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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大 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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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不停上升的电梯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正在迅速发展,人口极度拥挤的大城市之中。
凡是这样的大城市,都有一个特点:由于人越来越多,所以房屋的建筑便向高空发展,以便容纳更多的人,这种高房子,就是大厦。
凡是这样的城市,商业必然极度发达,各种各样的生意,都有人做,有许多形成大集团,在这些机构中服务的人,有稳定的职业,相当的收入,形成一种阶层,可以称之为中产阶层。
凡是这样的大都市,寸金尺土,房租一定贵,贵到了中产阶层就算有固定稳当的收入,也不想负担的程度。
于是,买一个居住单位,便成了许多有稳定职业的人的理想。
罗定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大机构中主任级的职员,家庭人口简单,收入不错,已经积蓄了相当数目的一笔钱,他闲暇时间的最大乐趣,就是研究各幢分层出售大厦的建筑图样,和根据报章上的广告,去察看那些正在建筑中,或已经造好了的大厦,想从中选购一个单位。
星期六,罗定驾著车,天气很热,可是他兴致十分高,因为他在报上,看到有一幢才落成的大厦,有几个单位,售价很相宜。
那幢大厦所在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又有很大的阳台,这一切,都符合他的理想,他驾著车,驶上了一条斜路,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幢巍峨的大厦。
大厦高二十七层,老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座耸立著的山峰,罗定望著笔直的大厦,心中暗暗佩服建筑工程师的本领,二十多层高的房子,怎么可能起得那样整齐,那样直,连一吋的偏斜也没有!
大厦刚落成,还没有人住,罗定在大厦门前停下车,才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新房子独有的气味。那种气味并不好闻,可是对于已经打算在这幢大厦中选上一个单位,作为自己居住之所的罗定来讲,这种气味,闻来使他有一种兴奋之感。
他走进了大厦的入口处,大堂前的两扇大玻璃门,已经镶上了玻璃,不过还没有抹乾净,玻璃上有许多白粉画出的莫名其妙的图画。
大堂的地台,是人造大理石的,一边墙壁上,用彩色的瓷砖,砌成一幅图案。另一边墙上,是好几排不锈钢的信箱。
罗定的心里在想:那可以说是第一流的大厦,等到有人住的时候,大堂中当然会放上几盆花草,那就格外显得有气派。罗定在大堂中站了一会,好像他已经付了钱,买下了其中的一层一样,仔细地察看著一块碎裂了的瓷砖,直到过了几分钟,他才陡地感到,这幢大厦中,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当然,他知道没有住客,但管理员呢?
他四面张望著,伸手拍著信箱,发出巨大的声响。
过了片刻,才看到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人身子很高,瞪著眼,眼珠小得和上下眼睑完全碰不到,小眼珠转动著,用并不友善的态度道:“甚么事?”
罗定挺了挺胸:“我来看房子!”
小眼珠仍然转动著,不过态度好像友善了许多,他自腰际解下一串钥匙来:“你想看哪一个单位?”
罗定是早已有了主意的,他立即道:“高层的,二十楼以上,不过不要顶层,热!”
小眼珠转动著,取出了两柄钥匙来,交给罗定:“这是二十二楼的两个单位,请你自己上去看!”
罗定在这半年来,看过不少房子,大多数,不是由经纪陪著,就是由管理人员陪著,像今天那样,管理人员将钥匙交给他,由得他自己去看的情形,倒还是第一次。不过,罗定很高兴这样,他一个人去看的话,可以看得更仔细一些。“买一个单位,要化去毕生的储蓄,不能不小心,有人陪著,似乎不好意思怎么挑剔,一个人看,就可以看到满意为止。
他接过了钥匙,眼看那个小眼珠、瘦削的中年人,又走上了楼梯,他来到了电梯门口,按了按钮,电梯门打开,罗定走了进去。
电梯很宽敞,四壁镶铝,罗定按了钮,电梯开始向上升去。
当电梯向上升去的时候,罗定已经开始在想,如果自己买了房子,那么,至少该添一些新的家俱,或者,索性豪华一点,委托一间装修公司,好好地装修一下,住得舒舒服服,从此之后,不必每个月交租,而且,这幢大厦的环境那么好,在阳台上坐著,弄一杯威士忌,欣赏风景,真是赏心乐事!
如果他自己看了认为满意,那么还可以带家人一起来看,他太太一定也会喜欢!
罗定越想越是高兴,当他开始觉得,自己在电梯中太久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究竟进了电梯已有多久。电梯中本来是有一排数字,到达哪一层,就亮起哪一个数字的。可是,当罗定抬头,向那排数字望去的时候,那排数字,却一个也没有亮著。
罗定皱了皱眉,心里想,一定是有一条电线松了,不能连接到那些数字后的小电灯,所以才会那样,等一会下去的时候,一定得和那个管理员说一说。
在感觉上,罗定可以肯定,电梯还在向上升著,上升得很稳定。
他心里又想,究竟是二十二楼,电梯上升虽然快,也需要时间。
他的心情很轻松,吹著口哨,可是当他吹完了一阙流行歌曲之后,电梯还没有停下来,在感觉上,他可以知道,电梯还在向上升。
罗定呆了半晌,接著,他伸手拍打著电梯的门,他明知电梯在上升中,拍门也拍不开来,可是,他在电梯中,实在太久了!
就算是二十二楼,在电梯中那么久,也应该到了。他又接连按下了几个掣,可是没有用,电梯还是在向上升著,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罗定开始著急起来,但是他立即感到好笑,电梯如果停止不动了,也没有甚么大问题,何况在继续向上升,电梯会升到甚么地方去?至多升到顶楼,一定会停止的,难道会冒出大厦的屋顶,飞上天去?
当罗定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笑了起来,笑自己可能太紧张了,所以感到时间过得慢。
他将钥匙绕在手中,转动著,抬头看看那一排数字,最讨厌是电灯不亮,不然,他就可以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一层。
电梯还在向上升著,罗定本来一直是在笑著的,可是渐渐地,他却有点笑不出来了!
从他警觉到自己在电梯中已经太久了之后,到现在,至少又过去了五分钟。绝无可能电梯上升了那么久,而仍然不停下来的!
罗定开始冒汗,他又连续地按下了好几个钮掣,希望能使电梯停下来,可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电梯仍然继续在向上升。
当罗定真正开始焦急的时候,是在又过了三分钟之后,电梯中其实并不热,但是罗定却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他用力敲打著电梯的门,按著电梯上的“警钟”和“停止”钮,想使电梯停下来。
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论他怎么样,电梯一直在向上升著,照时间计算起来,电梯可能已上升了几千呎,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世界上决没有那么高的大厦。
罗定静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喘著气,这是不可能的,大厦只有二十七层,在大厦中的电梯,当然不可能上升几千呎,那么,多半是自己感觉上,电梯在上升,而实际上,电梯早已停了。
罗定竭力想使自己接受这种想法:电梯中途坏了,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没有甚么大不了,就算连警钟也坏了,那个小眼珠的管理员,一定也会久等他不见而找他,自然很容易发现电梯在中途停了,会召人来救,他就可以安然无事。
可是,罗定虽然竭力向这方面想,但是事实上,他更知道,电梯是在向上升著。
罗定不是没有搭过电梯,电梯的上升,虽然很稳定,但总可以觉得出来。
又过了两分钟,罗定的心中,越来越是恐惧,他像是进入了一个噩梦之中。不断上升的电梯,会将他带到甚么地方去呢?
罗定实在无法遏止心中的恐惧,他陡地大叫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料不到,原来他心中的恐惧如此之甚,以致他的叫声,是那样凄厉。
他开始大叫不久,电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而且,电梯的门,打了开来。
罗定几乎是跌出电梯去的,他直向前冲出了几步,伸手扶住了墙,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堂,两面有相对的两扇大门,他才定过神来。
电梯的门打开著,他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他伸手抹了抹汗,并没有甚么异样,刚才的一切的确像是一场噩梦,罗定无法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好这样设想:刚才电梯曾在中途停顿了一段时间,要不然,他决不会在电梯中那么久!
他扬起手来,手中的钥匙还在,当然不是在做梦,他可以立即凭他手中的钥匙,打开那两扇门。
而打开门之后,他就可以进入他想购买的居住单位,那一定很理想,虽然刚才在电梯中,他感到如此恐惧。那一定是神经过敏,工作是不是太辛苦了呢?
罗定一面思想混乱地想著,一面向前走去,大门很够气派,他随便拣了一条钥匙,插进门孔,转动了一下,门打了开来,新房子的气味更强烈,一进门,是一条短短的走廊,然后,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连著阳台的客厅。
一看到那宽敞的客厅,罗定不禁心花怒放,他向前走去,门已自动关上,便直来到玻璃门之前,移开了玻璃门,踏上了阳台。
就在那一刹间,他呆住了。
他来的时候,阳光猛烈,晒得马路上映起一片灼热的闪光,但是现在到了阳台上,向下望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甚么也看不见!
天是甚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
罗定略呆了一呆,又向前走出了两步,靠住了阳台的扶栏,向下看去,就在那时,他第二次发出惊怖之极的呼叫声来!
他向下看去,并不是看到下一层的阳台,而是甚么都没有!他在一个居住单位之中,不错,可是,那个居住单位,却像是孤零零地浮在半空之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看出去只是灰蒙蒙一片,也不知是云是雾!
罗定一面惊叫著,一面向后退去,“碰”地一声,撞在玻璃门上,跌进了客听。他还想继续呼叫,可是过度的惊怖,令得他虽然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他奔到门口,拉开了门,回到了穿堂。
电梯门还开著,他冲进了电梯,但是又立时退了出来。不住喘著气,他在一幢大厦之中,可是,为甚么会这样子?他不愿自己再一个人关在电梯中,他宁愿走楼梯下去,他可以一面向楼下奔去,一面高声呼叫,总有人会听到他的呼叫声的。
然而,当他找寻楼梯的时后,他双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没有楼梯!
这幢大厦,没有楼梯!
刚才,明明看到有楼梯,那小眼珠管理员,就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但是现在,罗定却找不到楼梯!没有楼梯的大厦!
罗定脚步踉跄,在穿堂中来回奔著,可是没有楼梯,楼梯口不是一枚针,如果在那里的话,他绝对不会找不到!然而,没有楼梯,只有电梯,还开著门,在等他走进去,那情形,就像是甚么怪物,张大了口,等著他投进去一样!罗定没有别的选择,没有楼梯,他只好由电梯下去,他必须离开这里,这幢可怖的大厦。罗定急速地喘著气,走进了电梯,按了钮,当电梯的门关上,而且在感觉上,电梯在开始下降之际,他竟至于双手掩著脸,哭了起来。
他是一个成年人,不如已有多少年没有哭了,可是这时后,刚才的遭遇,实在已超过了他对恐惧所能忍受的范围,他之所以哭,完全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
他觉得双腿发软,在电梯里几乎站立不定,他双手扶著电梯的门,电梯在向下降,他开始大叫,陡然之间,电梯震动了一下,门打了开来。
罗定直冲出去,他冲得实在太急,是以“碰”地一声,身子撞在对面的那一排信箱上。
他扶住了信箱,喘著气,看到自己是在大厦的大堂中,和他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可以透过玻璃门,看到外面的地,外面的车。
罗定慢慢站直身子,突然,他觉得有人伸手搭在他肩上,他实在不能再忍受任何的惊吓,是以他陡地跳了起来,转过身去。
他看到了那管理员,管理员白多黑少的眼睛,看来如此诡异,管理员的笑容,看来也不怀好意,管理员问道:“先生,看过了,你满意么?”
罗定大叫了一声,伸手推开了管理员,他推的力道很大,那管理员可能一下子给他推得跌在地上,可是他却也不理会,立时向外奔去。他依稀听得管理员在身后大叫大嚷,可是他却不理会,只是向前奔著,奔到了他的车旁,打开了车门,发动引擎,驾著车,转到了斜路口,向下直冲了下去。而就在他驾车向下直冲下去之际,有一辆车,正向上驶来,罗定听到对面的车子,在按著喇叭,汽车喇叭声听来震耳欲聋。
可是,罗定还是没有法子控制他的车子,他只看到对方的车头,迅速接近,接著,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和隆然的一声巨响。
罗定的车子,撞上了驶上斜路来的车子,他身子陡地向前一冲,昏了过去。
罗定因为撞车而受伤,被送进了医院,以上的一切,是他在清醒过来之后讲出来的。
那幢大厦的管理员,叫陈毛。
陈毛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大厦管理员,这幢大厦才落成不久,还没有人居住,可是不断有人来看房子,他的工作也不算很清闲。
关于罗定的事,他怎么说呢?
他说:“那天是星期六,天很热,我听到有人在问有没有人,就从二楼走下来,看到了那位先生。”
“你看到他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他有点不正常?”问话的是一位警官,他负责调查撞车案子,当然,他也知道了罗定自述的遭遇。
陈毛的回答是:“没有,看来他很喜欢这幢大厦,他要看高层,我将钥匙给了他,他就进了电梯,等到他进去了之后,我才想起,忘了告诉他,电梯里面的小灯坏了,不知道在哪一层停,不过那也不要紧的,按哪一层的钮,当然在哪一层停。”
警官问:“后来怎么样?”
陈毛道:“我没有陪他上去,很多人来看房子,都不喜欢有人陪,而且,我还要接待其他看房子的人,他上去了很久……”警官打断了陈毛的话头:“有多久?”
陈毛想了一想,道:“多久?好像半小时,又好像更久一点,我记不起来了,他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扶著信箱站著,我走过去,拍他的肩,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忽然大叫起来,用力推我,向外奔去,钥匙还在他手里,我叫他还给我,他也不听!”
警官问:“你没有追他?”
陈毛道:“当然追,可是等我追出去,他已经上了车,车子向斜路冲下去,我才来到路口,就看到他的车子,和另一辆车子撞上了!”
警官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事情显然和陈毛无关。
和罗定车子撞了个正著的那辆车中,是一男一女,这两个无缘无故,饱受了虚惊的人,倒是大家的熟人。小郭和他的太太。小郭,就是转业成为私家侦探之后,业务上极有成就的郭大侦探,他的太太,就是那位旅游社的女职员,吓得一个曾参加过南京大屠杀的日本鬼子,几乎以为见了鬼的那位小姐。
他们婚后,生活得很好,也想买那幢大厦的一个单位,所以一起来看房子,谁知道才驶近大厦,一辆汽车,就像疯牛一样地冲了下来。小郭的驾驶术,算得上一流,立时响号、扭向、踏煞车,可是对方冲下来的速度太快,所以还是撞上了,幸而,他们没有受伤,立时从车中走了出来。
看到罗定昏了过去,他报警,召来救伤车,将罗定送进了医院。
小郭后来也到过警局,将当时的情形,讲了出来,有陈毛作证,错全不在他,而在于罗定,可是罗定却讲出了他那个稀奇古怪的遭遇。
第二部:再次发生怪事
我不认识罗定,也不认识陈毛,和小郭是多年老朋友,这件事,小郭也没有和我特别提起,只是有一次偶然相遇,说了起来。
我不假思索:“有一些人,不能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内,在狭窄的空间中,像在电梯里面,他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生出许多幻想来。”
小郭道:“我也是这样想,这个姓罗的,一定是一个极神经质的人,所以才会那样,不过,他的遭遇好像是真的!”
我又道:“有一种人,他们将幻想的事当成真的,这一种人,我们也时常可以见到,这是一种相当严重的心理毛病!”
小郭笑了起来:“你倒可以做心理医生了,不过最倒霉的是我,我那辆车子,是才从意大利运来的,特别设计,手工制造,给他撞了一下,本地无法修补,要有好几个月没车子用!”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排场越来越大了!”
小郭高兴地道:“有那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来请我,我有甚么办法!”
我们又谈了些别的,我又顺口问了他一句:“那么,你究竟买了那房子没有了?”
小郭道:“我倒想买,不过太太说,看房子撞车,兆头不好,所以打消了原意。”
我又问道:“那么,你甚至没有上去看过?”
小郭摇头道:“当然没有!”
我打著哈哈:“要是你也上去看过,可能也会和那位罗先生同样的遭遇!”
小郭高兴地道:“我倒希望这样……”
他讲到这里,忽然现出兴奋的神情来:“反正我有空,你也不会有事,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我摇头道:“那有甚么好看?”
小郭坚持道:“去看看有甚么关系,那大厦的环境,实在不错。”
那个姓罗的遭遇很有趣,或者说是很刺激,我想那是这位罗先生的幻觉,不过,反正没有事情,去走一遭,又有甚么关系?
我点头答应,和小郭一起去看那幢大厦。
驶向那幢大厦门口的那条路,的确相当斜,所以,当车子驶上去的时候,整幢大厦,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我们到的时候,天已开始黑,在暮色朦胧中看来,二十多层高的大厦,耸立著,十分壮观。
将车停在大厦的门口,和小郭一起下了车,大厦还没有人住,大堂有灯亮著,我们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小郭大声叫道:“陈伯,陈伯!”
不一会,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个人,自然就是大厦的管理员陈毛。
我第一眼对陈毛的印象,就觉得他的神情很诡异。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或许眼珠太小的人,容易给人家这种印象。
陈毛满面笑容,他自然认识小郭,叫道:“郭先生!”
小郭道:“我上次想来看房子,不过后来撞了车,所以没有再来看,高层的单位,卖出去了没有?”
陈毛皱著眉:“没有,奇怪得很,这幢大厦,一个单位也没有卖出去!”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因为无论从环境来看,从建筑来看,这幢大厦,应该在它还未曾建造完成之际,早已销售一空,而竟然一个单位都未曾卖出,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不但我在发愣,小郭也感到意外,他奇怪道:“那怎么会?”
陈毛道:“我也不明白,来看房子的人多得很,可是看完之后,没有人买。”
我笑道:“那么,大厦业主不是倒楣了?”
陈毛摊著手:“我们老板倒不在乎,他钱多得数不清,本来,人家起大厦,总是一有了图样,就开始登广告发售,可是他却不那样做,一定要等到房子造好了再卖,现在弄得一层也卖不出去,要是早肯登广告的话,只怕已经卖完了。”
小郭道:“请你给我高层的钥匙,我上去看看!”
陈毛道:“天快黑了,我借一个电筒给你!”
他一面将电筒交给小郭,又给了小郭两柄钥匙,小郭特地要二十二楼的。
陈毛没有陪我们一起上去,我和小郭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我大声问道:“电梯中的那一排小灯修好了没有?”
电梯门虽然立时关上,可是陈毛的回答,我也是听得到的,他在大声道:“早已修好了!”
小郭按了“二十二”这个字的掣钮,电梯开始上升。
我和小郭,当然不会是神经质的人,可是当这架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我和他互望了一眼,从神色上,可以看出他多少有点紧张,我想我一定也是。
我们互望了一眼之后,心中所想的,自然都是罗定在这架电梯中的遭遇,是以又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我抬头看那一排小灯,数字在迅速地跳动,一下子就到了十五楼,接著,是十六、十七、十八,到了二十楼,二十一楼、二十二楼。
总共不到一分钟,电梯到了二十二楼,略为震动一下,门就打开。
我和小郭又互望了一眼,各自耸了耸肩,罗定是一个有著不自觉的神经病患者,毫无疑问了。我们走出了电梯,小郭用钥匙打开了一道门走进去,已经很黑了,所以小郭著亮了电筒,那大厦设计得相当好,打开了玻璃门,来到阳台上,暮色渐浓中的城市,灯光闪烁,极其美丽。
小郭看得十分满意,一共有四间相当大的睡房,他也一一看过,然后,他在一间浴室中,洗了洗手,双手抖著,将水珠抖出,走了出来。
他对我道:“很好,我决定买。”
我笑著道:“一幢大厦,要是完全没有人光顾,一定是有问题的!”
小郭摊著手:“问题?甚么问题?我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好!”
我打起道:“要是你搬进来之后,只有你一家人住,这不是太冷清了么?”
小郭笑了起来:“那更好,我就是喜欢清静。”
我们说笑著,又到了同一层的另一个居住单位,去看了一下,除了方向不同之外,格局完全一样。
我们又进了电梯,下到大堂,陈毛在下面等我们,小郭道:“很好,我决定做第一个买主,这样好的房子,没有人买,真不识货!”
小郭将钥匙还给了陈毛,和我一起出去,我先上车,他打开车门,也准备上车,忽然,他“啊”地一声:“糟糕,刚才我洗手的时候,脱下手表,忘了戴上!”
我笑道:“你的又是甚么好表!”
小郭道:“值得一辆第二流的跑车,你等一等我,我去拿回来。”
我点了点头,我全然没有想到要陪他一起上去,也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很快就会拿了忘记戴的手表回来的。
我看到他又走进大厦,问陈毛取了电筒、钥匙,也看到他进了电梯。
我在车中等著,打了一个呵欠,和小郭在一起,有过不少惊险刺激的事,只怕以这次,最乏味了。
我竟陪著他一起来看新房子!我耸了耸肩,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塞进了一只音乐盒,欣赏著一曲“月亮河”。
等到“月亮河”播完,我直了直身子,这首曲子,算它四分钟,那么,小郭进去,应该有五分钟了。五分钟,他应该回来了!
我按停了录音盒,向大厦看去,大厦的大堂中仍然亮著灯,管理员陈毛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我抬头,看那幢大厦。
整幢大厦,一点灯光也没有,在黑暗中看来,实在是一个怪物,给人以很可怕的感觉。
我在这时候,不由自主,想起罗定的遭遇来,但是我随即自己笑了起来。
小郭去了不过五分钟多一点,我担心甚么?
我燃著了一支烟,可是等到这支烟吸了一大半的时候,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来到大厦的玻璃门前,隔著玻璃门,可以看到电梯。
任何电梯,在最下的一层,都可以看到电梯是停在哪一层的,有一排灯,显示出这一点来,我就是想看看,小郭是不是已经开始下来了。
可是,那一排灯,全熄著,没有一个是亮的。
那也就是说,我无法知道小郭在哪一层。
我又呆了一呆,推开了玻璃门,大声叫道:“陈伯,陈伯!”
陈毛又从二楼走了下来,看到了我,奇怪地道:“郭先生还没有下来?”
我道:“是啊,他上去已经很久了,为甚么这电梯的灯不著?”
陈毛向电梯看了一眼,皱著眉道:“又坏了,唉,经常坏,真讨厌!”
我在大堂中来回走著,直到第二支烟又快吸完了,我才道:“不对,陈伯,只有一架电梯?”
陈毛道:“是的,整幢大厦,只有一座电梯!”
我忙道:“后电梯呢?”
很多大厦,尤其像这样华贵的大厦,通常是设有后电梯的,所以我这样问。
陈毛却摇著头:“没有,或许这就是卖不出去的原因,很多人都问起过,没有后电梯,顾客不喜欢!”
我又看著电梯,用力按著钮,同时,将耳朵贴在电梯门上,我彷彿听到一点声响,那像是电梯的钢缆在移动的声音,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电梯不是在上升,就是已经开始在下降。
当然,电梯下降来的可能性大,因为小郭已经上去了那么久,自然应该下来了。我耐著性子等著,可是,三分钟又过去了,小郭还没有下来。
我向陈毛望去,只见陈毛睁大眼睛望著我,他的脸色很苍白,看来,神情也格外诡异。
我大声叫了他一声,他征了一征,我道:“我现在由楼梯上去找郭先生,要是郭先生下来,你千万记得,要他等我,别再上来找我!”
陈毛瞪著我:“先生,二十几楼,你走上去?”
我没有理会他,已经奔向楼梯口,我急速地向楼梯上奔上去。
普通人,用我这样的速度上楼梯,我相信到了十楼,一定已经气喘脚软,但是我是受过严格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可以坚持更久,我一层一层奔向上,每奔上一层,我就走出去,看著电梯在哪一层。
仓惶间没有带电筒,所以我只好用打火机去照看,每一层的电梯数字电灯,全都不亮。
当我奔到了二十楼的时候,开始气喘,这真是极长的旅程,但我只剩下最后两层了,我又奔上一层,大叫道:“小郭!”
没有人住的大厦中,响起了我的回声。
我再奔上一层,已经到了二十二楼了,我再大叫道:“小郭!”
仍然没有回音,我用力推那扇门,门锁著,我用力打著门,一点回音也没有,我大声叫著,又拍打著电梯门,因为我想小郭可能被困在电梯内,但是仍然一点回音都没有,在这时候,我只感到全身发凉,我再奔上一层,又大声叫著。
仍然一点回音也没有,我亲眼看到小郭走进电梯,而且一直注视著大厦的大门口。绝无可能小郭出来而我看不到,但是,小郭却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他当然最可能还在电梯中,我感到自己太笨了,我应该打电话叫电梯公司的人来。我一想到这里,立时又返身奔下楼去。
连续奔上二十几层楼,那滋味,和一万公尺赛跑,也不会差得太远,当我奔到大约是第四五层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下面,传来陈毛的声音,他在叫道:“郭先生,你怎么了?”
我又听到小郭发出了一下极不正常的叫嚷声,接著,是好像有人撞中了甚么发出来的声音。
当我听到了这些声音之际,我连跳带跑下楼。
到了大堂,看到陈毛倒在靠信箱的那一边墙上,正在挣扎著想站起来。
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同时,我也看到,电梯到了底层,门打开著。
我忙道:“郭先生呢?”
陈毛指著外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立时抬头向外看去,只见小郭正拉开了车门,进车子去。在那一刹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从他的动作来看,就像是刚杀了人,有上百警察在追赶他!
我大声叫道:“小郭!”
我一面叫,一面向外奔去,我奔得太急,一时之间,忘了推开玻璃门,以致“碰”地一声响,一头撞在玻璃门上。
那一撞,使我感到了一阵昏眩!
这一耽搁,已经迟了,当我推开玻璃门时,小郭已经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出极其难听的吱吱声,急转了一个弯,向下直冲了下去!
我追出了几步,小郭的车子已经看不见了。
有一件事,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小郭的心情,一定是紧张、惊慌到了极点,因为他在开车向斜路直冲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有著亮车头灯!
其实,不必有这一件事,他的惊惶,也是可以肯定的了。因为他似乎根本忘记了是和我一起来的,就那样一个人走了!
当时,我呆立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直到陈毛也走了出来,我才转过身来。
陈毛的神色也很惊惶,他不等我开口,就道:“郭先生怎么了?”
我道:“我正要问你,他怎么了?”
陈毛哭丧著脸:“我在下面等著,等到电梯门打开,他走了出来,我就想告诉他,你上去找他了,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一下推开了我,我叫他,他大声叫著,又推了我一下,将我推倒,就奔了出去,那时,你也下来了。”
我道:“他甚么也没有说?”
陈毛摇著头。
我又问道:“当时他的神情怎么样?”
陈毛翻著眼:“很可怕,就好像……就好像……”
他迟疑著没有讲下去,但是我却立时接上了口。“就像上次那位罗先生一样?”
陈毛听得我那样说,连连点头,我不禁由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和罗定一样,那也就是说,当他一个人上电梯的时候,电梯一直向上升去,从时间上算来,电梯上升了几千呎而不停止!
我迅速地吸了一口气:“陈毛,你搭过这架电梯没有?”
陈毛也现出了骇然的神色来:“先生,别吓我,我一天上上下下,不知要搭多少次!”
我望著他,明知这一问是多余的,可是还是问道:“可曾遇到过甚么怪事?”
陈毛不住地摇著头。
我又向大厦的大堂走了过去,陈毛跟在我的后面,推开了玻璃门,来到电梯门口,我跨了进去,陈毛想跟来,我挥手令他出去。
我按了“二十二”这个掣,电梯的门关上,电梯开始向上升,电梯的速度相当快,一下子就到了十楼,接著,继续向上升。
在升过了“二十”这个字之际,我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
可是,我紧张的心情,只不过维持了几秒钟,一到亮著了“二十二”字,电梯略为震动了一下,就停了下来,门自动打开。
我走出去,那是一个穿堂,我刚才曾经奔上来过,刚才是那样子,现在还是那样子。
我略呆了一会,再进了电梯,使电梯升到顶楼,又使电梯下降,到了大堂。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陈毛就站在电梯的门前,他骇然地望著我,然后才道:“先生,没甚么吧?”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电梯很正常,根本没有甚么。
可是,一个叫罗定的人,曾在这电梯里遇到过怪事,小郭显然也遇到过甚么,那是为甚么呢?
我低著头,向外走去,快到玻璃门,我才陡地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向仍然呆立著的陈毛问道:“刚才我上去的时候,这一排小灯著不著?”
陈毛点头道:“著的。”
我推开门,走出去,这一带很冷僻,我要走下一条相当长的斜路,又等了足有十分钟,才截到了一辆街车。
当我在等车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刚才我在玻璃门上的那一撞,真撞得不轻,额上肿起了一大块,而且还像针刺一样地痛。
上了车,我对司机说小郭的住址。
十来分钟之后,我一手按著额,一手按门铃,来开门的正是郭太太。
郭太太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太欢迎了,好久不见!”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心就一沉,因为这证明小郭还没有回来。
我忙道:“小郭呢。”
郭太太笑道:“请进来坐,他这个人,是无定向风,说不定甚么时候回家!”
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郭太太可能也看出了我神情有异,她神情变得惊讶,望定了我,我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和他在一起。”
郭太太更惊讶了,我又道:“我和他一起到那幢大厦去看房子,你记得,就是上次,有一个冒失鬼从斜路上冲下来,撞了你们车子的那幢大厦!”
郭太太点头道:“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我苦笑著,我没有时间对郭太太多解释甚么,因为我怕小郭会有甚么意外,我还要去找他,我只是道:“我们是一起去的,可能发生了一点意外,他独自驾著车,急急地走了,我现在去找他!”
郭太太急叫著:“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已奔到了楼梯口,转过头来:“我没有时间向你多作解释,因为他驾车冲向斜路的速度,比那个冒失鬼更快!”
我奔下楼梯,还听到郭太太在叫我,我抬头大声叫道:“随时联络!”
我下了楼,又截停了一辆街车。这一整晚,我就指挥著那街车司机,在街上兜著,当然,主要经过的道路,都在那幢大厦和小郭的住所之间。
每逢有电话亭,我就下来打电话,问郭太太,小郭回来了没有,可是总是郭太太惶急而带有哭音的回答:“没有!”
街车司机几乎将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断打电话向警方询问,是不是有车祸。大城市中,每一晚上,都有车祸,这晚也有几宗,但却不是小郭。
我又希望能在街上看到小郭的车撞在电灯柱上,可是却也一直没有发现。
一直到天快亮,那街车司机道:“对不起,先生,我要休息了!”
我付给他车钱,下了车。
小郭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我已不关心他在那幢大厦的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我只是关心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
他应该立即回家,要不然,就该回事务所去,然而这两处地方,我都曾不断地打电话,一处的回答,是郭太太越来越焦急的哭泣声,另一处,根本没有人听。
在我和郭太太通了最后一个电话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我建议郭太太去报警,我实在已很疲倦了,但是我还是再到郭家,陪著神情惟悴的郭太太,一起到警局去报案,报告小郭的失踪。
警局里我的熟人不少,几个高级警官都和我打招呼,我没有心情回应他们,等到问完了所有的话,一个警官走过来,道:“有一辆汽车,浮在海边,我们正在打捞,车牌号码是……”
他说出了车牌号码,我陡地呆住,而郭太太张大口想叫,可是未曾叫出声来,已经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忙乱,真叫人头昏脑胀,郭太太被送进医院,我赶到海边,海边拥满了看热闹的人,一艘水警轮停在海面上,一艘有起重机的趸船,正将一辆汽车,在海中慢慢吊起来,海水从车身中涌出来。
我也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要是小郭在慌乱中开车,直冲进海中,就此淹死,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由警方安排,到了这船上,汽车已经移到了甲板上,里面没有人,车子的门,关得好好的。
那位警官透著奇怪的神色,伸手去开车门,车门竟全锁著,看来,好像是小郭将车子驶进了车房,锁好了所有的门,然后才离去一样,但是事实上,车子却是在海中被捞起来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同时,心中也不禁一阵庆欣,因为从这样的情形来看,车子堕海的时候,小郭不在车子中!
因为决不会有可能,连人带车,一起跌进海中之后,人有办法离开车子,再回头将车门一一锁上的。
第三部:离奇的失踪
那警官回头,吩咐他的手下,立即通知在医院中的郭太太,郭先生在车堕海的时候,不可能在车上,我走向前去,看那辆车子。
这辆车子,就是由小郭驾著,和我一起去到那幢大厦的那一辆,车中全是水,车匙也不在车内。
我无法想像车子怎么堕海,而且,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我所关心的是,小郭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所关心的这一个问题,三天之后,成了报上的头条新闻,也成为许多人所关心的事。因为小郭自那天晚上,驾车冲下了斜路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
警方倾力在找他,他本身是一个成功的侦探,主持著一个庞大的侦探事务所,手下有许多极其能干的助手,也倾全力在找他。
在那么多人寻找之下,不是夸张,就算走失去了一头洋鼠,都可以找回来的,可是,小郭却连影子都不见。
小郭的那只名贵手表,在那幢大厦二十二楼一个单位的浴室中被发现,他本来是为了要取回这只手表,才又单独搭电梯上楼去的,这只手表仍然留在浴室中,说明他再上去之后,根本没有进过那个单位,不然,手表就不会留在那里了!
陈毛没有嫌疑,因为我亲眼看到小郭冲出去,驾车驶走。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我,但是伤心焦急欲绝的郭太太,却力证我和小郭之间的友谊,绝不可能是我害了小郭。
纷乱地过了五天,当我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再次想起罗定的遭遇来。
需要补充一下的是,当时,久候小郭不下,以及看到小郭用如此仓皇的神情冲出大厦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罗定的遭遇。
但是,在接下来几天的调查之中,我却始终没有将我的想法,告诉过任何人。
因为罗定的遭遇,在撞车之后,警方也知道,不用我提起,而且,这种荒诞的事,也根本不能作为正式查案的根据。
更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又在那幢大厦之中,乘搭这架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一点也没有甚么异样。
但是,我终于还是想起了罗定的遭遇来,因为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离奇到了使我想到,不能循正常的途径去找他,而其中,一定有著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古怪变化在内!
于是,我决定去拜访罗定。
我到他服务的那家公司,那是一个很大的商业机构,职员在工作时间,不能接见私人关系的客人,好在我有一家出入口行,通过了安排,我以商量业务为名,在那个大机构的会客室中,看到了罗定。
在表面上看来,他很正常,约莫四十多岁,大机构中的高级职员,受过一定的教育,有一定的生活方式,他是这一类人中的典型,除了他脸颊上的那两道初愈的疤痕 那是他和小郭撞车之后留下来的。
罗定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来意,我和他先讨论了一下业务上的问题,他很爽快地告诉我,他们不可能给我任何帮助,于是我话锋一转:“罗先生,听说你有一次,在一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很可怕的经验?”
罗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站了起来,若不是他的教养,止著他发脾气,我相信他一定暴跳如雷。
他脸色煞白地站著,过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再见了!”
我立时又道:“罗先生,还记得你撞了他车子的那位郭先生吗?”
罗定又陡地震动了一下:“是的,他失踪了!”
郭大侦探失踪的新闻,十分轰动,他自然知道。
我又道:“他失踪的经过,你自然也知道了?当时,我和他在一起,有一件事我没对人提过,提了也不会有人相信,那就是,郭先生从进电梯到出来,至少有十五分钟之久!”
罗定的神色变得更加惨白,他喃喃地道:“不止十五分钟,真的不止!”
我趁机问道:“情形怎么样?在这十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内,电梯一直在上升?”
罗定的神情,是如此之恐惧,他的面肉在抽慉著,眼睁得老大,甚至瞳孔也扩张著,上下唇在一起发著颤,他那种神情,使我有不忍心再问下去之感,但是我却必须明白真相。
他过了好久,才道:“是的,电梯一直在上升,一直在上升。”
我站了起来,来到他的面前,直视著他,我希望他表现得镇定一点,因为我确确实实有许多问题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我道:“罗先生,我们全是成年人,而且,全是神经正常,而又受过教育的人,你认为有这个可能吗?近二十分钟,电梯可以上升几千呎了!”
罗定失神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问道:“那么,罗先生,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呢?”
我以为,我这一问,勾起罗定回忆起他的遭遇来,他一定会更惊惶恐惧,甚至会支持不住的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反倒立时镇定了下来,他道:“没有发生甚么!”
他在讲了这一句之后,好像觉得自己那样讲,有一点不妥当,所以又道:“那以后发生的事,我在医院对很多人讲过,郭先生也知道,我不想再说了!”
他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我是听小郭讲起过的,那便是:他进了一个居住单位,到了阳台上,望出去,上不著天,下不接地,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本来,我是绝没有理由不相信小郭的转述的。而这时,我也不是不相信小郭的转述,我只是对罗定的原述,起了怀疑。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罗定一定隐瞒了甚么,而且,我可以推测得到,他所隐瞒的事,是电梯终于停下,他出了电梯之后发生的!
这一点,从我一问起他以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他忽然变得镇定,以及他先说“没有甚么”,后来又作了补充,但仍然言词闪烁,说不出所以然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
这时,我自然不便直接指出这一点,我只好问道:“罗先生,你能不能对我再讲一遍呢?”
可是,罗定却已然下了逐客令,他道:“对不起,我很忙,你的公事已经谈完了!”
我仍然道:“那么,在私人的时间之中,是不是可以和我谈谈这件事!因为小郭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
罗定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我的事,医生已经对我解释过,那是因为繁忙紧张的都市生活,使我神经过度紧张而产生的一种精神恍惚现象,我同意这个说法,郭先生失踪的事,不会有甚么关连,请你以后别再来麻烦我了!”
他是在推搪,而他推搪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掩饰他所隐瞒的一些真相。
那些真相,对小郭的失踪,一定是有著很大的关连,我自然不肯就此停止。
不过这时候,我已无法再和他交谈下去,因为他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走了出去,也只好走出去,可是我有耐心,我在那商业机构的楼下,停车场中,我的车中等著,等到了下班的时间。
很多高级职员下班之后,到停车场来取车子,我看到了罗定,他看来和别人,并没有甚么不同,而且,看他的样子,决没有注意我。
我看著他上了车子,驾著车子离去,然后,我便跟著他也驶出了停车场。
老实说,这时我跟踪他,可以说没有甚么目的。我想找寻小郭,那和罗定可能完全没有关系。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对罗定的确实遭遇,有进一步了解的话,可能在毫无头绪之中,会找到一丝线索。
车辆很拥挤,我有时离罗定的车子较远,有时离得他很近。
车向东驶,不多久,路上较疏了一些,我仍然跟著他,我看到他在一家面包店前,停了停车,面包店中人,拿著一个纸盒给他,他接过纸盒,又继续驾车向前。
这自然不值怀疑,纸盒中不是蛋糕,就是面包,可能是他自己吃,也可能是他每天顺道买回去,给孩子当早点,这是一个正常家庭父亲的正常行动。
罗定的车,停在一条横街上,他下车,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一定住在这条街上。
我也停下车,看著他,他走进一幢三层高的房子,这种房子,是没有电梯的。
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看来绝对正常,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这使我不想下车继续跟踪他,因为他说过,叫我别再找他的麻烦。
可是,除了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点小郭失踪的线索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车中,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下车,也走进了那房子,我知道他住在三楼,我一直走上去,到了三楼,那里一共有两个居住单位,其中有一个,门口钉著一块铜牌,铜牌上刻著“罗宅”两个字。
我按铃,来应门的,正是罗定。
罗定一看到了我,立时沉下了脸:“卫先生,你这算是甚么意思?”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行动很不对头,是以我只好低声下气:“罗先生,我是来求你帮助我!”
罗定的脸拉得更长:“我不能帮助你甚么,我警告你,千万别再来骚扰我!”
我听得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在大声问:“甚么人啊?”
罗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一个讨厌的家伙!”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关上了门。
在门快要碰然关上之际的一刹那间,我一时冲动,真想撞门冲进去!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在门前,又默默站了一会,便转身走下楼梯。
第二天,一早,一位警官就将我吵醒,那位警官以很严肃的神情警告我:“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在骚扰一位罗先生。”
我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我只不过向他问一些问题,希望能够找到线索,寻找失踪的郭……”
我请到这里,那警官已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题:“那位罗先生接受了医生的劝告,然后来向我们投诉,他来投诉的时候,带来了一张医生的证明书,证明他极度神经衰弱,任何骚扰,对他都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所以请你停止一切对他的行动!”
我又呆了片刻,才冷笑著:“事实上,这位罗先生的神经早有毛病了,并不是我使他神经衰弱的,我想你也知道他在那大厦,电梯里的故事?”
警官摊了摊手:“那是他的事,总之,他不希望有人麻烦他!”
我只好答应:“好的,不过我希望你回去,对杰克先生提一提,我认为这位罗先生,他心中蕴藏著一项秘密,而这项秘密,对小郭的失踪有帮助。”
警方的杰克上校,是专门负责处理性质极其特殊的案件的,我知道小郭的失踪案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和杰克上校,可以说是再熟也没有了,可是一直以来,自从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起,直到现在,都维持著这样的一种关系 除非是在某一种场合之下,大家见了面,不然,我不会去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这自然是由于我和他两个人,都是主观极强的人,一见面,除了争执,几乎没有别的事。
那警官听我提到了杰克上校,他立时道:“对了,我来找你之前,上校曾召见我,交代我几句话。”
我扬了扬眉。
那警官道:“上校请我转告,他知道你和郭先生手下的职员,正在努力,不过,他说,你们不必白费心机了,要是警方找不到郭先生,你们也找不到!”
我笑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的关系,会发展到不必见面,也可以起争执的地步,然而我又没有法子不作回答。
我立时道:“谢谢他,也请你转告上校,要是我们找不到郭先生,警方也找不到!”
那警官带著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离去,我在他离去之后,几分钟也出了门,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
在小郭失踪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来,而且在无形之中,成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的主持人。
当然,我主持这间侦探事务所,和小郭在主持的时候不同,我们拒绝接受任何案子,而集中力量,专门侦查小郭的下落。
我才坐下来,两个能干的职员就来向我报告,他们是我派去,在小郭住宅外,日夜二十四小时,不停守护郭太太的八名职员中的两个。
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想到,如果小郭的失踪,是因为他在某一件案子的侦查中,和甚么有势力的犯罪组织结下冤而种下的因,那么,小郭有麻烦,郭太太也可能有麻烦。
我甚至于期望著,会有人去找郭太太的麻烦。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下,获得线索。
可是,那八个职员的每一次报告,都是令我失望的,郭太太在家里静养,除了不断有人去探望她,慰问她之外,她没有任何麻烦。
我深信,这一段日子之中,最难过的是郭太太,但是我想不出甚么话去安慰她,我所能做的是,尽我的一切努力,将小郭找出来 如果他还在世上的话。
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和不可思议,最不可能的是,在海中捞起来的汽车,车门上著锁,我推断,小郭是在半途中遭了意外,然后又有人将他的车子锁上门,推进海中去。
那么,遭受的是甚么意外呢?
杰克上校托那警官带口讯给我,叫我不必瞎忙,但是我相信,我们所努力的,和警方所努力的,完全不同,警方绝不会花功夫在我们所做的这些事上。
我吩咐了那两个职员,继续进行保护郭太太的工作,然后,另外一个职员,拿著一大叠文件进来:“我们很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这幢大厦的原设计图样,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
我向他们点了点头:“暂时不要来麻烦我!”
我打开那叠文件的第一页之际,我心中自己也不禁怀疑,从研究这幢大厦入手,是不是可以使失踪的小郭出现?
我开始研究建筑图样,看来,这是很普通的设计图样,没有甚么特别,最特别的一点,或许就是这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我在众多的文件中,找到了一张小纸,纸上写著一行字,使我呆了半晌。
那一行字是:“原有三部电梯设计取消,遵业主意见,改为一部。”
那一张纸,是复印机所使用的那种,当然,字迹也是复印出来的。我呆了一呆,忙又将全部文件翻抄了一遍,这张字条令人起疑。
在这张字条上,有一个签名,可是却无法从潦草的签名式中,辨认出签名者的姓名。
我尽量镇定,就字条上简单的语句,作一个设想。
我的设想是:字条上的所谓“业主”,自然是这幢大厦的业权所有人。普通的程序是先有了一幅地,然后成立一个置业公司,然后,请建筑师设计建筑图样,然后再招商承建,再通过一连串的活动,将建成的大厦,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卖出去。
这种程序是不变的,我在字条上的那两行字中,可以推测得到,原来的大厦设计,有三部电梯,可能是两部在大堂中,一部在后门,是后电梯,这样的设计,是正常的。
可是,业主却否定了正常的设计,而一定要改为整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那不正常,任何建筑师都可以知道,那不正常!但是如果业主一定坚持的话,建筑师只好照做。我现在看到的那一大叠图样,自然是照业主的意思,重新设计的。
它直到造好,一个单位都卖不出去,这一点,可能就是因为它只有一部电梯,房子卖不出去,业主蒙受损失。
问题是:为甚么这幢大厦的业主,坚持整幢大厦,只要一部电梯?
这实在不是用常理所能讲得通的事,其中一定有著某些特别的原因,尤其,罗定曾自述,在这部电梯中,曾发生过那样的怪事,而且我相信,在小郭一个人上去,想取回他的手表之际,可能也有过和罗定相同的怪异遭遇,不然,以他的为人,决计不会如此慌张、失常地离去,而且从此一去不知所终。
这一张字条的发现,太重要了。
当我想到了这一些之后,我先在图样的角落上,看了看设计者的名字,那上面印著“陈图强设计师事务所”,和它的电话、地址。
我按下对讲机掣,请那两个职员进来,吩咐他们:“你们尽快去查一查,这幢大厦的大业主是甚么人,我现在出去,我会打电话回来问你们!”
那两个职员听著,等我讲完,他们互望著,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一个口唇动了动,没有说甚么,另一个则道:“卫先生,这幢大厦的业主是谁,好像和郭先生的失踪,没有……”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没有直接的联系,是不是?”
那两个职员点了点头,一起望著我,显然,他们急于要听我的解释。
我略停了一停,这件事,真有点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的感觉,但是我终于道:“郭先生的失踪,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其间一定有著极其神秘的、不可知的因素在,我们要从每一个线索去追寻……”
我讲到这里,站了起来,走向他们,在他们的肩头上,各拍了一下:“照我的话去做,我希望我第一次打电话回来,就有结果!”
我一面说,一面走向门口,当我来到门口之际,我才转过身来:“你们不必去问陈图强建筑而事务所,我现在就去见这位建筑师,如果他知道业主是谁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我走了出去,虽然那两个职员答应著,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上,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仍旧不以为然。
我步行过拥挤的街道,走进一幢大厦,挤进了电梯,又挤出电梯,推开了陈图强建筑师事务所的门,走了进去。
这间建筑师事务所的规模相当大,工作人员很多,当我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表明来意之后,他将我带到一位女秘书面前。
那位秘书小姐戴著玻璃极厚的近视镜,又瘦又乾,她先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立时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小说:“甚么事?”
我道:“我想见陈图强建筑师。”
秘书小姐道:“事先有约定没有?”
我摇了摇头,但是我立即想到,她低著头在看小说,是看不到我摇头的,所以我道:“没有!”
她老大不耐烦地放下小说,取出一本簿子来,翻了一下,问道:“姓名。”
我只好报上名字:“卫斯理。”
她在其中一行,写上了我的名字,又道:“求见事由?”
我皱了皱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楚的!”
秘书小姐连头也不抬:“行了!”
我不知道她说“行了”是甚么意思,但是我却看到,她在簿子上,又写了“不明”两字,这真有点令我啼笑皆非,然后她又问道:“电话?”
我道:“小姐,我要见陈图强设计师,他在不在,如果他在,请你通知他!”
秘书小姐总算又瞪了我一眼,不过语音仍然是冰冷的:“陈先生很忙,来见他的人,都要预约时间,你的时间是后天上午十时,给你二十分钟,迟到是你自己的事情,行了!”
她合上了簿子,我不禁笑了起来,大声道:“嗨,他只不过是建筑师,不是皇帝,是不是?”
秘书小姐冷若冰霜:“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我刚才的大声说话,已然引起了很多职员的注意,我摊了摊手:“好,可是我有急事,我要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秘书小姐像是绝无商量的余地,冷冰冰地道:“后天上午早点来。”
我不再和她多说下去,挺直了身子,在她的身旁走过,直向镶有“建筑师陈图强”的那扇门走去,秘书小姐大声叫道:“喂,你做甚么?”
我在门前站定:“或许你要去配一副助听器,我讲过三次了,我要见陈先生!”
我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秘书小姐的脸涨得通红,而我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内是一间相当华丽的办公室,我立时看到,一个头发已然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一张办公桌之后,在审阅著一大批文件。
当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我,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我听到秘书小姐的叫声,在我身后传来,我立时道:“对不起,陈先生,我没有得到你秘书的同意,但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你。”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带著笑容:“请进来。”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秘书小姐也出现在门口,满面怒容,那中年人立时道:“施小姐,请将门关上,这位先生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谈!”
那位小姐,一脸的悻然之色,略停了一停,但还是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这种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相当少见,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去多作追究,我只是趋前,和对方握手,自我介绍,对方就是陈图强建筑师。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他望著我,我已经想好了怎样开始,是以我没有说甚么废话,立即就道:“陈先生,我知道你设计过许多大厦,但其中有一幢,你对它一定有极深刻的印象。”
陈图强以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是连续说下去的,我道:“这幢大厦,原来设计三部电梯,后来,业主坚持要改为只有一部电梯,于是,你只好遵照了业主的意见,更改了你原来的设计!”
陈图强用心听我讲著,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接上了口:“不错,我记得这幢大厦,已经完成好久了?”
我点头道:“是,完成很久了,但是一层也没有卖出去,全部空著。”
陈图强摇著头:“当日,我就警告过他,改变设计没有问题,唯一的后果就是,这幢大厦会没有人要,但是他不肯听我的话。”
陈图强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那幢大厦的业主而言,看来,我进行得还算是顺利,因为陈图强对那幢大厦的印象,十分深刻。
第四部:享清福的老人
我又道:“业主坚持要更改设计,是不是有甚么特殊的理由?”
陈图强摇著头:“没有,或者他有特殊的理由,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怎么,这幢大厦,有甚么问题?如果因为电梯不足而卖不出去,那是很难补救的了!”
我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代表业主而来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位业主是谁!”
建筑师略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回答我。
我忙道:“是不是因为业务秘密,所以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我心中在准备著,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我就将罗定的事,小郭的事,源源本本,讲给他听,看来他对这件事,一定也会感到兴极,那么,他一定肯告诉我的了。
谁知道我料错了,陈图强在略呆了一呆之后:“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因为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甚么地方,所以,实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略愣了一愣,道:“那么,你记得他的样子?”
建筑师点头道:“记得,一个又瘦又乾的老头子,看样子很有钱,钱多得可以由得他的性子去固执!”
我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接见,陈先生!”
陈图强又和我握手,我一面想著,一面打开门,走了出去,那位秘书小姐,还恶狠狠地瞪著我。
我特地向她作了一个鬼脸,然后,向一个职员示意,借用一下电话。
我打电话回小郭的事务所,找到了职员,道:“你们问了业主的姓名地址没有?”
我得到的回答是:“找到了土地所有者的姓名,业主则是以建筑公司的名义登记的。”
我道:“好,土地业主是不是姓王?”
“是的,王直义,住址是在郊外,七号公路,第九八三地段,一处叫“觉非园”的地方,大概是一所别墅。”
我点头道:“很好,我现在就去见那位王先生!”
我放下电话,离开了建筑师事务所,我觉得自己的收获著实不小,在见到了那位业主之后,我至少可以知道,他为甚么坚持要更改三部电梯的设计了!
我驾车直赴郊区,七号公路是郊区主要的一条支线,直通向一座雾很浓的山上,山上零零落落,有几间屋子,车子越驶越高,太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柱,景象很是雄伟。
在驶上了山路之后二十分钟,我看到了一列砖墙,墙上覆著绿色琉璃瓦的檐,然后,我看到了气派十分雄伟的正门,在门口,有著“觉非园”三个字。
我停下了车,这一座“觉非园”很大,占据了整个山谷,围墙一直向四周伸延著,在门外,我也无法看到墙内的情形。
我来到门前,门是古铜的,看来沉重、稳固,给人一种古旧之感。
单从这一扇门来看,也可以想到,住在这里面的老人,一定是固执而又守旧的一个人了!
我略想了想,就寻找门铃,可是找了片刻,这够气派的大门,竟没有门铃,我只好抓起门上的铜环,用力在铜门上碰著。
山中十分静,碰门的声音,听来也很震耳。
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我才听到门内,响起了“喀”地一声,接著,大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方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方洞中现出来,向我打量著,问道:“甚么事?”
我道:“我要见王直义王老先生。”
那张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又望了我片刻,才道:“甚么事?”
我早已想好了的,我道:“我是一个建筑商人,有意购买他建造的那幢大厦。我姓卫。”
那张脸仍然贴在小洞口,然后道:“请等一等。”
接著小洞就关上,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遵从吩咐,在门外等著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我退开了两步,来回踱著,时间慢慢过去,至少已过了二十分钟,大门内外,仍然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有点不耐烦了。
我来到门前,正当我再想抓起铜环来敲门之际,大门忽然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看到站在门内的,仍然是那个人,他穿著一身灰布短衣,看来像是仆人,他道:“请进来,老爷在客厅等你!”
我点了点头,抬头向前望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极得中国庭院布置之趣的大花园。在我的经历之中,一望之下,能与之相比的,大约只有苏州的“拙政园”了。
首先看到的,是数十株盘虬苍老的紫藤,造成的一个小小的有盖的走廊,到处是树、花、碎石铺成的路,甚至看到了几对仙鹤。
一直经过了许多曲折的路,才看到了屋子,那位老仆,跟在我的身边,不论我问他甚么,他总是不开口,以致后一段路,我也不再出声。
直到看到了屋子之后,我才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突然之间,我觉得时间彷彿倒退了几百年,那种真正属于古代的建筑,现在早看不到了!
真正古代的建筑,和看来古色古香,实际上只是要来取悦西方游客的假古董,绝不相同,走进了大厅,那种宽敞、舒适的感觉,叫人心旷神怡。
这个大客厅中的一切陈设,全是古代的,那位老仆请我在一张镶有天然山水纹路的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他离去,不一会,又端出了一杯碧青的茶来:“请你等一会,老爷就出来了!”
他讲完这句话之后,就退了出去,整座屋子,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有时一阵风过,前面的几丛翠竹,发出了一些沙沙声,听来极其悦耳。
我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我倒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挂在厅堂上的书、画,再化十倍时间来欣赏,都欣赏不完。
我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身形中等,满面红光,精神极好,但是手中却柱著一根拐杖的老者,走了进来。
我望著那老者,他也打量著我。
当我望著那老者的时候,我心中不禁在想,这位老先生,要是穿上古代的宽袍大袖的服装,那么,看来就更适宜这里的环境了!自然,这位老先生,穿的是长衫,看来颇有出尘之态。
他看了我一会,走向前来:“我是王直义!”
我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心中,也暗暗感到,陈图强形容一个人的本领,实在差得很,至少根据他的形容,我绝对无法想像出这位王直义先生,竟是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样子。
我道:“王先生,打扰你了,你住在这里,真可以说是神仙生活!”
在过惯了嚣闹的城市生活的人而言,我的这句话,倒绝不是过度的恭维。
王直义淡然笑著,请我坐下来。
那位老仆又出来,端茶给他的主人。
我们先说了一些不著边际的话,然后,还是王直义先开口:“卫先生,你对我的那幢大厦有兴极?”
我忙道:“是的,这幢大厦的地段相当好,不应该造好了那么久,连一层也卖不出去的。”
王直义听得我那样说,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反正我现在的生活,还不成问题,既然没有人买,就让它空著好了!”
我听得他那样讲,不禁呆了一呆,同时也知道,如果我不是很快地就切入主题的话,只怕这一次要白来了!是以我直了直身子,道:“王先生,我来见你之前,曾见过这幢大厦的设计师,陈图强先生。”
王直义点头道:“是,我记得他。”
我直视著对方:“这幢大厦原来的设计有三部电梯,可是在你的坚持之下,改为一部!”
我请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来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是,王直义神情平淡,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提出来一样。
我只好直接问道:“王先生,你要改变原来的设计,可有甚么特别的原因?”
王直义仍然只是淡然笑著:“我不喜欢现代的东西……”
他一面说著,一面摊手向四周围指了一指,又道:“电梯太现代,将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吊上楼去,人为甚么自己不走呢?人有两条腿,是要来走路的!”
他这样回答我,倒令我难以接得上口。从他居住的环境、生活的方式而论,他的回答很合理,找不出甚么话来反驳他。
然而,我总觉得,关于这幢大厦,一定还有点甚么奇特古怪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总应该在对方的口中,获得些甚么才是。
我勉强笑了笑:“王先生,你这幢大厦,有二十几层高,总不见得希望住客走上走下吧!”
王直义微笑著:“那算甚么,古人住在山上,哪一个不是每天要花上很多时间去登山的?而且,现在我也还保留了一架电梯!”
我又道:“大厦落成之后,你去看过没有?”
王直义道:“去看过一次,只有一次,我不喜欢城市,所以不怎么出去!”
我立时道:“可是,你却和陈图强建筑师,见了几次面,这好像……”
我本来想说:“这好像和你刚才所讲的话,有点自相矛盾。”他的话,前后自相矛盾,是很明显的,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城市的现代生活,那么根本上,他就不应该想到要在市区起一幢大厦。
如果他想到了要起大厦,能够几次去见建筑师,那么,也决不会为了厌恶城市的理由,而在大厦落成之后,只去看过一次!
可是,我那句话却并没有讲出口,因为我的话还未讲完,就发现他的目光闪烁,那是一种隐藏的愤怒的表示,在刹那之间,被人窥破了甚么秘密,就会那样。
虽然他这种神情一闪即逝,但是也足以使我想到,我的话可能太过分了。
而他,仍是淡然地道:“房子造好了,有人替我管理,我自然没有必要再去多看,卫先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将它买下来。”
我望著他:“王先生,老实说,你那幢大厦,我去过好多次,虽然我自己没遇到甚么,可是有两个人,却相继在电梯中,遇到了怪异的事,其中一个,已经因此失踪了好几天,是我的好朋友!”
王直义用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怪事?在电梯中,甚么怪事?”
我道:“他们进了电梯之后,电梯一再不停地上升,升到了不知甚么地方!”
王直义先生呆了一呆,接著,“呵呵”笑了起来:“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电梯要是不上升,要它来有甚么用?”
我做著手势:“电梯当然是上升的,可是,它上升的时间太久,我的意思是……”
讲到这里,我又停了一停,因为我发觉,这件事,实在很难解释得明白,我只好问道:“王先生,你当然是搭过电梯的,是不是?”
我想,我是一定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么,再往下说,也就容易得多了。
谁知道王直义摇著头:“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乘过电梯!”
我陡地一呆,一个现代人,没有乘过电梯,那简直不可能,我忙道:“你说曾经去看过你自己的大厦,也曾经几次去见建筑师……”我的话还未曾说完,王直义就点著头:“是,不过我全是走上去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怎么说才好,而王直义接下去的话,像是在解释我心中的疑问,他又道:“我不搭电梯,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有点怕那种东西,人走进去,门关上,人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面,不知道会被送到甚么地方去,那是很可怕的事!”
我只好苦笑了起来。
对一个从来也未曾乘过电梯的人,你要向他解释如同罗定那样,在电梯中发生的怪事,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对电梯毫无认识。
看来,我这次又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了!
我神情沮丧,暗自叹著气,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打扰了你隐居的生活,我告辞了!”
王直义望著我:“等一等,你刚才提及你的一个朋友失踪,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好随口道:“不知道他在电梯中见到了甚么,他一个人上去,我在下面等他,好久未见他下来,后来,他冲了下来,驾车离去,就此失了踪。”
我知道讲也没有用,是以只是顺口说著,而看来王直义也只是因为礼貌,所以才听我说著,这一点,从他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上,可以看得出来。
我讲完了之后,他也是不过“哦!”地一声,表示明白了我的话,接著,他也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之后,他叫道:“阿成,送卫先生出去!”
那老仆应声走了进来,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陡地又升起了一丝疑惑,我问道:“王先生,你的家人呢?也住在这里?”
王直义淡然地微笑著:“我没有家人,只有我和阿成,住在这里。”
我没有作声,向外走去,到了快要跨出客厅的时候,我才转过身来:“王先生,在最近几天之内,我或者还会来打扰你一次!”
王直义皱著眉,态度很勉强,然后才道:“可以,随时欢迎你来!”
我向他道谢,向外走去,那位叫阿成的老仆,仍然跟在我的身后,直将我送出大门,大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向车子走去,适才在我心中升起的那一丝疑惑,这时变得更甚了。
我所疑惑的是,这屋子的花园如此之大,那个老仆,一定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除非刚才我来的时候,老仆阿成,恰好是在离大门不远处,不然,他怎听得到有人敲门?
虽然,铜环打在门上的声音很响亮,然而我也可以肯定,如果他们两人,都是在屋子中的话,那么,是决无法听到敲门声的。
我的疑惑,又继续扩展,扩展到认为王直义一定也有甚么事瞒著我!
当我坐上车子之后,我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在忖,为甚么所有的人,看来都像有事瞒著人呢?罗定给人这样的感觉,王直义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虽然那只不过是我的感觉而已,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有事瞒著,但是我的感觉,却又如此之强烈!
心不在焉地驾著车,不一会,回过头去,“觉非园”已经看不见了。我心中又在想,王直义一定是一个大富翁,他也不失为一个懂得享清福的人,可是,像他那样的人,为甚么忽然又会想去建造一幢大厦呢?
我又叹了一声,疑问实在太多,而我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失踪的小郭。或许,那两个职员的熊度是对的,我走错路了,我拚命在虚无飘渺的想像中,想找到答案,那对小郭的失踪,一点帮助也没有。
进了市区之后,车子、行人,全部挤了起来,好不容易,回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我才推开门,几个职员便一起道:“卫先生,你回来了!”
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情来著,他们一定有极要紧的事在等我,我忙道:“甚么事?”
一个职员道:“警方的杰克上校,打了十七八个电话来找你,要你去见他。”
我扬了扬眉,道:“他没说甚么?”
另一个职员道:“他没说,不过我们已经查到了,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死了!”
我震动了一下,那职员又道:“上校带著人,就在那幢大厦,请你立时就去!”
我连半秒钟都没有耽搁,转过身就走。
事情好像越来越严重,开始,只不过有人受了惊吓,接著,有人失踪,而现在,死亡!
我心急得一路上按著喇叭,左穿右插,找寻可以快一秒钟抵达的方法,我在冲上通向那幢大厦的斜路时,车速高得我自己也吃惊。
第五部:管理员怪异死亡
我车子停下,看到大厦门口,停著几辆警车、救伤车、黑箱车。
我下了车,一个警官,提著无线电对讲机,向我走来,他一面向我走来,一面对著无线电对讲机:“上校,卫斯理来了!”
他按下一个掣,我立时听到上校的声音,传了过来:“请他快上来!”
我略呆了一呆:“上校在甚么地方?”
警官向上一指道:“在天台上。”
我后退了几步,抬头向上著去,这才发现,大厦的天台上,也有很多人,我依稀可以辨出上校来,虽然在二十多层高的天台上,他看来很小,在向我挥著手,我立时走进大厦的大堂。
那警官和我一起,进了电梯,我道:“尸体是在天台上发现的?”
那警官道:“是,陈毛的一个朋友来找他,发现陈毛不在,他上楼去,一直到天台,发现了尸体,他立时下来报警。”
我皱著眉:“上校为甚么要找我?”
警官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为了甚么。我抬头,看电梯上面的那一排灯,数字在不断地跳动著,不一会,就到了顶楼。
我和那警官,出了电梯,已经听到了上校的吼叫声,道:“卫斯理,你到哪里去了?有正经事要找你,没有一次找得到。”
我一面上楼梯,一面道:“你最好去修炼一下传心术,那么,随便你要找甚么人,都可以找得到了!”
我跳上了天台,杰克上校向我迎来,和我大力地握著手。
每当他那样大力和我握手之际,我总会想到,在那一刹间,上校心中所想的,一定是想如何出其不意地摔我一下,然后他捧腹大笑!
不管我想的对与不对,上校这时,脸上的确带著一种挑战的神色。
我看到天台上有很多人,杰克上校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去,走向天台的边缘,我看到一幅白布,覆盖著一具尸体,杰克俯身,将白布揭开,我忍住恶心的感觉,注意著那具尸体。
刹那之间,我心中只感觉到怪异莫名,陈毛的尸体,使我遍体生寒,我立时又抬头看杰克。
杰克手松开,白布又覆在尸体之上。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上校先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抬头看了看天。
天台上面,当然没有别的,只是天,杰克好像知道我为甚么会在这时候抬头向上看一样,他又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反问道:“尸体被移动过?”
杰克上校摇头道:“没有,根据所有的迹象来看,他一死就死在这里,死了之后,绝对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绝对没有!”
我也可以相信这一点,因为一具尸体,是不是曾被移动过,很容易看得出来。
然而,那怎么可能呢?
我终于叫了出来:“然而,那不可能,他是从高处摔下来跌死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著陈毛的尸体。
刚才我只看了一眼,就遍体生寒,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陈毛那种断臂折足的死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不可能和怪异,也就在这里,因为这里已经是二十多层高的大厦的天台。
陈毛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他又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那么,他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是在半空中?
我思绪缭乱,一面想著,一面不由自主在摇著头。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我为甚么叫你来?不幸得很,我们两人对他的死因,看法一致!”
我大声道:“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是跌死的,而且是从很高的地方!”
上校又点头道:“是的,法医说,就算从天台往下跳,跌在地上,也不会伤成那样,他是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的!”
我又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望去,然后道:“他从甚么地方跌下来?”
上校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一架飞机,或是直升机,飞临大厦的上空,陈毛是从那上面跌出来的!”
我摇著头:“你不必说笑话了,我知道,你和我都笑不出来。”
上校果然笑不出来,他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甚么急于找你的原因,事情太怪!”
我望著上校,突然之间,我想起了罗定的话,他曾说电梯不断向上升去,终于停了下来之后,他还曾打开一个单位的门,直到到了阳台上,他看到上下全是灰蒙蒙的一片,才真正感到吃惊,如果那时,他忽然跌出了阳台,他会跌到甚么地方去呢?我缓慢地,将我所想到的,对上校讲了出来,上校苦笑著:“你是要我相信,这幢大厦的电梯冒出大厦的顶,再不断向上升?”
我道:“至少罗定有这样的遭遇。”
上校道:“你错了,罗定来来去去,仍然是在这幢大厦之内!”
我也苦笑著:“那么,你是要我相信,电梯一直向上升,大厦就会跟著长高?”
上校大声道:“电梯没有问题,或许是电梯中途停顿了若干时间,身在电梯中的人,却不知道,以为定梯是一直在向上升!”
我摇著头:“上校,我不和你吵架,但是,陈毛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
我们说到这里,法医和一位警官走过来,和上校低语著,上校点著头,担架抬了过来,将陈毛的尸体移上去,抬走了。
的确,陈毛的尸体未被移动过,因为尸体抬走之后,天台的灰砖面上,留下了一大滩血。
如果尸体曾被移动过,就不应该别的地方,一点血也没有,由此可知,陈毛是从空中跌下来,落到天台上死去的!
我将手指用力按在额上,可是那样并不能令得我清醒些,反倒令我思绪更乱。
上校转过身来:“卫,这件事,我看警方不便进行虚幻的调查……”
他停了一停,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和以前若干次一样,由我来作私人的调查,警方给我一切便利。”
上校点了点头,我陡地冲口而出:“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再盘问罗定!”
上校皱起了眉:“有这个必要?”
我道:“当然有,到现在为止,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怪异遭遇的人,假定有三个,我的假定是罗定、小郭和陈毛……”
杰克点著头:“我明白,陈毛死了,小郭下落不明,只有罗定一个人,可以提供资料。”
我也点头道:“所以,我要盘问他!”
杰克道:“不过,他好像已将他的遭遇,全说出来了,你认为他还有隐瞒?”
我肯定地道:“是的,我觉得他还有隐瞒,而且我可以具体地说,他隐瞒之处,是在他终于出了电梯之后,他还曾遇到了一些事,他没有说出来!”
杰克上校来回踱了几步:“可是他却说你在骚扰他 这样吧,由警方出面,安排一次会面,希望你别逼他太甚,因为我们对他的盘问,究竟没有证据!”
我略想了一想,道:“那样也好,不过,我恐怕不会有甚么用处!”
杰克上校叹了一声,抬头向天空望著。
我知道他在望向天空的时候,心中在想甚么,他一定是在想,陈毛是从甚么地方掉下来的呢?
我没有再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上多逗留,我向上校告辞,也没有再到小郭的侦探事务所去,只是找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我需要寂静。
我所到的那个僻静的地方,叫作“沉默者俱乐部”,参加这个俱乐部的最重要条件,就是沉默。
在布置幽雅的俱乐部中,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可是每一个人,都将其余的人当著木头人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别说交谈了。
我在一个角落处,一张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托著头,开始沉思。
事实上,我的思绪乱得可以,根本没有甚么事可以想的,我试图将整件事归纳一下
那是我遇到了疑难不决的事情后的一种习惯。
但是我立即发现,连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得到,因为事情的本身,绝不合理,这幢大厦的电梯,决无可能冒出大厦,继续不断地向上升去!
如果这一点没有可能,那么,罗定的话,是不是要全部加以否定呢?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脑际闪电也似亮了一亮,身子也不由自主,陡地一震。
直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根据“电梯中有了怪事 电梯不断向上升”这一点而进行的,而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电梯中的怪事”的话,那么,我不是一直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么?
而“电梯中的怪事”之所以给我如此深刻的印象,自然是由于罗定的叙述。但如果罗定根本是在说谎,一切全是他编造出来的呢?
我感到我已抓到了一些甚么,我身子挺得很直,只眼也睁得很大。要是在别的地方,一定会有人上来,问我有甚么不妥了,但是在这里,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思路。
如果一切根本全是罗定编造出来的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因为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那么,罗定的目的何在?
罗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在电梯中,真的曾遇到了一些甚么事,但是他却将这件事的真相,遮瞒了起来,而代之以“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
编造“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人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各种各样的专家,就会来解释,这是属于心理上的错觉,于是,再也不会有人去深究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甚么事了!
当我有了这个初步结论之后,我感到极其兴奋。
但是,接下来,我又自问:小郭在电梯中,又遇到了甚么事故?
小郭遇到的事,是不是和罗定一样?
为甚么两人的遭遇一样,小郭会失踪,而罗定却甚么事也没有?
这样一想,好像我刚才的想法又不成立了。我的思绪十分乱,翻来覆去地想著,一直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才离开。
在离开之后,才和杰克上校通了一个电话,上校告诉我,已约好了罗定,下午七时,在他的办公室中见面。
我用闲荡来消磨了剩余的时间,准七点,我到了杰克的办公室。
杰克上校和我握手,罗定还没有来。上校向我道:“卫,我看罗定,对你有了一定的反感,你问他的话,一定问不出甚么来。”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非问他不可,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设想,我觉得他不是隐瞒了甚么,而是他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是谎话。”
杰克望著我,我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对我很是不满。
他勉强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你的态度,要温和一些!”
我不禁有点冒火,大声道:“怎样?我现在看来像是一个海盗?”
杰克刚想回答我,一个警官,已带著罗定,走了进来,于是他转而去招呼罗定。
罗定一进办公室就著到了我,我看到他愣了一愣,现出很不自然的神色,虽然他和上校一直在口中敷衍著,不过他双眼一直望住了我,而且,在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敌意。
杰克上校在向罗定解释著,为甚么要约他来和我见面的原因,可是我怀疑罗定是不是听到了,所以,在上校略一住口之际,我立时发问:“罗先生,你可还记得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
罗定半转过身来,他的身子,看来有点僵硬,他道:“记得的!”
我立时道:“陈毛死了,被人谋杀的!”
我这句话一出口,罗定现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惊愕神情,而上校却有点愤怒地向我瞪了一眼。
我明白上校为甚么要瞪我,他是一个警务人员,在一个警务人员的心目中,“谋杀”这种字眼,不能随便乱用,必须要有一定的证据。
而事实上,陈毛的死,只不过是充满了神秘,并不能证明他被人谋杀。
而我故意这样说,也有目的,我要罗定感到事态严重,好告诫他别再胡言乱语!
我不理会上校怎样瞪我,将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用力放在罗定的面前。
那张照片,是陈毛伏尸天台上的情形,照片拍得很清楚,罗定只垂下眼皮,向照片看了一眼,立时又抬起头来:“太可怕了!”
我又道:“陈毛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罗定听得我那样说,又呆了一呆,低头去看照片:“高处跌下来跌死的?他好像是死在天台上!”
我故意大笑了起来:“不错,他死在天台上,而且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这种方式的谋杀,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使人相信,你所说的鬼话,电梯不断上升,真有其事!”
罗定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口唇掀动著,想说甚么,但是却又发不出声,而我则毫不放松,继续向他进攻。
我又道:“所以,我认为,陈毛的死,罗先生,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罗定霍地站了起来,向著杰克:“这个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不是警方有意控告我?如果是的话,我要通知律师!”
杰克上校连忙安慰著罗定,一面又狠狠瞪著我,等到罗定又坐了下来,上校皱著眉:“卫斯理,你的话太过分了!”
我冷笑了一下:“我绝没有指控罗先生是谋杀陈毛的凶手,我只不过说,陈毛的死,和罗先生有关系,何必紧张!”
罗定厉声道:“有甚么关系?”
我不为所动,仍然冷冷地道:“有甚么关系,那很难说,要看你那天,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之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而定。”
罗定的神态越来越愤怒:“我遇到了甚么?我早已说过了!”
我道:“是的,你说,电梯在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内,一直向上升,然而,罗先生,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
罗定的脸涨得通红:“或许那是我的错觉,电梯曾在中途停顿,我怎么知道?”
我伸手直指著他:“你当然知道,因为你未曾将你真正的遭遇说出来!”
罗定又站了起来,愤怒地拍开了我的手,吼叫道:“荒谬!太荒谬无稽了,警方为甚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对不起,我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向门外就走。
我并不去追赶他,只是冷笑道:“罗先生,陈毛死了,郭先生失了踪,下落不明,我希望你为自己,著想一下!”
我这样讲,其实也毫无目的,只不过我感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中,任何人都可以嗅得出,其间有著浓重的犯罪气味,而且,我断定罗定曾说谎,或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他那样做,可能是由于对某一种力量的屈服,所以我才如此说。
我想不到,罗定对我的这句话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强烈!
那时,他已快来到门口了,并没有停下,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碰”地一声响,罗定竟整个人,撞在门上!
一个人若不是震惊之极,是决不会有这样张皇失措的行动的,我心中陡地一动,又加了一句:“还是和我们说实话的好!”
上校用怪异的眼光望著我,罗定已转过身来。
罗定的神色苍白,是以他额上撞起的那一块红色,看来也格外夺目。
他转过身来之后,直视著我,眼皮不断跳动,看来像是在不停地眨著眼,这种动作,显然是由于他受了过度的震动,不能控制自己所致。
我也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话也不说,上校扬著眉,我知道,上校当然不喜欢我用这样的态度对付罗定,但是,他却也希望我能在罗定的身上,问出一点甚么来。
沉默维持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罗定才用一种听来十分乾涩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有甚么意外?”
我的回答来得很快,因为如何应付罗定,是我早已想好了的!
我立时道:“那要看你的遭遇究竟如何而定!”
看样子,罗定已经镇定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他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才又道:“你实在是一个无事生非的人!”
我并不发怒,只是道:“我不算是无事生非了,要知道,有一个人失了踪,一个人死了!”
罗定的神情,看来更镇定了,他冷冷地道:“每天都有人失踪,每天都有人死!”
我冷笑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和那幢大厦有关,都和那座电梯有关!”
罗定并没有再说甚么,而且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故意躲避我的目光,他略略偏过头去,望著杰克:“我可以走了?”
杰克上校握著手:“罗先生,我们请你来,只不过是为了请你帮忙,如果你能提供当日的真实情形,那么,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
罗定淡然道:“对不起得很,我已经将当日的情形,说过许多遍了!”
杰克上校向我望来,我也只好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上校无可奈何地一笑:“你可以走了,罗先生,不过我们仍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合作!”
罗定闷哼了一声,再转身,这一次,他并没有撞在门上,而且顺利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罗定才一走,杰克上校就开始埋怨我:“你这样问,问得出甚么来?”
我大声道:“至少,我现在可以更进一步肯定,他心中有鬼!”
我这样的判断,杰克上校无法不同意,因为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鬼,决不会在听了我的一句虚言恫吓之后,会惊惶失措,一致于此!
我又道:“上校,你别心急,这件事交给我,我还是要在他的身上著手,找出整件事的答案来!”
杰克上校有点无可奈何,他呆了片刻,才道:“好的,不过,你不要再去骚扰他,看来,他很不容易对付,真的要法律解法时,他占上风!”
我吸了一口气,上校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是讲的却是实情。
我想了片刻:“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我也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而且,有了新的决定。
从第二天开始,我在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挑选了五个最机灵能干的职员,和我在一起,一共是六个人,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分成六班,每一班四小时,日夜不停地监视罗定。
我们六个人,都佩有杰克上校供给的无线电对讲机,随时可以通消息,我也随时可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向跟踪、监视罗定的人,询问罗定的行踪。
一连监视了四天。
在这四天之中,一点进展也没有。
小郭依然如石沉大海,不知所终,所有能够动员来寻找他的力量,都已动员了,像这样倾全力的寻找,照说,连一头走失的老鼠,都可以找回来了,可是小郭依然音讯全无。
我不敢去见郭太太,因为一个人,失踪了那么久,而又音讯全无,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已经凶多吉少,这种话,怎能对郭太太讲得出?
那幢大厦,因为出了命案,所以一再由警方派人看守著,警方也和业主联络过,王直义的回答很大方,他这幢大厦,反正没有买主,出了凶案,只怕更有一个时期,无人问津,警方派人看管,他绝不反对。
第六部:出了两次错
跟踪罗定更是一点发展也没有。他的生活正常,早上上班,中午在办公室的附近午膳,下午放工回来,或者在家里不出去,或者有应酬,或者自己出去散散步,看看电影,这种有规律的,刻板式的生活,写出来,仔细想一想,实在很恐怖,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生活著。
第五天是星期日,我几乎想放弃跟踪了,可是除了在罗定身上著手之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仍然继续跟踪。那一天,我早上才起来,白素就开门迎进了一位访客,郭太太。
郭太太的神情很匆忙、紧张,可是却和小郭失踪之后,我见过她几次的神情,有点不同,她一见我,就立时道:“卫先生,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郭太太所说的“他的电话”,自然是小郭的电话。小郭失踪已有那么多天,事情是如此之离奇而又毫无头绪,如今忽然他有电话来,这太令人兴奋了!
我忙问道:“他在哪里?”
郭太太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很怪,不过我认得出,那的确是他的声音。”
我忙又问:“他说了些甚么?”
郭太太取出了一具小型的录音机来:“自从他出了事之后,我恐怕他是被坏人绑了票,所以每一个电话,我都录音,请听录音带,这电话,我是二十分钟前接到的,他一讲完,我就来了!”
我连忙接过录音机来,按下了一个掣,录音带盘转动,立时听到了小郭的声音。
毫无疑问,那是小郭的声音,以我和他过十年的交情来说,可以肯定。
声音很微弱,听来像是他在讲话的时候,有甚么东西隔著,而且很慢,声音拖得很长,音有点变,那情形,就像是声音传播的速度拉慢了,就像将七十八转的唱片,用十六转的速度放出来一样。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就算是声音有点变,那是小郭的声音。
而且,他的话,听来很清晰,他在拖长著声音问:“你听到我的声音么?你听得到我的话?”
接著便是郭太太急促的声音:“听到,你在哪里,你为甚么讲得那么慢?”
接著又是小郭的声音,小郭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他太太的话,只是道:“你听到我的声音么?我很好,你不用记挂我,我会回来的,我正在设法回来。”
郭太太的声音带著哭音:“你究竟在哪里,说啊!”
小郭完全自顾自地说话,但是他继续所说的话,倒和郭太太的问话相吻合,他道:“现在我不知道在甚么地方,太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请你放心,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小郭的声音,讲到这里为止,接著便是郭太太一连串急促的“喂喂”声,然后,录音带上的声音就完了。
我双眉紧锁著,一声不出,又重听了一片,郭太太含著泪:“他在甚么地方?”
我苦笑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当然更无法如道。”
白素也皱著眉:“我看,郭先生不是直接在讲电话,好像是有人将他的话,先录了音,然后,特地以慢一倍的速度. 对著电话播放!”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将录音机上,播送的速度调整,又再接下掣。
这一次,听到的内容相同,小郭仍是在讲那些话,不过,他声音,听来已经正常了,而郭太太的声音则尖锐急促,可知白素的推断很有理。
我又接连听了两遍,郭太太又问道:“他究竟在哪里,为甚么他不说!”
我心中也乱到了极点,但是总得安慰一下郭太太,所以我道:“不论他在甚么地方,既然他一再说自己平安无事,你也别太记挂了!”
郭太太叹了一声:“要是那只是有人放录音带,而不是他亲自说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立时打断了她的话头:“现在,事情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胁制著他,如果是那样,一定还有联络电话来,二是他真的有了奇怪的遭遇,那么,我想他也会再一次和你联络”
我讲到这里,向妻子望了一眼:“你陪郭太太回去,陪著她。”
白素点了点头,和郭太太一起离去,我又听了几遍,立时出门,和杰克见了面。
我们两人,一次又一次听著那电话的内容,我心中的疑问,也在这时,提了出来,我道:“如果那是事先的录音,为甚么要用慢速度播出来?”
杰克道:“如果不是录音,那么,一个人很难将自己的声音改变,放慢来讲,和将音波的速度改变,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我心中隐隐感到,这件事,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可是我却甚么也捉摸不到。
上校苦笑著:“希望他多打点电话回家去!”
我也只好苦笑著,这自然是调侃的说法,不过,这个电话虽然使我困惑,至少小郭没有死,这令我高兴。
我又和上校谈了一会,突然,我身边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了“滋滋”声,我取了出来,拉长天线,就听得声音,那是跟踪罗定的人报告:“罗定全家出门,上了车,好像准备郊游。”
我不假思索:“跟著他!”
杰克上校摇了摇头:“你还想在罗定的身上,找到线索?”
我摊了摊手:“除此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杰克叹了一口气:“罗定当日出事之后,被送到医院,醒转来之后,他那种恐怖之极的神情,和他立时说出了他在电梯中的遭遇,这一切,都不可能是他在说谎了!”
我皱著眉,不出声。
上校又道:“还有小郭,照你形容的来看,他当时竟慌乱得一个人驾车离去,要不是他真有极其恐怖的遭遇,怎会那样?”
我徐徐地道:“是的,我并不是否定这一点,我只是认为,罗定未说实话,罗定在那座大厦的电梯中,有著极其可怕的遭遇,或者,他完全改变了他的遭遇,而另编了一套谎话,又或者,他不尽不实,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上校无可奈何地道:“好的,只好由你去决定了,现在,至少知道郭先生还在人间!”
我喃喃地道:“是的,可是他在甚么地方?为甚么他在电话中不说出来?还是被人囚禁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上校摇头道:“我否定你后一个说法,他绝未提到被囚禁,只是说,他处于一个十分奇怪的境地中!”
我没有再说甚么,实在是因为没有甚么可说的,根据目前我们所知的一切,甚至于无法作任何假设!
我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我不断接到有关罗定行踪的报告。
罗定全家到郊区去,这是一个像罗定这样的家庭,假日的例常消遣,所以我只是听著,一点也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直到一小时之后,我开始觉得罗定此行,有点不寻常,我接到的报告是,罗定的车子驶进了一条十分荒僻的小路,他们好像是准备野餐!
使我突然觉得事情不寻常的是:这一条山路,是通往“觉非园”去的。
我立时请跟踪的人,加倍注意,二十分钟之后,我又接到了报告,罗定一家大小,就在觉非园附近的一个空地野餐,看来仍无异样,也未发现有人在注意他们。
而五分钟之后,我接到的报告,令我心头狂跳,报告说,罗定像是若无其事地走开去,但是在一离开了他家人的视线之后,他就以极快的速度,奔到觉非园的门口。
负责跟踪罗定的人,说得很清楚,罗定一到了觉非园的门口,立时有人打开门让他进去。
我在听到了这样的报告之后,心中的兴奋,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情形一个事实:罗定和觉非园主人王直义之间有联系!不但有联系,而且,还十分秘密!要不然,他就不必以全家郊游来掩饰他和王直义的见面!
我在接到这报告后的第一个决定是:赶到觉非园去!
但是我随即改变了这个决定,因为怕这样做,反而会打草惊蛇。
跟踪者的答覆,很令我满意,他说在罗定进去的时候,他已将情形偷拍下来了。
我紧张地等待进一步的报告,罗定在觉非园中,只停留了十分钟之后,我就接到了他离开觉非园的报告。
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是,从走进觉非园的大门起,十分钟的时间,却实在做不了甚么,我去过觉非园,我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建筑物,也差不多要这些时间了,唯一的可能是,罗定要见的人,就在大门后等著他!
傍晚时分,跟踪人员替换,罗定也回到了市区,照片很快洗了出来,照拍得极好,是连续性的,有六张是表示罗定进觉非园的情形,有六张是他离开觉非园时候所摄下来的。
从连续动作的照片来看,罗定简直是“冲”进觉非园去的,他奔跑向觉非园的大门,在他推门的一刹那,门好像是虚掩著在等著他。
我猜想罗定的行动之所以如此急促的原因,是因为他瞒著他的家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他正在野餐的家人太久,但如果只是十几分钟的话,就无关紧要。
看罗定出来的情形,低著头,好像有著十分重大的心事,一连几张,皆是如此。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连串的疑问,罗定和王直义,为甚么要秘密会晤呢!我(假定他到觉非园去,是为了要见王直义)。
罗定和王直义之间,可以说毫无联系 唯一的关系是:罗定在那幢大厦之中,有著奇异恐怖的遭遇,而这幢大厦,是王直义造的。
我无法想像罗定何以要与王直义见面,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去找罗定。
可是,罗定对我极之反感,而且,看来他有决心要将秘密继续隐瞒下去,就算我将这些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证明他曾去过觉非园,他如果又编一套谎言来敷衍我,我还是毫无办法。
我考虑了很久,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中,职员全下班了,我先用无线电对讲机问了问,罗定回来之后,一直在家中没有出去。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罗定家的号码。
我决定作一个大胆的行动,只要我的假设不错,罗定有可能会上当,我也就能知道很多事实。
我假定的事实是:罗定是去见王直义的。
电话响警了片刻,有人接听了,我从那一声“喂”之中,就听出来接听电话的,正是罗定。
我压低声音,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苍老、低沉,我道:“罗先生,你下午见过王先生,现在,王先生叫我打电话给你!”
罗定不出声,我想他一定是在发征,我也不催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又有甚么事?我见他的时候,已经讲好的了!”
我的假定被他的话证实了!
我连忙又道:“很重要的事,不会耽搁你太久,我要见你,他有很重要的话,要我转达,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请在半小时后,在九月咖啡室等我,你没有见过我,我手中拿著一本书。”
我不容他有怀疑或是否定的机会,立时放下了电话。
我的估计不错,他下午去见王直义,那么,我也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来!
我打开小郭的化装用品柜,在十分钟之内,将自己化装成一个老人,然后,我到了九月咖啡室。
我之所以选择这间咖啡室,是因为那是著名的情侣的去处,灯光黝暗,椅背极高,一则不会有别人注意,二则罗定也难以识穿是我。
因为我所知几乎还是空白,我需要尽量运用说话的技巧,模棱良可的话,来使罗定在无意中,透露出事实,罗定不是蠢人,灯光黑暗,有助于我的掩饰。
我坐下之后,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罗定走了进来,我连忙举著书,向他扬手,罗定看到了我,他迳直向我走来,在我对面坐下。
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才好,幸而罗定先开了口:“你们究竟还要控制我多久?”
我心中打了一个突,罗定用到了“控制”这样的字眼,可见得事情很严重!
我立时决定这样说:“罗先生,事实上,你没有受到甚么损害!”
罗定像是忍不住要发作,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也可以听得出他的愤怒,他道:“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没有损失,可是已经烦够了,现在,我究竟是甚么,是你们的白老鼠?”
他又用了“白老鼠”这样的字眼,这更叫我莫名其妙,几乎接不上口。
我略呆了一呆,仍然保持著镇定:“比较起来,你比姓郭的好多了!”
我这样说,实在是很冒险的,因为要是小郭的遭遇和罗定不同,那么,我假冒的身份,就立时实被揭穿。所以在那片刻间,我极其紧张。
罗定忙然地瞪著我:“我已经接受了王先生的解释,他已经犯了两次错误,我不想作为他第三次错误的牺牲者,算了吧!”
他这句话,我倒明白“两次错误”,可能是指陈毛和小郭,而犯这两次错误的人,是“王先生”,那就是说,一切事情,都和王直义有关,这实在是一大收获。
我立即想到,我现在假冒的身份,是王直义的代表,那么,我应该对他的指责,表示尴尬。
所以,我发出了一连串的乾笑声。
罗定的样子显得很气愤,继续道:“他在做甚么,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我略想了一想,就冷冷地道:“那么,你又何必跑到乡下去见他?”
我注视著罗定,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好一会不说话,然后才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接受他的钱!”
当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我不禁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王直义曾付钱,而罗定接受了他的钱!
王直义为甚么要给钱呢,自然是要收买罗定,王直义想罗定做甚么呢?
当我在发呆的时候,我就算想讲几句话敷衍著他,也无从说起,幸而这时,罗定自己可能心中也十分乱,他并没有注意我有甚么异样,又道:“钱谁都要,而且他给那么多!”
我吸了一口气,顺著他的口气:“所以,罗先生,你该照王先生的话去做,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啊!”
罗定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我照他的话去做?要是他再出一次错误,就错在我的身上,那么,我要钱又有甚么用?”
我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暗自吃惊。
我一面听罗定说著话,一面猜测著他话中的意思,同时在归纳著,试图明白事实的情形。
我归纳出来的结果,令我吃惊,我从罗定所讲的那些话中,多少已经得到了一点事实。第一,王直义曾给罗定大量钱,而王直义给钱的目的,不单是要求罗定保守甚么秘密,而且,还要求罗定继续做一种事,而这种事,有危险性。
这种事的危险性相当高,我可以知道,如果一旦出错,那么就像陈毛和小郭一样,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没有用了。
我也可以推论得出,今天王直义和罗定的会面,一定很不愉快,罗定可能拒绝王直义的要求,所以,我假冒是王直义的代表,约见罗定,倒是一件十分凑巧的事,可以探听到许多事实。
我一面迅速地想到了这几点,一面冷冷地道:“那么,你宁愿还钱?”
罗定直视著我,样子十分吃惊、愤怒,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王先生示意你的么?别忘了,他的秘密还在我的手里!”
我心又狂跳了起来,王直义有秘密在他手里,我的料断不错,我早就料到,罗定一定隐瞒著甚么,现在,我的推测已得到证实,他的确有事情隐瞒著,他知道王直义的某种秘密,但是未曾对任回人说过!
我心中兴奋得难以言喻,正在想著,我该用甚么方法,将罗定所知的王直义的秘密逼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深沉的声音:“罗先生,就算我有秘密在你手中,你也不必逢人就说!”
我一听,立时站了起来,那是王直义的声音!
我才站起来,已有手按住我的肩头,我立时决定,应该当机立断了,我右臂向上疾扬了起来,拍开了按在我肩头的手,同时疾转过身来。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王直义。
虽然我知道,就算让王直义看到了我,也不要紧,但是,我还是不让他有看到我的机会,我在转身之际,已然挥起了拳头,就在我刚一看到他之际,拳已经击中了他的面门。
那一拳的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是也足够令得王直义直向下倒下去。
而我连半秒钟都不停,立时向外冲出去,当我出了门口之际,才听得咖啡室中,起了一阵骚动,我疾步向前奔出,我想,当有人追出咖啡室的时候,我早已转过街角了。
我之所以决定立即离去,因为这样,我仍然可以保持我的身份秘密。而只要他们不知道我是甚么人,明天我就可以用本来面目去见罗定,再听罗定撒谎,然后,当面戳穿他的谎话。
我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罗定一定会将实情吐露出来。这是我当时击倒王直义,迅速离去时的想法。
我认为这样想,并没有错,至于后来事情又有意料之外的发展,那实在是我想不到的事。
我回到了家中,心情很兴奋,因为事情已经渐有头绪了。
任何疑难的事情,开头的头绪最重要。有的事,可以困扰人一年半载,但是一旦有了头绪,很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这一晚,我很夜才睡著,第二天早上,打开报纸,我本来只想看看,是不是有咖啡室那打架的消息,当然没有,这种小事,报上不会登。
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罗定这时候,应该已经在他的办公室中了。
我打电话到罗定的公司去,可是,回答却是:“罗主任今天没有来上班!”
我呆了一呆:“他请假?”
公司那边的回答是:“不是,我们曾打电话到他家里去,他太太说他昨晚没有回来。”
我呆了一呆,忙道:“昨晚没有回来?那是甚么意思,他到哪里去了?”
公司职员好像有点不耐烦:“不知道,他家里也不知道,所以已经报了警。”
我还想问甚么,对方已然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将手按在电话上,愣愣地发著呆。罗定昨天晚上,没有回家!
经过连日来的跟踪,我知道罗定是一个生活十分有规律的人,他一晚不回家,那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
第七部:真相快将大白
我立时取过了无线电对讲机,昨天晚上,我化了装,冒充是王直义的代表,和罗定约晤,这件事,我未曾和任何人讲起过。
那就是说,轮班跟踪罗定的人,一定会知道罗定失踪,因为我和罗定的会面,也在监视之中。
我按下了对讲机的掣,急不及待地问道:“现在是谁在跟踪罗定?”
可是我连问两遍,都没有回答,而就在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一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他道:“卫,罗定失踪了!”
我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刚想去找他,他一晚没回家。”
上校道:“一夜没回家是小事,我相信他一定已经遭到了意外。”
我听了一惊:“你何以如此肯定?”
上校“哼”地一声:“你不是和几个人,日夜不停,跟踪监视著罗定么?”
我道:“是的,我刚才想和他们联络,但是却联络不上,你知道他们的消息?”
上校又“哼”地一声:“昨晚负责跟踪罗定的人,在午夜时分,被人打穿了头,昏倒在路上,由途人召救护车送到医院,现在还在留医,我现在就在医院,你要不要来?”
我疾声道:“十分钟就到,哪间医院?”
上校告诉了我医院的名称,我冲出门口,直驶向医院,又急急奔上楼,在一条走廊中,我看到了杰克和几个高级警官,正和一个医生在谈论著,我走了去的时候,听得那医生道:“他还十分虚弱,流血过多,你们不要麻烦他太久!”
上校点著头,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又是“哼”地一声,我怒道:“你哼甚么?又不是我的错!”
杰克大声道:“跟踪和监视罗定,可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不怪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混帐,在监视和跟踪之下,他也失了踪,要是不跟踪,他还不是一样失踪,而且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杰克翻著眼,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我道:“算了,听听有甚么线索!”
我一面说,一面已推开了病房的门。
小郭事务所的那职员,躺在床上,头上缠满了纱布,面色苍白得可怕,一看到了我,抖著口唇,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声音来。
他可能是在叫我,也可能是在说别的甚么,总之我完全听不清楚。杰克将其余人留在门外,就是我和他两人在病房中,我先开口:“慢慢说,别心急!”
那职员叹了一声:“昨天晚上,我和经常一样,监视著罗定,我看到他在九时左右,匆匆出门,我就一直跟著他。”
我的面肉,不由自主,抽慉了一下。
那职员又道:“我一直跟著他,到了一家灯光黝黯的咖啡室中,原来在那间咖啡室中,早就有一个人,在等著他。”
杰克插言道:“那人是甚么模样?”
那职员苦笑了一下:“当时,我曾用小型摄影机,偷拍下他们两人交谈的情形,可是在我被袭击之后,相机也不见了。”
我挥著手:“不必去研究那个人是谁,以后事情怎样,你说下去!”
自然,在我来说,完全不必去研究在咖啡室中和罗定会面的是甚么人,那个人就是我!那职员喘了一阵气:“罗定和那神秘人物,一直在谈话,罗定的神情好像很激动,但是我始终听不到他们在讲些甚么!”
我催道:“后来又怎样?”
那职员像是在奇怪我为甚么那样心急,他望著我,过了一会,才又道:“后来,来了一个人……”
杰克上校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你还未曾说,第一个和罗定见面的人,是甚么模样的!”
那职员道:“很黑,我看不清楚,只记得他的神情很阴森,个子和卫先生差不多高!”
这职员的观察力倒不错,记得我的高度。
上校又问:“后来的那个人呢?”
那职员道:“后来的那个人,年纪相当老,中等身形,他一进来,在那神秘人物的后面一站,伸手按住了那神秘人物的肩头,讲了一句,那神秘人物却突然站起来,转身向后来的人,就是一拳,打得后来的人,仰天跌倒在地,他就逃了出去。”那职员说得一点不错,这就是昨晚在那咖啡室中,所发生的事。
但是,在我逃了出去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却不知道了。
那职员又道:“当时,我立即追了出去……”
上校沉声道:“你不应该追出去,你的责任,是监视罗定!”
那职员眨著眼:“是,我追到门口,不见那神秘人物,立时回来,咖啡室中,乱成一团,伙计要报警,可是后来的人,却塞了一张钞票给伙计,拉著罗定,一起走了出去!”
我和杰克上校一起吸了一口气,上校道:“你继续跟踪著他?”
那职员道:“是的,我继续跟踪他们,谁知道他们走了一条街,又到了另一间咖啡室中,两人讲著话,讲了一小时左右,罗定先走,样子很无可奈何,那老先生不久也走了……”
我挥著手:“等一等,你不是在罗定走的时候,立即跟著他走的?”
那职员现出十分难过的神色来:“是,当时我想,跟踪罗定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点没有甚么新的发展,倒不如跟踪一下和罗定会晤的人还好,所以我等那老先生走了,才和他一起走!”
我苦笑了一下,那职员继续道:“我跟著老先生出了餐室,和他先后走在一条很冷僻的街道上,我全神贯注在前面,所以未曾防到,突然有人,在我的后脑上,重重地击了一下,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中了!”
上校瞪了我一眼,冷冷地道:“有甚么线索?”
我知道上校那样说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在讥嘲我,劳师动众,结果仍然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先不回答他,只是对那职员道:“你好好休息,我相信事情快水落石出了!”
那职员苦笑著,和我们讲了那些时候的话,神情疲惫不堪!
我和杰克上校,一起离开了病房,才一到病房门口,上校就冷然道:“你刚才的话倒很动听,用来安慰一个伤者,很不错。”
杰克上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攻击我的机会,我已经完全习惯了。
我只是冷冷地道:“上校,你凭甚么,说我的话,只是用来安慰伤者的?”
上校冷笑了一声:“可不是么?事实上,甚么线索也没有,但是你却说,事情快了结了!”
我直视著他:“上校,你对于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上校冷笑著:“我知道的,就是职员所说的,我想,你也不会此我多知道多少!”
我听得上校那么说法,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上校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我知道的,比你多不知多少,你可知道,在九月咖啡室中,和罗定约晤的那个神秘客是谁?”
上校翻著眼,答不上来。他当然答不上来,但是他却不服气,“哼”地一声:“你知道?”
我老实不客气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那神秘怪客,就是我!”
上校在那一刹间,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高声叫了起来:“你在捣甚么鬼?”
我笑了笑:“低声些,在医院中,不适宜高声大叫,骚扰病人!”
上校受了我的调侃,神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狠狠地瞪著我,我把约晤罗定的动机,和他说了一遍。
杰克上校虽然好胜而鲁莽,但是他毕竟很有头脑,他立时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后来的那人是谁?”
我望著他:“你猜一猜?”
杰克上校思索了约莫半分钟,才用不十分肯定的语气道:“王直义?”
我点头道:“一点不错,是王直义,整件事情,都与这位看来是隐居在觉非园中,不问世事的王先生有关,完全是在他一个人身上而起的!”
杰克上校的神情,还有点疑惑,但是,当我详详细细,将昨晚我冒充王直义的代表,和罗定见了面,罗定对我讲的那些话,向杰克上校覆述了出来之后,他脸上最后一丝的疑惑神情也消失了。
他显得十分兴奋,虽然,罗定和小郭的失踪、陈毛的死,还是一个谜,但是关键人物是王直义,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只要找到王直义,向他逼问,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杰克上校挥著手:“还等甚么,签拘捕令,拘捕王直义!”
我道:“我们好像也没有他犯罪的证据,你不必拘捕他,只要去请他来,或是去拜访他就可以了!”
上校高兴地搓著手:“你一起去?”
我略想了一想:“如果你认为有此必要,我可以一起去,至少,他要是抵赖的话,有我在场,立时可以揭穿他的谎言!”
杰克上校连连点头,他就在医院中,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我上了他的车,直驶郊区。
等到来到了郊区的公路上时,我才知道,杰克上校的这次“拜访”,阵仗之大,实在空前,他至少出动了两百名以上的警员,公路上,警车来往不绝,不时有报告传来,报告已经包围了觉非园,但没有惊动任何人,觉非园看来很平静。
等到我和杰克上校,在觉非园前下了车,由我去敲门时,有五六个高级警官,从埋伏的地方,走了出来,向上校报告他们早已到达,采取重重包围的经过。
我望著上校,上校立时知道了我的用意:“别以为我小题大做,这个人是整件事的关键,不能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我继续不断地敲门,凭上次的经验,我知道可能要等相当久。
过了三分钟左右,门口的小方格打开,露面的仍然是那位老仆人,他显然还记得我,叫了我一声,道:“卫先生,你好!”
我点了点头:“我要见你老爷,请开门!”
那仆人“哦”地一声:“卫先生,你来得不巧,老爷出了门!”
杰克上校一听,就发了急,伸手将我推开,大声道:“他甚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
仆人望著我,他自然也看到了门外的众多警察,是以他骇然地问我:“卫先生,发生了甚么事?”
我根本没有机会出声,因为杰克上校又立时吼叫了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杰克上校的气势很够威风,那老仆神情骇然,忙道:“是,是,他到槟城去了,前天走的!”
这一次,轮到我大声叫了起来:“甚么?他前天到槟城去的?你别胡说,我昨晚还见过他!”
老仆现出困惑的神色来,摇著头,像是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杰克上校已然喝道:“快开门,我们有要紧的事找他,他要是躲起来了,我们有本事将他找出来!”
老仆道:“他真的出门去了,真的……”
可是他一面说,一面还是开了门。
在法律手续上,入屋搜查,应该有搜查令,但是杰克上校分明欺负那老仆不懂手续,门一开,他挥了挥手,大队警察,就开了进去。这时候,我倒一点也不觉得上校小题大做,因为觉非园相当大,要在里面找一个人,没有一百以上的警员,是难以奏功的。
老仆的神情意惊惶,我轻拍著他的肩:“别怕,你们老爷也没有甚么事,不过要问他几个问题,你说老实话,他在哪里?”
老仆哭丧著脸:“前天上飞机,是我送他到飞机场去的!”
我冷笑著:“那么,昨天有一位罗先生来过,想来你也不知道了?”
老仆睁大了眼睛:“罗先生?甚么罗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不再问下去,和杰克一起来到屋子之中,我也无心欣赏屋中的布置,在搜查了一小时左右,而仍然没有结果,上校在客厅中来回踱步之际,我不禁伸手,任自己脑门上,重重拍了一下:“我们实在太笨了,问航空公司,问机场出入境人员,就可以知道王直义是不是离境了!”
杰克瞪著眼:“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一点?不过我相信你,你说昨晚见过他!”
我苦笑了一下:“那也不矛盾,他可以假装离境,然后又溜回来!”
杰克上校不出声,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用无线电话,去和总部联络了。
在觉非园中,一点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门口没有电铃,屋中没有电话,甚至根本没有电灯。
杰克离开了大约半小时,又走了回来,神色很难看,我忙问道:“怎么了?”
杰克道:“不错,王直义是前天下午,上飞机走的,目的地是槟城!”
我肯定地道:“他一定是一到之后,立时又回来的!”
杰克上校冷笑道:“我的大侦探,你可曾算一算,时间上是不是来得及?”
我立时道:“有甚么来不及?小型喷射机,在几小时之间,就可以将他带回来!”
杰克上校冷笑道:“你的推论不错,不过,我已经叫人,和槟城方面,通过了电话!”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那边的答覆怎样?”
上校道:“王直义是当地的富豪世家,他一到,就有人盛大欢迎,一直到今天,他不断公开露面,几乎每小时都有他露面的记录,卫斯理,我看你昨天晚上,一定眼睛有毛病!”
可恶的杰克,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只管奚落我,而不去探讨事实的真相!
昨天晚上我的眼睛有毛病?那绝不可能,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捱了我一拳的那个人,是王直义。不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他,当时,罗定也认出是他,那一定是王直义,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但是,另一宗不容怀疑的事实,却证明王直义在前天就离开了本市,一直在好几千哩之外!
我伸手在脸上重重抚著,心绪极乱,杰克上校已下令收队,并且在威胁那老仆,对老仆说,在王直义回来之后,切不可提起今天之事!
我知道上校为甚么要那样做,因为王直义如果知道了他今天的行动,而要和他法律解决的话,那么,上校就麻烦了!
杰克上校迁怒于我,大声吩咐收队,自己离去,竟然连叫也不叫我一声。而我在那时,思绪又乱到了极点,只是愣愣坐著,也没有注意所有的人已经全走了!
等到我发觉这一点时,我猜想,上校和所有的警员,至少已离去半小时以上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觉非园古色古香的大厅中,那老仆,在大厅的门口。用疑惑的神色望著我,四周围极静。我苦笑了一下,站了起来,老仆连忙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