸上发现了那么多血,怎能不心惊肉跳?

  看起来,旧报纸下面,还有甚么东西包著,李同又踢开了几层报纸,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一副血淋淋的肠脏,李同不由自主,怪叫了一声,连忙退了出来,他退到了门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他急急向楼下奔著,连电梯也不等。

  他一直奔到了大厦的入口处,当他在向下奔去的时候,他原是想拦住那老者,叫他解释这件事,可是当他到了楼下,那辆小货车已经不在了。

  想起那副血淋淋的内脏,李同仍然不免心惊肉跳,那副内脏,看来很小,人对于血淋淋的束西,有一股自然的厌恶,李同一看到就吓了一大跳,自然不会仔细去看,他只是联想到,那老者可能杀了一个小孩。

  一想到这里,他感到事情严重之极了,他忙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拨了一个电话,报了警,他又再上了楼,在门口等著。

  不到二十分钟,大队警员,在一位警官的带领下,赶到了现场。

  那位带队的警官,是才从警官学校毕业,已经连接升了两级,前途无量的警务人员,我和他很熟,我们几个熟朋友都叫他为杰美,他姓王。王警官见到了李同,李同便指著门内:“在里面!”

  王警官带著警员,走了进去,李同跟在后面。

  由于旧报纸已被李同踢开,是以那副血淋淋的内脏,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王警官和警员乍一看到,也不禁都吓了一大跳。

  可是,当王警官走向前,俯身看视了一回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就不再那么紧张了,他站起身来,道:“这不是人的内脏!”

  李同半信半疑:“不是一个小孩子?”

  王警官摇了摇头,对一个警官道:“医官来了没有?去催一催!”

  那警员忙走了下去,王警官向李同道:“李先生,你住在楼下,怎么会上来,发现这副内脏的?”

  李同苦笑了一下:“楼上的住客,每天早上、白天、甚至晚上,总是不断在敲打甚么,昨天晚上我上来交涉,楼上住的那个老头子就搬走了,我为了好奇,所以上来看看,我……不知道那不是人的内脏。我报警,错了么?”

  王警官道:“没有错,市民看到任何可疑的事,都应该报警!”

  李同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医官也来了,医官向那副内脏看了一眼,就皱著眉:“我看这是狗或者猫的内脏,带回去稍为察看一下,就可以知道了,谁那么无聊,杀了猫狗,将内脏留在这里!”

  几个警员,拿了一只大尼龙袋来,将那副内脏放了进去,弄了个满手是血。李同在警方人员收队回去的时候:“这老头子……他不算犯法么?”

  王警官也不禁皱了皱眉,他辨过不少案子,像是如今这样的事,他却也还是第一次经历,那老者算不算犯罪,连他也说不上来。

  他道:“我们会设法去会见这里以前的住客的。”

  李同舒了一口气:“这老头子,我看他多少有点古怪。”

  王警官自然不会受李同的话所影响,他到了大厦楼下,已经围满了很多闲人,有的人,看到警员提著一袋鲜血淋漓的东西,登上了警车,敏感得尖声叫了起来。

  王警官找到了大厦的看更人,连看更人也不知道那老头子是甚么来历,不过看更人记得那辆小货车的招牌,那就好办了。

  第二天上午,警方便找到了小货车的司机和几个跟车的搬运工人。小货车的司机,也就是车主,他道:“是,昨天我替一个老头子搬过家,他没有甚么家俬,只有一口箱子,像是放著极其贵重的东西,搬的时候,一定要放平,紧张得很。”

  王警官问道:“搬到哪里去了?”

  货车司机说了一个地址,王警官因为这是一件小事,而且,化验室的报告也早就来了,那是一副猫的内脏,杀了一只猫,无论如何,不能算是犯法的行为,只不过随便将内脏遗留在空屋中,总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必须去警告一下。

  这是小事,王警官没有亲自出马,只是派了一个手下,照地址去走了一遭。

  那警员的任务,也进行得很顺利,他回来报告说,见到了那老者,老者姓张,他承认杀了一只猫,因为他嗜吃猫肉。而那副内脏,他本来是准备抛弃的,不过因为搬家,所以忘了。

  那警员告诫了他几句,事情也就完了。

  在这以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杰美得了一星期假期。我们有几次在一起。有一次,几个人不知怎么,谈起了各种古怪的食物,有的人说滚水驴肉的昧道鲜美,有的人说蝗虫炒熟了好吃,有的说内蒙古的沙鸡是天下至味,有的盛赞蚕蛹之香脆,连口水都要流下来的神气。

  杰美忽然道:“谁吃过猫肉?”

  座间一个人道:“猫肉可以说是普通的食物,要除猫肉的羶气,得先将猫肉洗净,放在浓浓的红茶汁中,滚上一滚,再捞起来,炒了吃,比鸡还要鲜嫩。”

  杰美笑道:“不过,现在吃猫的人,到底不多见了,上一个月,有个人喜欢吃猫,将一副猫的内脏留在屋中,被他楼下的人看到,以为是一个小孩子的内脏,报了警,倒令我们虚惊了一场。”

  那个详细介绍了猫肉吃法的朋友道:“啊,这个人住在甚么地方,找他一起吃猫肉去!”

  我笑著:“猫和人的内脏也分不出来,报警的那位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猫又不能连皮吃,总要剥了皮下来,看到了猫皮,还不知道么?”

  杰美略呆了一呆,道:“嗳,这件事倒很奇怪,没有看到猫皮,那个人是一个老头子,姓张,他搬家,所以将肉脏忘记抛掉了。”我道:“那就更不通了,一个人再爱吃猫肉,也不会在临搬家之前,再去杀猫的。”

  杰美又呆了一呆:“你说得对,或许,他是先杀了猫,再搬家的。”

  我问道:“为甚么?”

  杰美道:“那个报案的人,住在他的楼下,说是那个张老头,每天都敲敲打打,吵得他睡不著,他曾上去干涉过一次,第二天,那人就搬走了!”

  我道:“杰美,你是怎么处理这案子的?”

  杰美反问我道:“你的古怪想像力又来了,你想到了一些甚么?”

  我耸了耸肩:“可以联想到的太多了,随便说说,那张老头不断敲钉子,可能是在钉一只只小木盒,而这些小木盒,放在一只肉脏被挖出来的死猫的体腔之中,运到外面去。”

  杰美和几个朋友都怔了一怔,杰美道:“你是说,那张老头用这个方法,转运毒品?”

  我笑了起来:“我绝没有那么说,这只不过是联想的一个可能发展而已,也有可能,张老头是一个标本的制作者,那么,也需要不断地敲打。”

  杰美沉吟了半晌,才道:“无论如何,站在警方的立场,这件事已结束了,再要追查的话,只好留给想像力丰富的业余侦探去进行了!”

  我拍著杰美的肩头:“小伙子,连你的上司杰克上校,也从来不敢这样称呼我!”

  杰美忙道:“我绝不是有心奚落你,因为警方的确是找不到甚么理由,再去查问人家了!”

  他虽然立时向我道歉,事实上,我也并没有恼他,只不过总觉得有点负气,所以我一面笑著,一面道:“好,请给我张老头的地址,我这个‘想像力丰富的业余侦探’,反正闲著没事做!”

  杰美显得很尴尬:“你生气了?”

  我摇头道:“一点也不,如果我生气的话,我根本不会向你要地址,我会自己去查。”

  杰美有点无可奈何,摊了摊手:“好,我打电话回去,问了来给你。”

  他站起身来去打电话,一个朋友低声劝我:“事情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何必自找麻烦?”

  我笑了笑:“或许在这件事情的后面,隐藏著许多令人意外的事也说不定,你想,那个张老头每天不停地敲打,一给人家问一下,立即就搬了家,这不是很古怪的事么?”

  我的话,那几个朋友都唯唯否否,因为他们都不是好奇心十分强烈的人,我知道,只有小郭在这里的话,他一定是支持我的意见,可惜小郭刚结了婚,渡蜜月去了。

  杰美在十分钟之后回来,将一张写有地址的字条,交了给我,我看了一眼,就将他放在衣袋中。这一天其余的时间,我们过得很愉快。

  而第二天起来,我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了,一连过了三五天,那天晚上,我送走了一位专搜集中国早期邮票的朋友  他拿了一张“三分红印花加盖小字当一元”来向我炫耀了大半小时。

  我本来也喜欢集邮,大家谈得倒也投机。在这位朋友走了之后,我翻了翻衣袋,忽然翻出了张老头的地址来。

  看到了那张纸条,我才记起了这件事,我连忙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二时了。

  在这样的时候,去访问一个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实在是太不适宜。

  可是我继而一想,那个张老头一直喜欢敲钉子,发出嘈杂声,据杰美说,彻夜不停,所以才惹得他楼下的住客忍无可忍,上去干涉,那么,我在十二时左右去见他,岂不是正可以知道他在干甚么?

  一想到这里,我立时转身向外走去。

  张老头住在一种中下级的大厦中,走进了大厦门,我又看了看那张纸条,他住在十六楼F座,我走进狭窄而肮脏的电梯,电梯在上升的时候,发出一种可怕的“吱吱”声,真怕电梯的铁缆,随时可以断下来。

  电梯停在十六楼,推开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而我才一出电梯,就知道一定有甚么意外的事发生了,因为走廊中的住户很多都打开了门,探头向走廊的尽头处望著,在走廊的尽头处,则传来一阵呼喝詈骂声。

  我在走廊中略停了一停,看到F座正在有吵架声传出来的那一端。

  我向走廊的那一端走去,只见一个穿著睡衣,身形高大、容貌粗鲁的男子,正在用力踢一户住所的铁门,大声骂著。

  我来到了那男子的身后,便呆了一呆,因为那男子在踢的,正是十六楼F座,是我要来找的张老头的住所。

  那男子一面踢,一面骂:“出来,大家别睡了,你们总得有个人出来,不然我一直吵到天亮!”

  旁边有一户人家,有一个男人劝道:“算了,大家上下邻舍,何必吵成那样!”

  那男子气势汹汹:“这份人家,简直是王八蛋,一天到晚不停敲钉子,从早到晚,声音没有停过,简直是神经病,出来!出来!”

  他一面骂,一面踢铁门。

  我听得那男子这样骂法,不禁呆了一呆,看来,我绝没有找错地方,那正是张老头的住所,张老头仍然和以前一样,他躲在家中,不知道作甚么事,终于又令得他楼下的住客忍无可忍了。

  我不再向前走去,就停在那男子身后不远处,只见F座的木门打了开来,一个老头子,出现在铁闸之后,神色看来十分慌张。

  一见有人来应门,那男子更是恼怒了,他先向那老者大喝一声,接著就骂道:“你是人还是老鼠?”

  那老头子的神色,看来也有点恼怒。

  可能是门外那男子的身形太壮硕了,是以他只得强忍著怒意:“先生,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那男子“砰”地一声,又在铁闸上踢了一脚,骂道:“客气你妈的个屁,你要是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就算你今晚要死了,也不致于要自己钉棺材!”

  那男子又骂出了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接著道:“你是死人,听不到吵声,你问问左右邻舍看,你这种人,只配自己一个人住到荒山野岭去,他妈的,不是人!”

  那老头子的怒气,看来已全被压了下去,那男子还在撩臂捏拳:“你有种就不要进出,撞著我,我非打你这老王八不可。”

  在这时候,我看出机会到了,我走了过去,对那男子道:“好了,先生,张老先生也给你骂够了,他不会再吵你睡觉的了!”

  那男子瞪著我,铁闸内的张老头,也以很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因为他完全不认识我,而我却知道他姓张,他自然感到奇怪。

  那男子瞪了我半晌,又数落了好几分钟,才悻悻然下楼而去,看热闹的几户人家,也纷纷将门关上。张老头的身子退了半步,也待关门,我忙道:“张老先生,我是特地来拜访你的!”

  张老头用疑惑的眼光,望定了我,他显然没有请我进去的意思。

  我又道:“这么晚了,我来见你,你或许感到奇怪,我是由警局来的。”

  张老头皱著眉,仍然不出声。

  我随机应变:“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在半夜之后,仍然发出使人难以睡眠的声响,所以,我一定要进来看一看。”

  张老头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但是这一次,他总算开了口:“我再不会吵人的了。”

  我笑了笑,知道不下一点功夫,他是不肯开门的,是以我立时道:“你用甚么方法,明天立即搬家?”

  我这句话,果然发生了效力,张老头的神色,变得十分惊恐,他的口唇动了动,像是想说甚么,但是却又没有说出声来。

  我恐吓了他一句之后,立时又放软了声音:“让我进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如果你真有甚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我或者还可以帮你的忙!”

  张老头又倏地后退了半步,一面举起手来摇著,一面道:“不用了,不用了!”

  当他举起手来摇动著的时候,我呆住了,而张老头也立时发觉,他是不应该举起手来的,他也呆住了,举起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掩饰才好。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如果他不举起手来摇著的话,由于铁闸的阻隔,我是看不到他的手的,但这时候,他再想掩饰,却是太迟了。我紧盯著他的手,张老头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冷冷地道:“你在干甚么?为甚么你的手上沾满了血?”

  张老头有点结结巴巴:“那……不是人血。”

  我道:“那么是甚么血?又是猫血?你又在杀猫了?半夜三更杀猫作甚么?”

  在我的逼问下,张老头显得十分张皇失措,他像是根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在突然之间,“砰”地将门关上。

第二部:一只老黑猫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他会忽然之间,有那样的行动,我连忙去按门铃,可是门铃响了又响,张老头却始终不再出来应门。

  要弄开那道铁闸,再打开那道木门,并不是甚么困难的事,但是那也必需大动阵仗,我可以报警,但是,就算张老头真的在他的住所内杀猫,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我呆立了好一会,最后又用力按了两下门铃,再等了片刻,仍然无人应门,我只好离去。

  张老头的年纪看来只不过六十多岁,那并不算是太老。

  可是我总有一种十分诡异而难以形容的感觉,我感到张老头,好像已老得不应该再活在世上!这种感觉,究竟因为甚么而产生,我也说不上来。

  我对于张老头举著沾满了血的手、神色张皇、面色青白的那个神态,印象尤其深刻,我在回想张老头的那个神态之际,很容易联想到一些古怪的、会不可思议的邪门法术的人。

  这一类的人,现在要在大城市中寻找,真是难得很了,但是以前,尤其是小时候所听的各种各样传说之中,倒是常可以听得到的。

  对了,这一类人,通常在故事和传说中,都被称著“生神仙”。

  故事和传说,往往有名有姓,有根有据,说是某达官贵人仰慕某生神仙之名,召见某生神仙,生神仙施法,人在汉口,却闭目入定,顷刻千里,到上海买了东西回来,等等。

  这类传说,自然无稽得很,但是我们这一代的人,却谁都在儿童时期听说过。这种法术,被称为“五行遁法”,还有甚么“五鬼搬运法”、“五行大挪移法”等等。

  我仍然说不上来何以见到了张老头,就会联想到那些事,但是,我的确有那样的念头,而且,当晚我还做了一夜噩梦。

  第二天早上,一早醒来,时间实在还早,我还想再睡一会,可是说甚么也睡不著了,只好起身,一面仍然想著张老头,想他究竟在干甚么事。

  我终于又来到那幢大厦,直上十六楼。这种有长走廊的大厦,白天和黑夜同样阴暗,我刚想去按门铃,忽然听到有开门的声响,我立时闪了闪身子,躲到楼梯口去。

  我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我才一躲了起来,就看到铁闸打开,张老头走了出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在铁闸上,加了一柄很大的锁,临走的时候,他又用力拉了拉那柄锁,等到肯定锁上了,才走向电梯。

  我躲在楼梯内,他并没有发现我,而我却可以仔细打量他。

  他的神情很忧虑,好像有著甚么重大的心事,他的胁下,挟著一只小小的木箱,是乌木上面镶著罗甸的古老木箱,走向电梯。

  我没有出声,更没有现身,因为他离开之后,我可以弄开门锁,到屋子中去看个究竟。

  私入他人的住宅,自然是不足为训,但是我的好奇心是如此之强烈,而且我自问,绝没有甚么恶意,是以就算我的行动和法律有所抵触,也不以为意。

  我看他进了电梯,就立时闪身出来,只化了一分钟,就打开了那柄大锁,然后,又弄开了两道门锁,走进了张老头的住所。

  一进门,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很小的空间,算是客厅,那里,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之外,就是靠窗放著一口大箱子。

  那口箱子十分精致,一看到那口箱子,我就想到杰美所说的,张老头上次搬家时,嘱咐搬运工人千万小心搬的那一口。

  我转过身,将门依次关上,并且将那柄大锁,照样锁上,以便使张老头回来时,也不知道有人在他的房子中。

  我是背著客厅在做那些事的,当我最后关上木门,正准备转回身来之际,我忽然觉得,有人在我的身后,向我疾扑了过来。

  我的感觉极其敏锐,当我一觉出有人向我疾扑了过来之际,立时转身,可是那向我扑来的东西,速度却快得惊人  我才一转过身来,就发现那不是人,而是一团相当大的黑影。

  由于那东西的来势太快,是以在急切之间,我也未曾看清它是甚么,我只得先用力打出一拳。

  那一拳打出,正打在那东西上,只觉得软绵绵,毛茸茸地,接著,便是“嗤”地一声响,和“迷呜”一声怪叫,那东西已被我打得凌空跌了出去。

  这时,我已经知道,向我扑来,被我一拳打中的,是一只猫。

  而那“嗤”地一声响,则是猫在被我打中,怪叫著向外跌去时,猫爪在我的衣袖上,抓了一抓,将衣袖抓下了大幅时发出来的声响。

  这一抓,要是被它抓中了我的手背,那不免要皮开肉绽了!

  我未曾料到张老头的家中,竟然有这样的一头恶猫,几乎吃了大亏,我连忙定了定神,将外衣脱了下来,准备那头猫再扑上来时,可以抵挡。

  这时,那头猫凌空落下,落在桌子上,弓起了背,竖起了尾,全身毛都耸了起来,一双碧绿的眼睛,望定了我,发出可怕的叫声。

  那是一头大黑猫。

  或许是我平时对猫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注意,但是无论如何,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大黑猫,它不但大、乌黑,而且神态之狞恶,所发出的声音之可怕,以及它那双碧绿的眼睛中所发出的那种邪恶的光芒,简直使人心寒!

  它耸立在桌上,望定了我,我也望定了它,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对付它才好。

  那只老黑猫,刚才凭空吃了我一拳,想来也知道我的厉害,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进袭,一人一猫,就那样僵持著。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我心中不断地在转著念头,我这时的处境,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尴尬了。

  本来,我只是准备进来打一个转,就立时退出去的,只要进来看看,我就可以知道张老头究竟在屋中做一些甚么事,我估计在张老头的住所之中,耽搁不会超过五分钟的时间。

  可是现在却不行了,我甚至无法走出去,因为我走出去的话,必须转过身将门弄开,而当我背转身开门的时候,那头老黑猫一定又会向我扑来,它的爪子是如此之锐利,给它抓上一下,不是玩的。

  而我的行动竟然受制于一头老猫,这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我一定要先对付了那只老猫,才能有进一步的行动,我慢慢向前走出了一步。

  才向前跨出了一步,那头老黑猫发出了一下怪叫,全身的毛竖得更直,闪闪生光的绿眼睛之中的敌意,也来得更甚。

  不知为甚么,我面对的,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连小孩子也知道如何去对待一只猫的。可是这时,那头老黑猫的眼中,所射出来的那种邪恶的光芒,却不禁令我心寒,我像是面对著一头猛虎。

  我又急速地向前,跨出了两步,我早已看出,只要我再向前走去,那头老黑猫定会再度向我攻击。

  果然,我才向前踏出了雨步,那头老黑猫的身子突然弹起,向我扑来。当它向我扑过来之际,它的四爪张开,白森森的利爪,全从它脚掌的软肉之中露出来,再加上它张大了口,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和它漆黑的身子,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妖怪!

  我早已伸手抓向一张椅子,就在那头老黑猫张牙舞爪扑过来之际,我抡起椅子,对准了它,用力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响,那张摺铁椅子,正砸在猫身上,老黑猫发出了一下听了令人牙龈发酸的怪叫声,身子向后直翻了出去。

  这一砸的力道真不轻,它直碰到了墙上,才落下地,一落地,一面弓著背,竖著毛,一面迅疾无比,奔进了睡房中。

  我早已注意到,睡房的门虚掩著,大约打开半呎许,那头老黑猫,就在那半呎许隙缝之中,“飕”地穿了进去。

  老黑猫被我手中的铁椅击中,怪叫著惊窜,那本来是意料中的事情。

  可是就在那头老黑猫自门缝中窜进去之后,意料不到的怪事却发生了!

  黑猫才一窜进去,“砰”地一声响,房门突然紧紧关上,我也下禁为之陡地一呆。

  如果窜进房去的是一头狗,一进去之后,就将门关上,那我决不会有那种遍体生寒的诡异之感。因为一头受过训练的狗,是可以懂得推上房门的,可是,现在,窜进去的却是一头猫。

  而且,那“砰”地一声响,声音十分大,分明房门是被人用力推上的,一头黑猫,虽然它大得异乎寻常,难道竟会有那么大的力道?

  我呆立在当地,连手中的铁椅也不记得放下来!

  然后,我才想起,我是不应该呆立著的!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椅子,走近那口箱子,箱子并没有上锁,我揭开箱子来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箱子中放著的东西,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好像是一只六角形的盘,每一边,约有两呎长短,看来好像是古铜的。

  在那只盘的一半,密密麻麻,钉满了一种黝黑的、细小的钉子;另一半,却完全是空的,上面有很多纵横交错的线条,好像是刻痕。

  这是一件甚么东西,我简直连想都无法想像,而正当我要伸手,去将这件东西拿起来仔细看上一看之际,突然门口传来了声响,有人在开锁,张老头已经回来了!

  我连忙合上了箱盖,先准备躲到房间去,可是房间中有那头黑猫在,我不想再和那头老黑猫发生纠缠,所以,我来到了近大门口的厨房,躲在厨房的门后。

  我才躲起来,大门已经被推开,张老头走了进来,他的胁下,仍然挟著那只箱子。

  他直向前走,经过了厨房门口,连望也不向内望一下,我趁他走过去之后,探头向外望去,只见张老头来到了那口大箱子之前,揭起了箱盖,将那口小箱子放了进去。

  我曾经揭起大箱子来看过,知道他那口小箱子,是放在那六角形的盘上。

  然后,他转过身来,我怕被他发现,立时又缩回了头,只听得他在叫,发出的声音十分古怪,然后,我又听到,在房门处。传来了一阵爬搔声,接著,便是张老头的脚步声,房门的打开声、猫叫声。

  再接著,便是张老头的讲话声,屋中不会有别的人,他自然是在对那头猫在讲话。

  我怀疑,张老头的神经不很正常,因为一个神经正常的人,是不会和一只老猫讲话的,可是我一路听下去,一路却不免有心惊肉跳之感。

  只听得张老头在问:“作甚么?你有甚么事?”

  那头老黑猫则像是和张老头在对讲一样,发出古怪的“咕咕”声。

  张老头又在道:“别紧张,我们可以再搬家,唉,这一次,要搬到乡下去……”

  当张老头在讲话的时候,真叫人怀疑他可以和猫对谈,一个人,如果是通猫语的话,那真是天下奇闻了。

  但后来听下去,却又不像,张老头只不过看出那头老猫神情紧张而已。

  可是他继续说著话,却叫人莫名其妙了。

  张老头在道:“你别心急,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就快成功了,还怕甚么?再等几年,一定会成功的,再等几年,别心急!”

  听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至少,也是对另一个人在说话。

  但是我却知道,这屋子中,除了他和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他当然不是和我在讲话,他是对那只老黑猫在讲话,我突然起了一股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昨天晚上,曾见过张老头,他双手满是鲜血,他的行动如此诡异,在他的那口大箱子中,又放著一件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怪东西,而那只小箱子中,又不知藏著甚么,现在,他又对著一只老猫在说话。

  我真想直冲出去,问他究竟是在闹甚么玄虚,这时,张老头又道:“真可惜,我们又要搬家了,这一次,搬到乡下去,好不好?”

  除了张老头的讲话声之外,就是那头老黑猫的“咕咕”声。

  虽然是在白天,这样的气氛,也是使人难以忍受的,我向外跨了一步,已然准备现身出去了,可是就在这时,张老头忽然向厨房奔来。厨房很小,我无处躲藏,当我想闪身到门后暂且躲一躲时,张老头已经冲了进来,他的手中,仍然抱著那只老黑猫。

  张老头突然向厨房冲进来,这是在刹那间发生的事,我竟来不及躲到门后,张老头才一冲进来,和我打了一个照面,我只看到他苍白、惊惶的脸,和他所抱的那只黑猫的那一只充满了妖气的眼睛。

  我一闪身,出了厨房,张老头追了出来,沉著脸喝道:“你偷进我屋来,是甚么意思?”

  我微笑著:“张先生,请你原谅我,我是一个好奇心十分强裂的人,而你的行动却怪诞诡异得超乎情理之外,所以我来查看一下!”

  张老头发起怒来:“你有甚么权利来查问我的事?”

  我捺著性子:“我没有资格来查问你的事,但是,看你的情形,像是有甚么困难,我帮助你,总可以吧!”

  我自问话说得十分诚恳,可是,张老头扳下了脸:“我不要任何人帮忙,更不要好管闲事的人来打扰我,你快走!”

  我不肯走,又道:“我看你有很多烦恼,何不我们一起……”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张老头又叫了起来:“滚,你给我滚出去!”

  这实在是极其令人难堪之极的局面,由于我是偷进来的,张老头这时出声赶我走,还算是很客气的了,我摇著手:“别激动,我走,不过我告诉你,我一定会继续下去,弄清楚你究竟在捣甚么鬼,还有,你那口箱子中……”

  我是一面说著,一面在向后退去的,当时,我已退到了大门口。

  我指著那口大箱子,继续说道:“  是甚么东西,我已经看到过了,也一定要弄清楚!”

  我说著,拉开了大门,张老头却在这时,陡地叫了一声,道:“慢走,你看到了甚么?”

  我立时道:“我看到了一只六角形的盘子,一半钉满了钉子。”

  张老头盯著我,从他的神情看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才好,我也看出,事情可能会有一点转机,他不会再逼我走了。

  但是,在我和他僵持了大半分钟之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小伙子,事情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难道没有正经事要做?快走吧!”

  他的语气,虽然已经柔和了好多,但是仍然是要我离去。我也心平气和地道:“张先生,我的正经事,就是要弄明白许多怪异的事,你如果有甚么困难,我一定会竭诚帮助你的。”

  张老头的声音又提高了,他道:“我不要任何人帮助,你再不走,我拿你当贼办!”

  我笑了一下:“好的,我走,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有很为难的事,这件事,你独力难以解决的,我留一张名片给你,当你万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好么?”

  我将一张名片取出,递给他,他也不伸手来接,我只好将之放在地上,然后,推开铁闸,走了出去。

  当我来到电梯前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只见张老头站在铁闸后,手中拿著我的名片,那头黑猫已经不在他的怀中,而是伏在他的脚下。

  张老头看看名片,又看看我,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气。

  我知道,我的这张名片,已经多少发生一些作用了。

  我之所以留下一张名片给张老头,是因为我肯定,张老头所遇到的事,一定是怪诞得不可思议的,而且,他处在这种事情中,一定已有很多年了。

  而我的名字,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当然并不代表甚么,然而我有自信,在一个长期遭遇到不可恩议的怪事的人心中,却有著相当的地位,那自然是因为我连续好几年都在记述著许多怪诞莫名的事情之故。

  如今,看张老头的神情,我所料的显然不差。

  但是,他既然未曾开口叫住我,我也不便在这时候,再去遭他的叱喝。

  反正,他如果对我有信心,而他所遭遇的,又真是不可恩议的怪事的话,他一定会打电话给我,再和我商议,何必急于一时?

  所以,我只是向他望了一眼,电梯一到,我拉开了电梯的门,就跨了进去。

第三部:宋瓷花瓶稀世奇珍

  我一路上在反覆地思索著,回到了家中,仍然有点神思恍惚。

  白素含著笑,问我:“又遇到甚么怪事了?”

  我一面摇著头,一面道:“可以说是怪事,也可以说不是,我觉得这件事,简直无从捉摸,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她笑著道:“将经过情形说来听听。”

  我坐了下来,将有关张老头的事,讲了一遍,白素在听了之后,叹了一声:“你也真应该弄点正经事做做了,照你所说的看来,张老头只不过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有甚么值得追究的?”

  我道:“是,所以我才说事情难以捉摸,因为在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但是我是身历其境的人,我总觉得,事情有说不出来的诡异,可是,直到如今为止,我却甚么也捕捉不到。”

  白素笑道:“要是张老头真有甚么为难的事,他自然会来找你的,你单凭‘感觉’,能解决甚么问题?”

  我伸了一个懒腰,的确,直到现在为止,一切我认为是怪诞诡异的事,全然没有事实根据的,只不过全是我的感觉而已。虽然我对自己的感觉,有一定的自信,但终究是不能凭感觉来明白事实真相的,我也只好将这件事,放过一边了。

  几天之后,我经过张老头的住所附近,又去转了一转,才知道张老头已经在当天下午就搬走了,搬到甚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也为未曾进一步探索这件事而感到遗憾。但是张老头既然已经不知所踪,再想追寻,也无法可施。

  随著时间的过去,奇怪的是,我对张老头的印象,反倒很淡薄了,唯独对那只大黑猫,却印象极其深刻,而且,从此之后,对于猫,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尤其是黑猫。

  我想到,在西洋,黑猫被认为不吉和妖邪,多少是有点道理的,黑猫的眼睛,似乎来得格外碧绿,当黑猫用它那种碧绿的眼睛瞪著你时,总会产生一种十分不舒服之感,除非是真正爱猫的人,否则,只怕人人难以避免。

  天气渐凉,一个下午,一位朋友拖我到一家古董店去,鉴定一件宋瓷。我对于古董其实是外行,充其量只不过是爱好而已。

  也正由于是爱好,所以看得很多,那位拉我去看古董的,是一个暴发户,钱多了,自然而然,想买几件好的东西,以便炫耀一番,所以我去的时候,实在很勉强,只不过听说那件宋瓷,十分精美,是以才勉为其难。

  到了那家古董店,我才知道,那个暴发户,除了我之外,另外还约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我还是认识的,那是真正的古瓷专家,国际公认的,那样倒好,因为我至少可以长不少知识。

  我们一起坐在古董店老板的豪华办公室中,暴发户和我一到,就叫道:“老板,快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只要是真货,价钱再贵我都买。”

  暴发户毕竟是暴发户,一开口,就唯恐人家以为他没有钱一样。

  老板笑著:“我已经鉴定过了,照我看来,那是真货,我自己收藏的是玉器,要不然,我一定留著,不肯出让。”

  一个专家道:“真正的宋瓷很少,藏家也不肯轻易卖出来,你是哪里来的?”

  老板走向保险箱前:“是一个老人托我代售,这种东西,卖一个少一个了!”

  他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箱子来。一看到那只小木箱,我便不禁呆了一呆,我立时觉得它十分眼熟,紧接著,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对黑猫的眼睛。

  这只盒子,是我看见过的,那是在我偷进张老头家中去的那次,他就挟著那只小箱子匆匆走出去,又挟著这只小箱子走回来,将小箱子放进了大箱子之中。

  难道,托古董店代售如此名贵瓷器的,就是张老头?

  可是,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发问。因为我觉得,那没有甚么可能。

  宋瓷是价值极高的古董,而张老头的生活十分简单,他住在中下级的大厦,怎会有这样值钱的东西而不早出售?而且,这种类似的箱子,世上自然也不止一只。

  老板将箱子捧到了一张桌子前,所有的人,全围在桌子边上。

  老板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深紫色的衬垫,在衬垫之上,是一对白瓷花瓶,瓷质晶莹透明,简直不像是瓷,像是白玉!

  老板小心翼翼,拿起了其中的一只来,交给了身边的一位专家,那专家一面看,一面发出赞叹声来,又递给了身边的另一人。

  花瓶传到了我手上的时候,由于它是如此之薄,我真怕一不小心会捏碎,是以十分小心,这样佳妙的瓷器,其实根本不必斤斤计较于它是不是真的宋瓷,本身就是具有极高价值的。

  等到众人都看了一遍,老板又将之放进盒中,再拿起另外一只来,又传观了一遍,才发表意见:“这一对花瓶,简直一模一样,重量也不差分亳,真是杰作中的杰作,如果只有一只,还不算名贵,竟然有一对,可以说难得之极了!”

  暴发户道:“你们大家说呢?怎么样?”

  一位年纪最轻的专家首先道:“我可以签名证明,这是真正的宋瓷。”

  这位专家一说,其余的专家也齐声附和,我自然也随口说了两句。暴发户乐不可支,立时掏出了支票簿来,看他写在支票上的银码,相当于三十万英镑。同样的数值,可以购买一幢花园洋房了!

  老板接过了支票,暴发户小心合上箱盖,捧著箱子:“今天晚上我请吃饭,在我家里,还有几样东西,要请各位看看!”

  对于和这种暴发户一起吃饭,兴趣自然不大,但是我知道如果拒绝的话,一定又有一番口舌,不如去一下,应个景的好。

  暴发户捧著花瓶走了,老板又从保险箱中,取出一些古物来供大家鉴赏,因为有那么多专家在一起,并不是容易的事。

  我也和众人一起,看了一会,其中有几枚古钱和一只制作精巧之极的打簧金表,真令人爱不释手,看了一会,我首先告辞。

  直到离开了古董店,我才想起,忘了问老板一声,那托他代售古董的老头子是不是姓张。但既然已经走了,自然也不必再折回去了。

  晚上,我最迟到暴发户的家中。

  暴发户家里的气派真不小,我们先在他特设的古董间中,看他在半年内买进来的古董,看了一会,仆人来说,可以吃饭了,才一起离去。

  暴发户自己,走在最后,他拉上门,取钥匙在手,看来是准备将古董间锁上的,而我就在他的前面。

  就在暴发户已将门拉到一半之际,忽然之间,也不知从甚么地方,陡地窜来了一只大黑猫,那只大黑猫的来势极快,在我的脚边窜过,“刷”地一声,就从门中,穿进了古董间。

  暴发户怒喝道:“谁养的猫……”

  他那一句话才出口,就听到古董间之内,传出瓷器的碎裂声,一时之间,人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暴发户的手仍然拉著门,门已关上了一大半,究竟那只黑猫穿了进去之后,打碎了甚么,还看不出来。但是,不论打碎了甚么,都是价值巨万的古董。

  暴发户在听到了有东西的碎裂声之后,僵立著,甚至不知道推开门去看看,我忙道:“看看打碎了甚么!”

  暴发户这才如梦初醒,推开了门,五六个人,一起拥在门口,向内看去。

  别人或者都在察看,究竟是甚么东西被打碎了,但是我却只找那只大黑猫。

  我一眼就看见,那只大黑猫伏在窗前的板上,缩成了一团,它像是自己也知道闯了大祸,是以它的神态十分紧张,身子缩成了一团,全身乌亮漆黑的毛,却根根耸起。它的那一对眼睛,也格外闪著绿黝黝的、异样的光采。

  我一看清楚了那只大黑猫,就陡地一怔,虽然世界上,黑猫不知有几千几万只,但是这一只黑猫,我却可以断定,它是张老头那一只。

  就在我想向前走去之际,只听得暴发户在我的身后,发出了一下惨叫声,用力将我一推,已奔进了古董间,来到了古董橱之前,停了下来。

  也在这时,在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叹息声。

  我也看到,古董橱的玻璃破碎,放在里面的其它东西,都完好无损,但是那一对价值三十万英镑,暴发户新买来的瓷瓶,已经碎裂了!

  暴发户奔到了古董架之前,手发著抖,怪声叫了起来,两个男仆和一个女仆,也立时奔了进来。暴发户转过身来,脸色铁青,指著仍然伏著不动的那只黑猫,厉声道:“谁养的猫?”

  三个仆人面面相靦,一起道:“我们没有人养猫,这……这……一定是野猫!”

  暴发户双手握著拳,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绽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看样子,他真像是要扑上去,将那只黑猫咬上两口!

  我已经看出事情真是古怪之极。看来,一只猫撞了进来,打碎了两只花瓶,并不是甚么出奇的事。因为猫是不知道花瓶的价值的,三十万镑的花瓶和三毛钱的水杯,对猫来说,全是一样的。

  可是,那一对花瓶,却放在柜中,柜外有玻璃挡著,一只猫的冲击力量,是不是可以撞碎玻璃,还大成疑问,更何况甚么也不打碎,就坏了那一对花瓶。

  我心念转动,忙道:“别惹那头猫!”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暴发户向著那头黑猫,恶狠狠走了过去,伸手去抓那头黑猫。

  而也就在这时,我的话才出口,黑猫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叫声,身子耸了起来,猫的动作如此之快,连我也未曾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暴发户已然发出了一下惨叫声。

  那头老黑猫落下地,一溜黑烟也似,自门中窜了出去。暴发户的双手,掩住了脸,血自他的指缝之中,直迸了出来。

  亳无疑问,他伸手抓猫,未曾抓中,但是猫爪子却已抓中了他的脸。

  我连忙向他走去,一面向仆人喝道:“快打电话,召救伤车!”

  我来到暴发户的面前,扶著他坐了下来,拉开他的手,暴发户不断呻吟著,他脸上的几条爪痕十分深,只差半吋许,几乎把他的眼球,都抓了出来,血在不断流著,一时之间,也无法止得住。

  所有的客人都呆住了,暴发户的太太、子女也一起奔了进来,乱成了一团,在那样的情形下,反倒没有人注意那对被打碎的花瓶了。

  救伤车不一会就赶到,暴发户的头上,扎起了纱布,送到了医院中,一干人全跟到了医院,暴发户的太太,又嫌公立医院设备不好,立时又转进了一家贵族化的私人医院,我没有跟去。

  那时,我心中真是不舒服到了极点。

  那头大黑猫,它为甚么要特地来打碎那一对花瓶呢?它一定是特地来打碎那对花瓶的,世上虽然有不少凑巧的事,但断乎不会如此凑巧。

  但是,一只猫,它怎会知道花瓶在甚么地方?

  那大黑猫,那只小木箱,这已使我可以肯定,事情和张老头有关,那一对花瓶,原来是张老头的?

  我一想到这里,就走进了一个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找古董店的老板。古董店的老板在接到了我的电话之后,显然想不起我是甚么人来了,我忙又道:“今天,你卖那一对宋瓷花瓶给人,我也在旁的。”

  古董店老板“唔唔”地应著,道:“卫先生,你有甚么指教?”

  我道:“我想知道这一对花瓶的来源。”

  老板呆了一呆:“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我加重语气:“一定要告诉我,事实上,我受警方的委托调查这件事,你如果不肯对我说……”

  那古董店的老板,是一个道地的生意人,生意人怕惹是非,而且,我那样说,也不能说是故意恫吓,事实上,张老头和警方也多少有一点纠葛。

  我的话,果然起了一些作用,古董店老板的声音,显得很慌张:“我不是不肯告诉你它的来源,事实上是我也不知道!”

  我问道:“那么,这对花瓶,是如何会在你手上的?”

  老板道:“一个人拿来,要在我这里寄售,我只不过抽一点佣金,他已经收了钱,走了。”

  我并不怀疑老板的话,我进一步问道:“那个人甚么样子?姓甚么?叫甚么?”

  老板发出了一两下苦笑声:“他年纪很大了,看来很普通,姓张。”

  我一听得“姓张”这两个字,便不禁吸了一口气,我所料的,一点也不错,那对瓷瓶,果然是张老头卖出来的,那只打破了瓷瓶的大黑猫,也正是张老头所养的那只。

  我心中一面转著念,一面道:“你和那位张先生,一定有联络的办法的,是不是,不然,你如何能通知他,瓷瓶已经售出了?”

  古董店的老板急得连声音也变了:“不,我和他没有联络,他每天打一个电话来问我,我才送走了你们,他的电话就来了,我就通知他来收钱。他一来,拿了钱就走了!”

  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声,我相信对方讲的是实话,那么,我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

  虽然,我证明了那瓷瓶是张老头的,但这一点,在我见到了那只大黑猫之后,早已经肯定的了。

  我好半晌不说话,古董店老板反倒著急了起来:“卫先生,我会有甚么事?那一对花瓶,可是它的来历有问题?”

  我忙道:“不,不,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之所以追查它的来源,也不是因为它的来历有问题,而是另外一些极其神秘的事。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就是那对花瓶已经打碎了!”

  古董店老板“啊”地一声,惊叫了起来,虽然我只是在电话中听到他的惊叫声,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在他的声音中,我还可以听出那种极度的痛惜。而且他的那种痛惜,显然不是由于金钱上的,而是痛借一件珍品的被毁。

  他在惊叫了一声之后,连声道:“那怎么会的?太不小心了!那怎么会的?”

  我道:“有一只老黑猫,忽然冲了进来,扑向花瓶,连古董橱的玻璃都打碎了,花瓶变成了一堆碎片!”

  古董店老板连连叹息著,又道:“大黑猫?对了,那姓张的物主,第一次拿著花瓶来找我的时候,手中抱著一只黑猫,古怪得很。”

  我心中略动了一动,对于整件事情,好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一时之间,却还没有办法将这些零碎的概念组织起来。我说一声“打扰”,放下了电话,人仍然在电话亭里,我在迅速地转著念,企图将我突然之间想到的一些零碎的概念,拼凑起来。

  但是我所得到的十分有限,而且,我在将我自己的想法重新思索了一遍之后,我觉得仍然是荒诞得不可能的事。

第四部:警犬殉职

  我的想法是:那对花瓶,是张老头心爱的东西,由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出售,但是他又不甘心那样的宝物落在别人的手中,所以又驱使那头大黑猫,去将之打碎。

  这种想法的怪诞之处,是在于它的主角是一头猫,如果不是猫,而是一只狗的话,那么,还或者勉强可以成立,因为狗能接受人的训练,为人去做很多事,但是,从来也未曾听说过,猫也能接受训练,去做那么复杂的一件事。

  我苦笑著,推开门,走了出来。

  由于我想到了狗,是以我走出了不几步,便又站定。狗!狗和猫是对头,狗对于猫的气味,也特别敏感,如果我有一头良好的警犬,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追踪到它的主人张老头?

  我截住了一辆街车,十分钟之后,我在高级警官宿舍中找到了杰美。杰美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望了我半晌,才苦笑地摇著头,仍然道:“好的,我和你一起找一头警犬。”

  我知道他是不喜欢和我去做这件事的,因为站在一个警务人员的立场而言,只对犯罪事件有兴趣,神秘的事情,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但是事情由他而起,如果不是在那次闲谈之中,他说出了张老头的事,就算我看到一只老猫,打破了一对花瓶,我也决不会追查其中原因,所以他有责任替我做点事。

  杰美和我一起查了一下警犬的档案,查出警犬之中,有两只对于猫的气味特别敏感,然后,我们就一起去看狗,我看到其中的一只,是十分雄俊的丹麦狼狗,我立时选中了它。

  杰美看我选好了警犬,如释重负,说了一声“恕不奉陪”,又和带领警犬的警员,吩咐了几句,就自顾自地走了。我和那警员,带著那头丹麦犬,乘搭警车,直来到了暴发户的家中。

  当我们进入那幢大洋房之际,那头丹麦警犬已现出十分不安的神态来,不住发出“呜呜”的低吠声,而且好几次,用力想挣脱那警员手中的皮带,经过警员连声叱喝,情形仍然没有改变多少。

  我自然注意到那头丹麦警犬这种不安的神态,我知道,动物的感觉,比人敏锐不知多少,尤其是狗,有天生的敏锐的感觉。

  这时,这头丹麦警犬,表现了如此的不安,是不是它已发现了甚么呢?

  可是,在我的眼中看来,华丽的大客厅中,似乎一切都十分正常。

  那警员的神色,也有点异常,当我们向管家说明来意之际,那头丹麦警犬,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伏在地上,呜呜低吠著。

  那管家是认得我的,在听我说了来意之后,他道:“好的,老爷和太太,仍在医院中没有回来,但这件事,我还可以作主。”

  我道:“那么,请你带我们到古董间去。”

  管家点著头,转身向前走去,那警员用力拉著皮带,想将狗拉起来,可是那头高大的丹麦警犬,却仍然前腿屈著,后腿撑在地上,不肯起来,而且,它的低吠声,听来也显得非常凄厉。

  那警员大声呼喝著,双手一起用力,才勉强将那头警犬拉了起来。

  这种情形,连管家也看出有点不寻常了,他问道:“怎么了?这狗有甚么不妥?”

  那警员奇道:“奇怪,这是一头最好的警犬,从来服从性都是第一的,怎么今晚会这样子?”

  我道:“是不是它已经觉出这屋子中,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

  那位管家显然十分迷信,我那样一问,他脸都青了,忙道:“卫先生,别吓人!”

  那警员皱著眉:“真奇怪,它或许闻到了甚么特别的气味!”

  那头丹麦警犬被拉得站起来之后,谁都可以看出,它的神态极其紧张,那警员拉著它向前走著,越是接近古董间,它紧张的神态便越甚,等到管家打开了古董间的门,它全身的短毛,都一起竖起,对著古董间之内,大声狂吠了起来。

  警犬的狂叫声,不但震耳,而且还十分急乱,吠之不已。那警员又和我互望了一眼,拉著警犬,进入了古董间。一进古董间,那警犬一面狂吠著,一面向著古董橱,疾扑了过去。

  那一扑,来得极其突然,而且,十分意外,那头丹麦警犬至少有一百磅重,这向前突然一挣一扑的力道,自然也极大,那警员手中的皮带,一个握不住,竟然被它挣脱,带著皮带,疾扑而出。

  一看到身形那么高大的一头警犬,以如此劲疾之势,疾扑向古董橱,我也不禁大吃了一惊,那管家更是大声急叫了起来。

  因为古董橱中,还有许多古董陈列著,那头黑猫,只不过打碎了一对瓷瓶,而这时,看那头丹麦狼狗向前扑去的情形,这古董橱中的东西,至少要被它打碎一大半!

  那警员,在这一刹那间,也呆住了,因为这纯粹是意料不及的事情。

  而那头狗向前扑出去的势子,实在太快,谁都没有法子阻得住它了!

  警犬是我带来的,要是闯了祸,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我手心捏著一把汗,只等听警犬扑上去,东西打烂的“乒乓”声了。

  可是,那头警犬,一扑到了离古董橱,只有呎许之际,便陡地伏了下来,狂吠著,紧接著,又一个转身,直扑到窗前。

  我记得,当那头大黑猫,在打碎了花瓶之后,自古董橱旁窜出来,也是窜到了窗台上,现在那头狗也从古董橱前,返扑到了窗口,由此可知,它的不安、它突如其来的行动,它的狂吠,全然是因为它闻到了那头老黑猫留下来的气味之故。

  一想到这里,我叫了一声:“拉住那头狗!”

  可是,随著我的叫声,那头丹麦狼狗突然又是一阵狂吠,自窗口反扑了过来,那警员立时赶过去,想将它阻住,可是狼狗用力一扑,竟将那警员扑倒在地,立时自门外奔了出去,去势快绝!

  那警员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立时跃起,和我一起,向外追去。

  我们才一出古董间,就听得屋后,男女仆人的一阵惊叫声,和乒乓有东西倒地的声音。等到我们追到后门一看,几个仆人神色惊惶,我忙问道:“那头狗呢?”

  一个男仆指著后墙,声音发著抖道:“跳……跳出去了,那么大的狗,一下子就跳出去了!”

  那警员连忙奔出了后门,后门外,是一条相当静僻的街道,那里还有那头高大的丹麦狼狗的影子?

  那警员急得连连顿足,管家也从后门口走了出来:“卫先生,对不起,我要关门了!”

  我倒并不怪那个管家,因为刚才,那丹麦狼狗,要是直扑向古董橱的话,这个祸闯得太大了。

  我点了点头,管家忙不迭将后门关上,我对那警员道:“我们用车子去追。”

  我们急急绕到了前门,上了车,一直向前驶著,可是驶出了几条街,仍然看不到那丹麦狼狗,而且,街道交岔,根本无从追踪了。

  我和那警员相视苦笑,试想,带著警犬来追踪,想找到那头大黑猫的去向,但是结果,却连警犬都丢了,这实在是狼狈之极。

  然而,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那头丹麦狼狗,一定是闻到了那头大黑猫的气味,是以才一直跟踪下去的,只可惜我们连狗也找不到了!

  我皱著眉,问那警员:“这只狗,平时对猫的气味,也那么敏感?”

  那警员苦笑道:“没有,虽然敏感,但从来不像这次那样,我和它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从来也没有见过它像今天一样!”

  我道:“狗是不会无缘无故失常态的,照你看来,是为了甚么?”

  那警员摇头道:“不知道。”

  我又道:“它才一进屋时,神态紧张,像是十分害怕,你拖也拖它不动,后来,怎么又突然挣脱了,向前猛扑了出去?”

  那警员叹了一声:“这一类狼狗,极其勇敢,就算面对著一只猛虎,它也敢搏斗,我想,它开始时并不是害怕,只是不肯轻敌!”

  我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我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得到丝毫解决,反倒更甚!

  那头大黑猫,它和别的猫,有甚么不同呢?

  我不知道有甚么不同,但是一定有所不同,那可以肯定。因为它仅仅有一些气味遗留下来,已经使那头优良的警犬大失常态。那头警犬,自然是知道这老猫有何异常之处的,可惜,警犬就算在,也不能告诉我们,何况它也不见了!

  我们又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那警员道:“算了,这头警犬受过良好的训练,它会自己回来,真对不起,要不要另外找一头来试试?”

  我叹了一声:“不必了!”

  那警员送我回家,他回到警局去。我走进家中,神色不定,白素迎上来:“怎么了?”

  我将一切经过都对她说了一遍,白素静静地听著,等我讲完,她才道:“这种事,如果早两百年发生,那么,这头大黑猫,一定被认为是妖怪的化身,是成了精的妖怪了!”

  我乾笑了一下,道:“看来,那真的不是普通的猫,是猫精!”

  白素柔声地笑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说甚么,但是我却知道,她是在笑我,因为没有头绪,心情激愤,而丧失了理智。我自己想一想刚才所下的结论,也觉得好笑。

  白素道:“算了吧,别再为这种无谓的事伤脑筋了!”

  我摇著头道:“不能算!”

  自然不能算,这件事,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实在太多,怎么能算?

  首先,张老头是甚么样的人?他每天不停地敲打,是在做甚么?何以他第一次搬家,会留下了一副猫的内脏,他那只大箱子中,那只六角形的盘子,一半钉满了像钉子一样的东西,又是甚么?那头大黑猫,何以如此怪异?那头丹麦狼狗,何以会大失常态?

  一连串的问题,或许其中的一个,有了答案之后,其余的便会迎刃而解,但是,我却连其中最简单的一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虽然,整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我好奇心极其强烈,要是能就此罢手的话,那么我以前,也遇不到那么多奇事了。

  白素也知道,劝我罢手是不可能的事,她望了我半晌,才道:“我能帮助你甚么?”

  我苦笑著,摊了摊手:“连我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著手,你能帮我甚么?”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过了片刻,她用另一件事,将话题岔了开去。

  当天晚上,我睡得极其不安,做了许多杂乱而怪异的梦,以致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

  当我吃过饭,正在想著,用甚么法子才可以找到张老头时,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杰美的声音,他开门见山地道:“卫,要不要来看一看昨天的那头警犬?”

  我略怔了一征,他的问题,问得很怪,我道:“哦,那头警犬回来了么?”

  杰美道:“不,有人在一条巷子中发现了它,我们将它弄回来的,它死了!”

  我又怔了一怔,那头高大的丹麦狗死了!我呆了极短的时间,才道:“死狗有甚么好看的?”

  杰美道:“你来,或者你看到了死狗,会对它的死因发生兴趣的!”

  我急问道:“它是怎么死的?”

  杰美道:“我们还不能肯定,要等你来了,一起研究,才能决定!”

  我知道一定又有甚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了,是以我说了一声“立刻就来”,放下电话,就直赴警局。

  到了警局,杰美已等在门口,昨天的那警员也在,还有几个警官,我们略打了招呼,就向内走去,迎面却遇上了杰克上校,上校一见到了我们,伸手大力拍我的肩头,道:“朋友,我不喜欢见到你,你一来,事情就来了!”

  我道:“上校,我并不是来看你,我是来看一头死狗的!”

  杰克上校一定以为我在故意骂他了,面色立时一沉,杰美忙解释道:“上校,有一头警犬死了,我们请卫先生一起来研究一下死因!”

  杰克上校略呆了一呆,才笑著走了开去。我们一直来到了化验室中,那里,有一个小型的冷藏库,昨天的那警员拉开了一个长柜,我向那冷藏柜中一看,也不禁呆住了!

  那是一头十分巨大的死狗,遍体是血,全身几乎已没有甚么完好的地方,全身都被抓破,抓痕又细又长,而且入肉极深,有的甚至抓裂到见骨!

  那样细、长、深的抓痕,决不会是甚么大的猛兽抓出来的,一看到那样的抓痕,就自然而然,使人联想到猫的利爪!

  我吸了一口气:“猫!”

  杰美点了点头:“是猫的爪,但是,一头九十七磅重,受过严格训练的警犬,有可能给一头猫抓死么?”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我第一次偷进张老头的住所之际,那头大黑猫自我身后突然偷袭的情形。当时,我出手反击,已经击中了猫身,但是猫爪划过,还是将我的衣袖抓裂了!

  我又想起那暴发户脸上的抓痕,只要移近半吋,只怕连他的眼球,都会被抓出来!

  我喃喃地道:“别的猫,或者不能,但是那头大黑猫却能。”

  杰美是听我说起过那头大黑猫的,他道:“原来你以前说的,张老头的黑猫,是一只山猫!”

  山猫是一种十分凶狠的动物,尤其北美洲山猫,其凶猛的程度,几乎可以和豹相提并论,杰美这时,作那样的推测,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头猫,不是山猫。

  山猫和猫的形态虽然相似,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没有全黑的山猫,但是我却可以分得出猫和山猫的不同之处。张老头的那只是猫,是一只大黑猫,而决计不是一头山猫。

  是以我立时道:“谁说那是一只山猫?”

  杰美指著那死狗:“如果不是山猫,你怎么解释这情形。”

  我只好叹了一声:“我无法解释,事实上这只猫实在太怪异了,如果不是为了那样,那我昨晚也不会连夜来伐你,想找到这只猫了!”

  杰美皱著眉:“本来,这件事和警方无关,但是这只猫这样凶恶,可能对市民有妨碍,我们要找到张老头才行!”

  我道:“那最好了,警方要找一个人,比我一个人去找容易多了,一有他的消息,希望你告诉我。”

  杰美点头道:“可以,其实,我看不出事情有甚么神秘,那只猫,一定是一头凶狠的山猫。”

  我不和他争,现在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杰美没有见过那只猫。

  我默默无语,又向那只狗望了一眼,这头丹麦狼狗在临死之前,一定曾奋力搏斗过,它咋晚一闻到那头大黑猫的气味,如此不妥,可能已经感到将会遭到不幸,但是,它还是窜了出去。

  我抬起头来:“杰美,你至少有两件事可以做,第一、狗爪之中,可能有那头猫的毛或皮肤在;第二、带其他的警犬,到发现狗尸的地方去调查。”

  杰美望著我,他的神色十分疑惑,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

  过了片刻,他才道:“你说那是一头普通的猫?”

  我大声道:“我只是说,那不是山猫,只是一头又肥又大的黑猫,它当然不普通,普通的猫,不能杀死一头丹麦狼狗,我自己也受过这头黑猫的袭击,如果不是我逃得快,我手臂上的伤痕,只怕至今未愈。”

  杰美苦笑了一下,他忽然道:“这件事,我请你去代办,怎么样?”

  我呆了一呆,便反问道:“为甚么?是为了这件事,根本不值得警方人员作正式的调查,还是因为有甚么别的原因?”

  杰美忙道:“当然是由于别的原因!”

  他略顿了一顿,不等我再发问,又道:“这件事,实在太神秘了,可是其间,又没有犯罪的意图,如果由警方来处理的话,连名堂都没有!”

  我听得他那样说,倒也很同情他的处境,我来回踱了几步,才点头道:“好的,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你最好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你的上司杰克上校说一说,比较好些!”

  杰美道:“当然,你和上校也是老朋友了,他一定会同意由你来处理的,你需要甚么帮助,只管说,我们会尽力而为!”

第五部:老布大战老黑猫

  我本来已打定了主意,想向警方要几头警犬,但是这时却改变了主意。

  当然,我仍然要利用狗来找那头黑猫,因为事实证明,那头老黑猫的气味,极其强烈,狗可以找得到它,但是我却要更好的狗。

  所以我道:“不要帮助,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的,发现狗尸的地点是……”

  杰美将发现狗尸的地点告诉了我,我离开了警局,那时,我早已打定了主意,去找我的一个喜欢养狗的朋友,向他借一头狗。

  那个朋友承受了庞大的遗产,生活过得极其舒服,一生除了养狗之外,没有别的嗜好,他的衣著,破旧得像是流浪汉,但是他手中所牵的狗,却全是举世闻名的好种,王公富豪也未必养得起。

  我和这位陈先生不算是太熟,只是见过几次,但是我却有把握向他借到一头最好的狗,因为如此喜欢狗,最受他欢迎的客人,一定是专为他的狗而去的人。

  我驾了十多分钟车,将车子停在一幢极大的花园洋房之前,那屋子有一个极大的花园,车子才停在铁门外,就听到花园中传来了一阵吠叫声,我觉得,一个人,能够长期在那样犬吠声不绝的环境中而甘之如饴的,神经方面,总不能说是太正常。

  我下了车,按门铃,四五头大狼狗,向铁门扑了过来,狂吠著,前足搭在铁门上,人立著。

  我按了大约两分钟,我知道,这间大屋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住著,因为不论他出多少工钱,都没有仆人肯替他服务,所以我耐心等著。

  过了三五分钟,我才看到他走了出来,他向铁门走著,在他的身边,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狗,在奔走跳跃,吠叫著打圈儿。

  他来到了铁门前,看到了我,我道:“想不到吧,我来看看你的狗。”

  一听说我是特意来看他的狗只,他高兴得立时嘻开了口,大声呼喝著,那十几只狗,仍然在他的身边打著转,但是已不再乱吠,在铁门前的几只大狼狗,也退了开去。

  他打开铁门,让我走了进去,有几只比较小的狗,立时走了过来,在我脚边乱嗅,一头大狼狗,霍地扑了过来,前足搭在我的肩上,伸长了舌头。

  我忙叫道:“喂,叫你的宠物,别对我太亲热了!”

  他哈哈笑著,叱开了那头大狼狗,和我一起走进屋子去,在我们身边的狗,愈来愈多,少说也有三五十只了。我们进了屋子,狗也跟了进来,我在破旧的沙发上坐下:“老陈,我想向你借一只狗,要最凶恶善斗的。”

  他呆了一呆,笑道:“怎么样,可是受了邻居的恶狗的欺负,想报仇?”

  我摇头道:“不是,受了一头猫的欺负。”

  老陈呆了一呆,忽然笑了起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了?”

  我摇头道:“一点也不,老陈,这头猫,已经抓死了警方一头丹麦狼狗,那丹麦狼狗人立起来,比我还高……”

  我才讲到这里,老陈忽然惊叫了起来:“老汤,你说的是老汤?”

  我道:“是啊,你知道这头狗?”

  老陈不安地来回走著:“这头狗,是我送给警方的,怎么,它给一头猫抓死了,这……不可能吧,它勇敢凶猛得可以斗一头狮子!”

  我苦笑著:“不论它如何凶猛勇敢,它死在猫爪之下!”

  接著,我将经过的情形,向他约略说了一遍,那头死在猫爪之下的丹麦狗,原是他养的,那就再好也没有了,他会知道,应该有哪一头狗,才能够对付那只老黑猫。

  我在讲完之后,才道:“所以,我来向你借一只狗,能够对付那头猫的!”

  老陈又呆呆地想了片刻,才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只有派老布出马了。”

  他所有的狗,是他最得意的,都叫“老”甚么,我不知道“老布”是一头甚么样的狗,但他是专家,他既然那么说了,老布自然是他这里最凶猛善斗的狗了。

  那就是说,老布纵使不是全世界最凶猛善斗的狗,也必然是全亚洲最善斗的狗了。

  我望著屋子中团团打转的那些狗:“那一头是老布?”

  老陈笑了起来:“老布不在这里,老布和那些狗不一样,你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花园中,更多的狗聚了过来,奔跃著,吠叫著,我看到好几头高大凶猛得难以形容的狗,我总以为老布一定在其中了,谁知仍不然,老陈带著我,继续向前走著。

  我们走过了一列久已未经修剪的矮冬青树,说也奇怪,本来至少有几十头狗,跟著我们的,但是一到了那列冬青树前,那许多狗,十之八九,已经掉头奔了开去,只有三四只特别凶猛的,还在冬青树前,逡巡来往,可是也没有跟我们走进来。

  我心中暗自称奇,我们又走出了十来码,我根本看不到有甚么特别勇猛的狗在,老陈忽然指著前面的一个土墩:“你看,老布正在休息!”

  我循他所指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老陈所指的,正是那个小土墩,而老陈指著,说那是老布的时候,我仍然以为那是一个小土墩,直到那“小土墩”忽然动了起来,我才看出,那是一头狗。

  这头狗,也不像是其它的狗一样,一见主人,就摇尾狂吠,它只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这时,我才看出它之所以不摇尾的原因,是因为它根本无尾可摇,它没有尾。它全身像是没有毛一样,只有土褐色的、打著叠起著皱的、粗糙的皮肤,身子粗而短,腿也是一样,头极大,脸上的皮,一层一层打著褶,口中发出一阵呜呜的低吠声,形状之丑,实在是无以复加!

  我不禁失声道:“这是甚么东西?”

  老陈像是被我踏了一脚一样,怪叫了起来:“这是甚么东西?这是老布,是全世界最美丽的狗,最勇敢的狗,它可以打得过一头野牛,这种美丽的纯种狗,世界上不会超过十只!”

  我忙道:“是,可是它的样子……”

  这时,老布正摇摇摆摆,看来很迟钝地在向前走来,我一面说,一面想伸手去摸摸它那全是打褶皱纹的头皮,可是老陈立时拉住了我的手:“别碰它,它的脾气差一点。”

  我知道老陈所谓“脾气差一点”的意思,是以我连忙缩回了手来。

  老陈走到一只箱子前,打开箱盖,取出了一根很粗的牛腿骨来,蹲下身,将骨伸向老布的狗口中:“老布,表现你的牙力给客人看看!”老布低吠著,突然一张口,咬住了牛骨,只听得一阵“格格”的骨头碎裂声,那根比人手臂还粗的牛骨,在老布短得几乎看不见的牙齿之下,碎裂得像是鸡蛋壳一样!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好了,我相信它合格了,但是,它的脾气如果不好,我怎能带它出去办事?”

  老陈道:“那不要紧,第一,我会交待它很服从你;第二,你必需将它当作是你的朋友,老布的性格很特别,它决不喜欢人家呼来喝去,遇到了强敌,它也不会大惊小怪,它是真正的高手,有高手风范,和别的狗完全不同!”

  我听得老陈这样形容他的狗,几乎笑出声来,但是我总算忍住了没有笑。

  老陈示意我也蹲下身子来,这时,老布像是也知道会有甚么事发生了,它掀著鼻子,像是在嗅著我,但是却并不接近我。

  老陈握著我的手臂,将我的手,放在它的头上,我接触到了它的皮肤,只觉得它短而密的毛,就像是钢刺一样地扎手。

  老布伏了下来,由我抚摸了两下,老陈道:“你应该有所表示了!”

  我呆了一呆,才一面抚摸著老布,一面道:“老布,你真是一头了不起的狗,我从来也未曾见过像你这样的狗,你刚才表现的牙力,真叫人惊叹!”

  我不能肯定老布听得懂我所讲的话,但是老布这时,却摆出一副很欣赏我对它夸奖的话的神态。据老陈的解释是,狗嗅觉极其灵敏,像老布这样的好狗尤甚,而一个人,心中念头转动的时候,会散发出各种不同的气味,害怕的时候、欢喜的时候、憎厌的时候以及诚恳或是虚假的时候,都有不同的气味,狗可以分辨得出来,所以老布至少可以知道我夸奖它的那几句话是真正出自我的衷心,所以它很高兴。

  这只是老陈的解释,由于他是一个对狗如此著迷的人,是以他的话,我也只好抱著姑妄听之的态度,但是老布却的确对我友善起来了。

  老陈接著又拍著它的头:“老布,他要请你去对付一个凶恶的敌人,你要尽力!”

  老布又低吠了几声,它的吠叫声,是从喉间发出来的,听来极其低沉。老陈道:“好了,你可以带它走了!”

  老布的颈际,并没有项圈,它的颈又粗又短,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带它走,老陈看出了我的难处,笑道:“我早就说过了,它和别的狗不同,它不要皮带,你走到哪里,它会一直在你身边跟著,记得,它脾气还是不好,别让别人碰到它的身子,尤其是头部。”

  我知道这绝不是泛泛的警告,是以我紧记在心中,老陈和我站了起来,一起向外走去。老布挪动身子,跟在后面,它的样子,看来有些迟钝。

  当我们和老布,一起走出那一列冬青树之际,满园的犬吠声,突然一起静了下来,所有的狗,都留在原地,蹲伏著不动,如临大敌地望定了老布。而老布却若无其事,仍然蹒跚地跟著我们。

  老陈笑道:“老布初来的时候,有一头凶恶的狼狗想欺负它,它先是一动也不动,后来,当围在旁边的狗越来越多的时候,它一张口,就咬断了那头狼狗的颈,从此之后,情形就像现在那样了!”

  我看看花园中群狗的情形,也无法不相信老陈的话。

  我们一直来到了花园的门口,我才道:“老陈,老布要去对付的那头猫,十分古怪,要是老布有了甚么不测,那怎么办?”

  老陈怒道:“胡说,老布打得过一头饥饿的老虎!”

  我摇头道:“万一呢?”

  老陈道:“那也不关你事,我会再去找一头比老布更好的狗……”

  他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接著,便摇著头:“实在没有比它更好的狗了!”

  他蹲下来,在老布粗糙的头上,拍打著,现出一副满足的神情来。我心中在想,如果他看到了那头丹麦狼狗惨死的情形,他或者就不肯将老布借给我了!

  但是,我只是想著,并没有说出来,因为看来,老布确然是一头非同凡响的狗,何况它要去对付的猫,不论多么凶恶,总只是一头猫。

  我也趁机拍著老布的头,好使老布对我更亲热些,然后,我走出门外,老布跟在我的身边,知道它已由主人借给我了。

  我先打开了一边车门,不等我催促,老布已经跳进了车子,坐在驾驶位的旁边。

  别看老布在行动之际,好像很迟缓,但是它这一跃,却是快得出奇,我对它的信心大增,上了车,直向那头丹麦狗尸体被发现的地址驶去。

  那是一条巷子,巷子的一边,是一列仓库房子,另一边,是一幅空地,有木板围著,空地中堆了不少旧机器和废车身,巷子中也堆了不少杂物,车子根本无法驶进去,是以我在巷口停了车。

  我下车,老布也跟著下了车,它仍然靠在我的身边,我知道狗尸是在巷子的尽头处发现的,是以我向巷中走去,一面注意著老布的神态。在刚一下车的时候,老布并没有甚么异样,可是才一走进巷子几步,老布忽然蹲了下来,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不见它跟上来,就停下来等它。

  当我转过头去看它时,发现老布的形体整个变了!

  老布身上的皮,粗糙而打著叠,本来松松地挂在身上,看起来样子很奇特。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全身的皮都光滑无比,那情形,就好像是它的身,忽然充进了一股气。

  它站著,身子看来大了许多,神态更是威猛,连我看了,心中也不禁骇然,因为狗不论如何善解人意,总不过是一头畜牲。

  虽然它的主人曾要它服从我,可是如果万一它对我攻击起来,要我赤手空拳,对付一头神态如此猛恶的恶狗,倒也不是容易的事!

  是以,我不由自主,向围隔空地的木板靠了一靠,准备万一老布向我扑过来时,可以越过木板,向空地上逃走,那比在巷子中好得多了。

  可是,当我靠著木板站定之后,我立即发现老布的神态,在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威猛,目的并不在我的身上,而在巷子的前端,因为它的一双眼睛,直视著巷子的尽头,我循著它的视线向前望去,巷子的尽头,除了堆著几个木箱之外,却又没有甚么别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老布开始行动了,它开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老布的腿,本来就短得可以,这时它在向前走去的时候,每跨出一步之后,四腿并不伸直,是以看来,像是肚子贴著地一样。

  但是它那种全神戒备向前走出的形态,却是极其威武的,就像是武侠小说中形容高手的动作经常所用的“渊停岳峙”一语。当它在向前走的时候,它看来不像是一头狗,而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狮子。

  我等它在我身边走过,就跟在它的后面。

  幸而这时,巷子中一个人也没有,不然,见到一狗一人,这样如临大敌地向前走著,一定会大惊小怪。

  老布一直维持著同样的形态,走到了离巷子尽头的那些大箱,约有七八码处,才停了下来。它一停下,就发出了一阵惊人的吠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布的吠叫声,它的吠叫声如此之响亮,而是这样突然,令得我吓了一大跳,在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制止住它吠叫之际,它的整个身子已经弹了起来,以极高的速度,向前扑去。

  它扑出的目标,显然是那些大木箱,相隔还有七八码左右,一扑就到,吠声也更急。而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大木箱中,一下猫叫,也扑出了一只大黑猫来。

  老布的动作快,那只大黑猫的动作更快,以致我根本无法看清老布和大黑猫,交手的“第一招”是如何的情形。

  但是,在猫叫和犬吠声交杂中,第一个回合,显然是老布吃了亏。

  因为我看到大黑猫一个翻滚,向外滚了开去,老布的背脊上已多了一道血痕,那大黑猫的猫爪是如此之锐利,一爪划过,在老布粗糙的皮上,抓出了一道一呎来长,足有半吋深的抓痕。

  可是老布却像是全然未觉一样,大黑猫才一滚开来,老布立时一个转身,立即向前扑出,而且,张开口向猫就咬。老布的口是真正的血盆大口,我真有点奇怪何以老布的颚骨可以作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张开,大黑猫的利爪又抓出,可是老布的一口,已经咬了下去。

  眼看那头大黑猫,这次非吃亏不可了,我看,它的一条腿,非被老布一口咬了下来不可,但是大黑猫就在那一刹那间,一个打滚,在老布的头前,滚了过去,利爪过处,老布的脸上又著了一下重的,鲜血洒在墙上。

  这一下,老布也似乎沉不住气了,一扬前爪,“拍”地一声,一爪击在老猫的身上,击得猫儿又打了一个滚,发出了一下极难听的叫声。

  而老布虽然身上已有了两处伤痕,它的动作只有更快,它趁势疾扑而上,黑猫正在翻滚,已被老布直扑了上去,黑猫翻过身来,猫爪向老布的腹际乱划,只见老布的腹际,血如泉涌。

  可是老布却也在这时,咬住了黑猫的头。

  老布是世界上最好的狗,这一点,我直到这时候,才算是体会了出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老布咬住了猫头,它却并不是一口就将猫头咬了下来,而是微抬起头,向我望来,要知道,这时,猫爪仍在老布的腹际乱抓,看来老布要被它的利爪将肚子剖了开来!

  我急忙奔了过去,黑猫的头全在老布的口中,颈在外面,我一把用力抓住了黑猫颈皮,老布立时松了口,我将那只大黑猫,提了起来。

  大黑猫再凶,颈际的皮被我紧紧抓住,它的利爪,也抓不到我的身上,只见它四爪箕张,锐利的猫爪,闪闪生光。

  老布发出一阵低吠声,居然又向前走了几步,淌了一地血,才陡地倒了下来。

  这时,我不禁慌了手脚,老布如果得不到抢救,一定会流血过多而死,也直到它倒了下来,我才看出它腹际的伤痕,多么深、多么可怕。

  幸而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两个人,从巷子的口子中经过,我立时大声叫了起来,那两个人听到我的叫喊声,奔了进来。

  我一手仍然紧紧地抓著那头大黑猫的颈皮,大黑猫发出可怕的叫声,挣扎著,力道十分大,我要尽全力,才不致给它挣脱。

第六部:化验中截猫尾的结果

  那两个人奔到我面前,看到这等情形,呆了一呆,他们实在是无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的。我大喝道:“别来看,快打电话叫救伤车来!”

  那两人又是一呆:“先生,你受了伤?”

  我喘著气:“不是我,是这头狗!”

  我伸手指著地上的老布,老布不像是躺在地上,简直是淌在一大泊鲜血之中。

  那两个人搔著头,我心中虽然急得无可形容,但是也知道事情有点不怎么妥当了,救伤车是救人的,就算救伤车来了,见到受伤的是一条狗,也必然不顾而去,说不定还要告我乱召救伤车之罪。

  可是,怎么办呢?老布必需立即得到急救,它决不能再拖延多久了,而我又要制住那头黑猫,绝不能再让它逃走,我喘著气,急得一身是汗:“你们会开车?我的车子就在巷口。”

  那两个人一起点头。

  我忙道:“那么,请你们抱起这头狗来,我送它到兽医院去,我给你们每人一千元报酬,这头狗,是世界上最好的狗。”

  那两人立即答应了一声,一个还脱下了外衣,扯成了布条,先将老布的身子,扎了起来,才推著它,向巷口走去,一路滴著血。

  到了车旁,我取出了车匙,叫两人中的一个打开了行李箱,我准备将那头大黑猫,锁在行李箱中。

  我抓住了那头黑猫的颈际,一个人帮我托起了行李箱盖来,那头大黑猫在不断挣扎著,我是领教过它动作之敏捷的,是以,当行李箱打开之后,我不禁踌躇了起来,我是不是可以将黑猫放进去,而从容合上行李箱盖,将它困在里面呢?

  当然,我的动作可以快到半秒钟就完成,但是,只要有半秒钟的空隙,那头黑猫就可能逃走了。

  我在车子旁呆了几秒钟,想不出甚么好办法来,那两个人反倒著急了起来,其中的一个催著我:“喂,你发甚么呆?那狗要死了。”

  我忙道:“我在考虑如何将这只猫关进行李箱去!”

  站在我身边的那人道:“你怕它逃走?将它抛进去,不就可以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采取妥善的办法,自然也没有时间,去向那人解释这只老黑猫是如何异乎寻常,因为这时,与多一分钟的耽搁,就可能影响老布的性命。

  我先扬起手臂,将那头黑猫高高提了起来,那猫一定知道将会有甚么事发生,所以它在被我提高的时候,发出可怕的嗥叫声来。

  那种声音,实在不应该由一头猫的口中发出来的,是以在我身边的那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我左手抓定了行李箱的盖,高举起来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摔,五指松开。

  老黑猫被我结结实实在摔在行李箱中,而我的右手,也立时向下一沉,“砰”地一声,行李箱盖盖上了,我双手的动作,配合得十分之好,相差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但是,我还是对那只黑猫估计太低了。

  行李箱盖“砰”地盖上之前的一刹嶒,黑猫一面发出可怕的声音,一面已经向外窜了出去。我一看到这样情形,连忙后退,同时也将我身边的那人拉了开去。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是被大黑猫迎面扑中的话,那就非步老布的后麈不可。

  我拉著那人疾退出了两步,只听得一阵可怕的嗥叫声和爬搔声,黑猫仍然在行李箱上。我看到在它的利爪过处,车身上的喷漆,一条一条,被抓了下来,黑猫全身毛耸起,眼张得老大,那情形真是可怕极了。

  在开始的时候,我还弄不清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以为那头黑猫恨极了我,要作势向我扑过来对付我,是以又后退了几步。

  然而,我立即看清楚了,黑猫并不是不想走,而是它不能走,因为我的动作快,它虽然及时向外窜来,但是还差了那么一点,它的尾巴,夹在行李箱盖之下了!

  这时,它正在竭力挣扎著,它的利爪,抓在车身上,发出极其可怕的声音来。

  当我看清了这样的情形之后,我不禁呆住了!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任由它的尾巴夹在行李箱盖之下而驾车走,我也没有法子再打开行李箱盖来,因为一打开箱盖,它一定逃走!

  我呆了约摸半分钟,已坐在司机位上的那人,又大声催促著。

  我一横心:“我们走!”

  我和另一个人,一起走进车厢,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决定是:先将老布送到兽医院去再说!

  就在我们两人相继进入车子之际,车子发动,也就在那时,黑猫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令我毕生难忘的惨叫声,带著一蓬鲜血,直窜了起来。

  我转过头去,鲜血洒在车后窗的玻璃上,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黑猫自车身上,越过了围住空地的木板,窜进了空地之中。

  它的尾巴,断了大半截,断尾仍然夹在行李箱盖之下,那一大蓬鲜血,是它挣断了尾巴的时候冒出来的。

  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啼笑皆非!

  费了那么大的劲,我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捉到这头老猫,从老猫的身上,再引出它的主人张老头来,来解释那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现在,闹得老布受了重伤,我却仍然未曾得到那头猫。

  如果勉强要说我有收获的话,那么,我的收获,就是压在行李箱盖下的那截猫尾。

  我苦笑著,时间不允许我再去捉那头猫了,老布等著急救。

  而事实上,就算我有足够时间的话,我也没有可能捉得到它了!

  我只好吩咐道:“快到兽医院去!”

  车子由那两人中的一个驾驶,车厢中也全是血,那是老布的血。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我曾经对付过许多形形式式极难对付的人和事,我不得不承认,到现在为止,最叫我头痛,感到难以对付的,就是这头又大又肥又老又黑的怪猫。

  车子到了兽医院,老布被抬了进去,我给了那两个人酬金,他们欢天喜地地离去,我和兽医谈了几句,又来到兽医院之外,打开了行李箱盖。

  行李箱盖一打开,半截猫尾,跌进了行李箱中。我拎著尾尖,将那半截猫尾,提了起来,苦笑了一下。

  要扯断一截那样粗的尾巴,连皮带骨,决不是寻常的事,我真怀疑一只猫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力量和勇气,来扯断自己的尾。

  但是无论如何,这只猫做到了!

  我呆了片刻,顺手拿起行李箱中的一块胶布,将那段猫尾,包了起来。

  在那时候,我真还末曾想到,这半截猫尾,有甚么用处,能给我甚么帮助。

  但是我还是将之包了起来,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收获了。然后,我又回到兽医院,先洗净了我手上的血,才去看老布。兽医已经替老布缝好了伤口,老布躺在一张台上,一动也不动,我走到它的身边,它只是微微睁开眼,我问兽医道:“它能活么?”兽医道:“如果人伤得那么重,肯定不能活了,但是狗可能活著,动物的生命力,大都比人强得多,不过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至少要过三天,才能断言。”

  兽医望著我,望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他脸上现出极度疑惑的神色来,道:“这是一头极好的战斗狗,是甚么东西,令它伤成那样的?它好像和一头黑豹打过架。”

  我苦笑道:“它和一只黑猫打过架。”

  兽医呆了一呆,看他的神情,多半以为我是神经病,所以他没有再和我说下去,又拿起注射器来,替老布注射著,我转过身,打了一个电话给老陈,告诉他老布在兽医院,伤得很重。

  老布受伤的消息,给予老陈以极大的震动,在电话中听来,他的声音也在发颤,他道:“我就来,告诉我,它怎么样了?”

  望了望躺在台上的老布,我只好苦笑道:“我只能告诉你,它还没有死!”

  老陈一定是放下电话之后,立即赶来的,他的车子还可能是闯了不知多少红灯,因为十分钟之后,他就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

  那时,老布连眼也不睁开来,我以为老布已经死了,还好兽医解释得快,说他才替老布注射了麻醉剂,使他昏迷过去,以减少痛苦,要不然,老陈真可能嚎啕大哭。

  我向老陈表示我的歉意,令老布受了重伤,但是老陈根本没有听到,他只是在向兽医发出一连串的问题。老陈是养狗的专家,对于医治护理伤狗的知识十分丰富,问的问题,也很中肯。

  我和他说不几句,他就挥手道:“你管你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我叹了一声,知道我再留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事。是以我走了出来,上了车子,呆坐了片刻,才驾著车离去,我心中实是乱到了极点,所以,在半小时之后,我竟发觉自己,一直只是漫无目的地驾著车,在马路上打著转!

  我勉力定了定神,才想起在车子的行李箱里,还有著一截猫尾巴在。

  这只大黑猫,既然如此怪异,我有了它的一截断尾,或许可以化验出甚么来。警方有著完善的化验室,我自然要去找一找杰美。

  我驾车直驱警局,找到了杰美,和他一趟来到了化验室,当然,我拿著那截猫尾。化验室主任看到那截猫尾,便皱起眉来:“你的目的是甚么?”

  杰美望著我,我只好道:“我想知道,这只猫,和别的猫是不是有所不同?”

  主任的声音尖了起来:“你在和我开玩笑,猫就是猫,有甚么不同?”

  我只好陪著笑,因为我的要求,对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綀的化验室主持人而言,的确是有点想入非非的。

  我支吾著道:“或许可以查出一点甚么来,例如这只猫的种类、它的年纪,等等。”

  主任老大不愿意地叫来了一个助手,吩咐助手去主持化验,就转身走了开去。我和杰美两人,自化验室中,走了出来。

  杰美以一种十分诚恳的态度,拍了拍我的肩头:“卫斯理,这件事,我看算了吧!”

  我瞪著眼:“算了,甚么意思?”

  杰美道:“我的意思是,别再追查下去了,你也不致于空闲到完全没有事情做,何必为一头猫去烦个不休?”

  我呆了片刻,才正色道:“杰美,你完全弄错了,站在一个警员的立场而言,这件事,的确没有再发展下去的必要了!”

  杰美笑著:“在你的立场,又有何不同?”

  我道:“当然不同,在我而言,这件事,还才开始,我刚捉摸到这件神秘莫测的事的一点边缘,你就叫我放弃,那怎么可能?”

  杰美摊著手:“好了,你是一个神秘事件的探索者,正如你所说,警方对这件事,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化验一截猫尾,在警方的工作而言,可以说,已到了荒唐的顶点。”

  我明白了杰美的意思,心中不免很生气:“我知道了,自此之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事实上,本市有好几家私人化验所,设备不比这里差,既然你认为这件事荒唐,我去将猫尾取回来。”

  杰美看到我扳起了脸说话,显然生气了,他忙陪笑道:“那也不必了,何必如此认真。”

  我冷笑著:“这半截猫尾,是我唯一的收获,我不想被人随便搁置一旁,作不负责任的处理,我要详尽的报告,对不起,我一定要拿回来!”

  看到我这样坚持,杰美也乐得推卸责任,他考虑了片刻,才道:“也好,由得你。”

  他转身走进去,将那半截猫尾取了出来。我心中生气,也不和杰美道别,迳自上了车,到了另一家私人的化验所。

  那化验所的人员,看到了我提著半截猫尾来,要求作最详尽的化验,也不禁觉得奇怪,但是他们的态度却比警方化验所人员好得多,接受了我的要求,并且答应尽快将结果告诉我。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我真可以说是苦不堪言。因为老陈坚持要在兽医院中,日夜不离,陪著老布,所以,照顾他所养的那一大群狗的任务,便落在我的身上。

  老布的受伤,是因我而起的,这椿任务虽然讨厌,但是我却也义无反顾。

  一直到第三天,老陈才回来了,他神情憔悴,但是精神倒还好,因为老布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我回到家中,足足沐浴了大半小时,才倦极而卧,一直到天黑,才朦朦胧胧醒来,白素正站在我的身边:“那家化验所的负责人,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我看你睡得沉,没有叫醒你。”

  一听得那样的话,我倦意立时消除,一翻身坐了起来,白素已替我接通了电话。

  我拿过电话听筒来,劈头第一句话就问道:“有甚么特别的结果?”

  那负责人像是有甚么难言之隐一样,并没有立时回答我的问题,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道:“我们已证明,那是一头埃及猫,不过,你最好来一次。”

  我追问:“有甚么特别?”

  那负责人坚持道:“电话中很难说得明白,你最好来一次,我们还要给你看一些东西。”

  我心中十分疑惑,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现了甚么,但是那一定是极其古怪的事,可以说是没有疑问的了,而希望有不同寻常的发现,那正是我的目的,是以我放下电话,立即动身。

  我被化验所的负责人引进了化验室,负责人对我道:“我们以前,也作过不少动物的化验,大多数是狗,你知道,动物的年龄,可以从它骨骼的生长状况之中,得到结论的。”

  我点头道:“我知道。”

  负责人带我到一张台前,台上有一具显微镜,他著亮了灯:“请你看一看。”

  我俯首去看那具显微镜,看到了一片灰白色的,有许多孔洞,结构很奇特的东西。一面看,我一面问道:“这是甚么?”

  负责人道:“这是一头狗的骨骼的钙组织切片,这头狗的年龄,是十七岁,骨骼的钙化,到了相当紧密的程度,没有比较,或者你还不容易明白的。”

  负责人换了一个切片:“这是十岁的狗。”

  我继续看著,一眼就看出了它们之间的不同,钙组织的紧密和松有著显著的分野。

  我道:“你想叫我明白甚么?”

  负责人又替我换了切片:“请看!”

  我再凑眼去看,看到的仍是一片灰白,我知道,那仍然是动物骨髂钙组织的切片,可是,那灰白的一片,其间却一点空隙也没有。

  非但没有一点空隙,而且,组织重叠,一层盖著一层,紧密无比。

  我道:“这一定是年纪很大的动物了!”

  负责人望著我:“这就是你拿来的那半截猫尾的骨骼钙组织切片。”

  我呆了一呆,感到很兴奋,总算有了多少发现了,我问道:“那么,这猫有几多岁?”

  负责人的脸上现出十分古怪的神色来,他先苦笑了一下,才道:“两天前我已经发现了这切片与众不同之处,我曾请教过另外几位专家……”

  我感到很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头猫,究竟多老了?”

  负责人挥了挥手:“你听我讲下去,其中一位专家,藏有一片鹰嘴龟的骨骼钙组织切片标本,那头鹰嘴龟,是现时所知世界上寿命最长的生物,被证明已经活了四百二十年的。”

  这时,我倒反而不再催他了,因为我听到了“四百二十年”这个数字,我呆住了。

  从他的口气听来,似乎这头黑猫,和活了四百二十年的鹰嘴龟差不多,这实在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还是想错了!

  负责人的笑容更苦涩,他继续道:“可是,和猫尾骨的切片相比较,证明这只猫活著的时间更长,至少超过四倍以上。”

  我张大了口,那负责人同样也以这种古怪的神情,望定了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道:“先生,你不是想告诉我,这只猫,已超过一千岁了吧?”

  负责人有点无可奈何道:“一千岁,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卫先生,如果不是靠估计,撇开了我们所有原来知道的知识不论,单就骨骼钙组织切片的比较,那黑猫已经超过三千岁了。”

  我嚷叫了起来:“太荒诞了,那不可能!”

  负责人摇著头:“可是,这是最科学的鉴别动物生活年龄的方法,动物只要活著,骨髂的钙化,就在不断进行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因为在那刹那间,我有点站立不稳之感。

  我早已看出那头黑猫,又肥又大,是一头老猫了,但是,无论我怎么想,也无法想到它竟老到三千多岁。而且,化验室负责人说“超过三干岁”,正确的数字,他不能肯定。人类的文明记载,才多少年?说长一点,算是四千年吧,那么,这头黑猫难道老得和人类的文明一样,它竟是那样的一头老猫!

  我坐定了之后:“所长,那不可能。”

  所长摊开了手:“这也正是我的结论:那不可能。然而,我又无法推翻观察所得,所以我要请你来,和你当面说说。”

  我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过了好一会,我才又道:“其它还有甚么发现?”

  所长道:“其它的发现很平常,证明那是一头埃及猫,猫正是由埃及发源的。”

  我站了起来,有了这样的发现之后,我更要去找这头大黑猫和张老头了。

  我真怀疑,张老头养这头猫,不知是不是知道这头猫已经老得有三千多岁了?

  我走向化验所的门口,所长送我出来:“那半截猫尾,你是要带回去,还是……”

  我道:“暂时留在你这里好了!”

  所长忙道:“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这一头猫,这实在不可能。”

  我已经在向外走去了的,可是突然间我想起来:“所长,你说你曾邀请专家来研究过,他们的意见怎样,请你说一说。”

  所长道:“有几位专家说,这只猫一定曾患过病,或是由于内分泌不正常,所以形成了骨骼钙组织的异常变化,我觉得这是最合理的假定了!”

  我呆了半晌,任何猫,即使是一头凶恶得如同那头大黑猫一样的猫,也决计不可能有三千岁那样长命的。事实上,除了某些植物之外,根本没有如此长命的生物。那么,看来,所长所转达的专家们的意见,才是合理的解释。

  然而,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眼前又现出那只大黑猫的那一对眼睛来,如此光芒隐射,如此深邃,那看来,不像是一对猫的眼睛,倒像是甚么有著极其深远的智慧的生物一样,这对眼睛,使人有它比聪明的人类更聪明的感觉。

第七部:妖猫的报复

  我脑中的思绪很乱,是以我在不由自主地摇著头。

  所长又重提刚才的话:“如果你有那头猫,我想详细检查一下!”

  我问道:“你还想发现甚么?”

  所长略想了一想:“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位专家的推测,听来好像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事实上也有它不合理之处!”

  我望著他,老实说,我的心中,反倒愿意那位专家的解释正确。我曾给不少怪异的事弄得心神不定,但是从来也未曾像这一次一样,给一头猫弄得这样颠倒过,我实在不想再提起任何有关那只猫的事了,所以我宁愿它是一只普通的老猫,只不过是有某些不正常,是以才形成了它骨骼钙组织的异常变化。

  可是,所长却又说那不合理!

  我望著所长,并没有出声,所长接著又道:“你知道,任何生物,都有生长的极限,简单地说,一头猫,如果它的骨骼钙组织已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它早就无法活下去了。”

  我略怔了一怔:“可是这头猫,却是活生生的!”

  所长皱起了眉:“所以我才要看看这只猫,卫斯理,用人的情形来作譬喻,这种情形,就像是有‘灵魂’顶著一个早已死亡的僵尸复活了!”

  听得所长那么说法,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事情越来越荒诞了,我呆了好一会,才道:“你为甚么不说有‘灵魂’借用了那只猫的身体呢?”

  所长像是自己也知道这种假设太不可思议了,是以他也自嘲地笑了起来:“借尸还魂的事,究竟不怎么可靠,而且,人的尸体有机会被保存几千年,猫的尸体有甚么机会,被保存几千年?”

  我思绪本就已经够乱的了,再给所长提出了“借尸还魂”这个问题来,我更是茫然摸不著一点头绪。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莫名其妙地变得暴躁起来,大声道:“太荒谬了,根本不可能有借尸还魂的事!”

  所长睁大了眼,奇怪地望著我:“咦,我一直认为你是想像力极丰富的人,你一直说,宇宙之间没有甚么事是不可能的,所谓不可能,是人类的知识还未发展到这一地步,是自我掩饰的词令。为甚么你今天忽然改变了想法?”

  我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好苦笑著,拍著他的肩头:“请原谅我,因为我实在给这头猫弄得头昏脑涨,不想它再出甚么新的花样了!”

  所长摇著头:“不要紧,我也不过随便说说。”

  我叹了一声:“我一定会尽力去找那头猫,和它的主人,找到之后我通知你。”

  所长高兴地答应著,送我出来。

  到了外面,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马路上的那么多行人,才肯定我自己仍然是在我所熟悉、生长的世界之中。

  我一定要再找到那头猫,要在一个大城市中找到一头猫,那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要找一个人的话,那就容易得多了,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我要找到张老头。

  那头猫是张老头养的,张老头甚至经常带著它外出(古董店老板说的),那么,张老头对这只猫一定极其熟悉,我想,如果找到了张老头,事情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不会像现在那样一片迷雾了。

  但是,要找张老头的话,该如何著手呢?

  我一面走,一面在想著,终于决定了去找那位古董店的老板。

  当我见到了古董店老板之际,他对那一对被猫打碎了的花瓶,不胜欷歔,并且告诉我,那暴发户也去找过他,希望再找一对同样的花瓶。

  这正合我的来意,我怂恿他登一个广告,表示希望和那位出让花瓶的张先生见面,我替他拟了这则广告,广告的文字,暗示著这对花瓶的卖主,如果和古董店老板再见面的话,可以有意想不到的额外的好处。

  人总是贪心的,我想,张老头在看到了这则广告之后,或者会出现和古董店老板联络。

  我除了这样做之外,似乎已没有甚么别的办法可想了。

  本来,我也想到过,那头黑猫自己扯断了尾,血淋淋地逃走,或者张老头会带它到兽医院去,我似乎应该到全市的兽医院去调查一下。

  但是,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如果张老头曾携猫求医,一定早已去过了。二则,我认为那头猫既然如此异乎寻常,那么,张老头十之八九,不会带它去求医的。

  我回到了家中,每天都等古董店老板来通知我张老头出现的消息。可是一连等了七八大,都是音讯沓然。

  白素看到我有点神魂颠倒,不住地劝我放弃这件事。事实上,张老头要是不出现的话,我想不放弃,也不可能了。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是在离开我和化验所所长谈话的十天之后,那一天,我们夜归,我和白素,由一位朋友的车子送回来。

  为了不过份麻烦人家,车子停在街口,我们走回家,当然要走的距离不会太长,大约是两百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