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笔  友

 

--------------------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第一部:快见面的笔友

  很多杂志都有“徵求笔友”这一栏。笔友不如是谁首先想出来的玩意儿,不论谁首创,首创者一定对心理学有极深刻研究。

  人喜欢想像,人的想像力无穷无尽,凭通信来交朋友,就可以使人的想像力有发挥的余地。两个人,本来是绝不相识的,但是可以通过写信而变成相识,当他们互相之间,了解得十分深刻之际,他们就算是面对面,仍然可以不知对方就是自己的朋友,这又可以满足人的掩蔽心理。

  人喜欢公开自己心中的话,但同时又希望没有人知道自己是甚么人。许多无目的的犯罪,犯罪者就是基于这一点心理。而正因为通信的另一方,可能根本不能和自己见面,所以笔友之间的“交谈”,有时反倒比天天见面的朋友更来得坦白。

  最喜欢交笔友的年龄,当然和一个人最喜欢幻想的年龄有关:根据统计,大约是十五岁到十八岁。

  高彩虹今年刚好足十六岁。

  高彩虹是白素的表妹,我结婚那一年,她还是跳跳蹦蹦,只喜欢吃冰琪琳和汽水的小女孩,但是几年一过,当她穿起高跟鞋、旗袍,眼睛上涂得五颜六色之际,绝不能将她和几年前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了。

  彩虹的生性很活泼,一切流行的东西都会,她也喜欢交笔友。

  我和彩虹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我是她的表姐夫,她见了我多少有点拘谨;我猜想她不怎么高与见到我,但是她和白素感情十分好。

  那一天,彩虹竟然破例走到我的面前,我正在阳台上看报纸。这几天的天气,很不正常,闷而湿热,在冬天有那样的天气,真是怪事。

  彩虹来到了我的身前,叫了我一声。

  我向她笑了笑:“你来了么?吃了饭再走,和你表姐多玩一会。”

  我和她之间,似乎只有那几句话可以说,而在经常,她一定是高高兴兴地答应著,转身走开去。可是今天,她的态度却有点不寻常。

  她又叫了我一声,然后道:“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放下了报纸:“只管说!”

  她脸上红了一下,神情十分靦腆:“表姐夫,我有一个朋友,明天要来见我。”

  她的话,听来没头没脑,她有一个朋友,明天要来见她,那和我有甚么关系?为甚么要找我来商量?但是我却没有说甚么,只是微笑著鼓励她说下去。

  彩虹继续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表姐夫,我们是在信上认识的。”

  “噢,是笔友。”我明白了。

  “是的,是笔友。”彩虹道。

  “彩虹,”我略想了一想:“如果是笔友的话,最好不要见面,很多笔友在一见面之后,从此以后不再通信了。”

  彩虹睁了眼睛:“会有那样的情形?”

  “当然会,而且还十分普遍,笔友靠想像力维持,而事实和想像,往往有很大的一段距离,所以见面之后,就……”

  我没有再说下去,彩虹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少女,她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彩虹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可是,表姐夫,我却非见他不可。”

  我有点不愉快,沉声道:“为甚么?”

  彩虹的脸颊红了起来:“因为……我爱他。”

  我陡地一呆,大声反问道:“甚么?”

  也许是我突如其来的一声反问,实在太大声,是以彩虹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向后退去。就在这时,白素走了出来,扶住了彩虹,接著埋怨我道:“你看你,彩虹好意找你商量,你却将她吓了一大跳,她是将你当作兄长,才向你说心中的话!”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如果我有一个妹妹,而她又对我说出那么荒谬的话来,我一定先给她一巴掌,再慢慢来教训她!

  但是,彩虹却不是我的妹妹,她甚至不是我的表妹,而是白素的表妹,我当然不能打她,然而我又绝不能像是和我完全无关的人那样对她表示漠不关心,况且,我也难以掩饰我心中的那种滑稽之感。

  我用一种十分奇怪的声调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爱上了他,现在的男孩子真幸褔,竟然会有一个从来未曾见过面的少女爱上了他,彩虹,但连见也未曾见过他,这算是甚么爱情?”

  我自问我的责问是最为名正言顺的,彩虹一定多少也曾感到她的所谓“爱上了他”是极其荒谬的了才对。

  但是,我却完全料错了!

  因为彩虹一听得我那样问她,立时睁大了眼,当我是一个外星怪人一样地望定了我,然后,又像是我犯了不可救药的错误一样,摇了摇头。再然后,她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你没有老,思想却完全落伍了,你知道么?你们这样的人,已经发霉了!”

  她忽然那样指责我,倒使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发霉了?或者是,比起你来,我自然没有那么新鲜,但是我希望听你新鲜的意见。”

  彩虹一挥手,摆出了一副演讲家的姿态来:“你刚才问我,连见也未曾见过,那算是甚么爱情,对不对?这种问法,便是发霉的问法,是中古时代的‘一见钟情’,现在,还讲这些么?”

  我仍然笑著:“那么,现在已经是和陌生人谈恋爱的时代了?”

  “一点也不,表姐夫,你该知道,爱情是心灵深处感情的交流,是人类最深切、最透彻的感情,那应该是触及灵魂深处的,而不应该是表面的。而一个人,就算我一天看上二十小时,我所看到的仍然是他的表面,而看不到他的内心的,是么?”

  想不到彩虹竟如此会说话,我不得不点头。

  彩虹又道:“可是,我在十三岁开始,就和他开始成为笔友,他在和我三年的通信中,已使我彻底地了解了他的为人,了解他的内心,为甚么一定要见他?为甚么我不能爱他?”

  彩虹的话,听来振振有词,但是那却是属于爱情至上的理论,我不相信她的笔友如果是一个畸形的怪人,她还会维持她那种爱情。

  但一则为了她那种认真的神情,二则,白素正对我频频使眼色,所以我便放弃了出言讥讽她的主意,只是笑著道:“你说得很动人……”

  想不到这一句话,也引来了彩虹的反对,大声道:“甚么叫我说得动人?你难道认为爱情是靠视觉来决定,而不是心灵来决定的么?”

  我实在忍不住笑,但我还是忍住了:“好,那么我们该从头讨论起,你有一个通信三年的笔友,你已爱上了他,他自然也爱你,他明天要来见你,那么,我看不出这件事,和我有甚么可商量的,但是你却说要和我商量这件事。”

  彩虹犹豫著,没有出声,白素道:“彩虹要你陪她去接飞机!”

  我笑了起来:“要我这发霉的人和她一起去接飞机?给她那新鲜的爱人看到了,不怎么好吧?”

  彩虹一顿足,嗔道:“表姐夫!”

  我看她的脸面涨得通红,真是急了,忙道:“彩虹,别急,我只不过和你开玩笑而已,但是为甚么要我一起去接他呢?你们一定已商量好各自戴甚么标志,以便互相识别,对不?”

  彩虹皱起了眉:“表姐夫,我……很难说明为甚麾,但是你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我才觉得要和你来商量一下。”

  我听了之后,更是大惑不解,这其中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呢?我实在想不出来。

  彩虹看到我在犹豫,她便道:“我先让你看最后他给我的那封信。”

  我知道事情一定有点不寻常,是以我忙道:“好的,他信中说些甚么?”

  彩虹一面打开她的手袋,取出了一封信来,她的精神是十分焦虑:“他写信给我,一直是很有条理的,但是这封信,不但字迹潦草,而且有点……有难语无伦次的样子。”

  我已伸手将信接了过来,抽出了洁白的信纸,那的确这一封极其潦草的信,以下便是这封信的全文:

  “彩虹,他们一定不让我来见你,但是我却非来见你不可,我一定要来见你,你是我心爱的人,我怎能不见见我的爱人?如果他们的阻拦不成功,那么,我在十二日早上八时的那一班飞机,可以见到你了,当然我希望你到机场来,或者我不能……我不能说甚么,他们一直在阻拦我,但是我想他们不会成功,但愿他们不成功,愿所有的一切都保佑我能见你。伊乐,你的。”

  我迅速地看完了整封信,然后抬起头来:“彷彿有些人不让他来见你。”

  彩虹点头道:“看来像是那样,但是三年来,伊乐从来也未曾向我提及过有人可以阻止他行动。”

  我有点不明白,我道:“难道他只是一个人?譬如说,他的父母,或者他的监护人,或者他是像我那样发了霉的人,不赞成他千里迢迢,来看一个未曾谋过面的少女,而且爱上她?”

  “不,不,”彩虹立时道:“伊乐没有父母,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也没有监护人,他说有六个人照料他。”

  “他是一个富家子?”

  “我想是的,”彩虹说:“不然他怎可能有六个人照料他?但是表姐夫,我却不是为了这才爱上他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对这一点,我倒是毫无疑问的,我略想了一想,道:“你是否曾想到,那些想阻止他来见你的人,伊乐信中所谓‘他们’,就是那照料他的六个人?”

  彩虹摇著头:“我不知道,我从来也未曾想到他的行动,会受人阻拦,而从来也不能想像他会是一个那样没有勇气的人,会因为人家的阻拦,而改变了他的行动,他一定会来的!”

  我看出彩虹在讲那句话的时候,态度神情,都很认真。我又问道:“那么,在你的想像之中,他应该是怎样一个人呢?”

  彩虹一听,脸上焦虑的神情,立时消退了不少,自她的脸上,现出一种异样的光釆来。

  她道:“伊乐几乎是一个完人,他甚么都知道,他学识之丰富,决不是我所能形容,他……我想你见了他,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我笑了起来:“你说得他那么好,那我一定要见一见他。好的,明天我起一个早,你先到我这里来,然后我们一齐到机场去。”

  彩虹不免有点忧虑:“表姐夫,你说他……会不会终于不能成行呢?”

  我道:“那我却不能预言,你应该更明白这一点,因为你了解他,你有他的照片?”

  彩虹摇著头:“没有,我们没有交换过照片。”

  我皱了皱眉:“那么,你凭甚么认出他来?”

  彩虹想了一会:“我想我一看到他,就可以认出他,不知道为了甚么,我有这个感觉,感到他即使杂在一万人中间,我也可以认出他。”

  我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我明白彩虹为甚么会有那样的感觉。

  她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感觉,是因为她长期来和伊乐通信,久而久之,凭藉著她自己的想像,塑造了伊乐的形像。虽然在她脑海中塑造成功的伊乐,只是她的想像,但是她却固执地相信著这个想像。

  笔友见面,往往会造成悲剧,那是因为想像和事实间的距离,十分大的缘故。

  然而,对于彩虹和伊乐的事,我却并不十分耽心,因为伊乐不管怎样,总是一个环境优裕,而且勤力向学、学识丰富的年轻人。也就是说,伊乐的实际情形,和彩虹的想像,可能不会相去太远。

  我只是道:“好的,你记得明天一早来?”彩虹和白素,一齐离开了阳台,我继续看我的报纸,但是我发觉我的精神不能集中,我放下了报纸,向远处望去。

  远处的山,被浓雾阻隔,形成一层层朦朦胧胧的山影,看来十分美丽,但是山上的建筑物,却也完全隐没不见,我陡地感到,彩虹此际的心情,一定和我此时所看到的景象相类;她有一个朋友叫伊乐,她甚至已爱上了他,但是,伊乐是甚么样子的,她却未曾见过,伊乐躲在浓雾之中!

  我伸了一个懒腰,希望明晨八时,飞机到达之后,浓雾便会消散,我们都可以见到伊乐。

第二部:出色之极的信件

  第二天,早上六时半,天还只有曚曚光时,彩虹已经来了。

  幸而白素早已起身,连忙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等我见到彩虹的时候,是六时三刻。

  彩虹经过小心的打扮,她选择了一件十分淡雅的服装,那件米白色的服装令她显得高贵、大方和成熟,我一看到她,便点头道:“你拣了一件好衣服。”

  “那是伊乐设计的,”彩虹高兴地回答:“他在三个月前,将图样、颜色一起寄来,他信中还说,经过了三年的通信,他深深地信这件他设计的衣服,一定是最适合不过。”

  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很不错,你的那位笔友,他可以成为一个第一流的服装设计师!”

  彩虹更高兴了;但不论她如何高兴,总难以掩饰她昨天晚上一夜未睡的疲倦神态。

  我心中已然感到,如果那个伊乐先生不能依时来到的话,那么对彩虹而言,一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白素也在耽心这一点,她偷偷地问我:“你看表妹能见到她的笔友么?”

  我笑著回答:“不必紧张,就算她的笔友因故不能来,难道她就不能去看人家么?”

  白素笑了起来:“你倒想得周到。”

  七时十分,我和彩虹一齐到机场,一路上,彩虹不断埋怨我将车子开得太慢,又在每一个红灯之前顿足表示不耐烦,说城市交通管理不善。

  但事实上,当我们到达机场的时候,只不过七点四十分,彩虹急急地到服务台前去询问,那班班机在八时正抵达,于是她又开始抱怨钟走得太慢,好不容易,飞机在跑道上停了下来,她又急不及待地奔向闸口。

  在闸口又等了二十分钟,在那二十分钟之中,彩虹不住地攻击海关的旅行护照检查制度和行李检查制度,使我不得不劝她:“你以为伊乐会喜欢见到一个一小时以来,不断埋怨这、埋怨那的女孩子么?”

  彩虹叹了一声:“我多么心急想见他!”

  我当然明白她的心情,那是她的初恋,她不知为她初恋的对象作出了多少幻想,如今,她的幻想会变成事实,所以她不能不心急。

  第一个旅客从闸口走出来了,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生意人,接著是一对新婚夫妇般的青年男女,然后是两个老妇人,再接著,是一队奇形怪状服装的乐队。

  跟在那乐队之后的,是一个身形高大,肤色黝黑,像是运动家一样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在走出闸口的时候,正在东张西望,彩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她推著我:“你过去问问他,他可能就是伊乐!”

  我倒愿意这年轻人就是伊乐,是以我走向前去,向他点了点头:“阁下是伊乐先生?”

  那年轻人奇怪地望著我:“不是,我叫班尼。”

  我连忙向他道歉,后退了一步,回头向彩虹望了一眼,摊了摊手,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彩虹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

  这时,那叫著班尼的年轻人,已和一个穿著软皮长靴和短裙的少女,手拉著手走开去了。

  我看到彩虹又伸手向闸口指著,我回过头去,看到在几个绝不可能是伊乐的人之后,又有一个看来神情很害羞的年轻人,提著一只箱子,走出了闸口。

  我知道彩虹的意思,她又是叫我去问那年轻人,是不是伊乐?

  那实在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差使,但是我既然陪著她来了,却也不能不问,是以我又走了上去,微笑著:“是伊乐先生?”

  那年轻人的神情有点吃惊:“不,不,你认错人了,我叫赵家驹。”

  我不得不再度退了下来,回头向彩虹望去,彩虹面上失望的神色,又增加了不少。

  我再继续等著,陆续又有四三个年轻人走出来,每一个年青人走出来,我总上前问他们是不是伊乐,但是他们的回答都是“不是”!

  半小时之后,看来那一班班机的旅客,已经全走出闸口了,我退回到彩虹的身边。

  彩虹咬著下唇,过了好一会,才道:“他,他没有来。”

  我安慰著她,道:“或许我们错过了他,待我去向空中小姐要旅客名单看看。”

  我向闸口走去,对一位站在闸口的空中小姐,提出了我的要求,那位美丽的空中小姐犹豫了一下,我向彩虹指了一指:“她在等一个她未曾过面的笔友,不知是不是我们错过了他,还是对方根本没有来,所以才希望查看一下旅客名单。”

  “他的笔友叫甚么名字?”空中小姐问。

  “伊乐。”我回答。

  空中小姐开始查看她手上夹子上的旅客名单,她查阅得十分小心,但结果她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这班客机上没有这位先生。”

  我向她道了谢,那位空中小姐十分好心,她又告诉我,一小时后还有一班客机,也是从那个城市中飞来的,或许他在那班客机上。

  我再次向她道谢,然后回到了彩虹的身边,向她转达了那位空中小姐的话。

  彩虹叹了一声:“不会的,他既然在信上说得很清楚,是搭八时正抵达的那班飞机来,不会改搭下一班,一定是他信中所说的那些人,不让他来,可是,他为甚么会被人阻拦得住呢?”

  我很不忍看彩虹那种沮丧的神情:“你可以写一封信去问问他。”

  彩虹摇著头:“不,我要打一封电报去问他,叫他立时给我回电。”

  我道:“好,那也是一个办法,我们可以立时在机场拍发这个电报,你记得他的地址么?”

  彩虹勉强笑了一下:“和他通信通了三年,怎会不记得他的地址?”

  我陪著彩虹去拍出了那封电报,电文自然是彩虹拟的,我不知道内容,但是那一定相当长,长到了彩虹的钱不够支付电报费而要我代付的程度!

  彩虹在和我一起离开机场时,才道:“表姐夫,回电地址,我借用你的地址,我怕爸爸突然看到有电报来,会大吃一惊。”

  我忙道:“那不成问题,我们一齐回家去等回电好了,我想,不必到中午,回电一定可以来了。”

  彩虹满怀希望而来,但是却极度失望地回去,一路上,他几乎一句话也未曾讲过。到了家门口,白素迎了出来,一看到我们两人的神情,她也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而彩虹则立即向她奔了过去,哭了起来。

  白素忙用各种各样的话安慰著彩虹,我自顾自走了开去,心中在暗忖,这件事,是不是就只是伊乐忽然受了阻拦,不能前来那样简单?

  但是我想来想去,却不可能有别的甚么事发生,是以我也只将彩虹的哭泣,当作一种幼稚的行径,心中多少还有点好笑的感觉。

  彩虹足足哭了一小时有余,然后,她红著哭肿了的双眼,在门口等回电。我告诉她,电报最快,至少也得在十二时才会来,但是她都不肯听我劝,咬著唇,一定要等在门口。

  读者诸君之中,如果有谁尝试过去劝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叫她不要做傻事,那就可以知道,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劝了两次,也不再劝下去,任由得她在门口等著。

  这一天清晨时分,还见过一丝阳光,但是天色越来越阴沉,到了将近中午,天色黑得如同黄昏一样,而且还在下著雨粉。彩虹一直等在门口,我也知道她一直等在门口,因为白素不时走进来,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一直到了中午,已快到一点钟了,我才听到白素在劝彩虹不要再等,但彩虹则固执地道:“别理我,表姐,你别理会我,好不好?”

  白素又来到我对面坐了下来,她刚坐下,便听得门口传来了一声吆喝:“收电报!”

  我们两人一齐跳了起来,一齐奔下楼梯,到了大门口,我们看到送电报的人,已经骑著摩托车走了,彩虹手中拿著一封电报,一动不动地站著。

  由于她背对著我们,我们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我心中奇怪:她等了两三个钟头,等到了电报,怎么不立刻拆开来?

  我的心中正在奇怪,白素已忍不住道:“彩虹,快将电报拆开来看看,伊乐怎么说?”

  彩虹本来只是木头人一样地站著的,但是白素的话才一说出口,她的身子震动像是雷殛,接著她转过身来。

  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望了我们一眼,将手中的那封电报,放在桌上,就向外走了出去。

  我一个箭步跳向前去,抓起那封电报来。

  一抓到了那封电报,我便已明白何以彩虹的面上,会变得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那并不是伊乐的回电,而且不过是电报局的通知书,通知书上清清楚楚地写著:尊驾于上午八时四十二分拍发之电报,该地址并无收报人,无法投递。

  没有伊乐这个人!

  我抬起头来,彩虹像是一个梦游病人一样,仍然在向前走著,我大叫一声:“快去追她回来。”

  白素奔了出去,她本来也是对中国武术有极高造诣的人,但自从结婚以来,她几乎还未曾用那样快的速度奔跑过,赶到了彩虹的身边,将彩虹硬生生拉进屋子来。

  按著彩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忙道:“彩虹,别著急,事情总有办法的。”彩虹缓缓地摇著头,我也不知道她摇头是甚么意思,我又道:“彩虹,最主要的是你对他有没有信心,他是不是有可能是故意在避开你。”

  “不会!”彩虹立即回答。

  “那就行了,那我们就可以假定,是有一些人在阻拦著他和你的见面,那种阻拦,一定可以打破,请你相信我。”

  彩虹苦笑:“怎么………打破它呢?”

  “首先,我要研究研究伊乐这个人,彩虹,三年来,他的来信,你都藏著?”

  “是的。”

  “拿来给我看,你从他的信中,或者看不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我却是一定可以看得出来的!”彩虹略有为难的神色,但是她随即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回家去拿。”

  我忙道:“叫你表姐陪你去。”

  彩虹苦涩地笑著:“不必了,不会那样经不起打击!就算只是我一个人,也可以经受得起,何况还有你们两人帮助我。”

  我道:“我的意思是叫你的表姐驾车送你去,那你就可以快些回来,我实在急于知道这个伊乐是怎样的人和他的家庭背景。”

  白素听得我那样说,立时便挽著彩虹,向外走了出去。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思索著何以那封电报,会无法递交的原因。

  我心想,唯一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伊乐的家人,反对伊乐和不相识的少女谈情说爱,伊乐所住的那个城市,正是民风十分保守的城市。

  但是我还是不能肯定,那必须等我看到了伊乐的全部来信之后,才能作出决定。

  白素和彩虹在半小时之后就回来了,在彩虹的手中,捧著一只盒子,当她揭开盒盖的时候,盒中满满一盒是信,至少有一百多封。

  在信封中,她还都小心地注明收到的日期,和将信编了号。我接过了所有的信,道:“别来打扰我,我要好好研究这些信件。”

  我走进了书房,关好了门,开始根据彩虹的编号,看起伊乐的信来。

  伊乐的信,在开始的二三十封,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但是到了编号“三十”之后的那些信,每封都是一篇辞情并茂的散文!

  真难使人相信,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是伊乐的信中说的),会有那样美妙的文笔。

  而越向下看去,越是令我惊异,因为伊乐不但文笔好到了极点,他知识的渊博,更是使我叹为观止,他几乎甚么都懂,有一封极长的信,是和彩虹讨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的太平洋逐岛战的,我不以为像彩虹那样的女孩子,会对这个问题有兴趣。但是,任何女孩子面对著那样知识深邃的讨论,都会心仪。

  那一封长信,我相信即使叫当时盟军最高负责人来写,也不能写得更好些。

  而他几乎甚么都懂,大约彩虹曾写信给他,向他诉说过一些身体不舒服的事,所以有一封信中,他开列了一张中药方。

  在那张中药方下面,彩虹写著一行字:只喝一次就好了,不过,药真苦!

  二十岁的年轻人,会开中药方子,而且药到病除,会讨论文学、艺术,军事、政治、考古、历史、地理,种种问题,还会作最佳妙的时装设计。

  老实说,我再也不奇怪彩虹虽然未曾见过他,但是却会爱上他。

  关于家中的事,伊乐说得很少。

  他看来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的确,他曾提到有六个人在侍候他,他还曾提及过一个“脾气古怪,经常补充他知识”的老人。但是他未曾说明那老人和他的关系,看来像是家庭教师。

  我一封又一封信看著,一直看到几乎天亮,我才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所有的信中,绝没有一封,谈论到运动!

  彩虹是一个十分好动的少女,几乎每一种运动她都喜欢,但是伊乐在这方面的趣味,显然和她不合,伊乐对于世界运动会的经过,都知道得十分详细,然而他的信中,却从来未曾提及他自己曾参加过甚么运动!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我已对整件事,有了一个概念!

  我闭上了眼睛,在我的眼前,好像已浮起了一个有著一双充满了智慧的眼睛,但是面色却异常苍白的青年人,我似乎还看到这个青年人坐在轮椅上,他是残废,生理有缺憾,这就是他最后终于不敢来见彩虹的原因。

  而我也像是已看到了结局,彩虹是一个有著如此狂热情绪的少女,不论伊乐怎样,她既然已爱著他,一定仍会爱他。

  于是,我又好像看到了大团圆的结局。

  但是,我却没有再向下想去,因为我发现我自己所设想的,太像一篇令人作呕的流行小说或是爱情文艺悲喜剧了。现实生活中是不是会有那样的情形,真是天晓得。

  我在书房的安乐椅上躺了下来,睡了两个来钟头,然后才打开了书房门。

第三部:一个大军事基地

  我一打开书房门,就吓了一跳,因为彩虹竟挨在门框上,睡著了。

  我的开门声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跳了起来:“表姐夫,你在他的信中,看出了一些甚么来?”

  我用十分轻描淡写的口气道:“彩虹,伊乐像是不喜欢运动,对不?”

  彩虹点了点头:“是的,他信中从来也未曾提起过参加任何运动。”

  我慢慢向前走著,彩虹跟在我的后面。我又道:“他的信中,好像也从来未曾提及过他曾到什么地方去玩或是去游历,对不对?”

  彩虹点了点头。

  我站定了身子,这时白素也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我又道:“伊乐给你的所有的信,谈的都是静态的一面,全是他所知的一切,他为甚么从来也不谈起动态的一面,例如他今天做了甚么,昨天做了甚么,难道你的信也是那样?”

  彩虹又呆了半晌:“当然不是,我常告诉他我做了些甚么,我曾告诉他我打赢了全校选手,取得了乒乓球赛冠军,我告诉他很多事。”

  我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彩虹,那你可曾想到他为甚么从来不向你提及他的行动?”

  彩虹怔怔地望了我半晌,才道:“表姐夫,你的意思是他……他……”

  彩虹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或者是她已然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但是由于心中的震惊,所以讲不出来。

  我接上口去:“他一定有异乎常人的地方,彩虹,你明白了么?”彩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表姐夫,你是说,伊乐是残废?他不能行动?”

  “那只是我的猜想,彩虹。”为了怕彩虹受的打击太大,我连忙解释著。

  彩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向前走去,她向著一堵墙走去,在她几乎要撞到那幅墙时,我叫了她一声,她站定了身子。

  她就那样站著,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各自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已将我一夜不睡,研究伊乐来信,所推测到的结果,对彩虹说了出来。

  对彩虹而言,那自然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打击,我们也无法劝说。

  过了足有三五分钟之久,彩虹才转回身来。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她面上的神情,却不像是受了甚么沉重的打击,而且相当开朗。

  她道:“伊乐真是太傻了,他以为他自己是残疾,我就会不爱他了?”

  这正是我昨天晚上便已经料到的结果,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彩虹虽然只有十六足岁,但是她是个早熟的孩子,我相信她自己有决定能力。

  彩虹又道:“他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我一定要好好地责备他,现在,事情很简单。”

  “你有了解决的办法?”我问她。

  “是的,他不肯来见我,我去见他!”彩虹十分坚决地说。

  彩虹会讲出那样的话来,我也一点不觉得意外。

  可是,在这时候,我总觉得我对伊乐的推测,可能是犯了甚么错误。究竟是甚么错误,我说不上来。我只是想到,要来看彩虹那也是伊乐自己的提出的,他之所以不能成行,好像并不是受了自卑感的影响,而是因为有人在阻拦。

  如果他是一个十分自卑的残废者,那么,他如何会有勇气表示要来见彩虹呢?

  这疑问我暂时无法解决。

  而听得彩虹说她要去见伊乐,白素不禁吓了一大跳,忙道:“表妹,那怎么行?舅父、舅母第一不会答应,你学校也不会让你请假的!”

  然而彩虹却固执地道:“我不管,我甚么也不管,我一定要去见他我已不小了,我可以去见他。表姐夫,谢谢你替我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她向我们挥了挥手,跳下了楼梯走了。

  白素叹了一声:“你看著好了,不必一小时,我们这里,一定会热闹起来。”

  我明白她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只是笑了笑。白素的估计十分正确,不到一小时,彩虹又回来了,她鼓著腮,一副闹别扭的神气。

  和她一齐来的,是白素的舅父,满面怒容,再后面便是白素的舅母,鼻红眼肿,正在抹著眼泪。

  凡是女儿有了外向之心,父母的反应,几乎千篇一律,父亲发怒,母亲哭。做父母的为甚么总不肯想一想,女儿也是人,也有她自己的独立的意见?

  白素的舅父,在年轻的时候,是三十六帮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这时虽然已届中年,而且经商多年,但是他发起怒来,还是十分威武迫人。

  我和白素连忙招呼他们坐了下来,舅母哭得更大声了,拉著白素的手:“你看,你叫我怎么办?她书也不要读了,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去看一个叫伊乐的人,谁知道这个伊乐是甚么样的人!”

  舅父则大声吼叫著:“让她去  她要去就让她去,去了就别再回来,我当没有养这个女儿。”

  而彩虹呢,只是抿著嘴不出声,脸上则是一副倔强的神态。

  舅母听得舅父那样说,哭得更厉害了,白素俏俏地位著我的衣袖:“你怎么不出声?”

  本来,我不想将这件事揽上身来,因为彩虹那样的爱情,在我这已“发霉”的人看来,也未免是太“新鲜”了一些了。

  但是,如今的情形,却逼得我不能不出声,不能不管这件事了,我叹了一声:“不知道你们肯不肯听从我的解决办法?”

  舅母停止了哭声,舅父的怒容也稍戢,他们一齐向我望来,我道:“看彩虹的情形,如果不给她去,当然不是办法,但是她却从来未曾出过远门,而且那边的情形,究竟怎样,也不知道,唯一的办法,是由我陪她去,你们可放心么?”

  我的话才一出口,舅母已然频频点头。

  舅父呆了半晌,才道:“谁知道那伊乐是甚么人,彩虹年纪还轻,只有十六足岁……”

  不等他讲完,我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是以我忙打断了话头:“所以,你们两位必须信我,给我以处理一切之权,我想表妹也愿意和我一起去的。”

  我向彩虹望去,她点著头。

  舅父面上,已没有甚么怒容,他叹了一声:“只是麻烦了你,真不好意思。”

  我笑道:“千万别那么说,我们是自己人,而且那城市是一个十分好玩的地方,我还未曾去过,正好趁此机会去玩一玩。”

  舅父已经同意彩虹去探访伊乐了,可是当他向彩虹望去时,还是沉著脸“哼”地一声,我和白素两人,心中都觉得好笑,因为世上决不会有人,再比他爱彩虹爱得更深,但是他却偏偏要摆出父亲的威严来,那确然是十分有趣的事。

  我留他们吃晚饭,第二天开始,彩虹就准备出远门。五天之后,一切手续都以十分快的速度办好,下午十二时,我和彩虹一齐上了飞机,向南飞去。

  在飞机上,我对彩虹道:“到了之后,先在酒店中住下来,然后,再由我一个人,根据地址去看看情形,你在酒店等我。”

  彩虹立即反对:“不,我和你一起去。”

  我道:“那也好,但是你必须作好思想准备,我们就算依址造访,也不一定见得到他,这其中可能还有一些不能观测的曲折在。”

  彩虹的面色又变得苍白:“会有甚么曲折?”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尽我所能,使你见到伊乐。”

  “如果伊乐是残废,你想爸会怎样?”

  “别问爸会怎样,妈会怎样,彩虹,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问你自己怎样就可以了!”

  彩虹点著头,她忽然抱歉地对我笑了一笑:“表姐夫,我曾说你发霉了,很对不起。”

  我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不必介意,我和你未曾相差一代,但却也差半代,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人,就算不是发霉,至少也是变了味儿的。”

  彩虹也笑了起来,飞机在云层之上飞著,十分稳定,彩虹大约是连日来太疲倦,不一会就睡著了,我闭上了眼睛,在设想著我们可能遇到的事。

  飞机降落的时候,天色已黑,那城市的机场,不算落后,可是办事人员的效率,却落后到了可怕的程度,在飞机场中足足耽搁了一小时,至少看到了十七八宗将钞票夹在护照中递过去的事,才算是通过了检查,走出了机场,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我们搭车来到了早已订好的酒店之中,才放下行李,彩虹便嚷著要去找伊乐了。

  我一则扭不过彩虹,二则,我自己也十分心急,也想早一点去看看伊乐是怎样的人,通知侍役者我们找一辆由中国人驾驶的出租汽车,等到侍役通知我们,车子已在门口等候之后,我们下了楼。

  那司机看来老实,我将伊乐的地址讲了他听,他听了之后,扬起了双眉,现出奇怪的神色来,我道:“我们到了之后,你在外面等我们,我会照时间付酬劳给你,你可愿意么?”

  “愿意,当然愿意,”司机回答著,他忽然又问:“先生,你是军官?”

  我呆了一呆,实在不知道那司机这样问是甚么意思。我道:“不是,你为甚么那样问?”

  “没有什么!”司机打开了车门,“请上车。”

  我和彩虹一齐上了车,车子向前驶去,城市的夜景十分美丽,虽然有一些小街巷十分之简陋肮脏,但是在夜晚,它们却是被夜色隐藏起来的,可以看到的,全是有霓虹灯照耀的新型建筑。

  渐渐地,车子驶离了市区,到了十分黑暗的公路上,我不免有些奇怪:“你记得那地址么?”

  “记得的,先生。”

  “是在郊区?”

  “是的,离市区很远,那里是一个小镇  要经过了一个小镇之后,才能到你要去的地方。”

  “哦,”我心中十分疑惑,那是甚么地方呢?

  我没有再问,因为看来那司机不像在骗人,所以只好由得他向前驶去。

  车子以每小时五十哩的速度,足足驶了四十分钟,才穿过了一个小镇。但是那却不是普通的小镇,那镇的房屋,全都十分整齐、乾净,而且,房屋的式样,都是划一的,当车子经过一座教堂之际,我更加惊疑!

  如果在镇上看到一座佛寺,那我一定不觉得奇怪,因为这里的佛寺世界知名,但是我却看到了一座教堂,我忍不住问道:“这是甚么镇?”

  司机道:“这镇上住的,全是基地中的人员。”

  “基地,”我更奇怪了,“您说甚么基地?”

  司机突然将车子停下来,转过头,扭亮了车中的小灯,用十分奇怪的眼光看看我,将我刚才告诉他的地址,复述了一遍:“先生,你不是要到那地方去么?”

  “是啊,那是……”

  “那就是基地,是市郊最大的军事基地。”

  我呆住了,那实在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难怪那司机曾问我是不是军官,因为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庞大的军事基地!

  难道伊乐竟是军事基地中的一员?如果他是的话,那么他又如何可能是残废呢?这其中究竟有甚么曲折?

  本来,我已想到了好几套办法,来应付我们见不到伊乐的场面,可是做梦也想不到伊乐的地址,会是一个军事基地!

  我连忙向彩虹望去,彩虹也知道了我的意思,她急忙道:“是那个地址,三年来,我一直写的是这个地址,他也一直可以收到我的信!”

  在那样的情形下,虽然我心中十分乱,但还是需要我的决定,所以我道:“向前去。”

  司机道:“先生,你连那地址是军事基地也不知道,我看你很难进去。”

  我吸了一口气:“你只管去,到了不能再前进的时候,由我来应付,决计不使你为难,你放心。”

  我虽然那样对司机说著,但是到时究竟有甚么办法可想,我却一点也想不出来。而且,要我想办法的那一刻,很快就到来了。

  车子又向前驶出了半哩,便看到了一股强烈的光芒,照在一块十分大的招牌上。那路牌上用两种文字写著“停止”。还有一行较小的字则是“等候检查”。

  同时,还可以看到在路牌之后,是十分高的刺铁丝网,和两条石柱,石柱之旁,各有一只岗亭,在两只岗亭之间的,是一扇大铁门。

  大铁门紧闭著,再向前看去,可以看到零零落落的灯光,那是远处房屋中传出来的,在基地之中,好像还有一个相当规模的机场,但因为天色很黑,看得不是十分清楚。

  司机停下了车,两个头戴钢盔,持著冲锋枪的卫兵,走了过来,一边一个,站在车旁。彩虹吓得紧握住我的手,她一直在和平的环境中长大,几时见过那样的阵仗,那两个卫兵中的一个,伸出手来:“证件。”

  我感到喉头有些发乾,但是我还是道:“我没有证件,我们刚从另一个城市飞来,来找一个人,我们希望见他。”

  那两个卫兵俯下身,向车中望来。

  他们的眼光先停留在我的身上,然后又停在彩虹的身上,打量了我们一分钟之久,其中一个才道:“我想你们不能进去,基地绝不准没有证件的人出入,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

  “那么,”我忙道:“是不是可以通知我们要见的人,请他出来见我们?”

  卫兵略想了一想:“好,他叫甚么名字。”

  “叫伊乐。”彩虹抢著说。

  “军衔是甚么?”卫兵问。

  彩虹苦笑著:“我不知道他有军衔,我  甚至不知道他是军人。”

  卫兵皱了皱眉道:“那么,他在哪一个部门工作,你总该知道。”

  彩虹又尴尬地摇著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写信给他,写这个地址,他一定收得到。”彩虹又将那地址念了一遍。

  卫兵摇著头:“不错,地址是这里,但那是整个基地的总称,看来很难替你找到这个人了,小姐。”

  我忙道:“那么,他是如何取到来信的呢?”

  卫兵道:“通常,没有写明是甚么部门的信,会放在饭厅的信插中,按字母的编号排列,等候收信人自己去取。”

  我道:“那就行了,这位伊乐先生曾收到过这位小姐的信,三年来一直如此,可见他是这某地中的人员,你们能不能替我查一查?”

  那卫兵显得十分为难:“这不是我们的责任,但如果你们明天来,和联络官见面,或者可以有结果,现在只好请你们回去。”

  我也知道,不能再苛求那两个卫兵,我拍著彩虹的手臂:“看来我们只好明天再来一次了!”

  彩虹无可奈何地点著头。

  那司机显然不愿在此久留,他已急不及待掉转了车头,向回途驶去,不一会,又经过了那小镇,四十分钟后,回到了市区。

第四部:根本没有这个人

  当我们回到酒店之后,她进了自己的房间:“表姐夫,我想睡了。”

  我安慰著她:“明天一定可以找到他,你不必著急,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彩虹苦笑著,点著头,关上了房门,我回到自己的房中,我叹著气倒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睡著。直到我被一阵拍门声惊醒,睁开眼来,才知道天色已经大明了。

  我连忙开了门,彩虹已是满面埋怨之色,站在门口:“表姐夫,你忘记我们要做甚么了?”

  “记得,记得,”我连忙说:“立时可以出发,但我们去得太早也没有用,你吃了早餐没有?”

  “我吃不下。”彩虹摇著头。

  我匆匆地洗了脸,我的动作已经够快的了,但是还被彩虹催了六七次之多。我们一齐走出酒店的大门,门童替我们叫来了车子。

  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又在昨天晚上到过的那两个岗亭之前,我向卫兵解释著,我们要找一个人,他在这个军事基地中,他叫伊乐,并且告诉他,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来过,我们希望能见联络官。

  一个卫兵十分有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话,他回到岗亭去打电话,另外有一个卫兵,用枪对准了我们,那出租车的司机,吓得面色发白,身子也在发抖。

  那卫兵在五分钟后,又来到了车旁:“麦隆上尉可以接见你们,但是你们不能进基地去,没有特准的证件,任何人都不准进基地去,这是最高当局的命令,谁也不能违反。”

  我问道:“那我们如何和这位上尉见面呢?”

  “在前面的驻守人员宿舍中,另有一所办公处联络官专用,你们可以到那里去见他。而且你们也不能再到这里来,这种行动是不受欢迎的。”

  我苦笑著:“如果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人,你想我们会喜欢到这里来么?”

  那卫兵没有说甚么,挥著手,令我们快快离去。

  车子驶到了那小镇的尽头处,在一所挂著“联络官办事处”的招牌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我和彩虹下了车,走进那房子去,一个年轻的军官拦住了我们,在问明了我们的来意之后,将我们带到了一间办公室之前,推开了门。

  在那办公室中,坐著几名军官,一名女少尉抬起头来,那年轻军官道:“这两位,想见麦隆上尉。”

  “上尉正在等他们,请进。”女少尉说。

  我和彩虹走了进去,那女少尉用对讲机将我们的来到,通知麦隆上尉,然后,我们又被带到另一扇门前,敲了门,等里面有了回答之后,才走了进去,见到了麦隆上尉。麦隆上尉的年纪十分轻,大约不会有三十岁,态度和蔼。

  我们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我又将彩虹和伊乐间的事,详细向他讲了一遍。

  麦隆上尉用心地听著。

  最后,我提出了要求:“所以,我想请阁下查一查,那位伊乐先生究竟在基地的那一部份工作,并请你通知他,请他和我们见面。”

  在听了我的要求之后,麦隆上尉的脸上,现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来,他沉吟了半晌,才道:“卫先生,高小姐,我十分愿意帮助你们,可是这件事,太为难了。你们或者不知道,我们这军事基地,是需要特别保守秘密的……”

  我道:“上尉,天下大约也没有不需要保守秘密的军事基地。”

  “是的,但是我们的军事基地是特殊,基地中的人员,甚至不能和外界人士接触!”

  我摇头道:“不致于吧,基地中的人员,也有眷属,这小镇不是全为他们而设的么?”

  “是的,但是所有的眷属,都经过严格的审查,两位远道而来……”

  麦隆上尉礼貌地住了口,他不必讲下去,我们也可以知道他的意思,那是他说我们的来历不明,要求又奇特,属于可疑人物。

  我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是以我摊了摊手:“上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别的证件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但是阁下不妨和贵国的最高警务总监联络一下,向他了解一下这种证件持有人的身份。”

  我一面说,一面将一份证件,放在他的面前。

  那是国际警方发出的一种特殊身份证明,世上持有这种身份证明的人,大约不会超过六十人,我在不久之前,曾帮助国际警方对付过意大利的黑手党,事后经过我的要求,得了这样一份证件。

  那证件上,有五十几个国家最高警务负责人的亲笔签字,而持有这证件的人,在那五十几个国家中,都可以得到特许的行动自由,但麦隆上尉以前显然未曾看到过这样的文件。

  所以,他好奇地看著这份证件,看了好一会,才道:“好的,我会打电话去问,请你们到外面去等一等。”

  我和彩虹退了出来,在外面等著。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上尉的办公室的门才又打了开来,他笑容可掬地请我们进去:“卫先生,你的身份已经查明了,警务总监和国防部也通过了电话,我们将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我立即和基地的档案室联络,请坐!”

  我们又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他拿起电话,接通了基地的档案室,要他们查伊乐这个人,一查到之后,立时打电话通知他。

  然后,他放下了电话,和我们闲谈著,彩虹几乎没有讲什么话,她只是心急地望著办公桌上那具电话。麦隆上尉显然是一个忙人,几乎不断有电话来找他,也不断有人来见他。

  每一次电话响起来,我都看到彩虹的脸上,现出了充满希望的神色来,但是在上尉讲了几句话之后,她就又变得十分失望。

  我们足足等了四十分钟,彩虹已然焦急得不耐烦了,终于,又一次电话铃响了,麦隆上尉拿起了电话:“是的,我是麦隆上尉,你们的调查结果怎样?”

  我和彩虹两人,立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我们却听不到电话中的声音,只是听得麦隆上尉在停了片刻之后:“不会吧,怎么曾查不到?是的,他叫伊乐,你肯定基地内根本没有这个人,请你等一等!”

  他抬起头来:“档案室已查过了基地上所有工作人员以及士兵的名单,卫先生,没有伊乐这个人!”

  彩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苍白,她紧抿著嘴,一声不出,但是我却可以看得出,她随时可以大声哭出来。

  这样的结果,对于我来说,却不觉得十分意外,因为我早已料到过,“伊乐”这个名字,可能只是一个假名,因为伊乐的工作单位也未曾告诉过彩虹,彩虹寄给他的信,放在食堂中任人去取,那么,他用一个假名,何足为奇。

  而如今,基地所有人员之中,既然没有这个人,那么,他用假名,可以肯定。

  我心中突然对这个“伊乐”恨了起来,他竟是如此无耻卑鄙的骗子:用一个假名字和彩虹通信,令得彩虹对他神魂颠倒,这家伙,我绝不轻易地放过他!

  事情发展到现在,看来已经很明朗化,伊乐是一个假名,使用这假名字的人,一定是在那军事基地之中,只不过他的真名叫甚么还不知道,但是要查出他的真名,那也不是甚么难事。

  我忙对麦隆上尉道:“请你让我直接和这位档案室的负责人讲几句话,可以么?”

  上尉向著电话:“中校,那位卫先生要和你讲几句话,是的,请你等一等。”

  上尉将电话交到了我的手中,我首先道:“是卫斯理,对不起得很,我可能打断了你日常的工作,但是我一定要查到这个人。”

  电话那边是一个相当诚恳的中年人的声音,他道:“我是谭中校,真对不起,我们查遍了所有单位的名册,都没有阁下要找的那个人。”

  我道:“可是,他一定是在基地之中,伊乐是他的一个假名。”

  “那我就没办法了。”谭中校为难地回答:“我又有甚么办法,知道谁用了伊乐这个名字?基地中有上千名人员!”

  “我却有办法,你愿意帮助我?”

  “请你相信我,我们绝对有诚意帮助你,国防部曾引述警务总监的话,说你是一个特殊的人物,要我们尽一切可能帮助你。”

  中校这样说,我倒真放心了,我又道:“三年来,写信到基地中,写著伊乐的名字,不但信有人收,而且每一封信,都有回信,收信的那人,可以在食堂的信插中取到来信,对么?”

  谭中校略停了片刻,才道:“我想是的。”

  “那就很易办了,我们再寄一封信来,和以前的信一样,那信也必然被插在食堂的公共信插之中,只要你派人监视著食堂,就可以知道,那封信是甚么人取走的了。”

  谭中校沉吟了一下:“你这个办法不错很有用,但是……但是这样的监视,和我们军队的一贯传统,却不相符合。”

  “中校,”我说:“在基地中,有一个人格可称十分卑鄙的人!他虽然未犯军纪,也没有触犯法律,但是他却用十分卑鄙的手段,伤害了一个少女的心灵,我想,如果有机会给他叛国的话,他一定不会迟疑,这样的一个人,你总也想将他找出来的!”

  我的话说到后来,声音已相当激动。

  谭中校也显然给我说服了,他立时道:“好,我亲自去监视谁会取走这封信,你去投寄这封信好了,请留下你酒店的电话号码,我将会直接和你联络。”

  我将酒店的名称和我住的房间号码,告诉了谭中校,谭中校挂上了电话。

  我也放下了电话,转过身来:“多谢你,上尉,多谢你的帮助。”

  麦陆上尉的两道浓眉紧蹙著:“卫先生,高小姐,我们的军队之中,竟有那样卑鄙的人,连我也觉得难过。”

  我苦笑了一下,彩虹望著窗外,她的声音听来很不自然:“没有甚么。”

  麦隆上尉道:“一星期之后,我会有半个月的假期,如果你们还未曾离去,我愿意陪你们一齐参观游历我们的国家,也算是  我的一份歉意。”

  我忙道:“上尉,你又没有做甚么事损害了我们,又何必表示歉意?”

  麦隆上尉叹了一声:“可是使得高小姐伤心的人,却和我在同一部队。”

  麦隆上尉的话才说出口,彩虹已突然转过身来,她道:“我没有伤心,上尉,那不值我伤心!”

  彩虹的性子十分坚强,那我知道,但是这时,当她那样说的时候,不单是我,连麦隆上尉也可以看得出,她在讲违心之言!

  因为在彩虹的眼中,正孕育著泪水!我吸了一口气,没有讲甚么,麦隆上尉立时道:“对了,高小姐那不值得伤心,是我说得太严重了,一个骗子值得伤心么?”

  彩虹勉强笑了一下,叫道:“表姐夫。”

  我知道她叫我是甚么意思,是以忙道:“上尉,我们告辞了!”

  麦隆上尉送我们到了门口,我挽著彩虹向那辆计程车走去,当车子开动之后,麦隆上尉还在门口,向我们挥著手,彩虹也总算在车子驶出了几十码之后,她的泪水才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没有去劝她,应该让她哭一场的,她一心一意爱上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但忽然发现这个人三年来和她通信的名字,竟是假的,那如何能够不难过?她被那骗子骗足了三年!

  一直到回到酒店,彩虹的眼也红了,我送她到她的房间中,才道:“彩虹,你快写信,和以前的一样,我立刻就寄出去。”

  彩虹洗了一个脸,等我摧她第二遍的时候,她才道:“表姐夫,不必再写甚么信了,我们回去吧,就当从来也没有这件事发生过好了。”

  我立时道:“不行,我非得将这小子从基地中揪出来,给他吃一点苦头,他别以为,不必负甚么责任,法律或者将他不能怎样,但是我的拳头,却不会放过他,你快写!”

  彩虹叹了一声:“表姐夫,他一直在愚弄著我,而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他也不能再愚弄我了,还生甚么事呢?”

  我大声道:“不行,你快写信,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彩虹显然也不知道我执拗起来,也那样难以被人说服,她望了我一会,按钟咐吩侍者拿著信纸信封进来,她对著空白的信纸发呆。

  我道:“不必写信了,写了一个信封,塞一张白纸进去,也就可以了。”

  彩虹又呆了半晌,显然是想到了以前和伊乐通信的情形,心中难过。

  以前,她在写信给伊乐的时候,可能不住地在幻想,在她的幻想中,伊乐可能是一个风度翩翩,学识丰富,热情诚实的青年人,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

  但是现在,幻想却完全被残酷的事实所粉碎,伊乐是一个化名,是一个不负责任,没有人格的骗子的化名!

  彩虹呆坐了好久,才写好了信封,我连忙随便摺了一张白纸,塞了进去,亲自到邮局,将那封信寄出,开始等待谭中校的通知。

  我估计那封信,至迟在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寄达军事基地了。

  那也就是说,最迟到明天中午,我就应该接到谭中校的电话。

  我一步也不离开我的房间,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一时左右,电话铃果然响了起来,那边才“喂”了一声,我便已听出那是谭中校的声音,我忙道:“中校,结果怎样?”

  “我看到了那封信,卫先生,它一早就被插在信插中,但是午饭已过,所有的人都应该到过食堂,并没有人拿走那封信。”

  我不禁呆了一呆,这颇出我的意料之外,我和彩虹到了这里,并且向基地方面调查过伊乐,这件事,伊乐不应该知道。伊乐既然不知道我们已在调查他,那么他就没有理由不去取那封信!

  我呆住了不出声,谭中校又问我:“卫先生,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我道:“让那封信仍然留在信插中,或许那家伙不想在人太多的时候取走它,中校,请你继续进行监视,直到他取走信为止。”

  谭中校说:“好的,看看情形发展如何。”

  我放下了电话,向彩虹看去,彩虹的眼皮还有点肿,但是她的神态,却是镇定了许多,她走向窗口,望著街上:“表姐夫,我们该回去了。”

  我道:“你可以先走,你离开学校太久也不好,我要留在这里,继续查下去。”

  彩虹略想了一想,便同意了我的建议:“好的,那我一个人先回去。”

  我连忙向航空公司查航机的班期,当天下午,就将她送上了飞机。

  送走了彩虹之后,心中轻松了不少,因为我本来最怕彩虹受不起那样的打击,她想到了回家,想到了学校,那可以说没有甚么顾虑了!

  那样,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来对付伊乐这臭小子了。

第五部:冒险入基地

  我从机场回到酒店之后,谭中校已打过一次电话来,他留下了话,说是半小时后再打电话来,我在电话旁等著,没多久,谭中校的电话果然来了,可是他所讲的一切,又令我失望,那封信,仍然在信插上,并没有人取走!

  我渡过了焦躁不安的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一时,谭中校第三次来电话,告诉我那封信仍然在信插上时,我不得不失望了!

  隔了整整的一天,那封信仍然在信插上,那证明伊乐不会去取那封信。

  我想不出其中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只有伊乐已知道我们来了,但是他怎会知道的?莫非伊乐就是那天晚上,两个卫兵中的一个?或者,化名伊乐的,就是谭中校?

  我又和谭中校讨论了一会,承认这个方法失败,又没有甚么别的办法可以将那个伊乐找出来,于是我想起了伊乐的那些信。

  我问谭中校,在基地中可有那样一个学识渊博,几乎无所不知,但是又不喜欢动的人。

  谭中校的回答是否定。

  我又问:“那么,基地中是不是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是有六个人在服侍他的?”

  谭中校笑了起来:“不可能,基地司令的军衔是上将,也不过一个副官和两个勤务兵,不会有六个人服侍一个人的特殊情形。”

  我苦笑著,在那样的情形下,即使我心中一百二十四个不愿意,但却也只好放弃了。

  我道:“对不起,麻烦你了,我想你可以撤销监视,将那封信撕掉算了,我也准备离去了。”

  谭中校倒是真客气:“希望你明白,我真是想帮助你,但如无能为力。”

  我叹了一声,放下了电话,开始收拾行李。

  一点结果也没有,多耽下去也没意思,自然只好回家。

  下午五时,我到了机场,飞机五时四十分起飞,办完了行李过磅的手续,买了一份晚报,坐了下来,等候召唤上机。

  我实在没有心思去看报纸,因为我是遭受了挫败而回去的,我竟不能查出一个这样无聊的骗子来痛惩他,那实在十分之不值。

  我只是随便地翻著报纸,但突然之间,却被一段广告吸引,那段广告所占地位不多,只有两个字比较大些。

  而我就被那两个较大的字吸引了的,那两个字是:彩虹。而当我再去看那些小字时,我心头顿时狂跳了起来,那内文只有几句,但是已足以使我的行动计划,完全为之改变。

  那内文乃是:“知你已来,但他们不让我见你,我无行动自由,请原谅我,伊乐。”

  我当时是坐著的,但是一看到那段广告,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我的行动一定太突兀了,是以令得我身边的一位老太太,吓了一大跳。

  我也来不及向那位老太太道歉,奔出机场,召了一辆计程车,一直来到那家报馆中,找到了负责处理广告的人,我指著那段广告问他:“这段广告是由甚么人送来刊登的,请你告诉我。”

  那位先生有些阴阳怪气,他用一种非常不友善的态度打量著我,我取出了那证件来:“我是国际警方的人员,你必须与我合作!”

  那人这才道:“一般来说,来登广告的客户,受到保护,他们的来历、姓名,不应泄露,而且刊登的广吉,也没有违反法律的地方,除非……除非……”

  他讲到这里,露出了奸笑,和发出乾笑声来。

  他脸上忽然现出十分奇怪的神色来,我忙问道:“怎样了?查不到?”

  “不,查到了”,他抬起头来:“可是,那广告……是军部送来的。”

  “军事基地送来的,对不对?”我更正了他的话。

  他点头道:“是,是,昨天送来,和一段拍卖一些军事废材料的广告一起,今天,两段广告一起刊登,你说和一件大案有关?”

  “是的,”他已经有点起疑,我不能让他有怀疑的机会,是以忙肯定地回答著:“请你将原稿找出来,我要看看原稿,两份我都要。”

  他找了一会:“全在这里。”

  他将两张纸递了给我,我先看一张,那是一张拍卖废弃器材的广告,摺成一只信封的样子,上面写著“后勤科发”四个字。

  还有一份,就是那份广告,广告和登出来的一样,而两张广告的字体,也是一样的,显然是一个人所写的。这一点并不值得奇怪,广告可能是拟好了,交给文书人员去抄写的。

  而我翻过来,又看到了四个字,那四个字是“第七科发。”

  我自然知道,“第七科”只是一个代号,基于保密的原则而来,它可能是“保卫科”,也可能是“飞弹科”等,现在我自然不知道它究竟是甚么科,但是我却已经知道,伊乐是在第七科的。

  伊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看来我的观念,要来一次大大的改变。

  在未曾来之前,我认为他是一个残废者,后来,我认为他是一个骗子。但是现在,我却不再认为他是一个骗子,而认为他是一个做秘密工作的人,是以他的行动,几乎没有自由。

  但是,他是用甚么办法将这份广告送出来,在报上刊登,使我能够看到?

  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但是我知可以肯定,在伊乐这个人的周围,一定有著极其神秘的事情,那些事的神秘性,可能是我所不能想像的。

  我本来想立即和谭中校联络。但是我又立即想到,谭中校是基地中的高级军官,如果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伊乐不能和外人相见的话,那么他当然服从决定,而不会违背上级的决定,全力帮助我!

  那也就是说,找谭中校,非但没有用,而且会坏事!

  我看了看手表,早已过了飞机起飞的时间,我决定留下来,我自有我的行动计划。

  我将两张广告的原稿摺好,放进口袋中,向那人挥了挥手:“多谢你的合作。”

  那人一直送找出报馆门口,还在不断问我道:“究竟你要广告原稿做甚么?”

  我笑著:“讲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的。”

  那人和我握手,我离开了报馆之后,到了另一家酒店之中,要了一间房间,然后,我关在房间之中,思索著。

  其实我的心中,早已有了行动的计划,这时,我只不过是检讨我的计划是否可以行得通而已。我的决定是:偷进那军事基地去!

  那的确是一个大胆之极的计划,我有著国际警方特等的身份证明,但是那军事基地绝对不许别人进去,我若是被发现,不堪设想!

  但是我想来想去,却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使我和伊乐见面,我非但要偷进基地去,而且要找到第七科的办公室!这想想容易,要实行起来,十分困难。

  但是我还是决定那样做。

  我离开了酒店,买了一些应用的东西,才又回到了酒店之中,一直等到天黑。

  天黑之后,我的第一步行动,就是带著我所买的那些应用之物,在酒店停车场中,偷走了一辆汽车,将那些应用的东西放进了车中,架著车,离开了市区。

  我已到那军事基地去过两次,已记熟了道路。当我的车子经过那小镇之后,转进了一条支路,我知道那条路是通向一片村子去的,而在过了那片林子之后,则是一个小湖。

  这一切,全是我从买到的全市详细地图中查出来的,我将车子驶得十分小心,令得它几乎毫无声息地滑进林子中。

  将车子停在隐蔽之处,提著那袋用具下车,翻过了一片小山坡,已经可以看到围在军事基地外的铁丝网了。

  那种有著锐利的尖刺的铁丝网,足有十二呎高,而且,每隔两百呎,就有一个相当高的岗楼,岗楼上的探照灯,在缓缓转动著。

  我伏在地上,打量著眼前的情形。

  要偷进军营去,第一,绝不能被探射灯的光芒照到。第二,我必须找到隐蔽的据点以展开活动。

  在打量了片刻之后,发现那都不是难事,探照灯转动的速度并不快,每一转至少有十二秒是照射不到,我可以在十二秒的时间冲向前去,在岗楼之下,暂时歇足,只有那里,才是探照灯光芒照不到的死角。

  我在探照灯缓缓转过去之际,发力前奔,奔到了岗楼下,喘了一口气,等了两秒钟,探照灯才照回我刚才奔过去的地方。

  我在工具箱中取出了一枝电器匠用的电笔,用那枝电笔,轻轻碰在铁丝网上,才碰上去,电笔的一端,便亮了起来。

  不出我所料,那是电网!

  这军事基地一定有著极其秘密的任务,要不然,虽然每一个军事基地都有防守,但也不见得都防守如此之严。

  戴上了一副绝缘的橡皮手套,然后,取出了一只十分锋利的大钳子,去钳铁丝网,我已经十分小心了,但是钳子钳断铁丝网时,必发出来的那一声响,仍然令得我吓了一大跳!

  刹那之间,我简直以为已被人发现,好像已有十数柄机枪对准了背脊,令得我直冒冷汗,人也僵硬了片刻。

  我喘了口气,才开始去钳第二根铁丝,直到钳断了十根铁丝,弄开了一个可以供我钻进去的大洞。

  我十分小心地从那洞中钻进去,因为铁丝网上的每一根铁丝全带电,如果我被其中一杖尖刺刺破了衣服,而那尖刺又碰到了我的皮肤的话,那实在不堪设想。

  慢慢地通过那破网,终于,穿过了铁丝网,在那一刹间,我心情之轻松,难以形容。在草地之上,打了一个滚。

  我本来是想一滚就跳起来的,因为我已经成功地偷进了军事基地之中。

  但是,我这一滚,却滚出祸事来了。

  我才滚出了几呎,突然之间,我身下的地面一软,我整个人向下沉去!

  那竟是一个陷阱!

  幸而我手上还握著那柄钳子,就在我身子将要跌进去之际,我用钳子的柄,勾住了一株小树。那株小树显然也不能承受我的体重,另一只手抓住了草,勉力将我自己的身子,拖上了地面。

  当我肯定我回到了结实的地面之后,我再藉著黯淡的星月微光,向下看去,我看到的情形,令我伏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那是一道足有十呎深的沟,那沟有六呎宽,紧紧挨著铁丝网,在黑漆漆的沟底上,插著很多削尖了的竹片,如果我刚才竟跌了下去的话,那么,我这时一定已血肉模糊,躺在沟底了。

  我呆了好一会,才慢慢站起身来,用力跳过了那道沟,发力向前奔出,五分钟之后,已奔到了一座非常大的库房之前。

  我在那库房的门前,停了下来。已经偷进军营来,下一个步骤,是要弄清楚那“第七科”是在甚么地方,才能和伊乐见面。

  我也早已安排好了计划,我走向一条电线杆,那条经过我特意选择的电线杆,几乎全隐没在黑暗之中,我爬了上去。

  要分别电线和电话线,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我找到了一根电话线,钳断,然后拉出铜线来,用最迅速的手法,接在我带来的一具电话上。

  当我接好了线,我拿起电话听筒,模仿著谭中校的声音:“怎么一回事,刚才电话是怎么一回事?今天是谁当班?”

  我也立即听到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列上士,刚才电话线好像断了,你现在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已经没事了。”

  “我是谭中校。”我说:“有要紧的事务,你替我接到第七科去!”

  在这时候,我等于下了一个赌注,因为我不知道第七科是不是有人在值班,如果有,那我的计划自然进行得很顺利。但如果第七科根本没有人值夜班,那么,我还得化一番唇舌掩饰我假冒的身份。

  我的心中,自然十分紧张,只听得接线生立时答应,这令得我安心了些。接著,我便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第七科!”

  我忙道:“我是谭中校,你们有几个人在值班?”

  那女子像是十分奇怪,这点,在她的音声之中,是可以听得出来的,她道:“没有人请病假啊,我们当然是六个人同时值班。”

  我呆了一呆,六个人同时值班,六个人,这个数字,使我想起伊乐的信中,曾说他经常和六个人在一起,那么,他应该是那六个人中的一个?

  但是好像又有些不对头,因为当那女子说“当然是六个人”之际,像那是理所当然,绝不容怀疑的事,而伊乐则说有六个人和他在一起,那么,连伊乐在内,一共应该是七个人才是。

  我自然没有在那样的情形下,继续想下去,我只是立即道:“我是谭中校,现在,有十分紧急的命令,你暂时离开一下,到第五号岗楼附近的库房来见我,快,立即就来。”

  我想,将她引出来,我就可以逼她带我到第七科去了!

  却不料我的话才一出口,那女子已尖声叫了起来:“你不是谭中校,你不知道我们绝对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接线生,接线生,这电话是从甚么地方打来的,快查一查!”

  我呆了一呆,知道计划触礁,连忙拉断了电话线,滑了下来。

  我一著地,便听到一阵车声,已经有一辆车子,驶向五号岗亭。

  紧接著,警号便呜鸣响了起来!

  那显然是五号岗亭中的人,也发现有人弄断了铁丝网,偷了进来,我连忙向前奔去,可是,在不到两分钟之内,至少有二十多辆汽车,开大了灯,从四面八方驶来!我已无路可走了!

  如果再向前去,一定会被发现,我所能做的是:立时躲起来。

  我迅速地向前奔出了几步,来到了一扇门前,用最快的手法弄开了锁,推门而入,又立时关上了门,眼前一片漆黑。

  我只知道自己已进入了一所库房之中,至于那样是不是安全,不得而知。

  我背靠著门站著,连气也不敢喘,我听到来回飞驶的车声,和奔跑而过的脚步声,以及呼喝声,看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捕捉我!

  几分钟后,我就听得有人叫道:“这里的电线被弄断了,爬上电线杆的工具还在,快在附近,展开搜索,不能让他溜走!”

  在库房外面的脚步声更紧密,我相信外面每一吋的地面,他们都已搜查过,幸而他们未曾想到搜查库房里面,我明白他们不搜查库房,是以为库房的锁十分好,不是随便弄得开的。

  那锁的确十分好,因为像我那样的开锁专家,也弄了六七秒钟才弄开,但愿他们不搜寻库房的门便收队,那我就可以逃过去了。

  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我又听得一个声音叫道:“打开所有的库房,用强力探射灯照射库房内部,他一定躲进库房去了。”

  另一个声音道:“上校,打开库房,是要基地司令批准的。”

  那声音怒吼道:“快著副官去请基地司令!”

  我吸了一口气,他们终于想到要打开库房,去请基地司令,再等基地司令将库房的门打开,那需要多少时间呢?

  算它二十分钟吧,那么,这二十分钟就是我唯一可以争取得到的时间了。我不能到外面去,那么,我就必须在这二十分钟内,在这所库房之中,找到妥善的地方躲地来,好使他们不发现我!

  我连忙按亮了电筒,想看看仓库中的情形。

  而当我一按亮电筒之后,我不禁呆了一呆,我看到了两个很大的支架,斜放在那两个支架上的,是两枚各有将近一百呎长的飞弹!

  那么大的飞弹,那是一枚长程的越洲飞弹!

  我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那种飞弹,但是我却也可以猜得到,多半那种飞弹,还是装上了核子弹头的!

  也就是说,只要基地司令在某一个地方,一按钮,带有核子弹头的长程飞弹,便会发射,核子战争便会爆发,人类的末日,便会来到!

第六部:主理亚洲最大电脑

  我现在也明白为甚么这基地要防守如此严密,原来它竟是一个核子越洲飞弹基地!

  电筒再移动著,整座库房之中,除了那两枚大型飞弹之外,没有别的东面!

  那也就是说,我没有藏身之所!

  时间在迅速过去,已听到大声呼喝“立正”的口号,那表示有高级军官到场,来的自然是基地司令。

  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我连忙奔向前去,爬上了支架,然后,顺著斜放著的飞弹,在冰凉的金属体上,向上爬上。

  我一直爬到了飞弹的顶端,因为我发现那顶端有一个帆布套子套著。我用一柄小刀割断了扎紧那帆布套的绳子,钻进了那套子之中。

  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我躲在帆布罩之下,为了使我的身子不滑下去,我必须紧抱住飞弹尖端的凸出物。

  我所抱的,可能就是一枚核弹头!

  我抱住了一枚核弹头!这实在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我却要靠这样来避免被发现。

  等了不到五分钟,便听到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我低头看去,也可以看到了灯光,更可以听到不少人,一齐走了进来。

  那时我离地大约有五十呎高,而且又有帆布罩盖著,我知道自己只要不是蠢得大声叫嚷的话,一定可以躲得过去的。

  我估计至少有一排人进来搜索。

  因为库房之中,根本没有多少地方可供搜索,是以不到五分钟,他们便退了出去,门又关上,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抱住了核弹头的滋昧,究竟不是怎样好受,所以我等了片刻,没有甚么特别的动静,我便顺著飞弹的弹身,慢慢地滑了下来。

  我在考虑著,我在甚么的时候走出去才合适。在走出库房之后,又怎么样?

  现在这一切情形,全是在我的估计之外的,如果我早有准备,那么我大可带些粮食、食水来,在库房之中,住上它一两天再说。

  但现在我自然不能这样,我准备在天亮之前就出去,然后再设法去寻找伊乐。

  我到了门口,向外听著,外面各种各样的声响,渐渐静了下来,可能已然收队了。但是我也知道,即使收了队,加强警戒,也是必然的了。

  我的心中十分懊丧,因为我事先未曾料到,我在电话中假冒谭中校,也会有漏洞。

  我的漏洞是叫第七科中任何人来见我,但他们的工作,绝对不能离开岗位。

  在一个越洲核子飞弹基地中,他们担任的究竟是甚么工作,以致如此紧张?我这时实在想不透,而我也不准备去多想它。

  我在听得外面几乎已完全静了下来之后,便用电筒向锁照去,当电筒光芒照到锁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像是遭了雷殛一样地呆住了!

  我懂得那种锁,那种锁在里面,除非将整个锁炸毁,否则绝打不开!

  也就是说,我无法打开那锁,绝对没有办法,在我的身边,自然带有少量的炸药,也能够将锁炸开,但是在发生了一下爆炸之后,我还能逃得脱么?

  我苦笑著,不由自主,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走不出去了,当然,我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但是我却必须成为俘虏。我在地上呆坐了很久,仍然想不出甚么妥善的办法。

  我考虑著当爆炸发生后我逃出去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最大的可能是我死在乱枪之下!

  我唯一活著走出去的可能,是敲打铁门,等他们听到了来开门将我活捉!

  我当然不喜欢那样,但是我无法再作其他选择!

  我坐在地上,捧著头,不住地苦笑著,这时如果我有一面镜子的话,我一定可以在镜子之中,看到一个穷途末路的傻瓜。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将耳朵贴在铁门上,向外面仔细倾听。

  我听到了不绝的脚步声,那自然是守卫所发出来的,那些脚步声,使我爆门逃生的希望告绝,我在巨型的飞弹之下,团团打转,我曾克服过许许多多的困难,应该有办法的!

  在考虑了将近半小时之后,才想出了一个办法:设法将那柄锁拆下来!

  如果拆下了锁,就可以打开铁门,可以等待机会偷偷打开铁门溜出去。我充满著希望,又回到了铁门前,但是,当电筒照到了那柄锁的时候,我的希望又幻灭了。

  那柄锁焊死在门上,如果有适当的工具,我自然可以将它弄下来,但是我却没有工具!

  而且,即使我有工具的话,我也不能不发出声响,只要一发出声响,那结果就像是我自己拍门,求他们放我出来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中,我设想了几十种离开这库房的方法,但没有一个办法行得通,我用电筒照射著库房的每一个角落,希望有一个地方可使我逃出去。

  但是,一直到电筒中的乾电池耗尽,还是找不到甚么出口。

  在我被困在库房中八小时之后,我已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又渴又饿,再也没有法子支持下去了;我的脑中昏昏沉沉,不能再多想甚么。

  我脚步踉跄地来到了铁门前,准备投降。

  我用力拍著铁门,我还未曾出声,便听得铁门外起了一场混乱,一定有很多人向铁门奔过来,因为脚步声是如此之杂沓,而且人声嘈杂。

  不一会,便有人大声问:“甚么人?”

  我应道:“我,就是你们要找而找不到的人。”

  外面也立时有了回答:“将手放在头上,别动,等基地司令来下令开门,门打开时,如果你对手不放在头上,那我们立时开枪扫射!”

  我想告诉门外的人,不必叫基地司令前来,只要用一柄简单的百合匙,就可以将门打开,而我就是那样走进库房来的。

  但是,我却忍住了没有说,我只是道:“好的,但是请你们通知谭中校,告诉他,和国际警方有关的卫斯理在这里,请他来见我。”

  外面传来了一阵低议声,我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些甚么,但是他们显然是为了一个偷进军事基地来的人,竟会和国际警方有关连而感到奇怪。

  但他们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好的,我们请谭中校来。”

  我后退了几步,等著。

  大约等了半小时,便听到了汽车疾驰而来的声音,接著,铁门上发出了声响,我记起了守卫给我的警告,连忙将双手放在头顶上!

  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是是狼狈的时刻!

  而我之所以会处身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之中,竟是因为我妻子的表妹的笔友,这样的事,讲出去给人家听,人家也未必相信,而自己想起来,都是啼笑皆非的!

  铁门一打开,好几盏探射灯,一齐照射在我的身上,同时,我估计至少有十柄以上的冲锋枪对准了我!

  在那样强烈的光芒照射之下,我几乎甚么都看不到,在刹那间的感觉,就像是赤身露体而站在许多衣冠楚楚的人面前!

  我想向前走去,但是我才跨出了一步,便至少有十个人同时喝道:“别动!”

  我只得又站住了不动,接著,我便听到了谭中校的声音:“卫先生,果然是你!”

  而另有一个听来十分庄严的声音道:“中校,这是甚么人?”

  谭中校道:“我很难解释,但是将军,他是国际警方所信任的人,他有一张特殊的证件,有我国警务总监的签名,国防部也曾特别通知,要我们帮助他。”

  将军十分恼怒:“包括让他偷进秘密基地来?哼,太荒唐了!”

  谭中校倒十分替著我辩护,忙道:“我想他一定有原因,将军,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我可以完全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但是我却一点也看不到他们。

  将军像是在考虑,过了几分钟,他才道:“好的,但是谭中校,你却必须明白,本基地绝对不能对外公开,而这个外来的人;却已经知道了本基地太多的秘密,你要好好处理。”

  谭中校忙道:“我知道,将军,请相信我。”

  “好,”将军回答道:“交给你了!”

  接著,便是脚步声和车声,然后,便是谭中校的声音:“将灯熄了。”

  我的眼前,突然发黑,等到视力渐渐恢复之际,我看出,现在只不过是天色黄昏时分,在我的面前,仍然有十几柄枪对著我,而谭中校就站在我的身前不远处,望著我。

  我苦笑了一下:“中校,我们又见面了!”

  谭中校点头道:“是的,又见面了,但是想不到在那样的情形下!你为甚么要偷进基地来。你可知道,即使你有那样特殊的身份,也很难为你开脱!”

  我叹了一声:“我可以喝一点水,坐下休息一回?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为甚么了!”

  谭中校又望了我片刻,才带点无可奈何的神气道:“好的,上我的车。”

  我和他一齐上了一辆吉普卓,五分钟后,已在他的办公室中,我坐在沙发上,喝了一杯牛奶之后,才将那广告稿取了出来,交给他看。

  谭中校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看完了那段稿子,他的脸上,出现了疑惑之极的神色,抬起头来望著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忙道:“中校,现在你知道我是为甚么要来了?伊乐在军事基地中,他隶属于第七科。中校,你能解释为甚么他行动不能自由的原因?”

  谭中校脸上的神色,仍然是十分怪异,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却连连摇头,道:“不可能,卫先生,那不可能。”

  “你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第七科一共有二十四名军官,日夜不停地轮值……”

  “伊乐一定就是那二十四名军官之一!”

  谭中校苦笑道:“所以,我说那是不可能,第七科的二十四名军官,全属女性。”

  我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然后又坐下。

  第七科的所有军官全是女性!

  我苦笑著,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我对伊乐这个人,曾作了许多估计,估计他是一个残废人,估计他是一个骗子,但现在看来,似乎还应该加多一样估计,那便是:伊乐可能是一个变态心理的同性恋者!

  我实在啼笑皆非,望著谭中校,一句话也讲不出。

  谭中校皱起了双眉,扬了扬手中的广告稿:“从广告稿看来,似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通常,基地如果要刊登广告,由各科交来,秘书处统一发出去,毫无疑问,这广告一定是第七科二十四位军官中的一个拟写的。”

  我忙道:“那个人就是伊乐。”

  谭中校同意我的说法:“或者是,我们一起去调查,卫先生,你可知道,基地中的

第七科,是主理甚么的?”

  我摇头道:“不知道。”

  “那是电脑计算科,”谭中校说:“这个科主理著全亚洲最大的电脑。”

  我并没有出声,谭中校又道:“这副电脑,不但是基地的灵魂,而且也是我国国防的灵魂,更是盟军在亚洲防务的灵魂,它和一个庞大的雷达系统连结著,敌人来自空中的攻击,即使远在千哩之外,它也可以立时探索得知,在萤光屏上显示出来。”

  我道:“所以,第七科的工作人员,在工作时间,是必须严守岗位,不准离开。”

  谭中校笑道:“当然是,因为如果敌人对我们展开攻击,是绝不会事先通知我们的,对么?”

  他顿了一顿,然后再说:“由于这种工作,需要极度小心,才能胜任,所以我们在

第七科的工作人员,全是女性。”

  我吸了一口气:“中校,从你所说的看来,我想事情比我想像还要复杂,那广告的原稿,你也看到的了,它的来源如何,希望你能调查。”

  谭中校道:“好的,明天一早就展开调查,但是有一件事,十分抱歉,你今晚必须暂留在基地之中,并且有人看守你。”

  我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十分疲倦,我道:“不成问题,请便。”

  谭中校向外走了出去,我虽然心事重重,但是终究敌不过疲倦,还是睡了过去。

  一夜之间,不知做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梦。

  我先梦见伊乐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者,接著又梦见他是一个油头粉脸的爱情骗子,然后又梦见他是一个不如从何处来的怪人。

  当我梦到伊乐原来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同性恋者时,醒了过来,阳光已射进窗子。我坐起身来,不多久,我就听到脚步声,行敬礼声,谭中校推门走了进来。

  谭中校的面色十分凝重,他望了我一眼,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忙问他:“调查过了么?”

  谭中校并不立时回答,只是燃著了一枝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才道:“是,调查过了。”

  “那广告是由谁发出去的。”

  “没有人承认,一位专理文书,翻译电脑文字的军官说,是由她从电脑的文字带上翻译过来的,夹杂在别的电脑指示文件之中,她只当是上级的命令,就照译好了之后,送到了秘书科去,广告稿一到秘书科,自然就发到报馆去了。”

  我呆了一呆:“我有点不明白,甚么叫作电脑的文字带?”

  谭中校向我望了一眼:“我们的这具电脑,最主要的构成部份之一,便是将答案通过一条半吋宽的纸带,传送出来,纸带上全是小孔,在不懂的人看来,一点意义义没有,但是在专家看来,那就是文字了。”

  我点头表示明白,又道:“那么,这则广告虽然是由电脑的文字带传译过来的,也一定有人控制电脑,令得它传出那样的文字来的。”

  “那当然,”谭中校同意我的看法。

  接著,我和他两人,异口同声地道:“那就很简单了,使用电脑,令电脑发出那样文字带来的人,一定就是伊乐了!”

  谭中校直跳了起来:“我们的侦查范围缩小了许多,电脑传出所有的文字带,都有记录,根据记录,我们可以知道是甚么时侯传出来的,当时在场的六个人,自然是最大的受嫌者。”

  我点头道:“那你应该立即去展开调查。”

  谭中校匆匆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在他的办公室中,又等了大约三十分钟,只一个军官推门走进来:“卫先生,谭中校请你去。”

  我忙道:“他在甚么地方?”

  “他在第七科。”那军官回答。

  谭中校在第七科,而且又请我去,那一定是他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了,那使我十分兴奋,我连忙向外走去。那军官带著我,上了一辆吉普车,车子来到了一幢十分宏伟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接著,通过了三道检查,又经过了一扇厚达呎许的钢门,我便看到了那副电脑!

  那副电脑,几乎占据了三千平方呎的空间,其大无比,各种各样的颜色的小灯,各种的的答答的声音,许多幅闪耀著各种光芒的萤光屏,六组各种按钮的控制台,使得人一走进来,有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中之感。

  (一九八六年按:二十年前,电脑组件十分巨型,小型电子计算机还才初面世,电脑的进步极快,现在,再有那么大的电脑,功能当更惊人!)

  这时,在每一组控制台前,都有一位女军官,全神贯注地工作。

  那军官打开了一道门,我走进了那道门,就看到了谭中校。

  那是一间小小的休息室,当门关上之后,外面的一切声响都被隔绝。

  在房间中,除了谭中校之外,还有六位女军官。

  那六位女军官的年龄,大约是二十五岁左右,她们的面色苍白,现出惊惶之色,看来她们六个人,都犯了罪。

  照说,她们六人之中,自然有一个是化名伊乐,和彩虹通信的人,其余五个人,应该是无辜的,但为甚么她们的神色,都如此惊惶呢?

  我一进去,谭中校便道:“请坐!请坐!”

  谭中校的面色,也十分难看,我坐了下来之后,谭中校搓著手:“卫先生,我代表我们国家的军队,向你道歉,因为在我们的军队之中,竟发生了那样荒唐绝伦的事情!”

  我心想,他所谓“荒唐绝伦”的事情,自然是指女军官化名和彩虹通信一事了,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还不知道那是她们六个人之中那一个做的事,是以我向他们六人瞪了一眼:“对,那的确荒唐了些。”

  谭中校又道:“卫先生,你一定不能相信……”

  他的话未曾讲完,我已经道:“中校,请你先告诉我,哪一位小姐是伊乐,我想告诉她,她的无聊之举,令得一个女孩子多么伤心。”

  谭中校苦笑了一下:“卫先生,没有伊乐。”

  我陡地一呆,刹那之间,我充满了受戏侮的感觉,我一定发怒了,因为我的脸颊发热,声音也大了许多:“甚么意思?”

  “没有伊乐,”中校重复著:“世上没有伊乐这个人,卫先生。”

  我瞪著他,不知如何开始责问他才好,他竟然赖得那样一乾二净,这太岂有此理了!

第七部:电脑活了!

  我的神情十分震怒,谭中校连忙摇著手:“听我解释,一切全是她们六个人做出来的,她们严重地违反了军官守则,一定会受到极严重的处分!”

  我完全糊涂了,根本不知他在说些甚么。

  谭中校又道:“你或许不明白,由她们自己来说,或者你会明白一些的。”我向她们看去,她们都低著头一声不出,谭中校大喝道:“快讲,当初是由谁最先想出来的,曼中尉,是你,你说!”

  六位女军官中,有一个抬起头来。

  她是六人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位,圆脸,大眼,看来十分精灵,但这时她却像待罪羔羊一样地望著我,过了一会,才道:“那最先是我的主意,我想,如果将一封信……送进电脑去,让电脑来回信,不知是甚么样的结果,那是在三年前开始的,我们随便在一本杂志上剪下了一则徵友的启事……”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高彩虹的徵友启事。”

  “是的,我们完全随便剪下来,那只不过为了好玩,想看看电脑的反应如何,徵友启事上,有著高彩虹的兴趣、爱好和年龄,我……将之翻译成电脑的语言,结果,我们得到了一封回信,由我翻译缮写了寄出去。”

  我苦笑著,坐在沙发上,根本不想站起来,原来是那样的一个玩笑!

  我的话听来也显得有气无力:“三年来,担任回信角色的,一直是电脑?”

  “是的,”那女军官的面色更惶恐了,“电脑没有名字,我们随便取了一个名字叫伊乐,我们将高彩虹的来信,译成电脑文字送进电脑去,回信就由电脑自己完成,三年来一直如此。”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在那片刻间,我记忆著彩虹给我看的那封信,我发现那女军官此际所讲的,一点不错,因为除了一副电脑之外,是不会有一个人有那么丰富的学识,几乎无所不知。

  在信中“伊乐”说有六个人服侍他,那自然是轮值的六名军官。

  我迅速地转著念,可是突然之间,我却睁大了眼,自沙发上直跳了起来!

  我如此突兀的行动,一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为八人都瞪大了眼望著我,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不但他们不知发生了甚么事,连我自己的心中,也是混乱到了极点,因为我想到了一点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我摇著双手:“不对,不对,这其中有一点不对!”

  那女军官望著我,仍不知我是甚么意思。

  我道:“那些信,我全看过,你自然也全看过?”

  “自然,都是我经手翻译的。”

  “我想,你一定也看得出,那些信中,充满了感情,那是极浓的感情,是人类的感情,而不是电子仪器所能产生出来的感情!”我几乎是尖声叫嚷著。

  那女军官苦笑著:“我们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我们却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得那样严重,你和彩虹小姐竟会找到基地来……”

  我打断了她的话头:“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在问:电脑的覆信,竟充满了人类才有的感情,你有甚么解释?”

  那位女军官并没有出声,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军官道:“我能解释,我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电脑专家,我可以解释这一点。”

  “请说。”

  “电脑虽然是死的仪器,但是,根据人类给它的资料,它也会作作出变化的反应,一副电脑之中,所储存的资料如此之多,而且全是人给它的,那么,在它的反应中,会有人的感情,也就不是甚么奇怪的事情了。”

  这样的解释,我勉强可以接纳,但是我的心中,却仍然有著两个极大的疑问!

  我先提出了第一个大疑问来:“各位,你们一定不能否定这一事实,那便是,要和彩虹见面,是电脑自己提出来的,在信中,它还说你们不让它有行动的自由,这……不是太过份了?”

  那年纪较大的女军官点头道:“是的,我们在看到了这封信之后,也觉得这个游戏应该停止了,我们也感到,这副电脑的情绪,已不受……控制了。”

  “你说甚么?”我大声问:“电脑的情绪?”

  “我应该说是电脑的反应,电脑的反应,就是电脑积聚资料的自然反应,电脑认为在通信三年之后,双方该见面了,那是一般笔友在通信三年之后都会这样提出来,并不值得……奇怪。”

  我直视著那女军官:“小姐,你在作违心之言,你是电脑专家,你并不是不觉得奇怪,而是觉得奇怪透顶!因为,电脑对你们发出了怨言,埋怨你们限制了它的自由,不让它见彩虹!”

  那位女军官的脸色,顿时苍白得可怕!

  谭中校也因为我的如此突兀的话,而突然高声叫了起来:“卫先生,你在说些甚么?”

  我做著手势,令他们全都别出声,然后我才道:“中校,我是说,电脑在经过了三年通信之后,电脑本身,已因之而产生了一种新的情绪,这种情绪,日积月累而来,是出于她们几位意料之外,中校,这副电脑爱上了高彩虹!”

  谭中校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像是服食了过多的迷幻药一样!

  他张大了口,望了我好一会,才道:“卫先生,你……是在问玩笑?电脑怎会爱上一个人?”

  我并不直接回答谭中校这个间题,只是道:“你可以问她们,她们全是电脑专家。”

  谭中校立时向那六位女军官望去,她们六人的面色都很难看,在静默了几分钟之后,年纪最长的那位才叹了一声。

  年纪最长的那位叹了一声:“中校,卫先生的话,或者是对的,我们都发现……发现……电脑在……彩虹这件事上,不受控制………而且……”

  “而且怎样?”我和谭中校齐声问。

  “而且……”那女军官硬著头皮讲了出来:“而且它曾向我们提过最后警告。”

  我那时,脸上的神情大约也和服了过量的迷幻药差不了多少,因为我的声音,在我自己听来,有虚无缥缈之感,我反问道:“警告?”

  那女军官道:“是的,电脑曾自动传出文字带,说它必需和彩虹见面,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我急不及待地问。

  “否则它就……自己毁灭自己。”女军官回答。

  谭中校站了起来,双手无目的地挥动著,像是要挥去甚么梦魇一样,他道:“够了,够了,太荒谬了,事情到了这里已告一段落,卫先生,请你将一切转告高小姐,我们会处分她们。”

  我沉声道:“中校,事情并未告一段落。”

  “还有甚么?”

  “还有那段广告稿,中校。”我缓慢地回答著。

  谭中校显然不明白我的话是甚么意思,是以他瞪大了眼睛望定了我。

  我重覆著:“电脑那段广告稿,谭中校,曼中尉,你们都不觉得奇怪?我想你们六个人之中,谁也不曾控制过电脑,发过那段广告吧?”

  那六名女军官甚至不知道有那段广告这件事,而等我解释清楚之后,她们都骇然之极:“当然不是我们,那是……那是……”

  她们迟疑著未曾说出来,谭中校却已咆哮了起来:“那是甚么?”

  年纪最长的那位军官站了起来,她的面色十分苍白,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严肃,她先向谭中校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道:“中校,必需立即向最高当局报告这情况。”

  “报告甚么情况?”谭中校有点无可奈何。

  “那副电脑,”女军官顿了一顿:“中校,那副电脑,我们认为……或者说我个人认为那副电脑……它……活了。或者不应该说它活了,而应该说……应该说……”

  她显然找不到适当的词汇来形容电脑发生的变化,是以她迟疑未曾说下去。我立时接上了口:“应该说,电脑在积存的资料的基础上。产生了新的、不受人类控制的思想?电脑的这种思想,通过文字带表达出来。”

  我的话,令得那六名女军官点头不已。

  谭中校的脸上,现出诡异莫名的神色来,苦笑著:“如果我将那样的情形报告上去,那么,上级一定将我送到神经病院去。”

  我正色道:“中校,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和我个人已完全没有甚么关系,但是和你们国家,却有著极重大的影响,这副电脑现在的确已有了它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这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你必须将之报告上去,请第一流专家来挽救这件事!”

  谭中校显然已被我说动了,虽然他的口中还在不断喃喃地道:“荒谬,太荒谬了!”

  他站了起来:“我照你们的话去做,卫先生,你还必须在看管之下,留在这里,我去会晤基地司令,商讨对策。”

  谭中校带著副官,走了出去。

  我在谭中校的办公室中,和那六位女军官又交谈了片刻,使我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更清楚。她们六个人,将彩虹的来信,送进电脑去,又将电脑的覆信,寄给彩虹,以此为乐,那自然是一种十分无聊的行动。

  但是值得原谅的是,她们的确未曾想到,事情会有那样严重的后果。彩虹会从电脑的覆信中爱上了“伊乐”,其实那是不足为怪的,因为这副电脑积聚的资料极多,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那样丰富的知识,也没有任何人会有那样好的文采,更没有任何人能从一个人的信中如此深刻地了解对方的心理。

  由电脑来扮演大情人的角色,那自然是世界第一,难怪彩虹堕入情网。

  我和彩虹一起找到基地来,向谭中校查问基地中有没有一个人叫作“伊乐”。谭中校是资料科的主管,全部资料,包括人事资料在内,都储存在电脑之内,谭中校要查有没有“伊乐”这个人,一定要透过电脑,是以那六位女军官也立时知道我和彩虹找上门来,她们知道闯祸了!

  在她们知道之后,自然不敢再去取那封信,这便是那封信一直放在食堂的信插中无人来取的原因。

  本来,她们六人只要能保守秘密的话,不会再有甚么人知道她们曾玩弄过这样一个“游戏”。

  但是,那广告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报纸上!

  据她们六人所说,那段广告稿,并不是那副电脑第一次自动不受控制传出的文字带,在那段广告稿之前,还有许多文件带,其中甚至有威胁要自我毁灭的语句,但都被她们六人收起来了。

  可能是电脑也知道了这一点,是以那段广告稿的文字带传送出来之际,并不是那六人当值的时候,另一班当值的军官,并不知道有那样的“游戏”,也不知道这副电脑自己已有了思想,自己有了行动,看到有文字带传出来,自然照译送出去。

  所以,我才看到了那段广告。

  对整个事情的过程,我都有了十分清楚的了解,但是我却如同跌进了一片迷雾中一样:那副电脑活了,这实在大不可思议了!

  或许,那“活”字用得不十分恰当,但它的确是活了,它有自己的思想产生,那种思想,并不是积聚的资料,而是在积聚的资料之中产生的。

  电脑在某种程度上,和人脑是十分相似,人脑在人的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吸收知识,就和电脑不断增加资料的积聚一样。

  人脑在吸收知识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很多反应超乎吸收的知识之上,有新的发明、新的思想产生。新是在旧的基础上产生出来的,人脑能够产生新的东西,电脑在同样的情形下,为甚么不能?

  我越想越感到可怖,感到我的身子,像是浸在冰水之中!

  这副电脑如今因为“爱情”的困扰,它的“情绪”正在极度的惶惑不安之中,而它,却是负担著这个长程核飞弹基地的最重要责任!

  我相信,那么多枚的长程核弹,一定由电脑控制发射,如果它“胡作非为”起来……

  我一连打了几个冷震,我必需将我想到的这一点,告诉谭中校和基地的最高负责人,因为事情实在太严重,严重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忙对那年纪最长的女军官道:“你们所说的电脑不受控制的情形,是怎样的?”

  那女军官苦笑著:“常我们值班的时候,文字带会自动传送出来。”

  我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电脑有自己工作的能力,有这可能么?”

  那女军官给我逼问得哭了起来:“我不知道,照理论上说,是可能的,只要有电源,它就能有动作,我不知道会有那样的结果。”

  我正色道:“我不是在恐吓你们,你们可曾想到,电脑如果有自动工作的能力,它如果‘发怒’了,曾有甚么结果?我想,长程核子飞弹的发射,一定由它控制,如果它也自动一下的话……”

  在我一开始讲话的时候,谭中校和两位将官,以及几个便服人员,已走了进来。但是我还是继续著我的话,到我讲完,那位女军官已经尖声叫了起来:“切断电源,快切断电源!”

  谭中校则抓住了她的手臂,喝道:“你叫甚么?电脑的电源系统是独立的,不能切断,因为它在电脑的中心部分。”

  我忙道:“那是甚么意思?”

  “这副电脑在建造之初,就预算它要二十四小时不停,经年累月地工作,所以它的电源是特殊设计的,在电脑的中心部份,由电脑自动控制发电,那也就是说……”谭中校苦笑了一下。

  “那怎样?”

  “就算我们切断了电源,但如果事实如你所说,那电脑已经‘活’了的话,那么,它也会再开放电源,卫先生,刚才你提到长程核子飞弹,不幸得很,事情正如你所言,飞弹的发射,由电脑控制!”

  我顿著足:“那你们还不想办法?”

  谭中校的面色很难看,他道:“我先替你引见,这两位是基地司令和副司令。”

  我和两位将军握了手。

  谭中校又介绍两个便衣人员,那是两个身形高大的西方中年人,他道:“这两位,是基地的高级技术顾问,是我国军队的贵宾,他们全是电脑专家,是这副电脑的主要设计人。”

  我只和他们握了手,然后叹道:“事情十分严重?”

  一个顾问道:“我们要证明电脑是不是除了积聚的资料之外,产生了属于它自己的思想。”

  我道:“这几位军官可以证明这一点,当然,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再去证明一下。”

  基地司令道:“我已和国防部长谈过,可以暂停电脑工作一小时。”

  “司令,”曼中尉说:“电脑的正常工作,不必停顿,它有十二个文字带的传送口,我们可以在其中任何一个传送口的文字带中,得知电脑的想法。”

  我们互望著,心中都有一种奇异之极的感觉。

  人类大约是觉得人和人之间,无法彻底了解和互相信任,所以才发明了电脑,将一切最重要的工作,交给了电脑。

  人类以为电脑是人最忠实的伙伴,因为电脑是死的,电脑的一切知识,全是人给它的。但是却未曾料到,电脑也会活,也会产生它自己的思想。如果有一天,电脑会完全背叛人类,那实在也不稀奇。

  我们一齐向外走去,在电脑控制台前值班的另外六名女军官,仍然在全神贯注地工作。

  我们来到了其中一个控制台前,基地司令亲自对那位守在控制台前的女军官下了命令,那女军官才离开了她的工作岗位,而由曼中尉坐上了控制台前的椅子。

  曼中尉才一坐了上去,令得我们目瞪口呆的事,便立即发生!

  控制台上的十几排小灯,突然闪亮起来,灯光一排又一排地迅捷走动著,但是我们间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十分清楚,曼中尉的手,并未曾触及任何按钮。

  接著,文字带的传送口上,红灯亮起,有节奏的“得得”声,响了起来,文字带开始转了出来。

  (一九八六年按:现在电脑表示意见的方式,早已变成通过终端萤光屏来显示,但早期电脑的表达方式,确然如此。)

  不是专家,无法看得懂纸带上的文字,因为那看来只是一个个的小孔。

  曼中尉和那两个顾问全是专家,文字带才一传出来,曼中尉便执住了文字带的一端,缓缓向外拉著,她的脸色灰白。

  那两个顾问的脸上,也现出了极之古怪的神色来,当文字传出了足有三呎长短之后,一个顾问道:“中尉,请你告诉它,我们会设法。”

  曼中尉的手指有些发抖,但是她的手指,仍然在控制台前的几列字键上,迅速地敲打著。在曼中尉开始在字键上敲打之后,文字带也停止传送,司令和副司令已齐声问道:“它说些甚么?这些字带上说甚么?”

  两个顾问苦笑著:“它说:我要见她,这句话重覆了……七次之多,然后它说,如果见不到……彩虹……那它就毁灭自己,毁灭一切。它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应该知道我有这力量!”

  两位将军一齐笑了起来,他们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发笑,显然是他们想要令得气氛轻松些,想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一件可笑的荒唐的事!

  但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心中,首先不那样认为,是以他们勉强作出来的笑声,令人遍体生寒。

  而他们也听出了他们的笑声,起了很坏的反效果,是以他们立时又停止了发笑。而当他们停止发笑时,气氛更加恶劣!

  副司令用一种听来十分奇怪的声调道:“太无稽了!电脑竟会用那样的话来威胁我们,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全是事实?”

  那两位顾问先生,显然比较容易接受事实,因为他们立时齐声道:“是的,是事实。”

  接著,一位顾问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卫先生,你有超级的想像力,所以才想到电脑已有了它自己的思想,现在电脑一定要见那位小姐……”

  我大声道:“那是没有意义的,电脑只是一副……”

  我本来想说“电脑只是一副机器”的,但如今这副电脑,就算彩虹站在它面前,它也看不到的。

  那顾问摇著头:“不,事实上它看得到,它有二十四个观察点,观察点是无线电波反射原理所构成,它‘看’到的东西,也存入它的记忆之中,它曾经认出过两架国籍不明的飞机,是苏制的米格十九型。”

第八部:电脑的爱情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顾问道:“我们最好不要违拗它,因为它的责任重大,最好请那位小姐来,站在它的观察点前,让它看看。”

  我团团地转著,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不知道该用甚么样的动作,来表示我心中的情绪才好,在转了好几个圈之后,我才道:“那么,你们必须弄清楚一点,这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它的目的,绝不止看看那位小姐,它还‘爱’著那位小姐,说不定它在‘看’到了那位小姐之后,爱她更甚,要和她结婚!”

  我是想一面说,一面哈哈大笑起来的,因为那实在是非常好笑的一件事。

  可是,我却又一点也笑不出来!

  在我讲完了之后,所有的人都沉默著,不出声,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的话是真的。

  就在那时候,传送文字带的转盘,又再度自动地转动了起来,曼中尉忙又拈起文字带来,读道:“我已等得不耐烦了,我知道彩虹在,她是来看我的,我要见她,一小时之内要见她,不然照我的计划行事!”

  “一小时,”我们几个人都呻吟似地叫了起来。

  我忙道:“那不可能,彩虹已回去了,一小时无论如何不行,快对它说!”

  曼中尉连忙又按动著字键,但是文字带再度传出,只是重覆著一句话:“一小时,从十四时三十一分十五秒起计算,一小时。”那简直没有通容的余地了!

  我们互相望著,基地司令最先开口:“如果一小时之内找不到那位小姐,那会有甚么结果?”

  他那个问题,是向那两个专家发问的。

  两个顾问呆了片刻,才道:“我们不敢说,但是我们的劝告是,千万别冒这样的大险,电脑的自动控制系统,可以做很多的事,如果……”

  他们也难以讲得下去,只是摇头苦笑著。

  而他们的话虽然未曾讲完,我们也全可以知道他是甚么意思。

  他们的意思是,如果电脑的自动控制系统,在电脑的那种“情绪”之下,作反常的活动,那么,说那是人类末日到了,也不为过!

  基地司令的面色十分苍白:“那……那我们怎么办?难道没有法子可以对付它?”

  顾问道:“有是有的,可以拆除它的自备电源,使整个电脑停止活动!”

  “那就快拆除它的自备电源!”

  “但是,”顾问抹著汗,“那至少得两小时以上的工作,才能接触到自动供电的电源中心,再加以破坏,而我们的限期,只有一小时。”

  司令也开始抹汗:“那和它商量,将限期改为三小时,快和它商量!”

  曼中尉轻巧的手指,又不断地在字键上敲了下去。我们几个人,都被一种诡异之极的气氛所包围。现在,我们在就一件极严重的事,展开谈判,但是我们的谈判对象,却是一具电脑。

  在曼中尉的手指停了下来之后,文字传送带又转动了起来,文字带一节一节地传送出来。

  两个顾问拈起文字带来,从他们脸上那种苦笑的神情,我就知道,提议已被拒绝了!

  果然,一个顾问一字一顿地念著文字带上的话:“三小时,那足够拆除电源,使一切停顿,不行,只是一小时,还有五十六分三十秒。”

  基地司令脱下了将军帽,用力抓著他已然十分稀疏的头发:“通知国防部,通知全世界,快改变预定的飞弹射击路线,使飞弹发射到大海去,快!”

  两名女军官立时答应著,她们不断操纵著仪器,但是四分钟之后,她们面青唇白地来报告:“司令,电脑完全失灵了!”

  一个顾问道:“不是失灵,而是它不听指挥,由于它失恋,它已下决心要毁掉全世界,它甚至不肯让飞弹在海中爆炸。”

  我也苦笑著:“其实,那么多核弹,在大海中爆炸,和在大城市中爆炸,有甚么不同?”

  另一个顾问道:“多少好些,虽然免不了是毁灭,但至少可以有几个月的时间,给人类去忏侮,为甚么要制造那么多核武器!”

  基地副司令突然抓住了曼中尉的肩头,将曼中尉从座位上直提了起来。

  抓住曼中尉的,虽然只是副司令一人,但是基地司令却也参加了对曼中尉怒喝,他们两人一齐骂道:“都是你,都是你闯下的祸!”

  曼中尉的神色苍白之极,睁大了眼,一语不出。

  在那样的情形下,几乎每一个人的行动,都有点失常的,连我也不例外,我突然手起掌落,重重地一掌,砍在副司令的颈际。

  那一掌,令得他痛极而嚎,松开了曼中尉,退开了几步,而我已立时一转身,伸手抓住了基地司令胸前的衣服,基地司令身上的将军制服,本来是威严的象徵,是令人一望便肃然起敬的。

  但是我们已知道,世界末日离现在只不过几十分钟,还有甚么值得尊敬的?

  我揪住了将军的衣襟,厉声道:“别将责任推在曼中尉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将军,那么热衷于核武器,怎会有那样的事发生?你们设立那样庞大的核武器基地,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使用核武器?现在好了,你们如愿以偿了!”

  基地司令气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我用力向前一推,基地司令跌出了两步。我挥著手,大叫道:“每个人都尽快赶回去吧,快些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和你们最亲爱的人,拥抱著一齐迎接死亡,快走吧,世界末日终于来了!”

  我那时失神地狂叫,样子一定十分怪异。

  但是,所有在电脑旁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笑我,他们的神情,都十分严肃,其中有两个年纪较轻的女军官,哭了起来。

  被我推倒在地的基地司令,这时已挣扎著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我们可以先炸毁电脑?”

  两个顾问齐声道:“司令,你忘记了?我们在装置一切的时候,曾假定过电脑若是受到了破坏,一定来自敌方,所以电脑在遭受破坏时的反应,便是立即发射所有的长程飞弹!”

  基地司令呆呆站著,我则“哈哈”笑著,我实在没有法子控制我自己的情绪,我必须笑,虽然我不知自己为甚么要笑。

  整个第七科中,乱成了一片,那还是消息未曾传出去,加果消息传出去了,那整个基地会乱成一片,整个国家,整个世界都会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

  我一面大笑著,一面想要夺门而出,但谭中校却将我从门边,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我被谭中校拉了回来之后,才听到曼中尉,那位年轻的女军官,正在宣布一些甚么,她说:“是我闯的祸,应该由我来结束它。”

  副司令抚著被我击痛的颈际:“中尉,你闯下的是无可收拾的大祸,你无法结束它!”

  曼中尉的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她的神情,却出乎意料之镇定。

  她道:“我想,有办法的。”

  基地司令甚至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言,在明知世界末日就快来到的时候,人都有一种难以自我控制的情绪,一切平日隐藏在教育、礼貌面具下的本性,也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一个庄严的将军,竟会突然骂出了粗言来,便是那种情绪的结果。

  他一点也不觉难为情,骂了之后,还立时道:“你有甚么办法?你能有甚么办法?”

  曼中尉给将军的那一下粗言,骂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但是,我却看出,曼中尉真想说甚么,她好像的确有办法可以提出来一样。是以我忙道:“曼中尉,你不妨说,你有甚么办法?”

  将军又骂了起来,曼中尉向我看了一眼:“可是将军他……他……”

  基地司令扬著拳头,喝道:“他妈的,你有甚么话,就他妈的快说吧,要知道只有几十分钟了!”

  曼中尉咽下了一口口水:“这副电脑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不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付它。”

  副司令道:“我们也无法对付它!”

  我大声道:“别打断曼中尉的话,让她说下去,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基地副司令狠狠地望著我,他刚才给我重重地砍了一掌,现在已经十分恼怒,他可能会不顾自己的身份,要来和我打架!

  不论我的情绪是多么疯狂,但是我却还不想和他打架,是以我连忙转过头去,不去看他。要知道在疯狂的情绪之下,就算两个人多望几眼,也会打起架来的。

  曼中尉在我大声呼喝之后,总算又有了讲话的机会,她道:“而且,最大的幸事,是它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彩虹的照片。”

  曼中尉讲到这里,我的心中,便陡地一震,我失声叫道:“曼中尉,你是说……”

  曼中尉点著头:“是,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由我做出来的酸牛奶,那就该由我自己喝掉,我的想法,就是那样。”

  基地司令骂道:“他妈的,你的办法是甚么?”

  我忙道:“曼中尉的意思是,电脑根本不知道他通信的彩虹,究竟是甚么样子的,曼中尉她可以充作是彩虹,让它去‘看’!”

  基地司令和副司令一齐转过头,向那两个专家望去,那两个专家紧皱的双眉,舒展了开来,道:“这是多么奇妙的主意!”

  基地司令道:“那你还不去改装?”

  曼中尉陡地立正,敬礼,奔了开去。我们几个人则在电脑控制室中,团团乱转,真要命,曼中尉去换衣服,怎么去了那么久!

  其实,曼中尉只不过去了七分钟,等到她换上了便装,又回到控制室来的时候,我发现曼中尉的神色虽然苍白,但是换上了便装之后,却也十分妩媚。

  我替她理了理头发:“你应该装得快活一些,你的脸色太苍白了,你应该去喝一点酒。”

  司令大声道:“行了!行了!或许电脑喜欢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别胡乱出主意来!”

  我问道:“电脑的观察点,在甚么地方?”

  一个顾问道:“推电视摄像管来,和电脑进行联系。”

  立时有两个女军官,推了一具十分高大的电视摄像管来,专家用熟练的手法,和电脑联络在一起,一个专家来到字键之前:“让我来通知电脑,它的心上人来了,叫它好好看看。”

  曼中尉就站在电视摄像管前,从那样的情形看来,倒像是电视台在招考新人,一个神情紧张的少女正在试镜一样,不明情由的人,是决想不到事情那么严重。

  另一个专家扳下了许多掣,摄像管上的红灯亮起,电脑上的各种灯,也闪耀不停,在刹那间,电脑的全部工作,突然都自动停顿了。

  曼中尉也在那时,在她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

  电脑的文字带,突然以超常的速度,将文字带送了出来,一个专家拉起了文字带,读道:“你太美丽了,比我想像中更美丽,我要你一直陪伴著我,别离开我,否则我会发狂。”

  等到那专家读出了文字带上,电脑表示满意的话之后,我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文字带还在不断地传出来,那顾问也不住地拈起文字带,读著文字带上,电脑的“话”。在经过了刚才如此紧张气氛之后,这时再听那位专家读文字带上的那些“话”,实在给人以十分不调和的感觉。

  因为那具电脑,刚才还在威胁著,要不顾一切,施放由它所控制的长程飞弹毁灭全世界,但此际,那专家念出来的,却全是对一个年轻女性的赞美词,世上最感情丰富的人,只怕也难以对著他心爱的女子,有那样动人的赞美。

  那种赞美,简直可以使任何一个女子听了,打从心底下高兴出来。

  我看到曼中尉的脸上,有著兴奋的绯红色,当那位专家读到“我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千万别离开我,我们一直厮守著”的时候,曼中尉竟低声道:“我会的,你放心,我会永远陪著你。”

  基地司令和副司令两人,弄平了他们的将军制服,我们都已从疯狂的梦幻情绪中,回到现实,我对刚才的行动,感到抱歉,而司令和副司令,显然也因为刚才的粗言而不好意思。是以我们各自相互一笑,互相说了一声对不起。

  也没有再说甚么,刚才的一切,谁都愿意将它当作一场恶梦。

  曼中尉在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敲打著字键,我们也不知道她和电脑在“说”些甚么,但是可想而知,多半是一些山盟海誓的语言,因为电脑的赞美词是加此之动听,曼中尉不能无动于中。

  那两位专家则巡视著电脑的工作,电脑正常的工作,又开始进行,当他们巡视完整个电脑工作之后,频频说道:“太奇妙了,真太奇妙了,电脑的工作效率,和它的灵敏度,竟超过了设计时的两倍。”

  我呆了一呆:“两位,人若是恋爱成功,也会使他的情绪开朗,判若两人,这样看来,电脑和人脑一样?”

  那两位专家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和我并肩向外走去,我们出了第七科,在长长的走廊中向前走著。

  那两位专家在快到走廊的尽头时,才停了下来,一个道:“卫先生,你刚才提出来的问题,我很难回答,理论上说,电脑只不过是一具由许多许多电子管组成的机器,当然和人脑不同,人脑有生命!”

  另一个专家却苦笑了起来:“但是,生命是甚么?生命并不是一种存在的物质,生命飘渺到无可捉摸。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物质上,没有丝毫不同,但是一个活,一个死,却又大不相同,我们以为电脑没有生命,又怎样证明它?”

  首先回答我问题的那位沉默了半晌,才道:“这问题太复杂了,现在,我们不能决定电脑是不是有生命,但是那至少已知道了知识的积累,即使在电脑之中,也可以产生新知识,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如果一旦,电脑的思想范畴,逸出了人类的思想范畴之外……”

  他讲到这里,没有再接下去,我和另一个专家也都不出声,他说的虽然还是很遥远将来的事,但是,它迟早总会来的,不是么?

  事情到这里,本来已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还有两件事,却是要补充说明的。

  第一件,那具电脑的“恋爱史”,并没有继续下去,国防部下令拆除电脑,首先便是在它“热恋”的时候,拆除了它的自动电源,然后将电脑拆成了几百万件零件,将之化整为零作别样的用途。

  曼中尉和那五位女军官,都受到了严厉的处分,曼中尉还被开除了军籍。

  第二件要说的是彩虹,当我回家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彩虹,将一切经过,源源本本告诉她。我以为她听了之后,一定十分难过的了。

  但等我讲究之后,却发觉她若无其事,我正在大感诧异间,一个高大、黝黑、英俊的年轻人,突然到访,我一看他便认出他是甚么人,他就是那军事基地联络处的那位上尉,来渡假,看他和彩虹的情形,他们的感情很不错。

  这或者可以算是喜剧结束吧!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