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话可说,只好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住著?”

  老仆道:“我也习惯了,老爷在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讲话,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我叹了一声,低著头向外走去,老仆跟在我的后面,由于四周围实在静,我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我一直向前走著,心情烦乱得几乎甚么也不能想,终于又叹了一声,转个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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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一下转身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在半秒钟之前,连我自己也想不到,而且,如果有人问我,为甚么忽然要转身,我也一定说不上来,或许我想向老仆问几句话,可是究竟要问甚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也正是由于我的转身,是如此之突然,所以我发现跟在我身后的老仆,正在作一个十分古怪的举动,虽然他一发现我转身,立即停止了行动,但是在那一刹间,我已看到他在干甚么了!

  那实在叫人莫名其妙,我看到他的手中,握著一个如同普通墨水笔一般大小粗细的管子,那管子显然是金属做的。

  那金属管子向外的一端,一定是玻璃,因为我看到了闪光。

  他用那管子,对准著我的背部,就在我突然转身的一刹间,他以极快的手法,将那根管子,滑进了衣袖之中,时间至多不过十分之一秒!

  但是我却看到了!

  我立时呆立不动,老仆也呆立不动,不出声,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已然明白地告诉人家,他有一件重大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而这时候,他虽然兀立著,一动也不动,但是那绝不表示他够镇定,而是他实在太惊骇,以致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而在这时,我也有不知如何才好的感觉,我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到,未曾怀疑这个老仆,那实在是我的疏忽,因为已经证明,一切和王直义有关,而这老仆,又和王直义一起生活,王直义要是有甚么秘密,瞒不过老仆!

  这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是我采取激烈的行动,对方在僵凝之后所来的反应,可能更加激烈,我就可能一点收获也没有!我必须用柔和的方法,以免他在惊骇之余,有失常的反应,我要好像唤醒一个睡在悬崖旁的人一样,绝不能惊动他,以免他“掉下去”!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著,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我才用十分平常的声音:“那是甚么玩意儿?”

  果然,我才一开口,老仆就像被利刀刺了一下一样,直跳了起来,转身向前便奔,我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是以我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的身边掠过,疾转过身来。老仆收不住势子,一下子撞在我的身上,而我也立时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当我抓住他的时候,他神色之惊惶,已然到了极点,我反倒有点不忍心起来,安慰他道:“别紧张,不论甚么事,都可以商量。”

  他口唇发颤,发不出声音来,而且,汗水自他的额上,大颗大颗,沁了出来。

  当汗珠自他的额上沁出来之际,我更加骇异莫名,这时,我离他极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上的汗珠,只从皱纹中沁出来,而且,他的皮肤,全然不沾汗,汗珠一沁出,就直倘了下来。这只说明一件事,在他整个脸上,涂满了某种涂料!

  他经过精心化装!

  而且,这时,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手臂上的肌肉,十分结实,一个老年人,决不可能还保持著如此结实的肌肉!

  他不但经过精心的化装,而且,毫无疑问,是一个年轻人所扮!

第八部:遇袭丧失视力

  当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紧张,年轻人,别紧张!”

  “老”仆张大了口,急速地喘起气来,我知道,在我识穿了他这一点之后,他决不会再有反抗的能力,所以我松开了手。

  果然,我松开了手,他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一动也不动,我又道:“怎么样,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他口唇又动了片刻,才道:“卫先生,我实在很佩服你,我……我知道很多……你的事,我……也知道你的为人……”

  他显然仍然在极度惊骇的状态之中,所以讲话,有点语无伦次,我将手按在他的肩上:“别惊慌,不会有甚么大问题的!”

  他语带哭音:“可是,死了一个人!”

  我直视著他:“是你杀死他的?”

  他骇然之极地摇著头,又摇著手,我道:“既然不是你杀他的,那你怕甚么?”

  他道:“我……实在害怕,我求求你,你先离去,我会和你见面,让我先静一静,好不好?求求你。今天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和你联络!”

  我不禁踌躇起来,他的这个要求,实在很难令人接受。

  他说要我离去,他会和我联络,如果他不遵守诺言呢?现在,他是我唯一的线索,最重要的线索,我怎样可以让他离去?

  他哀求我时的声音和神态,都叫人同情,但是,我硬著心肠,摇了摇头:“不行,现在就谈,或者,随你高兴,我们一起到警局去。”

  他一听到“到警局去”这四个字,“腾”地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何必要这样?何必要这样?”

  我不理会他在说甚么,用相当严厉的声音逼问道:“王直义是甚么人?你是甚么人?”

  他不同答。

  我又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他仍然不同答。

  我提高了声音:“你刚才手中拿的是甚么?”

  他仍然不回答,但是这一个问题,是不需要他回答我才能得到答案的,他不出声,我疾伸出手来,抓向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向后一缩,但是我还是抓住了他的衣袖,双方的力道都很大,他的衣袖,“嗤”地一声,扯了开来,那支金属管落了下来。

  我连忙俯身去拾这枚金属管,可是我绝没有料到,已经震骇到如此程度,一面流著汗,一面向我哀鸣的人,竟然会向我反击!

  这自然是我的错误,我没有想到,将任何人逼得太急了,逼得他除了反抗之外,甚么也没有法子的时候,他就只好反抗了!

  就在我弯身下去捡拾那金属管的时候,我的后脑上,陡地受了重重的一击。

  我不知道他用甚么东西打我,但是那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重,可以肯定决不是徒手。

  我立时仆倒,天旋地转,我在向下倒地的时候,还来得及伸手向他的足踝拉了一下,我好像感到,我那一拉,也令得他仆倒在地,但是我却无法再有甚么进一步的行动,因为那一击实在太沉重,以致我在倒地之后,立时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后脑之上,好像有一块烧红了的铁在炙著,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睁开眼来而眼前一片漆黑,那种漆黑,和身在黑暗之中,全然不同,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我变得看不见东西了,我瞎了!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一面叫,一面直坐起来。

  我立时感到,有人按住了我的肩,我拚命挣扎,那人用力按住我。

  同时,我也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镇定点,镇定点!”

  我急速地喘著气:“我怎样了?我看不见,甚么也看不见,甚么也看不见!”

  杰克上校仍然按著我的肩,可是他却没有立时回答我,他在我叫了几声之后,才道:“是的,医生已预测你会看不见东西,你后脑受伤,影响到了视觉神经,不过,那可能是暂时性的!”

  我尖声叫了起来:“要是长期失明呢?”

  杰克上校又没有出声,我突然变得狂乱起来,不由分说,一拳就挥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这一拳击中了上校的何处,但是这一拳,是我用足了力道挥击出去的,从中拳的声音,上校后退的脚步声,以及一连串东西被撞的声音听来,上校中了拳之后,一定跌得相当远。

  也就在这时,我觉得突然有人抱住了我,同时,听到了白素的声音:“你怎么可以打人?”

  我立时紧握住白素的手,颤声道:“你……来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睁著眼?”

  我听得出,白素在竭力抑制著激动,她道:“是的,你双眼睁得很大!”

  我叫起来:“那么,我为甚么看不见东西?”

  白素道:“医生说,你有很大的复原机会!”

  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多少?”

  白素道:“你脑后受了重击,伤得很重,发现得又迟,有一小块瘀血团,压住了视觉总神经。有两个方法,可以消除这个瘀血块,一是动脑部手术,一是利用雷射光束消除它,有办法的!”

  经过白素这样一解释,我安心了许多,又躺了下来:“上校!”

  杰克上校的声音很古怪,他立时回答:“算了,不必道歉,我不怪你就是!”

  我道:“我应该怪你,为甚么你自顾自离去,将我一个人留在觉非园?”

  我等了很久,没有听到上校的回答,想来杰克上校对他当时的盛怒,理也不理我就走,多少感到内疚。我只听到白素轻轻的叹息声:“算了,事情已经发生,怪谁都没有用了!”

  在白素安慰我之外,我才又听到了上校的声音,他道:“你在觉非园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了?是谁袭击你?我们曾找过那老仆,可是他却失了踪,我们也和在槟城的王直义联络过,他说,他会设法尽快赶同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杰克不停地说著,他一定未曾发觉,我越听越是恼怒,不然,他一定不会再继续不断地说下去的,我好不容易,耐著性子等他说完,我还想再忍耐的,但是,我却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我的怒意突然发作,我用尽气力吼叫起来,叫道:“你关心的究竟是甚么,是案情的发展,还是我盲了双目?”

  上校的声音有点尴尬:“你不必发怒……”

  这一次,我没有再容他讲完,就又叫了起来,我大喝道:“滚出去,滚出去,走!”

  我一面叫,一面伸手指向前直指著,我觉察著我的手指在剧烈地发著抖,我喘著气,只听得上校苦笑著:“好,我走,你冷静些!”

  他略顿了一顿,接著,又自以为幽默地道:“不过,我无法照你所指的方向走出去,那里是墙!”

  若不是白素用力按著我,我一定跳起来,向他直扑过去,接著,我听得一阵脚步声,想来,离开病房的人相当多,而我的后脑,也在这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刺痛,使我颓然睡倒在床上。

  我还是睁大著眼,希望能见到一丝光芒,然而,我甚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

  白素轻柔的声音,又在我耳际响起,她道:“你不能发怒,必须静养,要等你脑后的伤势有了转机,医生才能替你动进一步的手术,要是你再这样暴躁下去,你永远没有复明的希望!”

  我苦笑著,紧握著她的手,她喂我服药,大概是由于药物的作用,我睡著了。

  在沉睡中,我做了许多古怪、纷乱的梦。在梦中,我居然可以看到许多东西,当我又蒙矓醒来时,我不禁怀疑,一个生来就看不见东西的人,是不是也会有梦?如果也有梦的话,那么,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东西,又是甚么形状的?

  接下来两天,我一直昏睡,白素二十四小时在我身边,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杰克上校来过好几次,看来他很急于想和我交谈,但是又不敢启齿。

  白素又告诉我,警方正倾全力在找寻那个“老仆”,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那自然不会有结果,在击倒了我之后,那“老仆”一定早已洗去了化装,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发现那“老仆”的秘密的经过向上校说一说。可是,即使我说了,又有甚么用呢?

  我记得,我发现那“老仆”的秘密,是由于我突然的转身,而看到他手中握著一根奇异的金属管。

  直到现在,我还可以肯定,那金属管,是高度机械文明的产品,和连电灯也没有的觉非园,完全不相称。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甚么东西,以及为甚么那“老仆”要用这东西对准了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便是:觉非园古色古香到了连电灯也没有,那完全是一种掩饰,一种伪装!

  需要掩饰的是甚么呢?这一点,我不知道,而且,除了王直义之外,只怕也没有甚么人可以解答,而王直义却离开了本地,虽然那天晚上,我明明在九月咖啡室,曾经见到他!

  而那根小金属管呢?到甚么地方去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我倒下去昏过去之前,还曾将那“老仆”拉跌,接著,我也仆倒在地,将那金属管,压在身体之下,而那“老仆”仓惶逃走。

  那金属管是压在我身子下面的,如果不是那“老仆”去而复转,那么,警方发现我时应该发现那个金属管。

  可是,为甚么杰克上校未曾向我提及呢?

  我伸手向床追摸索著,白素立时问:“你要甚么?”

  我道:“我的东西呢?我是说,我被送到医院来之前,不是穿这衣服的,我的衣服,我的东西呢?”

  白素道:“全在,我已经整理过了,我发现有一样东西,不属于你。”

  我吸了一口气,同时点头:“一根圆形的金属管?”

  白素道:“对,我不知道这是甚么,但是我知道那东西一定很重要,所以我一发现它,就收了起来,而且,这两天我详细研究过这东西。”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那是甚么?”

  白素的回答令我失望:“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甚么,它的构造很复杂。”

  我又道:“至少,看来像甚么?当时,持著这金署管的人,正将它有玻璃的那一部分,对准了我的背部,那是甚么秘密武器?”

  白素道:“不是,它看来好像是摄影机,或者类似的东西!”

  我沉默了一会,才道:“将它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东西,等我恢复了视力再说。”

  白素答应著,这时,传来叩门声,白素走过去开门,我立时道:“上校,你好。”

  我自然看不见进来的是谁,但是上校的那种皮鞋谷谷声,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我叫了他一声之后,上校呆了片刻,才道:“我才同医生谈过,他说你的情形,大好转!”

  我苦笑著:“这情形,只怕就像你应付新闻记者的问题一样,是例行公事。”

  上校来到了我床边,又停了片刻,才道:“王直义从槟城回来了!”

  我觉得有点紧张,这种情形,当我失去我的视力之际,是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

  我之所以觉得紧张,是因为我已经可以肯定,王直义是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的幕后主持人,也就是说,他是最主要的敌人。

  我喜欢有他这样的劲敌,如果我像往常一样,我自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他周旋到底。

  可是,现在我是一个瞎子,而王直义又是掩饰得如此之好,隐藏得如此周密的劲敌!

  杰克上校接下来所说的话,令得我更加紧张,使我手心隐隐在冒著汗。

  他道:“王直义和我会见之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他要见你!”

  心里越是紧张,表面上就越要装得平淡无事,这本来就是处世的不二法门,尤其在我这种情形之下,更加应该如此。

  我装著若无其事地道:“他要见我作甚么?表示歉意?”

  上校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他从机场直接来,现在就等在病房之外,我想他一定有极其重要的事!”

  我又吃了一惊,上校道:“你见不见他?”

  我心念电转,是不是见他?我还有甚么法子,可以避免在失明的时候,再对劲敌?我考虑的结果是,我没有别的法子!

  所以我道:“好的,请他进来!”

  上校的脚步声传开去,接著是开门声,又是脚步声,然后,我可以感到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紧张,因为我觉出王直义已来到了我的身边,王直义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和我上次去见他的时候,完全一样,也和在九月咖啡室中,他说话的声音,完全一样。

  他道:“我听得上校提及了你的不幸,心里很难过,希望你很快就能复原!”

  我也竭力使我的声音镇定:“谢谢你来探望我。”

  王直义静了下来,病房中也静了下来,像是在那一刹间,人人都不知道这应该如何开口才好。

  过了好一会,杰克上校才道:“王先生希望和你单独谈话,不想有任何人在旁,你肯答应么?”

  我早已料到,王直义来见我,大有目的,也料到他会提出这一点来。

  白素立时道:“不行,他需要我的照顾,不论在甚么情形之下,我都不会离开他半步!”

  我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和我的妻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如果有人需要离开的话,只有上校,或者,王先生。”

  我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只有白素在,我才肯和王直义谈论,不然,王直义大可离去!

  病房中又静了下来,我猜想在那一刹间,杰克上校一定是在望向王直义,在徵询他的同意。

  而在那一刹间,我自己心中在想:上校和王直义之间,究竟有著甚么默契?我们两人,一定是不可能有甚么合作的,上校之所以代王直义提出这一点来,无非是为了尊重王直义是一个大财主而已!

  病房中的沉静,又持续了一会,才听得王直义道:“好的,上校,请你暂时离开一会。”

  我又猜想,上校的神情一定相当尴尬,但他的脚步,立时传开去,接著,便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我判断病房之中,已经只有我们三个人,我首先发动“攻势”:“王先生,你有甚么话说,可以放心说,因为凡是我知道的事,我太太也全都知道!”

  我本来是不想这样说的,而且,事实上,我也未曾将一切的经过,全告诉白素,白素也没有问过我。

  而我决定了那样说,也有道理,我不知道王直义在做些甚么,但至少知道,他在做的一切,绝不想被外人知道。

  而我,对他来说,已经成为“知道得太多的人”,如果他不想被别人知道的话,他就会设法将我除去。

  而我这样说,也并不走想拖白素落水,而是给王直义知道,他要对付的话,必须同时对付我们两个人,他应该知道,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本来,我在外面一切古怪的遭遇,是我独立应付的多,中间也有和白素合作的。但是现在,我必须白素的帮助,因为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白素一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坚持要留在我的身边。我的话出口之后,听到了王直义深深的吸气声,接著,他道:“卫先生,原来你第一次来见我,就是为了郭先生失踪的事。”

  我也立时道:“不错,所谓房屋经纪,只不过是一个藉口而已!”

  王直义乾笑了两声,从他那种乾笑声判断,他并不是感到甚么,而只是感到无可奈何。

  接著,他又道:“卫先生,现在,你已经知道得不少了?”

  我冷笑著,道:“那要看以甚么标准来定,在我自己的标准而言,我应该说,知道得太少了!”

  王直义道:“你至少知道,所有的事情,和我有关!”

  我故意笑起来:“若是连这一点也不知道,那么,我不是知道得太少,而是甚么也不知道了!”

  王直义跟著笑了几声,他果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因为他竟立时开门见山地问我:“要甚么条件,你才肯完全罢手,让我维持原状?”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是也是一个咄咄逼人,很厉害的问题,这是一个逼著人立时摊牌,毫无转圜余地的一个问题!

  我的回答来得十分快,我猜想,王直义一定也感到我很难应付。

  我立时道:“让我知道一切情形,然后,我再作判断,是不是应该罢手!”

  我自然看不到王直义的神情,但是从听觉上,我可以辨出,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了,那表示他十分愤怒,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了!

  我不出声,等著他的反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所知道的一切,其实并不构成任何证据,要知道,我根本不在本市!”

  我道:“是的,我也无意将一切事告诉上校,你也决不会上法庭,不过,我不会罢手,你要明白这一点,我不会罢手,即使我现在瞎得像一头蝙蝠!”

  王直义又急速地喘了一回气,才道:“卫先生!”

  他先叫了我一声,然后,显然敛去了怒意,声音变得平静了许多:“你不会明白我在做甚么的,你不会明白,没有人会明白……”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然后,从他的语调听来,他像是感到了深切的悲哀:“郭先生的失踪,完全是一个意外。”

  我立时道:“那么,陈毛的死呢?”

  王直义苦笑著:“更是意外!”

  我再问道:“罗定的失踪呢?”

  王直义没出声,我再道:“我的受狙击呢?”

  王直义仍然不出声,我的声音提高:“王先生,你是一个犯罪者,虽然法律不能将你怎样,但是我不会放过你!”

  我听到王直义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我想他一定是因为受了我的指责,在愤怒地捏著手指。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对不起,王先生,如果你的话说完了,他需要休息!”

  我没有再听到王直义讲任何的话,只听到了他代表愤怒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接著,便是杰克上校走了进来,向我提出了许多无聊幼稚的问题,好不容易,我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将他打发走了,白素才在我的耳际道:“既然你刚才那么说了,我想知道一切事情的经过!”

  我点著头,将我所经历的一切,和我所猜想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她。

  白素一声不响地听著,直到我讲完,才道:“刚才,王直义一度神情非常无可奈何,像是想取得你的同情和谅解,但是终于又愤怒地走了!”

  我道:“要看他是不是我所指责的那样,是一个犯罪者,只要看是不是有人来对付我们就行了,我想,得加倍小心!”

  白素有点忧虑,因为我究竟是一个失明的人,她道:“是不是要通知杰克,叫他多派点人来保护?”

  我摇头道:“不要,与其应付他查根问底的追问,不如应付暗中的袭击者了!”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握紧我的手。

  可能是我的估计错误了,接下来的三天,平静得出奇,杰克来看我的次数减少,我在医院中,未曾受到任何骚扰。

  医生说我的伤势很有好转,快可以消除瘀血口,恢复我的视力。

  而了实上,这几天之中,我虽然身在病房,一样做了许多事,小郭事务所中的职员,不断来探望我,我也对他们作了不少指示,小郭仍然踪影全无,也未曾再有不可思议的电话打回来,而罗定的情形也一样。

  我仍然不放弃对王直义的监视,但是那几位负贵监视的职员说,自从进了觉非园之后,王直义根本没有再出来过,他们简直无法想像,他一个人在觉非园之中,如何生活。

  一直到了我要进行雷射消除瘀血团的那一天,事情仍然没有变化,而我的心情,仍然很紧张,我不知道手术是不是会成功,要是成功的话,自然最好,要不然,我还会有希望么?

  我被抬上手术台,固定头部,我听得在我的身边,有许多医生,在低声交谈,这种手术的例子并不多见,我这时,颇有身为白老鼠的感觉。

  我被局部麻醉,事实上,也和完全麻醉差不多,我不知道手术的过程,经过不多久,但是突然间,我见到光亮了!真的,那是切切实实,由我双眼所见到的光亮,而不是梦境中的光亮。

  然后,我辨别得出,那是一个圆形的光,就在我的头前,接著,这团圆形的光亮,在渐渐升高,而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不少人影。

  我听到医生的声音:“如果你现在已能看到一点东西,请你闭上眼睛一会!”

  我听得出,医生在这样说的时候,语调紧张得出奇。自然,他们无法知道我已经可以看到东西,我行动如何,便是手术是否成功的回答!

  我本来是应该立时闭上眼睛的,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听到一阵欢呼声。

  然而,就在我快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间,我脑中突然电光石火也似,兴起了一个念头!

第九部:同谋者来访

  如果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瞎子,那么,我就可以占莫大的便宜。当然,我可以要求医院方面保密,但是有甚么比我这时,根本不闭上眼睛好呢?

  我仍然睁著双眼,我听到了一阵无可奈何的低叹声,事实上,这时我已经可以看到,围在我身边的那几位医生那种极度失望的神情,在那一刹间,我真对他们有说不出来的抱歉之感。

  我听得一位医生道:“可以再使用一次!”

  但是主治医生在摇头道:“至少在三个月之后,不然对他的脑神经,可能起不良影响!”

  我觉得我应该说话了,我用微弱的声音道:“我宁愿三个月之后,再试一试!”

  主治医生叹了一声,低身下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面上的皱纹,老实现,我未曾见过比这次更成功的手术,但是我必须隐瞒。

  他用一具仪器,照视著我的瞳孔,我知道他检查不出我是伪装的,因为我的失明,是视觉神经的被遏制,并非是眼球的构造有了任何毛病。

  一出手术室,白素已经迎了上来,她显然已经得到了“坏消息”,是以她神情悲戚,不知如何安慰我才好,她憔悴得很,我在她扶持下,回到了病房。

  一直到夜深人静,肯定不会有人偷听之后,我才将实情告诉她。

  白素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我一向不批评你的行为,但是这一次,你却做错了,你没有想到,这对于尽心尽意医你的医生来说,太残酷了!”

  我苦笑道:“我知道,但是必须这样做,因为要应付王直义,明天我就出院回家,让王直义以为我还是一个瞎子!”

  白素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显然她仍然不同意、我那么做但是又知道我已经决定了,劝也劝不回头,所以只好摇头。

  第二天,在医生的同意下,搬回家中,一切行动,仍需人扶持,杰克上校也赶来看我,古语说冷眼观人生,我这时的情形,庶几近似,我明明看得见,他们以为我甚么也看不到,如果不是我心中有著一份内疚的话,那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回到了家中之后,不到半小时,就有电话来找我,白素接听的,她听了一句,就伸手按住了电话筒:“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接过电话来,首先,听到一阵喘息声,接著,一个人急促地道:“卫先生,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实在太焦急了!”

  我一听,就听出那正是“老仆”的声音,我心中不禁狂喜。我立时厉声道:“你最好躲起来,不然,我会将你扼死!”

  那“老仆”喘著气:“不,我要来见你!”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个曾经袭击我,令得我几乎终生失明的“老仆”,竟然会主动地来要和我见面,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其中,是不是有阴谋?

  一时之间,我难以决定如何回答对方,而在电话中,我听到了他急速的喘息声,我觉得这种表示内心焦急的喘息,不像假装。

  在我还未曾出声前,那“老仆”又以十分急促的声音道:“我知道,我曾令你受伤,但是你一定要见我!”

  我想到话来回答他了,我徐徐地道:“你说错了,我不能见你,我甚么也看不到!”

  我在电话之中,听到了一阵抽慉也似的声响,接著,他又道:“我真不知怎样后悔才好,不过,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我又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才道:“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来,我在家里等你,因为我不能到任何地方去,而且,我也不想到任何地方去!”

  那“老仆”连忙道:“好,好,我就来!”

  我放下了电话,白素向我望来,我道:“是那个曾在觉非园中袭击我的人,我知道他在一连串神秘事件之中,他的地位,和王直义同样重要!”

  白素面有忧色:“是不是有甚么阴谋?”

  我道:“不管他是为甚么而来,对我都有利,因为,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白素点了点头,我道:“由我一个人来应付他!”

  白素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我笑了起来:“别担心,我不是真的看不见东西,假装的,如果这家伙怀有甚么目的而来,只要他真的相信我看不到东西,他就不会掩饰,我也容易洞察他的阴谋,如果有你在一旁,那就不同了!”

  白素道:“说得对。”

  我笑了笑:“也好!”

  白素在一扇屏风之后,躲了起来,而我则坐著,尽量将自己的神情,控制得看来像一个瞎子。

  约莫十五分钟之后,门铃响了,我大声道:“推门进来,门并没有锁!”

  门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可是,我却并没有抬头向他看去,我并不急于看他是甚么模样,我总有机会看到他是甚么样子的,我这时,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他相信,我不能看到东西!

  我看到一只脚,停在门口,好像在迟疑,我扬起头来:“为甚么不进来?”

  那“老仆”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关上,来到了我的对面,我道:“本来,我不应该再和你会面的,你令得我尝到人生最痛苦的事!”

  我在那样说的时候,故意对错了方向,但这时我已经抬起了头来,可以看得清他的模样了。

  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是一个年轻人!

  可是他的年纪是如此之轻,这却又是我所想不到的,他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面色很苍白,而且在不停搓著手,当我那样说的时候,他伸出双手在衣服上抹著手心中的汗:“我……我……”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对我表示歉意,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我叹了一声:“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吧,如果你需要喝酒,请自己斟,我对黑暗,还是不十分习惯,而家中又没有别人。”

  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我发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向我伸出手来,在那一刹间,我不禁陡地紧张了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要做甚么!

  不过,我尽量保持著镇定,我一动也不动地坐著,当他微颤的手,快要伸到我面前之际,我仍然一动也不动,而且,脸上一点警惕的神情也没有,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我相信我做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的手,在快要碰到我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我的估计是,他刚才的动作,只是想碰我一下,安慰一下我这时“不幸”的遭遇,多半是不会有甚么恶意的!

  他只望著我,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喃喃地道:“卫先生,请原谅我,我……当时实在太吃惊了!”

  我皱了皱眉,伸手在裹著纱布的后脑抚摸了一下,接著,我挥了挥手:“算了,你不见得是为了说这种话,才来找我的吧!”

  他点了点头:“不,不是。”

  我道:“那就好了,当时,你在做甚么事,你手中的那金属管,是甚么东西?用它对准了我,是在干甚么?你说!”

  那“老仆”在我一连串的问题之下,显得极其不安,他不断地搓著手:“卫先生,我的名字叫韩泽。”

  我呆了一呆,他答非所问,看来是在规避我的问题,毫无诚意。

  但是,他对我说出了他的姓名,好像他又有对我从头说起的打算,他先竟打算怎样呢?韩泽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我从来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脑中陡地一亮,这个名字,我虽然未曾听到过,可是,是在甚么地方,看到过的,我自诩记忆力十分强,应该可以想得起来的。

  果然,我想起来了,在一本杂志中,曾介绍过这个人。韩泽,他自少就被称为数字天才,十六岁进了大学,二十岁当了博士。

  对了,就是他!

  我点了点头,道:“韩先生,你就是被称为数学界彗星的那位天才?”

  韩泽苦笑了一下:“卫先生,原来你看过那篇文章,不错,在数学方面,我很有成就,不过,比起王先生来,我差得太远了!”

  我一听,心中一凛,霍地站了起来,在那一刹间,我几乎忘了假装自己看不到东西了。

  他那样说,那么,王直义的身份,就实足令人吃惊了,如果他口中的“王先生”就走王直义,那出,毫无疑问,这位王先生,实际上是科学界的怪杰,曾经参与过世界上最尖端科学发展的大数学家、大物理学家,曾经是爱因斯坦最赞许的人物:王季博士!

  韩泽仰著头看著我,我笑著,我不去望他,仰著头,道:“你说的王先生,是王季博士?”

  韩泽点头道:“走,是他。”

  我又道:“他就是王直义?”

  韩泽又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出声,我是“看不见东西”的,是以我当然应该看不见他的点头,所以我又大声道:“是他?”

  韩泽吞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是他!”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像你们这样,两个杰出的科学家在一起,究竟是在干甚么,为甚么你们要隐去本来面目,为甚么你们要化装?”

  韩泽的口唇颤动著:“我们…正在作一项实验。”

  我冷笑著:“你们的行动,全然不像是在做实验的科学家,只像是在计划犯罪的罪犯!”

  韩泽又震动了一下,才道:“我们本来也不想那样做的,但是你知道,这项研究,需要庞大得难以想像的资金,我们自己,一辈子也难以筹集这笔资金,必须有人支持,而……而……”

  韩泽讲到这里,现出十分惊惶的神色来,四面张望著,像是怕他所讲的一切,被旁人听了去。

  我吸了一口气:“怎么样?”

  韩泽语带哭音,道:“我……我是不应该说的,我们曾经答应过,绝不对任何人提起的,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说!”

  他只手互握著,手指缠著手指。

  屋子里很静,我不得不佩服白素,她躲在屏风之后,连最轻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冷冷地道:“你不说也不行,因为你的行藏,已经暴露,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应该有你的良知,你不能在行藏暴露之后,用犯罪行为去掩饰!”

  我一面说,一面面对著他,我发现他的额上,汗珠在一颗一颗地沁出来。

  我知道,他之所以来找我,就是因为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致,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要再逼他一逼,他一定会将所有的事全讲出来!

  所以我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又道:“郭先生失踪,陈毛死亡,罗定也失踪,我想,这全是你们用犯罪来掩饰行藏的结果,是不是?”

  韩泽双手乱摇:“不是,不是,那完全是意外,意外!”

  他双手挥著拳,挥动著,神情很激动。

  我略呆了一呆:“你们的实际工作是甚么?”

  韩泽的口唇,不断颤动著,但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显见得他的内心斗争得很厉害。

  我就在这时,厉声道:“你应该将一切全说出来,不应该再有任何犹豫!”

  韩泽站了起来,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气,我神色也变得更严厉,韩泽道:“我……实在不能说,支持我们作实验的人”

  他讲到紧要关头,又停了下来,我心头火起,厉声喝道:“你要就说,要就快滚!”

  我伸手向前直指著,韩泽站了起来,离开了沙发,连连后退。

  当他退到门口的时候,他几乎哭了出来,哽著声音叫道:“求求你,别逼我,我不能说,要是我说了出来,一定会死的!”

  我冷笑道:“那你找我干甚么?”

  他苦著脸:“我来请你,将那……具摄影机……还给我!”

  我略呆了一呆,立时明白他是指甚么而言了,他口中的“摄影机”,一定就是那根金属管,这是甚么样的摄影机呢?据白素说,构造极之复杂,她从来也没有见过。

  而他居然还有勇气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真是厚面皮之极了,我冷笑道:“不能,我要凭这东西,来证明你的犯罪!”

  韩泽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你斗不过他们的,你甚么也看不到,你一定斗不过他们,为了你自己,为了我,求求你,别再管这件事了,只要你不再管,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我冷笑道:“太好笑了,郭太太每天以泪洗面,在等他的丈夫回来!”

  韩泽道:“郭先生会回来的,他……只要我们能定下神来,纠正错误,他就可以回来了!”

  我听他讲得十分蹊跷,忍不住问道 “郭先生在甚么地方?”

  韩泽双手掩著脸:“别逼我!”

  他倏地转过身去,拉开门,走出去,门立时关上,我还听得“碰”地一声,我连忙奔到门后,还可以听到他背靠著门在喘气。

  我拉开门来,韩泽立时向前奔去,他奔得如此之快,完全像是一头受了惊的老鼠,我本来想追上去的,但是略一犹豫之间,他已奔到了马路中心,而就在这时,一辆汽车疾驶而来,在韩泽的身边,紧急煞车,发出了一阵极难听的吱吱声。

  我看到,韩泽一转头,看了看车子,现出骇然的神色来,接著,车中跳出了两个大汉,韩泽好像想逃,那两个大汉,已经一边一个,挟住了他,我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十分为难,我出声,就表示我看到了一切,我伪装甚么也看不见的计划,就要失败,而如果我不出声,韩泽这时的处境,却大是不妙!

  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我看到韩泽在那两个大汉的挟持之下,略为挣扎了一下,便已然被推进了车中。

  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韩先生,请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这样叫法,可以使人联想到,我实际上是看不到发生了甚么事的,而我的叫嚷,可能对韩泽有所帮助。但是我的叫嚷,一点用处也没有,韩泽被推进了车子,那两个大汉,也迅速上车。

  其中的一个大汉,在上车之际,回头向我望了一眼,车子立时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驶去,几乎和迎面而来的一辆汽车,撞了个正著,在那辆几乎被撞的车子的司机喝骂声中,车子已经驶远了。

  我站在门口,心头抨抨乱跳,我之所以吃惊,并不是因为韩泽的被劫持,而是韩泽说,在他和王直义之后,还有一个“幕后主持人”,要是他透露了有关他们研究工作的秘密,那“主持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还没有机会获知韩泽和王直义的幕后主持人是甚么人,但是刚才,那劫持韩泽上车的两个大汉之一,曾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使我看清了他的脸,这就够叫我吃惊的了!

  我认得这个人,这个人的外号叫“鲨鱼”,他是一个极有地位,而且在表面上,早已收了山的黑社会头子,据说,鲨鱼控制著世界毒品市场的七分之一,这个统计数字,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是由此也可知他势力之庞大。

  我吃惊的,还不单是认出了“鲨鱼”,而是像鲨鱼这样身份的人,居然会亲自来干劫持韩泽这样的事!

  照常理来说,像这种事,鲨鱼只要随便派出几个手下来干就可以了,绝不会亲自出马!

  但是,刚才我的而且确,看到了鲨鱼,他额上那条斜过眉毛的疤痕,瞒不了人,我曾在公共场合,和他见过好多次。

  我立即想到的事,鲨鱼一定不是那个“幕后主持人”,他之所以会来干劫持韩泽的勾当,完全是因为他受了指使之故。

  那也就是说,那个“幕后主持人”的地位,高到了可以随便指挥像鲨鱼这样的大头子去干一件小事的地步!

  我对于世界各地的犯罪大头子,相当熟悉,鲨鱼本身也是第一流地位的大头子之一,像这一类大头子,全世界不会超过五十人。

  所以,我实在无法想得出,能够叫鲨鱼来干这种事的人是甚么人!

  我呆立在门口,街上已完全恢复了平静,我听到白素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传来,我并不转过头去,仍是征征地站著:“韩泽被人推了上车,推他上车的人之中,有一个是鲨鱼。”

  白素自然也知道“鲨鱼”是何方神圣,她听了之后,吓了一大跳:“你看错了吧!”

  我转过身,和她一起回到屋中,关上门:“不会错,而且,要是料得不错的话,鲨鱼也看到了我,他当然知道我是甚么人,只怕他就要找上门来了!”

  白素的神色很难捉摸,我看得出她并不是害怕,而只是厌恶,她不愿和“鲨鱼”这样的人,有任何方式的联络和接触。

  我苦笑了一下:“放心,他现在是正当商人,我想他不敢露原形,他花了至少十年的时间来建立目前的地位,要是真有甚么事发生的话,他就完了!”

  白素道:“那么,他为甚么会来找你?”

  我徐徐地道:“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我想,他会对我威逼利诱,叫我不再理这件事。”

  白素皱著眉,不出声,我回到了书房,在白素的手中,接过那金属管来,仔细看著,又用一套工具,将之小心地拆了开来。

第十部:大量金钱的收买

  那是一具摄影机么?我自己问我自己。我已经在韩泽的口中,知道那是一具摄影机,可是看来看去,这是一具甚么样的摄影机呢?它的一端,像是凸透镜一样的玻璃装置,可以说是镜头,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看见过这样子的镜头。

  而且,在这根金属管之中,还有著复杂的无线电控制装备,许多由集积电路合成的组合,看来倒像是一具小型的电脑。

  我足足花了一小时去研究这件东西,将之全拆了开来,又逐件合拢,在拆开和合拢的过程之中,我将它全拍摄了下来。我在那样做的时候,我又想到,如果韩泽想要回这件东西,那时,“幕后主持人”一定也怀有同样的目的。本来,我根本没有将这个“幕后主持人”放在心上,可是在看到了鲨鱼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

  我想到,我可能会被逼将这件东西交出去,这是我唯一保留的物证,而如果我拍摄了许多照片,那么我一样可以去请教有关方面的专家,认出这件东西,究竟有甚么作用,那对我会很有利。

  当我做完了这些工作之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也就在这时,我听到接连几辆车子停下来的声音,我赶快来到窗口,将窗帘拉开少许,向下看去,我看到三辆大房车,停在我门口,有两个人正下车,走向我的门口,伸手按铃。

  我认出,其中一个身形高大,西服煌然的,正是鲨鱼,而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身子比他更高,更粗伟,手中提著一只极大的鳄鱼皮旅行袋。

  我来到书房门口,听到白素道:“对不起,卫先生从医院回来之后,心情很不好,我想他不会想与任何人谈话,请两位……”

  鲨鱼哑著声道:“卫太太,至少他今天已和一个人谈过话,我姓沙,我绝对没有恶意!”

  我从书房口,走到楼梯口,大声道:“哪一位一定要见我?”

  我在发话的时候,扬著头,装出一副盲人的神态,鲨鱼提高了声音:“是我,卫先生,鲨鱼!”

  我皱著眉,手一直不离开楼梯的扶手,慢慢向下走来,到了楼下,我看到白素仍然站在门口,拦住了鲨鱼和他的手下。

  我当然不能有任何预知他会来到的表示,所以当我站定之后,我以极度疑惑的神情和声音,问道:“鲨鱼?你不会是那个……”

  我的话还未曾讲究,他已经接口道:“我正是那个鲨鱼,卫先生!”

  我双手向前伸著:“请进来!”

  白素快速转过身,向我走来,扶住我,鲨鱼和他的手下,也走了进来,我和鲨鱼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件事,会发展到了我和鲨鱼这样的黑社会大头子面对面相坐的地步,是我绝想不到的事。然而,鲨鱼还不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主持人”,真正的“幕后主持人”,我无法想像。同样地,我也无法想像,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在研究的究竟是甚么课题。

  照说,如此著名而有成就的科学家,绝不应该和“鲨鱼”这样的黑社会大头子发生任何关系,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们之间,显然极有关联。

  事情既然是如此之诡谲,我自然也没有甚么可说的了,我只是呆呆地坐著,不出声,看来,像是毫无戒备的能力。

  鲨鱼先开口:“卫先生,久仰大名!”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忽然又打了一个“哈哈”:“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都吃过你的苦头!”

  我淡淡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引开话头而已,他来找我,决不是来和我闲谈的。

  我淡然道:“请你直说有甚么事,因为我想不出你我之间,有甚么值得见面之处!”

  鲨鱼却俨然像是大哲学家一样,拖长了声音:“别那么说,人和人之间,总有机会发生关系的,卫先生,有一件工作,需要高度的机密,不能被人知道,我想请你做这件事的保安主任!”

  我呆了一呆,他的话,一时之间,我还无法完全弄得明白。

  我只好道:“对不起……”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我的话,是在强烈地暗示,他是一个犯罪分子,我是不会和他同流合污。鲨鱼能够混到今天的地位,当然是一个头脑极其灵活的人,一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立时笑道:“卫先生,你放心,这件事,不是我的本行,事实上,我也只是受人所托,本来,这件事的机密工作,是由我来负责的,可是我显然不称职,所以我推荐你!”

  我心中陡地一亮,已经直觉地知道,他所说的那件事,一定就是王直义、韩泽两人在研究著的这件事!

  但是我却仍然假装不明白,我道:“沙先生,你做不了的事,我也未必做得成功,而且,你看我,我丧失了视力,现在几乎甚么也不能做了!”

  鲨鱼发出一连串很难形容的声音:“你太客气了,事实上,这件工作,你不必花甚么心思,只要动一点脑筋就行了!”

  他略停了一停,看到我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才又道:“我可以保证……”

  他又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或许我的保证没有甚么用,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件事,绝对和犯罪事件无关,是一件很正当的事。”

  我乾笑了两声:“你的神态如此神秘,究竟是甚么事?”

  我看到鲨鱼在摇著手,好像很难开口,但是他终于道:“事情说出来,也很简单。有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他有一种设想  对于科学,我是一窍不通的  他正在研究,他的研究,需要一个极度机密的环境,所以,才想请你来作帮手!”

  鲨鱼已经将话讲到了这一地步,如果我再装著不知道,鲨鱼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定反会惹起他的疑心,而给他看出破绽来。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沙先生,你真聪明,或者说,你们真聪明,你不是来要我保守秘密,反倒要我保护秘密!”鲨鱼也笑了起来:“你已经料到是甚么事了,韩泽刚才来找过你,对不对?”

  我道:“是的,可是他的胆子很小,甚么都没有对我说,又急急走了!”鲨鱼道:“那是他聪明,而你,卫先生,如果你接受这份职位,这里就是聘金!”

  鲨鱼伸过手去,在他的一个手下手里,取过那只鳄鱼皮包来,放在几上,拉开了拉炼,将皮包口拉了开来。我立时看到,那是满满一皮包,一百元面额的美钞,一时之间,我也无法估计究竟有多少。当皮包拉开的时候,鲨鱼紧盯著我,显然,他对我是不是真的眼盲,还有所怀疑,不然,他也不会趁机来察看我的反应!

  但是鲨鱼在这时注视我,不会得到甚么,他自然想到,一般人一下子见到了那么多的钞票,难免会有一点异样的神情。

  但是我却有一个好处,我自己不算是怎么有钱,可是我却有很多机会,看到过大量的钱,超过这一皮包美钞更多不如多少倍的财富,我也见过不止一次,所以可以完全不动声色。鲨鱼提高了声音:“你看看!”

  我平静地道:“我看不见!”

  鲨鱼伸手抓起了一大把美钞来,塞到我的手中,我握住了一把美钞,抚摸著:“是钞票,美钞?”鲨鱼道:“是的,一共是两百万,只要你点点头,全是你的!”

  我松开手,任由钞票落下来:“你们肯花那么高的代价来收买我,看来有点骇人听闻!”

  鲨鱼盯著我,缓缓地道:“要是花了那么高的代价,仍然不行,那才真骇人听闻!”

  我立时道:“沙先生,刚才你保证这件事和犯罪无关,可是据我所知,已经有两个人失了踪,一个人神秘死亡,你又怎么解释?”

  鲨鱼略呆了一呆,才道:“我已经声明过,对于科学,我一点不懂,据他们说,那只不过是意外,绝不是有意造成的。”

  我吸了一口气:“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好几遍了,可是,甚么样的意外,能造成死亡和失踪?”

  鲨鱼不出声,我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又道:“你们大可以制造另一次意外,使我也成为意外中的人物,可以省回这一笔钱!”

  鲨鱼的脸色更难看,他挺了挺身,在这时候他显露出黑社会大头子的那股狠劲来,他道:“第一,拿钱出来的人,根本不在乎钱;第二,如果你真的要作对到底,那么,你所说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在出言威吓了,我嘿嘿冷笑起来:“好,那么我就等著这件事发生!”

  鲨鱼霍地站了起来,神色愤怒,看他的样子,他立即准备离去。

  但是,他盯了我片刻:“为甚么?你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变成了瞎子!”

  我立时道:“是的,你说得对,我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总要取回一些甚么来。”

  他抬脚踢著咖啡几:“这许多钱,就是你能取回来的东西!”

  我叹了一声:“沙先生,你不明白,我不要钱,我已经有足够的钱,衣食无缺,所以,更多的钱,无法打动我的心!”

  他俯下身子来,向著我大声吼叫道:“那么,你需要甚么?”

  我道:“我需要明白事情的真相,需要郭先生和罗定回来,需要明白陈毛的死因!”

  鲨鱼的呼吸,有点急促,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坚持,而令他感到恐惧。他大声道:“你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不会有!”

  我道:“我愿意试试!”

  这时,白素走过来,将落在地上的钞票拾起来,放进皮包之中,拉好拉炼。

  白素在一旁,一直未曾开过口,直到这时,她才用很平静的声音道:“沙先生,他需要休息,请你走吧!”

  鲨鱼又盯著白素,他或许不知道白素的来历,以为这样凶形凶状,就可以吓倒她。不多久,在白素始终镇定和轻视的微笑下,鲨鱼反倒尴尬起来。

  他提起了那皮包,在手中掂了掂:“好,我用这笔钱,向你们买回那件东西,行不行?”

  我笑了一下:“据韩泽说,那东西是一具摄影机,照看,它快和美国太空人带上月亮去的,同一价钱了,不过很对不起,不卖。”

  鲨鱼看来是忍耐不住了,他陡地吼叫了起来:“那东西你留著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仍然保持著镇定,冷冷地道:“那倒也不见得,至少有人肯用那么多钱来向我买!”

  鲨鱼恶狠狠地瞪著我,我仍然假装著是瞎子,一点也不表示出甚么来,鲨鱼转过身,和他的手下,一起向门口走去,当他来到门前之际,他又停了一有:“卫斯理,你的确和传说一样,不过,你要是一定不肯放弃,对你实在没有好处。”

  我冷笑著,道:“这种威胁,我是从小听到大的!”

  鲨鱼转过身来,脸上带著极度的愠怒,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向你说明一个事实,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件事中,没有罪恶,也没有你感到兴趣的东西!”

  我提高了声音:“你错了,我一个好朋友无缘无故失了踪,沙先生,那是不是你的杰作?”

  我看到鲨鱼神情盛怒,但是他没有将他的怒意发作出来,只是挥了挥手,愤怒地冷笑了一下:“如果是我的杰作,那么,我也是科学家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禁陡地震动了一下。

  他那样说,究竟是甚么意思,我实在无法明白,如果要我作推断的话,那么,只能推断为小郭和罗定的失踪,和他没有关系,那是“科学家”的事。所谓“科学家”,自然是王直义和韩泽!

  然而,科学家又何以会令得他们失踪?

  我著到鲨鱼的一个手下,已将门打了开来,鲨鱼已准备向外走去了!

  在那一刹间,我感到,如果我要将这件事的层层神秘揭开,实在不应该再过分坚持己见,至少,我应该争取和王直义见面的机会。

  所以,我立时道:“请等一等。”

  鲨鱼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我道:“你刚才曾说,你是受人之托来找我?”

  鲨鱼冷冷地道:“不错,不过我决不会说出是甚么人。”

  我也没有这个奢望,因为我知道,那个叫鲨鱼来的人,一定也就是韩泽口中的“幕后主持人”,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实在无法想像!

  我淡然笑了一下:“我并不想知道这位先生是谁,不过我想,他派你来,是一个错误!”

  从鲨鱼的背影看来,也可以看出,他被我的这句话激怒了。而激怒他绝非我的本意,是以我立时又道:“我和你之间,没有甚么好谈的,你应该让王直义来见我,或者。韩泽也行。”

  鲨鱼转过身来,紧盯著我。

  过了半晌,鲨鱼才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两位中的任何一个来,你就肯放弃这件事?”

  我道:“不能这样说,但是,事情可以有商量的余地,至少,我相信他们的话!”

  鲨鱼又望了我半晌,才道:“好的,我可以替你安排,你是一个聪明人!”

  我苦笑了一下  这下苦笑倒是真的,而并不是假装出来的:“我宁愿是一个蠢人!”

  鲨鱼又掂了掂手中的皮包,看来他像是还想说甚么,可是没有说出来,就和他的手下走了。

  白素走过去,关上了门,转过身来,背靠著门:“你认为怎么样?”

  我皱著眉,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希望他能安排我和王直义相会。”

  白素摇头:“我有兴趣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在想,整件事的‘幕后主持人’,究竟是谁?”

  这一个问题,我无法解答的,我只好反问:“你有甚么意见?”

  白素道:“这个人,一定极有身份,我们在猜,他是甚么人?可是如果一听到他的名字,一定会发出哦地一声来。”

  我点头道:“那是一定的。”

  白素又道:“其次,这个人,一定和犯罪集团有勾结!”

  我略想了一想:“你这一点推断,一定是和鲨鱼受托这一点而来的?其实那不一定,鲨鱼虽然是黑社会大头子,可是他的活动范围很广,各方面的人,都有接触,甚至一些小国家的元首,为了要靠他获得武器的供应,也将他当作菩萨一样!”

  白素叹了一口气,她正准备向前走来,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白素立时转过身,打开门。

  门一拉开,在那一刹间,我竟然也忘记了掩饰惊讶的神情,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鲨鱼才走了不到三分钟,而在门口出现的,竟是王直义!

  王直义站在门口,他和我以前见他的几次,只是服装上的不同,可见他以前,并没有经过化装。

  他的神情,在愤怒之中,带著紧张,可是他又在竭力抑止情绪,他道:“据说,有人希望直接和我谈谈!”

  白素虽未曾见过王直义,可是一听得他那么说,也可以知道他是甚么人了!

  她立时道:“王先生?请进来!”

  王直义大踏步向前走来,我站了起来,他直来到我的面前,神情更是愤然,他的声音听来很刺耳,大声道:“为甚么世上总有那么多爱管闲事的人?”

  我心中不禁生气,立时还敬道:“王先生,好朋友失踪,自己双眼失明,这不算是闲事吧!”

  王直义简直是声色俱厉了,他道:“你那位好朋友,一定会回来,只要你肯不多管闲事,而你的双目失明,嘿,只好骗别人,骗不过我!”

  我不禁陡地震动了一下,王直义竟一下子就戳穿了我双目失明是假装的,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实在不明白,他是根据甚么而得到的结论。

  或许我是个不善撒谎的人,所以一时之间,我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王直义连声冷笑著,坐了下来。

  我挥了挥手,以掩饰我在那一刹间的尴尬,然后也坐了下来。

  王直义盯著我:“你其实一点损失也没有,何必一定要和我过不去?你的好奇心难道如此之强烈,非要将一个伟大的理想毁弃?”

  在他指出我的失明是伪装的之后,我没有立时申辩,那等于已经默认了,这时再来撇清,实在多余,是以我也不装下去,我坐了下来:“王先生,你不但是个科学家,而且很了不起!”

  王直义冷笑一声,从他的态度看来,他有著极度的自信,好像不对的是我而不是他!

  他道:“这是很容易猜到的事,失明是一件大事,当一个人突然失明之后,他的意志再坚强,也无法再坚持原来的意见!”

  我苦笑了一下:“说得对,不过,王先生,不单是好奇心,你是一个出色的科学家,但是很明显,你的行动,现在完全在某一个神秘人物的控制之下!”

  我开始在言语上反攻,可是王直义的防线,简直是无懈可击的,他立时道:“我自愿,我的工作需要大量金钱支持,多到你不能想像,没有这种支持,我甚么也做不成!”

  我立时道:“这种支持,包括使你成为一间多层大厦的业主在内?”

  王直义直认不讳:“是!”

  我闪电也似地转动脑筋:“那么,这幢大厦有甚么作用呢?作为一项投资,还是另有用意?”

  这时候,我的思绪,还是十分乱。

  我甚至说不上,何以我会将话题扯到了这幢大厦之上。

  当我需要极快地和王直义针锋相对地谈话之际,我自然而然提了出来,或许在潜意识之中,我始终认为那幢大厦很有点古怪之故。

  我的话,果然使得王直义窒了一窒,但是他立即道:“卫先生,你也很了不起!”

  我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我抓紧机会:“这也是很简单的,所有的怪事,全从那幢大厦开始!”

  王直义不再出声,凝视著我,过了好久,他的怒意,似乎在渐渐收敛,而终于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你要怎样才肯罢手?”

  他在和我谈条件了,在任何情况之下,对方主动要和你谈条件,你就不妨漫天开价,这是不变的铁律!我的身子向后靠了靠,然后又俯身向前,用极缓慢的语气道:“我要知道全部事实的真相!”

  王直义像是被胡蜂螫了一样地叫了起来:“不可能!”

  我却不为所动:“在我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后,如果你认为有必要,那么,我可以代你保守秘密!”

  王直义伸手指著我:“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断干涉,对我的工作,不会有甚么破坏。”

  我冷笑著:“你可以这样想,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个逐步付诸实行的计划!”

  我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王直义果然相当焦急地问:“甚么计划?”

  我道:“我已经和几位科学界的权威人士联络过,打算公布一项消息,说你,鼎鼎大名的人物,正在隐名埋姓,从事一项神秘的研究工作。我相信这一定是一项轰动全世界的大新闻!”

  王直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他用尽力法,想使他的工作成为一项秘密,我就用公开秘密去攻击他,这自然有效。

  我又道:“而且,我还和警方处理特别事务的杰克上校谈过,请他展开一项广泛的调查,传讯有关人等,弄明白谁在支持你做这项工作!”

  王直义的神色,更加难看,他的口唇颤动著,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中,一定在狠狠地咒骂我。

  这时候,我可以说已经占了上风!

  我只手交叉,托在脑后,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来:“你自己去考虑吧!”

  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发现王直义的眼中,闪出了一丝十分狠毒的神气来,这种眼光很难捉摸,也很难肯定。所以当时,我虽然看到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我的一个疏忽,而这个疏忽,使得我几乎无法再和我所熟悉的,可爱的世界在一起。

  当下,王直义想了好一会,低下了头,显得很垂头丧气,他那种神情,加强了我的信心,使我以为他已完全被击败了,当然我也不再去考虑他双眼之中,刚才所显露的那种眼色是甚么意思!

  王直义低著头,约莫过了半分钟才道:“如果我能使你和那位郭先生见面,你去不去?”

  我心中陡地一震,他这样说,实在太突兀了,我立时问道:“为甚么你不叫郭先生到这里来?”

  王直义抬起头来,发出无可奈何的一笑 “你应该知道,有许多事情,还不是人的力量所能控制的,但是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和他见面!”

  我望向白素,白素在向我摇头,可是,王直义所说的话,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我虽然看到白素在劝我别答允他,我还是道:“好的,你带我去!”

  王直义点了点头。

  我站了起来:“立刻就走!”

  王直义也站了起来,可是他却望向白素。

  白素立时沉声道:“我也去!”

第十一部:怪异经历再次发生

  王直义摇著头:“对不起,我正想说,我只能带卫先生一人前去。”

  白素又向我使眼色,我的自信心太强,我想,王直义多半是将小郭囚禁在一个甚么地方,当然,我一个人跟他去,可能有危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宁愿去冒这个险。

  所以,我来到白素身前:“不要紧,我实在需要见一见小郭!”

  白素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感觉,觉得从来没有一件事,再比这次更诡异!”

  当白素压低声音对我说话的时候,王直义向外走了开去,欣赏著壁上的画。我猜他不会有心情在这种情形下欣赏艺术品,他只不过是不想听我们的交谈,故意避开而已。

  白素那样说法,不能单说是她的直觉,因为事情本来就极度诡异。

  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有危险?”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苦笑著:“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小郭在甚么地方,他的失踪充满了神秘,现在你要去见他……”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也不禁有点动摇了起来,的确,小郭在甚么地方呢?小郭是一个具有高度应付困难环境能力的人,但是他失踪了那么多天,而毫无音讯。

  那也就是说,他斗不过令他失踪的力量。

  王直义说要带我去见小郭,当然,我有可能遭到和小郭同样的命运,那么,我是不是有能力摆脱这个力量的束缚而逃出来呢?这实在是需要郑重考虑的问题。

  我呆了一会,才道:“这件事,完全是由小郭起的,我想我不应该放弃能见到他的机会!”

  白素皱著眉,忽然大声道:“王先生,为甚么你不能带我一起去?”

  王直义转过身来,摊著手,现出一种极其无可奈何的神情,道:“事实上,我只不过指路,连我自己都不能去!”

  白素立时道:“那究竟是甚么地方?”

  王直义的回答,简直是令人气愤的,他竟然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而我的确生起气来:“这是甚么意思,开玩笑?”

  王直义摇头道:“不,你可以见到郭先生的,或许,还可以见到那位罗先生。”

  我经历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可以算不少,但是,现在我望著王直义,一时之间,不如说甚么才好。

  王直义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正在加深,加深到了长叹一声的地步:“老实说,你到了那地方之后,根本无法保证你一定可以回来!”

  他请到这里,顿了一顿,在我和白素的极度惊讶之中,他又道:“这也是我为甚么只让卫先生一个人去的原因。”

  我本来已经觉得惊讶,我的脑中,更乱成了一片。王直义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如果他有恶意,他所谓“到那地方去”,是有另一种恶意的含义的话,那么,他何必告诉我呢?

  从他的神态来看,他那样坦率的说法,所讲的全是事实,但是,那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这真令人费解之极!

  一时之间,我们三个人全不出声,屋子中很静。过了很久,还是白素先开口,她的神态很镇定,声音也很平静,她对我道:“既然有那么一个古怪的地方,就算冒著不能回来的危险,你也应该去一次!”

  白素的话,直说到我的心坎之中,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度强烈的人,而王直义的话,又说得如此神秘,尽管他说不保证我能回来,但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去!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我道:“请你等我几分钟,我跟你去。”

  王直义的神情,略带一点惊讶,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上了楼。

  到了楼上,我在书房之中,取了一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在手中抛了抛,放进了口袋之中,然后才道:“你明白了?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白素点了点头,我立时下楼,伸手拍著王直义的肩头:“好,我们走吧!”

  白素也跟了下来,我和王直义来到门口,转身向她挥了挥手,她也向我挥著手。

  白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或许这时她的心中,焦急得难以形容,但是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她极度镇定,而世上实在很少女人,能够在丈夫去一个可能回不来的神秘地方之际,仍然这样镇定。

  我和王直义一起出了门,他道:“用我的车子?”

  我反正已带了无线电对讲机,在十哩的范围内,可以和白素随便通话,而且,我估计不会出本市的范围之内,所以我立时道:“没有意见。”

  我们一起上了他的车子,由王直义驾车,一路上,他并不开口说话,不一会,车子已经上了一条斜路,我不禁奇怪起来。

  这条斜路,我十分熟悉,那就是通到那幢大厦去的斜路!当日,小郭带我来看这幢大厦时,以及我以后好几次来的时候,全是经过这条路来的!

  王直义带我到这里来,是甚么道理?难道小郭和罗定,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在我的疑惑,还未有结论之前,车子已经停在这幢大厦的门口。

  停了车之后,王直义道:“请下车!”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也下了车,我跟著他一起走进了那幢大厦的大堂。

  自从这幢大厦的原来管理人陈毛,神秘地死在天台之后,我还没有来过,这时,或者是由于心理作用,一走进静悄悄的大厦大堂,我就觉得有一股阴森之气,逼人而来,我忍不住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甚么?小郭在这幢大厦内?”

  王直义回答的话,更是令人莫名其妙了,他道:“也许是!”

  我提高了声音:“甚么意思?”

  在那时候,我已经在提防著可能有鲨鱼或是他手下打手,突然从楼梯间冲出来,可是从那种寂静的程度来看,整幢大厦之中,显然只有王直义和我两个人。

  王直义道:“你很快就会明白了,现在,你可以单独启程了!”

  我瞪著眼道:“由哪条路去?”

  王直义来到那电梯之前,按了按掣,电梯门打了开来:“由这里去!”

  我陡地一征,在那刹那之间,我觉得自己多少捕捉到了一点甚么了。

  所有的怪事,全在这幢大厦中发生,这种说法,比较笼统一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所有的怪事,全是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发生的,首先是罗定,接著是小郭,现在,是我!

  我望著敞开的电梯门,心中有点犹豫,并没有立时就跨进电梯去。

  王直义望著我,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并不坚持你去,不过,要不是你自己去的话,我的解释,你决不会满意,而且,你也永远无法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仍然站在电梯门口,我正在思索,他这样说法,究竟是甚么意思。

  王直义又道:“要是你不想去,那么就算了,不过,也请你再也别管我的事!”

  我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他是用话在逼我,我道:“谁说我不去?”

  我一面说,一面已跨进了电梯。和普通的自动电梯一样,一有人跨了进去,电梯的门,就自动合拢,在门合拢之际,王直义在外疾声道:“请你记得那地方的详细情形,我希望你能回来!”

  当电梯的门完全合上之前的一刹那,我发现他的神情很是焦切。

  我立时感到,电梯在向上升。

  可是,当我抬头向电梯上的表板看去时,所有的灯全未著,我无法知道自己已升到了哪一楼。

  我立时记起了罗定所说的,他在这个电梯中的遭遇,我的手心,不禁有点冒汗。

  我并不是第一次乘搭这架电梯,在开始的一分多钟之内,情形和上几次,也完全无异,除了那一排小灯完全不亮以外。

  可是,在两分钟之后,情形却不同了!

  电梯显然还在向上升著,但是就时间来说,它早已应该到顶楼了!

  然而,电梯还在向上升,不断地升著!

  罗定所说的情形出现了!

  自然,当日我在楼下大堂中,等候小郭上去拿他遗失的手表,等了那么久,也正是这种情形!

  那也就是说,两个失踪者,罗定和小郭他们经历过的情形,现在正由我亲身经历著。

  我可以料想得到罗定和小郭两人当时的慌张和恐惧,因为这时,我对于这种情形,知道了已有很多天,也假设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不只一次,可是,我仍然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

  电梯向上升著,任何一个在城市生活,而又在日常乘搭电梯的人,都可以肯定这一点,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可以说,世界上还没有一幢大厦有那么高  电梯上升了五分钟,还没有到顶!

  电梯还在继续向上升,可以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甚么(其实,当然是为了内心的恐惧。),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

  我不断地叫著,大约又过了十分钟,电梯还在向上升著  那时候,我心中的恐惧,到达了另一个难以形容的顶点,我大声叫道:“王直义,你要将我送到甚么地方去?”

  当然,我得不到回答,而电梯还在向上升,我心中乱到了极点,我开始安慰自己,不要紧的,罗定和小郭,他们曾经历了如此可怖的电梯不断上升,不是终于全下来了么?

  那么,我至多也不过虚惊一场而已。

  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渐渐镇定了下来,而电梯还在不断向上升著,大约自我进了电梯起,至少已经有十五分钟之久!

  我吸了一口气,电梯还在继续上升,我用力敲打著电梯的门,希望它能够停下来,可是电梯还在继续不断地上升。

  那实在是令人疯狂的,一幢没有人居住的大厦,一座不断上升的电梯,只有一个人,被关在那电梯之中。我几乎每天都乘搭电梯,但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将人在一条直上直下的水泥管道之中,提上吊下的铁箱子,原来竟如此可怕!

  我取出了一柄小刀,旋开了几只螺丝,我这样做,可以说完全没有目的,或者是在我的潜意识之中,迫切地希望这架电梯,快一点停下来,所以才有这样的破坏行动。

  那几枚螺丝,原来是固定电梯壁的铝板的,我一口气弄松了七八颗,一块两呎宽的铝板,松了开来。

  当这块薄薄的铝板跌下来之际,我真正呆住了!

  我看到了铝板之后,极其复杂的装置,我完全无法说出那是甚么,我所看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印刷电路。我对于这一方面的知识,不是很丰富,但是我也可以知道,那么多电路,足以装置一座大型电脑!

  而这只不过是一座电梯!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一座电梯,因为一座电梯,决不需要如此复杂的装置。然而,那不是电梯,又是甚么呢?它正带著我不断在上升!

  我呆呆地望著那些装置,又进一步发现,电梯的三面,全有同样装置,如果说,那是一具十分奇特的机器,那么,我正是在这具机器的当中!

  我试用小刀,去碰一束极细的,颜色不同的电线接触点,有一蓬细小的火花,冒了出来,发出“拍拍”的声响。

  由此可以证明,这部复杂的机器正在启动著。

  我后退了一步,又大声叫了起来。这一次,我只不过叫了几声,电梯突然停止了!

  在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上升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给人以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我连忙转向电梯的门,完全像是普通的自动电梯一样,而门一开之后,也就看到了穿堂。

  我急不及待冲了出去,在一个这样古怪的机器之中,被困了那么久,再见到了熟悉的大厦穿堂,那当真像是万里游子,看到了亲人一样的亲切。

  我扶住了墙站定,不由自主地喘著气。

  我不知道何以心中会感到如此之恐惧,算来实在是没有甚么值得害怕的,虽然电梯不断上升至少有二十分钟之久,但是,我还是在这幢大厦之中,又有甚么可以害怕的呢?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自然而然,镇定了下来,转过了身,我看到,电梯的门,已经关上。

  王直义说我可以见到小郭,但是我现在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要是小郭一直在这里的话,他为甚么不离开这里回家去?是不是有甚么人在阻止他?

  我定了定神,已经有了应付最恶劣的打算,是以我的声音很镇定,我大声道:“有甚么人在这里,可以出来和我见面了!”

  我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拍”地一声响,一扇门慢慢地打了开来,那扇门开得十分慢,简直就是恐怖电影之中,有甚么神秘人物就快出现一样!

  我盯著那扇门,整扇门终于全打了开来,我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望定了我!

  那是罗定!

  突然之间看到了罗定,那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罗定的面色,十分苍白、可怕之极。

  他口唇颤动著,但是在开始的半分钟之内,他完全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直到半分钟之后,他才喃喃地道:“你也来了!”

  我正在猜测他这句话的意思,准备回答他之际,突然在我的身后,又传来了“啪”地一下开门声,当我立时转过身去,我呆住了!

  的确,在我的身后,又有一扇门打开,一个人站在门口,正是小郭!

  一看到了小郭,我不禁又惊又喜,我立时叫了他一声,可是他没有立时回答我,我急急向他走去,来到了他的身前,我才发现他的面色,也极之苍白,而且,他的神情之中,有极度的茫然。我从来也未曾在小郭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但是,我要问小郭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一到了他的面前,我就道:“小郭,怎么回事?你为甚么一直留在这里不回去?”

  我这样问他,是因为我感到小郭和罗定这时的情形,实在不像是有人看守著他们,不让他们离去的样子。

  小郭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你来看!”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回头向罗定看了一眼,罗定仍站在那门口,一动也不动,同样有著失神落魄的神情。

  我不知道小郭叫我进去看甚么,而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顶点,我决定暂时不理会罗定,先和小郭进去看看再说,因为小郭甚么也不说,只叫我进去看,他一定有甚么很特别的东西让我看。

  小郭一面说著,一面向后退,我跟了进去,进了那扇门一看,我不禁大失所望。

  我以为一定有甚么极其特别的东西,但是,却甚么也没有,进门之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居住单位,空的。

  我呆了一呆,立时向小郭望去:“你叫我看甚么?这里甚么也没有。”

  小郭的动作十分奇怪,他双手抱著头,退到了墙角,靠著墙,慢慢地坐了下来,接著,伸手向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指了一指。

  他虽然甚么也没有说,可是看他的动作,我自然可以知道,他叫我到外面去看看。

  我心中仍然充满了疑惑,不知道外面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因为透过玻璃门,我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台,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

  我略呆了一呆,走了过去,推开了玻璃门,来到了阳台上,一踏出了玻璃门,我就呆了一呆,现在,我是站在一幢大厦的阳台之上。

  这幢大厦有二十七层高,假设我是在其中最高的一层,那么,我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应该可以看到一点甚么东西呢?

  我所能见到的,自然是城市的俯瞰,是小得好像火柴盒一样的汽车,蚁一样的行人,和许多许多其它的东西。

  可是这时,我向下看去,甚么也看不到。

  那是真正的甚么也看不到,我所见到的,只是茫茫的一片,那种茫茫一片的情景,实在很难形容出来。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决不是有浓雾遮住了我的视线,而是在我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本来就甚么也没有。

  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来。

  这种茫茫一片,甚么也看不到的情景,我从罗定的叙述之中得知过,但是听人说起来是一回事,自己身历其境,又是一回事,我完全被这种情景所震慑,以致我在转身过来时,发觉自己的肌肉僵硬。

  我看到小郭仍然蹲在墙角,我勉力定了定神,走进屋内,大声道:“小郭,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究竟是在甚么地方?”

第十二部:在另一个空间中

  小郭抬起头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感到我实在无法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我道:“走,我们回去再说!”

  在小郭的脸上,现出深切的悲哀来:“没有用,无法离开这里!”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有人看守?”

  小郭又摇著头:“没有,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后来,那管理员陈毛来了,他又走了,再后来,罗定来了,然后,你来了。”

  我听出他的话,十分混乱,有点语无伦次,我立时道:“陈毛可以离去,我们为甚么不能?”

  小郭望定了我:“陈毛不顾一切,从阳台上跳下去,我没有这个勇气!”

  一听得他那样说法,我不禁陡地打了一个寒颤!

  陈毛从阳台上跳出去的,小郭可能还不知道陈毛结果死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上,致死的原因,是因为高空下坠!

  从这幢大厦的阳台上跳下去,会跌死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之上,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然而,陈毛却又的确是这样死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望著小郭。

  过了好半晌,我才道:“你有尝试过离去没有?你如果走楼梯下去,结果怎么样?”

  小郭喃喃地道:“走不尽的楼梯,直到你走不动,我试过了,甚么都试过了!”

  他讲到这里,声音变得很尖锐:“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又呆了一呆,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肩头:“小郭,镇定一点,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小郭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他仍然不断地道:“我们在另一个世界!”

  我不知如何才能令小郭镇定下来,这时候,门打开,罗定像是幽灵一样地走了进来。我说罗定走进来的时候像幽灵,是因为我的确有这样的感觉,他的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行动之际,几乎一点声息也没有。

  我望了罗定一眼,又向小郭道:“你曾经打过一个电话回去,那是怎么一回事?”

  小郭望著我,嘴唇抖动著,好一会才发得出声音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有点怒:“电话是你打的,你应该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小郭苦笑了起来:“那是我不知第几次试图离开,我在楼梯中向下奔著,一直向下奔,虽然有著走不完的楼梯,但是我还是向下奔,我……这实在是很可怕的,走不完的楼梯,就像是一个噩梦!”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头望著我。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走不完的楼梯,这的确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发生的事,而在现实之中,如果有了这样的事,当然很可怕。

  小郭继续道:“我不断向下奔,忽然,我看到了管理处,那是二楼,我知道有希望了,我又继续向下奔,管理处明明是在二楼的,可是我又不如奔了多久,仍然是楼梯,无穷无尽的楼梯!”

  他请到这里,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停了片刻。看到他这种情形,我怕催促他,会使他说来更加杂乱无章,是以并不出声。

  小郭又道:“后来,我想起二楼有一个电话,我不想出去了,只想回到二楼,去打一个电话,我又转头向上,又不如奔了多久,我又看到了管理处,我想走进去,可是像是有甚么东西阻挡著我一样,我用尽了气力,才挤到电话旁边,打了一个电话,事情就是那样。”

  我呆了半晌,小郭那个电话的录音,我听过许多次了,他讲话的音调极慢,当时,我们几个研究电话录音的人,一致认为,那并不是小郭亲口对著电话讲话,而是事先录好了音,再特地以慢速度放出来的。

  然而,现在听小郭说来,却又全然不是这一回事了。

  我问道:“是你对著电话讲的?”

  小郭道:“是,我也听到我太太的声音,不过,她的声音,听来很尖锐,快速,好像是录音机弄错了播放的速度,像鸭子叫一样!”

  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你的声音,听来却像是录音带在播放的时候,弄慢了速度!”

  小郭双手捧著头,喃喃地道:“为甚么会这样?为甚么?我们在另一个世界中?”

  小郭说了几次“在另一个世界之中”,或许我是新的来客人,所以我还没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对小郭为甚么一再有这样的说法,我也不是很明白。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边,幽灵一样,不动也不出声的罗定,忽然开口道:“不是在另一个世界,而是在另一个空间。”

  我震动了一下,小郭也陡地抬头向他望去,从小郭的反应来看,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罗定这样说法。

  我在一征之后,立即问道:“罗先生,另一个空间,是甚么意思?”

  罗定苦笑著:“我对科学不是很懂,但是王直义对我说过,那是另一个空间。”

  我竭力使我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在那一刹间,我想到,在罗定和王直义之间,一定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如果催得太急,罗定可能反倒不会说出来。

  罗定这家伙,一切事情,本来全是由他开始的,而我也早已怀疑他心中另有秘密,或许他早将心中的秘密对我说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许多事发生!

  我望著罗定,想了一会,才道:“罗先生,现在我们三个人在同样的处境之中,是倒楣还是能逃出去,命运全是一样,我想,你不应该再对我们隐瞒甚么!”

  罗定苦笑著,转身走到了墙前,将自己的额头,在墙上连连地碰著,发出“碰碰”声响。

  我和小郭互望著,都不去睬他,过了片刻,他才陡地转过身来:“好,我对你们说,他们到底还是害了我,我为甚么不说!”

  小郭站了起来,我们一起注视著罗定。

  罗定道:“我是第一个在电梯中有那种怪异遭遇的人,我后来撞了车,逃了出去,在医院中,接到了王直义的电话。”

  我不出声,罗定以前没有说过这些,虽然我早已知道,他和王直义之间一直有联络。

  罗定又道:“王直义在电话中问我对警方讲了些甚么,我说我已将我的遭遇说了出来,他说那还不要紧,人家不会相信我的遭遇,不过他希望和我见面,我在出院之后,就和他会了面。”

  我和小郭仍然不出声。

  罗定停了片刻,又道:“他一见我,就给我十万元,只要求我不再向人家提起这件事,而且不加追究,我当时就答应了他。后来,我越想越奇怪,觉得他如果一下子就肯拿出十万元来叫我别说甚么,一定会拿出更多的钱来,所以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实在我忍不住想讥嘲他,我冷笑道:“看不出你是这样贪婪的人!”

  罗定苦笑了起来:“我接连又向他要了两次钱,他都给了我,我还跟踪他到郊外的住所,去见过他几次,每次他都给我钱。”

  罗定继续道:“我想向他要一笔很大的数目,保证以后不再去骚扰他,他说,一切费用,全是人家拿出来的,数字太大,他作不了主,接著,他又提及他在研究的工作。”

  罗定一说到这里,我和小郭两人,都紧张起来。

  罗定吸了一口气:“他责怪我贪得无餍,说他在进行的工作要保守秘密,但是决对不是甚么犯罪行为,而是科学领域上,划时代的创举,他说,他要使人进入另一个空间,可以自由控制,已经接近成功的边缘了。他又说,只不过因为一些不能控制的技术问题,我才会在电梯中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他是那样说的。”

  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空间,这种说法,可以有好几个解释,而任何解释,都超乎想像之外,因为自有人类以来,人都是生活在三度空间之中,另一个空间究竟是甚么,谁也不能精确地说出来。

  小郭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来的?”

  罗定苦笑著:“王直义最后答应我,可以给我那笔钱,但是必须我帮他一次,进行一次试验,他要我进那座电梯,他对我说,那是进入另一个空间的过程,那电梯……”

  我尖声道:“那电梯是一座极其复杂的机器,是改变空间的机器。”

  罗定道:“是的,我答应了他。因为上一次,我只不过受了一场虚惊,结果并没有甚么,谁知道这一次,我搭了那电梯上来,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呆了半晌,又向小郭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小郭道:“当晚,我驾车直驶到海旁,我只觉得心中很乱,离开了车子,沿海旁走著,想使头脑清新一下,忽然被人偷袭,打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电梯中,等到电梯停止,我走出来,就一直在这里。”

  我道:“已经有很多天了,你靠甚么生活?”

  小郭摆著手,道:“奇怪得很,我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停止了,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和热,所以我才说,我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心中极乱,罗定虽然已经说出了他的秘密,可是事实上,对事情仍然没有甚么帮助。

  我知道了在另一个空间之中,全是被王直义送进来的,他送我们进来的工具,就是那幢大厦中的电梯  那肯定是一座奇妙复杂无比的机器。

  王直义一再表示,一切全是技术错误造成,并不是有心如此,而且,他也表示过,他的研究,还未臻成熟的阶段。

  换句话说,在某种情形之下,他可以通过那架机器,将我们送入另一空间,但是,他却没有力量,再将我们弄回原来的世界去!

  现在,我完全明白他要我来见小郭时,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他说过,我可能永远不能回去!

  当时,不论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将我带到另一个空间来,别说当时想不到,就算是现在,也有点不可思议!

  我将王直义带我来这里的情形,约略说了一下,罗定绝望地叫了起来:“那样说来,我们永远没有机会离开了?”

  我不出声,那是因为我知道,眼前的情形,的确如此,除非等王直义的研究,有了新的成功,但是,那要等到甚么时候?人的寿命有限,或许,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任何成就了!

  我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小郭忽然叫了起来:“陈毛呢?大厦的管理员陈毛也来过,可是他跳了下去之后,却不见了!”

  我望著小郭:“你知道陈毛怎么了?”

  小郭望著我,没有反应。

  我道:“陈毛的尸体,在大厦的天台上被发现,他是摔死的,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来,跌在大厦的天台上跌死的!”

  小郭听了我的话,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我又道:“太不可思议了!从大厦一层单位的阳台上跳下去,会跌死在大厦的天台上, 倒好像他当时不是向下跳, 而是在向上飞,飞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再向下跳下来……”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电光石火也似,闪过一个念头,我已经捕捉到了一点东西了!

  我突然想到的这个念头,是荒谬绝伦的,但是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觉得心头陡地一亮,觉得甚么不可思议的事,全可以解决了!

  小郭究竟和我在一起久了,他一看我的情形,就可以知道,我一定是想到了甚么,他立时问道:“怎么,你想到了甚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讲出了两个字:“时间。”

  罗定和小郭全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又道:“所谓另一个空间,是时间和原来不同的一个空间,你们明白么?”

  我大声叫了起来,“那电梯,是使时间变慢的机器,在时间变慢的过程之中,我们到达了另一个空间,时间变慢了的空间!”

  罗定和小郭著来仍不明白。

  我又道:“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原理,如果时间变慢,所有的一切,都按比例伸展,举个简单的例子,时间慢了一倍,这幢大厦,就高了一倍!”

  小郭失声道:“我们在电梯中……”

  我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在那具使时间变慢的机器之中,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觉得时间慢了,我们之所以可以觉出这一点,是因为我们一直习惯正常时间的缘故,电梯一直在向上升,在时间变慢的情形下向上升,大厦也在相对地向上升,所以,要那么久,电梯才停下来,而我们也到达了另一个空间!”

  小郭道:“我们现在……”

  我道:“我们现在,是在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之中,我们自己看来动作正常,但如果我们和时间正常的空间中的人联络,那么,我们一切,全是慢动作,我们的声音,听来也像用慢速度放出来的录音带!”

  罗定神情骇然:“那么,陈毛……”

  大约是我的解释,的确不是一时之间所能弄明白的,是以小郭也抢著道:“陈毛的情形又怎样?为甚么他在这幢大厦的阳台上跳下去,结果会跌死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之上,这实在太不可思议!”我吸了一口气:“事情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我刚才说过,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若是时间变慢了,那么,其他的一切,也呈正比例扩展,譬如说,时间慢了一倍,这幢大厦也就高了一倍。”

  小郭和罗定两人,皱著眉头。

  我挥著手,继续道:“这是很奇妙的情形,在我们的空间中,大厦变高了,但是在正常的空间中,大厦还是和原来一样高。”

  讲到这里,我停了一停,又道:“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中,一切全是不能想像的。”

  小郭和罗定两人,仍然不出声,依然皱著眉头。

  我再道:“陈毛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在一个时间变慢的空间之中,向下跳去,结果在他向下跃去之际,忽然之间,他突破了这个空间,当他突破那空间的一刹间,他还在半空之中,而大厦却回复了原来的高度,结果,他跌下来,就落到了大厦的天台上。

  罗定和小郭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过了好久,他们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又沉默了很久,小郭才苦笑道:“那么,我们在甚么样的情形下,才可以突破这个空间?”

  这正是我想寻找的答案!

  我想了片刻,才道:“看来,王直义的研究,还不完全成功,他只能将我们送到这个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中来,却无法令我们回去。”

  罗定忽然冒冒失失地道:“可是陈毛却出去了!”

  小郭当时瞪了他一眼:“陈毛跌死了!”

  罗定嘴唇掀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不过从他的神情来著,他一定是想说:死了也比永远被困在这样不可思议的空间之中好得多!

  小郭似乎还想继续责备罗定,在那时候,我的心中十分乱,但是,我却又好像捕捉到了一些甚么,我唯恐他们两人的争吵,妨碍了思路,是以我连忙挥著手,令他们别出声。

  当他们两人,静了下来之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错,陈毛突破了这个空间,不然,他就不会死在天台上!”

  小郭摇著头:“这样的突破有甚么用,我可不想就那样死。”

  我望著小郭:“现在问题是,我们所在的空间中,时间究竟慢了多少?”

  小郭道:“那有甚么分别?”

  我道:“大有分别了,如果我们所在的空间,时间慢了一倍,那就是说,原来三百呎高的大厦,就会变成六百呎高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事实上,大厦的高度在同一空间中的人是不变的,但是在不同空间的人来说,就大不相同!”

  小郭和罗定两人,都用心地听著。

  我又道:“假设是一倍,那么,在这里跳下去,如果立时能在下降中突破空间的阻碍,约莫相当于从二百五十呎的高空中跳下去!”

  小郭补充我的话:“还要恰好是落在大厦的天台上,如果直落下地,就等于从五百五十呎的高空跳下去。”小郭讲到这里,苦笑了起来:“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高度跌下去而仍然生存!”

  小郭说得对,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高空跳下去而仍然生存。

  罗定又冒冒失失地说了一句:“若是有一具降落伞,那就好了!”

  小郭简直在对罗定怒目而视了,我挥著手:“罗先生,照我的设想,就算有降落伞,也没有用。一定是在急速的下降中,才能突破空间的阻碍,如果用降落伞,说不定永远在变慢了的空间之中飘荡,那就更加凄凉万分!”

  我的话,令得罗定苦笑了起来,小郭摊著手:“那等于说,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我不出声,在室中来回走著,眉心打著结,过了半晌,我才道:“我愿意冒这个险。”

第十三部:冒险离开四度空间

  小郭尖声叫了起来:“你疯了?这不是冒险,是找死!”

  我道:“我不是说我就这样跳下去,我的意思是,我用一样东西帮助我。”

  小郭和罗定两人,都不明自我的意思,只是望定了我,小郭问道:“这里有甚么东西可以利用?”

  我伸手向前指著,他们两人,循我所指看去,从他们的神情看来,他们显然不知道我指的是甚么,因为那时,我指的是一扇门。

  小郭回过头来看我:“你说的是甚么?”我道:“就是那扇门!”

  罗定还是不明白,但小郭毕竟是经过惊险生活的人,他立时明白了!

  他道:“你的意思是,将这扇门拆下来,抱著这扇门,一起跳下去?”

  我点了点头:“是,希望门先落地,抵消了撞击力,那么,我就有可能逃过大劫!”

  罗定望著我,又望著小郭,这一切,在他的脑中,完全无法想像,但是小郭皱著眉,那显然表示,他在考虑,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自然,这仍然十分冒险,结果怎样,谁也不知道,小郭在呆了半晌之后,吁了一口气,而我已经走了过去,将那扇门,拆了下来。

  我用小刀,在门上挖著,挖了一个洞,可以容我的手穿过去。

  我叫小郭和罗定,扶住了那扇门,我攀高了些,手穿进了那偶洞中,那样,可以紧紧抱住那扇门,而身子俯在门上。

  我也不禁摇著头:“唯一的希望,就是落地之际,仍然是这样子!”

  小郭苦笑道:“可是,你的人比这扇门重,结果一定是你的身子先著地,跌得粉身碎骨!”

  我道:“我们可以在门的下面,加上分量重的东西,使它先落地!”

  小郭这方面的脑筋倒很灵活,他道:“拆洗脸盆!”

  我点点头,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拆下了三个洗脸盆,就用原来的螺丝,将之固定在门的下面,加重重量,看来仍不够我的体重,于是,再拆了一只浴缸,加了上去,看来已经足够了。

  我们三个人,合力将那扇被我们改装得奇形怪状的门,抬到了阳台的栏杆之上。

  望著那装上了一只浴缸、三只洗脸盆的木门,我不禁苦笑。

  只怕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抱著这样古怪的东西,由不可知的高空向下跳去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反倒是在另一个不可知的空间中的人,不止我一个,至少小郭和罗定都是,而且,谁知道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有多少人在不可知的空间之中?

  我攀上了栏杆,当我站在栏杆上的时候,小郭和罗定两人望著我,我和他们轮流握著手。

  这时候,我的情形,就像是日本的“神风特攻队”队员们出发之前的情形差不多。

  我将手穿进了门上的洞,抱紧了门:“你们小心向外推,然后松手!”

  小郭和罗定两人点著头,罗定忽然道:“等一等,卫先生,要是你出去了,我们怎么办?”

  我道:“要是我出去,就好办了,至少我可以再来,而我们可以一起用这个方法出去!”

  罗定苦著脸:“第一次成功,第二次未必也成功的。”

  我心中很卑夷罗定的为人,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也不便表示,我只好道:“你放心,我再来的时候,会带来更适当的工具来。”

  小郭和我的交情毕竟不同,在这时候,他不像罗定一样,只想到自己,而在为我的安全担心,他望著我:“你……你……”

  他连说了两个“你”字,眼圈有点红:“再见!”

  我也道:“再见!”

  他和罗定两人,用力一推,我和那扇奇形怪状的门,一起向下,落了下去。

  经过改装的门,重心在下面,所以我向下落去的时候,倒是头在上,脚在下,直掉下去的。

  有一个时期,我曾热衷于跳伞运动,也曾有过多次高空跳伞。可是这时候,我抱住了一扇那样的门,自高空跳了下来,和跳伞是全然不同的,我下跌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致令得我五脏六腑,像是一齐要从口中喷出来。

  那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不但想呕,而且会感到,将呕出来的,是自己的内脏。

  我竭力忍著,屏住气息,勉力和这种感觉对抗著,所以我只知道自己在向下跌去,全然未曾发觉,在甚么样的情形下,又看得到东西的。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幢大厦的天台!

  当我看到那幢大厦天台之际,我估计距离,大约还有一百呎,可是我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下大叫声,接著,一声巨响,和一下猛烈无比的震荡,我已经到了那幢大厦的天台之上。

  这一下自高空直跌下来的震荡,虽然不是我身子直接承受,那力道也大得出奇,在那一刹间,我被震得天旋地转。我依稀听到了浴缸的破裂声,接著,那扇门也破裂了开来。

  我本来是手穿过了门上的洞,紧紧地抱住那扇门,当那扇门拉得破裂之际,一股极大的力道,将我震了开来,令得我跌出了足有五六呎,倒在天台上。

  那一下摔得十分重,可是究竟那扇门承接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撞击力,所以我倒地之后,手在地上一撑,立时挺身站了起来。

  可是那一撞之势,还有余劲,我才一站起,又禁不住向后,连退了三四步,方始真正站定。

  这时候,我也不及去顾得全身的酸痛了,我忍不住又大叫了一声,我成功了!

  我从那个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中,又回到正常的空间中来了!

  我立时去看那扇门,那真是极其可怕的情形,那只浴缸和三只洗脸盆,碎得已找不到甚么了,门碎成了七八瓣,我能够还站在天台上,真是徼天之幸!

  那一下撞击的力道,的确极大,因为天台也被撞破了一个洞。

  我喘著气,向前走两步,就在这时候,我听到“碰”地一声声,好像是铁门开启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凸出在天台之上的电梯机房中传出来的。

  接著,我看到一个人,转过了电梯机房的墙,他才转过墙来,就看到了我。

  那是王直义!

  我真的无法形容王直义在看到我之后,脸上的那股神情!

  王直义双眼睁得极大,眼珠像是要从眼眶中跌下来一样,张大了口,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来。

  这种情形,显然是他所受的惊骇,实在太甚,以致在刹那之间,他完全处在一种惊呆的状态之中,像是一个白痴!

  我向他慢慢走了过去:“你怎样,好么?我回来了,看来你并不欢迎我!”

  王直义渐渐镇定下来,当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可是他的神态,仍然是惊骇莫名的。

  他变得有点口吃:“那……那不可能,我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你怎么能解决?”

  我不想去责备他,事实上,他在送我到那个空间去的时候,已经说明,我可能永远不能回来,是我自己决定要去冒险的。

  所以我立时道:“是陈毛给我的灵感,你记得么?那管理员?”

  王直义点了点头,可是他仍然道:“我还是不明白。”

  我道:“你的确不容易明白,因为你不知道在那另一个空间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王直义一听到“另一个空间”,陡地震动了起来,面色变得粉白:“你……甚么都知道了?”

  我摇头道:“不,我知道得很少,大多数还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我猜,那座电梯,是一具使时间变慢的机器,对不对?”

  王直义后退,背靠在电梯机旁的墙上,无意识地挥著手,讲不出话来。

  我又向他逼近了一步:“人在通过了这个时间变慢的机器之后,就会进入一个时间变慢的空间,而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空间中回来,对不对?”

  王直义的脸色更苍白,但是他终于点了点头。

  我又道:“在那个空间中,我见到了罗定和我的朋友郭先生。”

  王直义喃喃地道:“我知道,我见到你们。”

  我呆了一呆:“你见到我们,甚么意思?”

  王直义望了我半晌,才苦笑道:“现在,我不必再对你隐瞒甚么了!”

  我有点不客气地道:“你早就不该对我隐瞒甚么了,而且,现在,我们还得快点设法,令他们回到正常的空间来,你应该有办法!”

  王直义现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手在脸抚抚摸著,接著道:“请你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转过了电梯机房的墙角,我也跟著他转了过去。

  一转过去,我就看到在机房的门口,还有一个人站著,那人是韩泽。

  韩泽看到了我,苦笑了一下,我过去和他握著手,一手按著他的肩头,王直义已经走了进去,我也和韩泽一起走了进去。

  才一进铁门,我就呆了一呆。

  这哪里是一个电梯的机房,里面可以活动的体积,虽然不大,但是那些装置,简直可以和美国候斯顿的太空控制中心比美。

  四面全是各种各样的仪器,有很多大小的灯,不断在闪动著,剩余下来的地方,要站三个人,已经极其勉强,当然更没有法子坐下来。

  我在两排仪器之中,挤了过去,王直义在我面前,转过头来,我发现他和在机房外面时,完全判若两人,他双眼炯炯有神,脸上蒙著一层光辉,就像是鱼见到了水中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傲之感。

  连带他的声音,也变成坚定而有自信,他望著我:“小心你的手,任何掣钮,都别碰,碰了一个,就可能改变全人类的历史!”

  他的话,就算夸大,我也无条件地相信了他,我高举著双手,放在头上,侧著身,小心地向前走,来到了他的身边,韩泽跟在我的后面。

  我和王直义,站在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电视机前面,王直义道:“先看他们!”

  我正不明白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王直义已经向韩泽挥了挥手,他和韩泽两人,立时忙碌了起来,双手不停地,动著各种各样的掣钮,又互相询问著。

  过了半分钟,那小电视机上,开始闪动著许多不规则的线条,开始看来,杂乱一片,但接著,已可以看清画面,那是一个空置的建筑单位的客厅。

  而这个客厅,再熟悉也没有,就是这幢大厦的一个居住单位。

  我立时道:“这是为了什么?我们为什么不上去看,而要通过电视来看!”

  王直义望了我一眼,他的神态仍然是严肃而有自信的,他道:“你不会明白的,事实上,对于第四空间的事,我也不是十分明白,不过,你至少可以听一听!”

  我有点啼笑皆非:“多谢你看得起!”

  但是王直义正像通常充满了自信的人一样,一点也没有感到我有讥讽的意思在内。

  他道:“另外一个空间,是无法想像的,当你在那另一个空间中的时候,事实上,你仍然在这实大厦之中,但是你却是在另一个空间,在两个不同空间中的人,不能互相看到、听到,和触摸到!”

  我点头:“这我知道。”

  王直义就像是教师在教训学生一样,毫不客气地斥道:“你知道,你知道甚么!你可知道,要使无线电波,能贯通两个不同的空间,我工作了多少年?”

  我听得他这样说法,心头一阵狂跳,也不及去理会他的话是如何令人难堪了,我立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这电视上,看到他们?”

  王直义点著头:“是!”

  接著,他又不断地按著掣,我则注意著电视机的画面,我看到电视机的画面,不断闪动,转换著,但是换来换去,全是那大厦居住单位的厅堂。

  突然之间,我看到了一个人,我叫了起来,王直义也住了手。

  那电视机的画面虽然小,可是看起来,却十分清晰,那人双手托著头,坐在角落上,我立时看了出来,正是罗定。

  罗定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我望向王直义,王直义立时喝道:“看著!”

  我又回过头去,忽然之间,我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那走进来的人是小郭。

  那真的是小郭,虽然在电视画面看来,他只不过半吋高,但毫无疑问,那是小郭。可是,小郭的动作,为甚么那么奇怪呢?

  他不像是走进来,简直像是在舞蹈一样,慢慢地扬起手,慢慢地抬起脚,向罗定走去。

  罗定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同样是那样的缓慢。这时的情形,就像是在看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一样,而且,比一般电影的慢动作镜头,还要慢得多。

  记得我以前看过记录世运会一百公尺比赛的电影,全用慢动作镜头摄制,动作慢得选手每一根肌肉的抖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罗定和小郭两人的动作,就和那套记录片相仿,我看得连气也不透,王直义在我身边:“在他们那里,时间慢了十倍。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动作,在我们看来,慢了十倍。”

  我望了王直义一眼,王直义道:“一切都慢了下来,连人体内的新陈代谢都慢了。”

  我又看了一会,才道:“现在,要紧的是将他们弄回来,我已经可以肯定,急速的下降,可以突破空间与空间的障碍。”

  王直义望著我,过了半晌,才道:“卫先生,对你来说,现在已经没有甚么秘密,但是我求你一件事,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我并不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那要看情形而论!”

  王直义道:“你有甚么计划,可以令他们出来?”

  我道:“我再去,带工具去,可以使我们自高空跌下来的危险,减少到最低程度!”

  王直义叹了一声:“你很勇敢,我早认识你就好了!”

  我在各种各样的机器之中,向外挤去:“我暂时会替你保守秘密,我要去准备一切,尽快将他们弄出来,我可以由电梯下去?”

  王直义点了点头。

  我忽然想起了一点:“将人送到另一个空间去,完全是由这里控制的?”

  王直义和韩泽两人,互望了一眼,王直义又点了点头,在那一刹间,我真想狠狠打他一拳。

  但是我忍住了没有那么做,因为就算打了他,也于事无补。现在事情已经这样子,打他又有甚么用处?

  王直义是看出了我的面色不善,他苦笑了一下,道:“卫先生,开始的时候,纯粹是意外,偶然闯进另一个空间的人,还能够及时退出来,但是后来……后来不知怎么样,忽然……”

第十四部:重回时间变慢的空间

  王直义像是还想解释甚么,但是我却向之挥了挥手:“不必多说甚么,没有时间听你解释!”

  王直义谅解地点了点头:“是的,你要设法将他们两人弄回来。”

  我望著他,忽然觉得这家伙,可能还会闹鬼,是以我缓缓地道:“我想你们两人,陪我上去。”

  王直义苦笑了一下:“你不信任我?”

  我冷冷地道:“你可以这样想,但是我为我自己打算,因为,如果我不能离开那个时间变慢了的空间,我们三个人也就全不能离开,那么,你所干的勾当,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重了些,是以王直义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他有点激动,大声道:“我干的并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在做的,是改变整个人类历史,改变整个人类文明,伟大无比的‘勾当’!”

  我望著他,仍然冷冷地道:“那么,你为甚么要保守秘密,为甚么,要隐蔽身份?”

  王直义有点泄气了,他喃喃道:“那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

  我立时紧盯了他一句:“那么,是谁的主意?”

  王直义瞪著我,一声不出,看来,他有点麻木。我立时又向韩泽望去,希望在韩泽的神情下,捕捉到一些甚么,可是韩泽在这时候,也望定了王直义,那显然是韩泽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人,而在等待王直义的回答。

  王直义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只是颓然地挥了挥手:“韩泽,我们送卫先生下去!”

  韩泽像是木头人一样,王直义叫他干甚么,他就干甚么。

  我们一齐挤出了那个控制室,在天台上走著,出了天台,走下了一层楼梯。

  韩泽在走下一层楼梯之后,忽然讲了一句:“他们就在二十七楼!”

  我们这时,正是在二十七楼,听得韩泽那样讲法,我的心中,陡地一动,立时道:“当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一定知道我在哪一层?”

  韩泽望了望王直义,然后才道:“是的,你们全在二十七楼。”

  本来,我们在下了天台之后,是一直向电梯门口走去的,一听得韩泽那样说,我立时一个转身,来到了一个居住单位的门口,用力将门打了开来!

  在那时候,我急速地喘著气,心中紧张得难以形容。

  王直义在我身后道:“卫先生,虽然我们同在这幢大厦的二十七楼,但是别忘记,我们和他们是在两个不同的空间!”

  我望著被我撞开了门的那个居住单位,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我转过头来,吸了一口气:“王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只不过说想问他一件事,并没有说想问他甚么,可是他已经道:“我知道你要问甚么。”

  我望著他,王直义苦笑了一下:“你想问我,被你拆掉的浴缸、洗脸盆和那扇门,是不是还在?”

  我点了点头,仍然望著王直义,王直义用手抚著脸:“在理论上来说,它们被拆掉了,实际上的情形怎样,你可以进去看看。”

  我又吸了一口气,在那时候,我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之感,我慢慢向内走去,才经过了一条短短的走廊,我就看到了一间房间,没有房门!

  我的心狂跳著,在略呆了一呆之后,我直冲向浴室,浴室中的浴缸、洗脸盆,是被拆除了的。

  我陡地转身出来,在那一刹间,我起了一种十分狂乱的思潮,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是这个居住单位,小郭和罗定,就在这里!我大声叫了起来,叫著小郭和罗定,而且,在整个厅内,乱扑乱撞。

  我的确是有点狂乱,我实在不能控制自己,小郭和罗定明明在这里,我为甚么见不到他们,碰不到他们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我究竟不是一个对时空问题有深切研究的科学家,在这个神秘莫测的问题上,我甚至连懂得皮毛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勉强可以接受这种说法而已。

  我情绪激动,再要冷静地接受这种观念,就相当困难,我不住地叫著、奔著,用拳打著墙,用脚踢著门,好像小郭和罗定两个人,是躲在这个居住单位的甚么地方,我要将他们逼出来。

  我看到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冲了进来,但是我仍在大声叫著,直到他们两人,将我紧紧拉住,我才喘著气,停了下来。

  王直义大声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没有用,为甚么要那样?”

  我一面喘著气,一面用力推开了他们两人,在王直义向后退去之际,我向前逼去,用手指著他的鼻尖,厉声道:“王直义,你不是人,是妖孽!”

  这一次,我对王直义的詈骂,简直不留余地到极,王直义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可是他却保持著相当的镇定,双眼直视著我,一字一顿:“是的,我是妖孽,是不是要将我绑起来,放在火堆上烧死?”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呆住了。

  我直指著他鼻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我在骂他的时候,完全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但是在听得他那样说之后,我却气馁了。

  我有甚么资格这样骂他?没有人有资格骂他,他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是一个极其伟大的科学家,他已经可以将人送到另一个空间之中!

  那自然骇人听闻,但是任何新的科学见解,在初提出的时候,全骇人听闻,历史上有不少这样走在时间前端的科学家,的确被放在火堆上烧死!

  我慢慢放下了手,完全静了下来,然后,才缓缓地道:“对不起!”

  王直义没有说甚么,脸色仍然铁青。

  我又道:“对不起,请接受我的道歉!”

  王直义伸手,按在我的肩上,他居然现出了一丝笑容:“算了,我觉得,你开始了解我,将来,或许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我们要设法将罗定和小郭救出来,希望你别阻挠我。”

  王直义道:“我不会阻挠你,因为要将我的工作保持极端秘密的并不是我!”

  他在那样讲的时候,语调之中,有一股深切的悲哀,他的心情,我可以了解,是以我也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彻底解决,请你相信我。”

  王直义叹了一声,我们一起自那个单位中退了出来,进了电梯。

  我记得电梯壁上,曾被我拆开过一部分的,但这时候,看来却十分完好,显然是他们修补过了,我们进了电梯,电梯向下降,我又道:“小郭曾经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中,通过一次之话,那是甚么原因?”

  王直义摇著头:“我也不明白,那一定是在某种情形下,两个空间的障碍,变得最薄弱而形成的现象。我的主要理论,是通过无线电波速度的减慢,而使光速减慢,从而使时间变慢。而无线电波,随时受宇宙天体干扰……”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人实在是太渺小了,不论做甚么事,都无法放开手去做,而要受各种各样的干扰,自然的干扰,和人为的干扰!”我没有说甚么,电梯已到了大口的大堂,我首先跨出了电梯。

  王直义问我:“你用甚么法子将他们两人救出来?你的安全脱险,完全是一种幸运!”我摇著头道:“不是幸运,是靠我自己的机智,我会有办法,只要你能再将我送回去!”王直义苦笑著,点了点头。

  我向外走去,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在大厦门口,向我挥著手。

  我回到了家中,白素看到了我,立时急急问我,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当我将我的经历告诉她的时候,素来不大惊小怪的她,也不禁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晌,她才道:“那你准备怎样?”

  她虽然问我准备怎么样,但是事实上,从她问我的神情看来,她已经知道我准备怎样了,因为她有著忧虑的神色。我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再去一次!”

  白素呆了半晌,点著头:“不错,你只有这一个选择,但是……”

  我自己心中,也同样忧虑,因为那究竟不是到甚么蛮荒之地去探险,而是到另一个空间去,那实在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事,第一次,我能藉急速的下降而回来,但是天知道第二次能不能这样!

  我吸了一口气:“就算我不能回来,我一定活得很长命,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突然突破了空间和空间之中的障碍,再回来时,你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

  白素是开得起玩笑的人,尽管她的心中很不安,但是她并不表露出来,她只是淡然地道:“这大概就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甚么。

  老实说,时间不同的空间,这种概念,在现代人来说,别说理解,就是要接受,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是在很久之前,就有人提出“天上七日,人间千年”的说法。在“烂柯山”这但故事之中,那个樵夫,显然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我来回踱了几步:“这是最悲观的说法,事实上,我想是没有问题的,我要去准备三具降落伞,和三包铅块,当然,还是相当危险,但是比起我抱住一扇门跳下来,要安全得多了!”

  白素没有说甚么,只是点著头。

  我立时打电话给杰克上校,因为我所要的东西,只有问他,才能最快得到。

  我并没有对杰克上校说及我的遭遇,那是因为这是极其骇人听闻,而且,我考虑到,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幕后另有人主持,如果这件事公布了出去,对他们两人,相当不利。

  我只是告诉杰克上校,我要那些东西。有了那些东西,我就可以将小郭和罗定两人带回来。

  杰克上校在电话中,答应了我的要求,同时,他也十分疑惑地问我:“你要的东西,是互相矛盾的,降落伞使下降的速度减慢,但是,铅块却使下降的速度加快,你究竟在搞甚么鬼?”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半开玩笑地道:“上校,你的科学常识实在太差了,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要是从高空跌下来,带上一百斤重的铅块和不带,下降的速度是一样的?你怎么连著名的比萨斜塔实验,也不知道?”

  当然,我看不到上校当时的情形,但是从他发出的那一连串叽哩咕噜的声音听来,他一定被我的话,弄得十分之尴尬。

  我和他约定了他送这些东西来的时间,然后,放下电话。我向他要三袋,每袋一百斤重的铅块,当然是准备在跳下来时用的,我并不是想藉此下降快些(那不会发生),我只不过是想稳定下降的点,使我们不致于取到另一个不知的地方去。

  等到一切交涉妥当之后,我坐了下来,白素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们几乎不说话。

  杰克上校的办事能力的确非凡,一小时后,带著我所要的东西来到。而白素坚持,要和我一起到那幢大厦去。

  我无法拒绝她,由她驾著车,一起向那幢大厦驶去,才来到大厦门口,就看到王直义和韩泽两人,一起站著,白素停下了车,和我一起走了出来。

  我看到王直义盯著白素,很有点不自在的神情,我立时道:“王先生,放心,她不会乱说甚么,就算我不回来,她也不会说甚么。”

  王直义苦笑了一下。我们三个人,一起合力将放在行李箱中的东西拿了出来,一起提进了大堂,来到了电梯门口。

  等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和白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素望著电梯:“你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应该让我去才是。”

  我笑著,当然笑得很勉强,我道:“你当是去郊游?”

  白素叹了一声:“就是不是!”

  我们将铅块、降落伞,一起搬进了电梯,当我转过身来,面对著外面的三个人时,我看得出,他们和我,同样心情紧张。

  我道:“别紧张,如果一切顺利,只要半小时,我就可以回来了。”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当然,是这里的时间。”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电梯的门,已经关上,我抬头看电梯上面的那一排小灯,只是在开始上升的时候,亮了一亮,随即全熄灭了。

  现在,我已完全明白全部事情的经过,我知道,在不断上升的过程中,时间在逐渐变慢。王直义的研究,当然超时代,只可惜他还未曾完全成功,不然,我应该可以通过电梯上升,到达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也可以藉电梯的下降,而回到正常的空间来!

  电梯在不断上升,这次,我的心中,并不惊惶,但是,那仍然是一段很长时间的等待。

  等到电梯终于停下,门打了开来,我大声叫了起来。小郭和罗定,一起奔了出来,罗定著到了我,呆了一呆,小郭的动作,很出人意外,他立时转身,重重揍了罗定一拳,大声喝道:“我说甚么?我说卫斯理一定会回来的,你这杂种。”

  罗定捱了一揍之后,一声不出,我忙道:“行了,别打架,快将东西搬出来!”

  小郭和罗定,一起走了进来,将电梯中的东西,全搬了出来。电梯的门关上。

  我们一面将东西搬进屋内,我一面将我上次跳下去的情形,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他们两人用心听著。

  我道:“这里没有甚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们开始预备,背上降落伞。”

  罗定对于降落伞,显然不是怎么习惯,由我指导著他,然后,我们一起提著铅块,来到了阳台上。

  罗定紧张得脸色青白,连小郭的额角上,也在冒汗,我们一起攀了上去,我的神情很严肃,完全是快要向敌人进攻时的司令员姿态。

  我道:“一切听我号令,一等著到了大厦天台,我就叫放,你们先松手,将铅块抛下去,然后,拉开降落伞,我们最好落在大厦的天台上,所以千万不要早拉降落伞,听明白了没有?”

  小郭和罗定一起点著头,我望著上下白茫茫的一片,大叫一声:“跳!”

  我们三个人,一起向下,这一次下跃,和上一次又不同,因为没有那么多东西绊著我,我可以打量四周围的情形。

  极目望去,甚么也看不到,等到忽然可以看到东西时,那是突如其来的事,我们看到了大厦的天台,而下降的速度,也在迅速加快。我大叫:“放!”

  我们三个人一起松手,三袋沉重的铅块,一起向下坠去,然后,又一起张开了降落伞。等到降落伞张开之际,离天台已不过一百呎了,铅块落下去,其中有一袋,落在电梯机房的顶上,我看得十分清楚,铅块击穿了机房的顶,穿了下去,接著,便是一下爆炸声,烈焰冲出。等到烈焰冒出来之际,我们也已经落到了天台上,我最先挣脱降落伞的绳索,奔到机房门口,想进去看看。门关著,浓烟自门缝中直冒了出来,机房中已全是烈火,无法进去了,我连忙后退,挥著手,我们一起奔下天台,到了电梯门口,发现电梯门缝中,也有烟冒出来,我呆了一呆,大声道:“快顺楼梯走!”我们顺著楼梯,飞奔而下,但是浓烟的蔓延,此我们奔走快得多,到我们奔到最后几层时,完全是冲过浓烟而奔下去的。

  我们冲到了大堂,直奔到门口,我看到白素坐在车上,我大叫了一声,白素立时走了出来,这时,整幢大厦,几乎每一处都有浓烟在冒出来。

  我大声问道:“他们呢?”

  白素很吃惊,道:“他们在天台的机房里,你难道没有看到他们?”

  一听得白素那样说,我不禁全身冰凉,立时再转过身去,一切全已太迟了,自大厦各处冒出来的,不但是浓烟,而且有烈焰,王直义和韩泽,看来已完全没有希望了!

  整幢大厦失火后的第三天,我和小郭,又一起来到了这幢大厦之前。整幢大厦,烧剩了一个空架子,消防人员,还在做善后工作,我和小郭站著,一动不动。整个火灾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尸体的报告。我知道,如果当时,王直义和韩泽,是在那机房中的话,那么,他们连保留尸体的机会也没有。有一点,我始终存著怀疑,那便是,这场火,究竟是因为铅块的偶然击穿了机房顶而引起的,还是王直义所故意造成的?

  我也永远无法知道王直义的幕后主持者是甚么人了。

  我曾经又遇到过“鲨鱼”几次,但是他却装著完全不认识我,自然,我也不会向这种人追问甚么的。那幢大厦,后来当然拆掉了,至于是否又另起了一幢大厦,就不在这个故事范围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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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