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平东上校却还在道︰“我的建议,往往上峰不会驳回。”

  我只好叹了一口气,对于一个做了如此荒诞的事而还在沾沾自喜的人,实在是没有甚么可以多说,我只是道︰“上校,对不起得很,如果你有兴趣到A区去旅行,请自便。”

  平东上校睁大了眼睛︰“甚么意思?”我忍不住吼叫了起来︰“这还不明白?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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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又道︰“我,不去!”

  上校“哦”地一声︰“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来你是胆小鬼。”

  我心中怒火陡升︰“你有甚么资格说我是胆小鬼?你以为用这种卑鄙的话来刺激我,我就会被你们利用了?我是胆小鬼,你是甚么?你为甚么不去?你为甚么不去将奥斯抢回来?”

  平东上校居然毫不动气,反倒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你不去也不要紧,何必动那么大的气?我向上峰推荐你,是给你一个机会去弥补你的过失。”

  我几乎想要挥拳相向了,我瞪著眼︰“混你的账,我有甚么过失?”

  “奥斯和你在一起,你将他击昏,所以才使他落入‘灵魂’的手中。”

  真他妈的混账东西,他竟讲出了这样无耻的话来,我冷笑一声︰“那么,照你想,我应该怎么办?要我喝一声变,将他变作我衣服上的一个钮扣?还是要我施展法术,将他藏在头发中?如果说有甚么错误的话,错误在你的身上,你的总部,轻而易举地就给人占领,如果有人开拍滑稽特务片,我一定推荐你去当主角!”

  我的话,对平东上校而言,可以说是极尽侮辱之能事的了!

  可是,他却仍然并不激动,他叹了一口气︰“你不提这件事,倒也罢了,如今既然提了出来,而且指责我的无能,那么,我也不得不指出,总部所在,绝对秘密,正因为你的疏忽,所以才将敌人带了来!”

  这一闷棍,令我实在有些受不住,我的脸色一定青得很难看,我虽然不能看到自己的脸,但是我却感到了面肉的僵硬。

  我喘了一口气︰“好了,我们之间,已没有甚么可以说下去了。再见!”

  我转身向外便走,平东上校也道︰“再见,希望你多多保重。”

  我狠狠地道︰“我知道怎样照顾自己的!”

  平东道︰“你真要小心才好,‘灵魂’虽然已得了奥斯,但是事情并不就此过去,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的话,令我陡然一呆。

  在这一刹间,我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对的,平东上校说得对,“灵魂”虽然得到了奥斯,但即使奥斯完全听从“灵魂”,事情也并不就此可以了结。

  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

  我甚至推测到了A区主席,那个举世都在注意他一举一动的大独裁者,已必须施行一项罕见的手术才能活下去!

  而且,我还推测到,这项罕见的手术,可能是人体最重要器官的移植。

  我可以更接近事实他说︰这种移植,是人头的转换!

  这样大的秘密,我知道,这就表示我随时徘徊在鬼门关的边缘!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绝没有退却的余地!

  然而,我又应该怎样呢?难道我接受上校的任命,到A区去冒险?

  当然我不能,我只不过在门口略停了一停,大约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便发出了“哼”地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我召了一辆街车,司机问︰“去哪里?”

  我心恍惚,又十分气恼,竟大声道︰“回家!”

  司机大约当我是神经病,望了我好一会,才道︰“先生,府上在哪里?”

  我呆了一呆,才笑了起来︰“对不起,我正在想别的事,我要到……”

  我的话还未讲完,车门突然被一个人打开,那人探头进来,向司机道︰“对不起,这位先生,不需要搭车。”

  那家伙一面说,一面竟然伸手来抓我的手臂,我心中正自憋著怒气,无处可出,那家伙正好是自讨苦吃,我扬起拳头,就待击了下去。

  可是,当我的拳头疾挥而出,离那人的下颏,只有半寸的时候,拳头突然煞住了。

  那人是我的好朋友巴图!

  他是一个大国的异种情报处理专家,和我有深厚的交情。

  拳头没有击中巴图,必然的结果,是我被巴图拉出了车厢!

  而我一出车厢,“呼”地一声,那辆车便急急驶走,我想那位的士司机一定在庆幸能够摆脱了我这个“神经病”!

  一出了车厢,我用力拍著他的肩头,他也用力拍著我。

  我笑著︰“你来得正好,我有麻烦。”

  他也笑著︰“我想,我的出现,和你的烦恼,大约有关连,我收到了一项异种情报,冒险驾著还未曾正式使用的超音速喷射机赶来和你相会。”

  “哦,你收到的异种情报是甚么?”

  “说出来吓你一跳。”

  “你放心,只管说好了,我不至于那么胆小。”

  “情报说,A区主席快死了,除非替他进行一项换头手术。”

  我大吃了一惊,整个人都呆住了,我的天,这是最秘密的情报,而他,竟然在一条马路上(虽然说这条马路不是很热闹),用这么大的声音,叫了起来。

  看了我的情形,他竟然哈哈大笑︰“看,你果然吓了一跳!”

  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余悸未定,是以声音听来十分异样︰“你疯了,这样的事,能随便乱说么!”

  巴图却开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卫,你太紧张了,在大街上可以说的话,即使被人听到,也绝不会被人怀疑那是真正的秘密!”

  我不得不承认巴图的话是对的,但是我仍然道︰“还是别乱说的好。”

  巴图拍著我的肩︰“我要和一个人接头,你可愿一起去见他?”

  我问道︰“平东上校?”

  “是的,我必须先让他知道我来了。”

  “不必了,我不想再去见他,因为我才从他那里出来。”我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

  “那么,你到我的酒店中去等我,金像酒店,七○七室,我随即就来!”

  巴图一面说,一面将钥匙抛了给我。

  我本来急于回家去,可是巴图来了,而且他的来到,又和这件事有关,我自然不得不改变计划。

  接过了钥匙,巴图连跳带奔,走了开去,他永远那么精力充沛。

  我截了一辆街车,到金像酒店,七○七室是一间极其豪华的大套房,我坐在一张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然后打电话回家,向白素说明我必须迟归的原因,因为巴图来了,我们有事情要商议。

  我坐了只有二十分钟,便有人敲门,同时也听到了巴图的声音。

  门一打开,巴图像一阵旋风也似地卷了进来︰“太好了,卫,太好了。”

  我瞪著他︰“甚么太好了?”

  “能够和你一齐工作,不好么?”

  “巴图,”我正色地道︰“我和你是朋友,但是我不会和你一起工作。”

  巴图像是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回答,他略带委屈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夏威夷的海滩上,你不是说过,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千万不可忘了你,要和你一齐去探索?”

  我叹了一口气︰“是的,我说过。可是如今这件事,没有甚么奇怪,只不过是一个独裁者,想尽方法要活下去。”

  巴图大声道︰“是的,可是他想用甚么方法活下去,你知道吗?”

  我大声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得比你多得多,你所得的情报,全是由我供给的。”

  “有一点你不知道。”

  “甚么事?”我有点挑战似地问。

  “这位大独裁者正在倾全力发展核子武器……”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算了,这算甚么特别的情报?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你听我讲下去,好不好?他派他最亲信的将军,去主理核子武器发展,而他的最后一次公开出现的地点,根据人造卫星侦察的结果,正是他们核子基地的附近。”

  我不屑道︰“那又有甚么稀奇,他去巡视核子基地,十分寻常。”

第八部︰零星情报拼凑真相

  巴图道︰“是的,他在那地点,一年总得出现好几次,但这一次有多少例外。”

  “甚么例外?”

  “往常,他在视察核子基地之后,回到京城,他的部属,照例在机场上有盛大的欢迎场面,但是这最后一次,他似乎根本未曾回到京城去!”

  “是的,他自那次出现之后,到如今已足有四个月未曾露面,你们的情报人员,甚么情报也得不到,只好乱猜!”

  巴图摇著头︰“别将我们看得太低能,我们有情报,但不能确定,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对于整件事情,也可以有一个梗概了。”

  “讲讲看。”

  “A区附近的那个辐射尘测量站,测得辐射尘增加,这个现象,应该是一次极小型核子武器爆炸的结果,情报人员曾推测那可能是一种极新型的核子枪。”巴图来回地踱著︰“自这件事之后,到如今,是四个月。这个时间,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我没有出声,巴图继续说下去︰“在这四个月中,那个核子基地的一切活动,全都停止,而主席却下落不明,上个月,我们故意要换大使,想趁呈递国书的机会,逼他出现,可是结果,由副主席代替!”

  “那么,你拼凑的结果是……”

  “我的结论是,测量站记录得辐射尘微量地增加,并不是甚么核武器的试验,而是那个核子基地中,出了意外。”

  他顿了一顿,续道︰“意外可能是人为的,更可能是A区地下志士的杰作,总之。在这次意外中,这个大独裁者,受了伤!”

  “哼,如果是核武器自动爆炸甚么的,这个主席又不是真神,早就死了。”

  “当然他没有死,但是我有理由相信,他身子一定受了灼伤,我刚才提到四个月这个时间因素十分重要,它的重要处,就是一般辐射灼伤的人,总还可以多延留四个月左右的命!”

  听到这里,我不禁耸然动容。

  我站了起来︰“那么,你的结论是……”

  他接过了口去︰“我的结论是:四个月前,这位大独裁者,在巡视核子基地时,因为还不可知的意外,受了辐射线的灼伤。当时,受灼伤的部分极少,绝不致命,他自然立即受到了最好的照顾,但是那没有用,受辐射灼伤的地方,渐渐蔓延开来,到如今,我相信除了头部之外,他的身体,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这四个月中,他当然吃足了苦头!”

  我耸了耸肩︰“好得很,这正是狂人应得的报应。”

  巴图道︰“他自己是不是不想死,不得而知,但是他的得力部下,一定希望他能活下去的。”

  我吸了一口气︰“于是他们想到了奥斯教授!”

  “是的。”

  “如今,他们已将奥斯教授掳走了!”

  “是的,我们必须将他救出来。”

  我摇了摇头︰“是你,不是我们。”

  巴图叹了一声︰“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奥斯是你的朋友,你怎能见死不救?这件事,奥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成功也好,失败也好,他都绝不能活著离开!”

  我听了之后,默然不语。

  我之所以默然不语,是因为我知道巴图的话是对的,不论在甚么情形下,奥斯都有死无生!

  但是,我又能做些甚么呢?

  我呆了半晌,仍然摇了摇头。

  巴图又叹了一声︰“任何困难的事,我都喜欢一个人做,但这件事,卫,需要你帮助,我们要去挽救一个杰出科学家的生命,这个科学家,有可能使人类医学史完全改变面貌!”

  我叹了一声︰“我并没有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不妨听一下你的计划如何。”

  巴图道︰“计划很巧妙,我们以高级外交人员的身份进入A区,就算失败,至多被驱逐出境。”

  我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巴图以为我是怕死,这使我很不高兴,但是我却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他又道︰“当然,我们首先要查明,奥斯教授是不是决定帮他们忙  你要我说出详细的计划,老实说,根本没有。只能见机行事,但如果你肯,立时便可成行。”

  我惊讶地问道︰“这是甚么话?”巴图道︰“现在的办事效率之快,令人惊叹,我在动身飞来之前,使用无线电话通知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准备两份外交人员的身份证明,现在,持有你我两人外交身份证明的人,已在机场相候。”

  我不出声,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去。巴图续道︰“卫,你如果不答应和我一起去,那我自己去了,我知道,我们至多只有三天的时间,每一秒钟,都是宝贵。”

  我实在不想去,但是,我又实在难以拒绝,因为巴图是我好朋友,我无法眼看他去冒险,而不加以援手。

  而且,奥斯教授的安危,我也一样关心。

  当时,我僵立在门口,大约过了半分钟,我向背后伸出手去,我伸出的手,立时被巴图握住。

  一切就这样决定了。

  七小时之后,超音速喷射机,在A区的一个大城市的机场上降落。

  这七小时的飞行,我们的生命,每一秒钟都在危险之中,因为这一型的飞机,还在试验阶段,它的速度特别快,我们居然奇迹也似地飞行终于安全降落,当我们步出飞机时,看到机场上,军警林立,虽然我们都持有正式外交人员的文件,但是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一个中校带著几个士兵,向我们走来,他板著脸孔,冷冷地打量了我们一眼︰“就是两个外交人员?”

  巴图道︰“是的,我们使馆中的人会来接我们,我想,你不至于要对我们进行检查吧?”

  “当然不,”那中校仍是板著脸︰“而且,也不会有人来接你们,你们的飞机在一小时之前,进入我国国境时,外交部已宣布你们为不受欢迎的人物,你们必须立即离去。”

  “甚么?”巴图高叫了起来︰“这不合外交惯例,我要与我们使馆的人接触,我们当然要抗议,贵国这样做法,是……”

  可是那位中校,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外交惯例?像你们这样,怀有特殊目的,就合乎外交惯例?”

  巴图呆了一呆,那中校道︰“我们已替你准备好了飞机,请跟我来。”

  巴图忙道︰“不,我们要回去的话,当然搭我们自己的飞机离去。”

  “不,你们的飞机,在一入国境时,空军部队已下令扣留了。”

  巴图气得脸色大变,那飞机正在试验中,是一项重大的军事秘密,因为这类战斗机,不但速度极高,而且可以携带多种核子导弹,若是被对方扣留,那当真是偷鸡不著蚀把米了!

  巴图尖叫了起来︰“你简直是流氓!”

  那中校厉声道︰“侮辱军官,是要付出代价的!”

  巴图还想再骂,但是我却拉了拉他的手臂︰“巴图,我们走吧!”

  巴图苦笑道︰“可是那飞机……”

  我摊了摊手︰“你有甚么办法?你看到了没有,机场上足有一团士兵,而我们,只有两个人,你想要怎样反抗?”

  “我不能失去那飞机!”巴图高叫著。

  突然之间,他左手向下一抛,轰地一声响,一大团烟雾,立时冒了起来。

  我绝不赞成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出手,可是巴图这家伙却已然先出手了。

  他既然出手了,我怎可以袖手旁观?

  就在那一大团烟雾突然冒起之际,我身子也向前疾扑而出,一拳击在那中校的胸口。

  那中校的身子,向后倒去,我一再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的手臂,扭了过来,那时候,我们全在浓烟中,谁也看不到谁。

  一同被困在浓烟中的,还有几名士兵,那几个士兵的手中,全有武器,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也不知所措。

  我拉著那中校,认定了飞机的方向,疾奔出去,好在我们离飞机并不远,我一冲出了烟雾,便奔到了飞机的边上,紧接著,巴图也从烟雾中出来,靠著那中校的掩护,并没有人向我们开枪。

  巴图首先跳进了机舱,他一面伸手来拉我,一面已使飞机引擎发动,我一脚将中校踢出,身子一耸,上了飞机。

  飞机立时在跑道上向前冲去!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我们可以逃得出去,那才是奇事了。

  机关枪声,立时从四方八面,集中向飞机传了过来,飞机猛地一震,左翼已著火,巴图用力按下一个红色的圆掣。

  我和他两人,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弹出了机舱︰呈抛物线弹出,大约弹高了一百公尺左右,当我们身在半空之际,倒可以看清机场的形势。

  在我们四周围的士兵,至少有三百人,飞机已然全被烈火吞噬,立即就会发生爆炸。

  我们身在半空,那是最好的靶子,但兵士显然未曾奉命,是以没有发枪。

  巴图的手臂,突然振了一振,“呼”地一声响,一只气垫迅速地自动充气,而他将那只气垫,向我抛来!

  我和他两人,隔得本来就极近,气垫向我一抛,我一伸手便抓住,而他的手,也未曾离开那气垫,我们两人一齐跌下,跌在那只气垫之上。

  巴图在还未曾落地之际,便叫道︰“快滚出去!”

  我们松开了那只救命气垫,身子向旁,疾滚了开去,滚开了十来码之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浓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高达数百公尺,那架飞机,已经爆炸了。

  包围在我们四周围的士兵,因为飞机的爆炸,而乱成了一片,细小、灼热的金属片,四下飞射著,这种混乱,给以我们机会,使我们可以向机场的草地冲过去。

  可是几乎立即地,在我们的面前,出现了整排的军队,而在我们的左、右和后面,军队也一齐掩了过来。

  那个中校满面怒容地奔到了我们的面前︰“你们被捕了!”

  巴图道︰“我们是外交人员。”

  中校厉声重复著︰“你们被捕了!”

  巴图道︰“好,我们被捕了,但是请问……”

  他讲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请问,未能完成截留飞机的任务,你将在甚么时候被捕?你又有几分不被枪决的机会?”

  巴图那一句话,比甚么都厉害,那位中校的面色,变得和水泥跑道差不多。

  我笑了一下︰“你何必代他担心,或许在军法处中,有他的亲戚,那么他就可以不至于被枪毙,只做二十年苦工甚么的。”

  中校的面色更难看,巴图沉声道︰“中校,你只有一个机会︰你不是说替我们预备了一架飞机么?你和我们一齐上那架飞机,我们带你离开,到了外国,你可以凭撰写回忆录的版税而生活得很好,我猜你不是属于正规军队,而是特工部队的军官,是不是?”

  那中校无助似地向不远处的一架小飞机望了一眼,巴图道︰“你可以押著我们前去的。”

  中校道︰“你……竟引诱我叛国?”

  巴图耸了耸肩︰“或许你更喜欢二十年的苦工监,我们当然不便勉强。”

  中校大喝一声︰“走!到那架飞机去,我会押你们去见最高首长!”我心中大喜,巴图也是,想不到我们在绝处,又有了生机,我们在中校的“指押”下,向那架飞机走去,围在我门面前的士兵,一齐让路。

  然而,我们却未能走到那架飞机的近前,四辆吉普车便已疾驶而至。

  先从吉普车中,跳下了十来位手持一种十分异特武器的军官,然后,一位将军下车。

  那下车的是一个身材十分魁伟高大的少将。中校一见了他,就像是已经看到了屠刀的羔羊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当然,我和巴图两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甚么地方去,那少将向我们望了一眼,然后直来到中校的面前,一挥手,和他同来的几个军官,已将中校围了起来。

  那少将冷冷地道︰“你被捕了!”

  他走向前去,粗暴地将中校肩上的肩章拉下来,又将中校的军帽摘下,几个军官,立时推著那可怜的中校走了。

  我心中之所以感到这位中校可怜,是因为我们离那架飞机已然极近,如果那四辆吉普车迟五分钟来的话,我们早已飞到空中去了!

  当然,不但是那中校倒霉,连我们也倒了霉,中校被带走之后,少将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不能不佩服巴图,因为在这样恶劣的情形之下,他竟仍是一样地若无其事︰“将军阁下,我想贵国对我们两人的身份,一定有些误会。”

  少将得意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特务先生。”

  他一面说,一面用戴著手套的手,几乎直指到我们的鼻尖上来︰“尤其是这位先生,我们国家安全部部长,早已提醒过我们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口中的“国家安全部部长”,就是“灵魂”!

  我忙道︰“他……料定我要来?”

  “是的,他下令全国,注意你的踪迹,想不到你竟这样堂而皇之地冒认外交人员!”

  我强辩道︰“不是冒认,我是正式的外交人员,有真正的证件!”

  “不论你有甚么证件,你们两人都必须遭受扣押,如果你们是真正的外交人员,那你们的国家,一定会替你们交涉!”

  将军傲然地回答著,我向巴图望去,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巴图也只好望著我苦笑了一下。

  在两名军官的监视下,我们上了一辆吉普车。

第九部︰不可思议的途径

  车子一直驶到了极其巍伟宏大的“王宫”之前。“王宫”是主席府,我们竟被带到主席府来了,真不知道他们想将我们怎样。

  车子一到了“王宫”门前,便停了下来,两名军官上前去和守卫交验证件,所有的军人立时撤退,而由穿著浅蓝色制服的主席特卫队来接替开车子。

  A区的特卫队是最高的特权阶层,人数并不多,只有三百人左右,在这里的队员,全是军队中的团长,而离开了特卫队之后,他们不神秘死亡,便可以做更高的官。

  特卫队的司令官是“灵魂”。

  我们的囚车继续向前驶,穿过了一条两旁全是名贵花卉的大道,直来到了王宫的门前,然后,车门打开,当我们下车的时候,看到一位特卫队的官员,正等在车旁,那军官居然和我们握手︰“我是泰中将,特卫队的副司令官。”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只好将一切全看开,我笑道︰“啊,幸会,幸会,这里就是著名的王宫了?主席要召见我们?”

  “两位,”泰中将的年纪不算大,但是他讲话的神情却极严肃︰“你们也胡闹得够了,你们也应该看得出我们的极度容忍。”

  巴图瞎皮笑脸地道︰“还有我们的运气好,这一点也不可否认。”

  泰中将冷然道︰“现在,你们将会见一位伟大的人物,如果你们再胡闹的话,那么你们的运气,就不会那么好。”我和巴图互望了一眼,心中暗忖,难道真的是主席要召见?

  如果是的话,那么,我们的一切猜测,当然全不正确,因为我们推断那位大独裁者,在死亡的边缘!我先道︰“很乐意会见这位大人物。”

  泰中将翻起手腕,对著他的“手表”道︰“第一分队,到正门来集合。”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大约不会超过十五秒钟,便看到十二名持卫队员,一齐奔了过来,泰中将道︰“你们负责看管他们两人,一有异动,格杀无论!”

  一个看来是分队长的人高声答应,泰中将又道︰“带他们自第三路线,到会议室去。”泰中将的话,在我们听来,莫名其妙,但是他不待我们发问,已向外走了开去,那十二名特卫队员散了开来,将我们围在中心。

  然后,他们操起整齐的步伐,向前走去,我们被挟在中间,自然不能不走,穿过了好几条长走廊,那些走廊,简直就像是迷宫,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令得我和巴图两人,大开眼界!

  我们先到了一间房间,看来正像是会议室,我们以为已经到了,可是,一被命令坐下,突然有下沉的感觉。

  整间房间,是一架巨型的升降机!

  那“房间”一直沉了多少,我们自然不可能知道,在时间上而言,大约三十秒,然后出来,又经过了许多曲折的走廊,到了另一间房间,在那里,我们被命令脱下所有的衣服。

  我们当然大声“抗议”,可是那位分队长冷冷地道︰“不脱也可以,但只要你们的身上,有一点金属的话,等一会通过光环地带时,就自讨苦吃。”

  我不明白“光环地带”是甚么意思,巴图已低声道︰“脱吧,那是一种对金属有特别效应的光,会使金属发出高热,但对人体却又无害。”

  我们脱清了衣服、鞋、袜,然后,再穿上他们抛过来的衣服,才继续向前去。

  我们向上爬著石级,又穿过了一道小河(那是真的小河,流水淙淙),然后,经过了许多道一吋厚的钢门,最后,我们到了一个圆筒之前,那圆筒径约六呎,所有人都挤了进去,然后,突然间,圆筒旋转了起来,足足转了五分钟之久,每一个人平衡感都遭到破坏。

  旁人是怎样出来的我不知道,我是天旋地转地跌出来的,一跌出来之后,还未曾看清是跌在甚么地方,身子又向上升了起来。

  我还不是直接向上升起,而是呈螺旋形向上升起,这更令得平衡组织失灵,接著,被一股大力,弹了起来,落在地上,我勉力睁大了眼,看出跌进了一间房间,我感到这间房间的四周围全部镶满了“哈哈镜”,一切全是变形的。

  我听得巴图在叫我,他就在我的身边,当我循声看去时,巴图却在翻筋斗。

  事实上,我身边的一切,全固定不动,而自然也不是四壁镶满了哈哈镜,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幻觉,是刚才旋转得实在太厉害了。

  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我才能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两人各自伸手搭住对方的肩头,这样可以使我们站得稳一些。

  这是一间陈设得十分华丽的房间,我们都奇怪︰经由这样秘密而不可思议的途径,才到达这样的一间房间中,对方的用意何在?

  也就在这时,一扇门打开,四个身子又高又瘦的人,走了进来,那四个人走进来的姿势,十分特异,他们的双手,五指伸得很直地放在他们的身边,那样子倒有点像美国西部的枪手。

  由于他们双手的样子那样奇特,我自然地向之多看了几眼,只见他们的手,又粗又大,除了拇指之外,其余四只手指,几乎一样长短,显得十分丑恶,他们的手掌,看来就像是一块石板!

  巴图当然也看到了他们这异样的八只手,但是他却显然不知道这样的手意味著些甚么,是以他只好奇地耸了耸肩。

  我的感觉不同,看到了那样的手,感到一阵异样的恐怖!

  那是中国武术之中,最难练,也最厉害的铁砂掌!

  据我所知,这种铁砂功夫,早已失传,如何会忽然出现了四个怀有这等绝技的高手,令我惊骇不止。

  我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巴图,小心这四个人,他们的手掌……”

  巴图不等我讲完,就自作聪明︰“空手道?”

  我当真又好气又好笑︰“你只知道空手道,以为一掌可以劈碎几十块土瓦片,或是一块木板,就是不得了的功夫?可是你可知道,所谓空手道,本来是中国末流功夫,传到琉球去的?这四个人练的,是正宗中国武术中极上乘的铁砂掌!”

  巴图已然吃了一惊,但是他当然无法想像铁砂掌的厉害处,所以他只是望定了我。

  我又道︰“等一会,如果有甚么意外的话,你要切切记得,不可以和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动手!”

  巴图似乎有些不服,但是我的神色实在严重,是以令得他不能不点头答应。

  我向这四人望去,这四人已然分了开来,站在门的两旁,我问道︰“四位是……”

  可是这四人却望也不向我望一眼,当然更别希望回答我的话了,我只得讪讪地住了口,就在这时,门又再度自动打开,一个身形矮小的人,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竟是“灵魂”!

  如果我不是以前已经见过他,此际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一定也已感到一分骇然。因为他是不折不扣的第二号人物。

  但是一则,我已经见过他,二则,我们一心以为,会在“王宫”中见到那个大独裁者本人的,是以看到了“灵魂”,便不觉得有甚么特别,我在“灵魂”的哈哈笑声中,甚至还有点失望地道︰“原来是你?”

  “灵魂”笑了好一会,他站在那四个人之间,并不再向前走来︰“卫斯理,你来了,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我冷冷地回答他︰“你敢于坦率承认在你们主席治理下的国家是地狱,那倒很难得,因为你们宣传家称之为天堂。”

  “灵魂”的脸色,陡地一沉︰“谁和你讲废话么?”

  我摊开了手︰“我们是正式的外交人员。”

  “灵魂”又笑了起来︰“是的,而且,你所代表的国家,他们的反应也来得很快,对你们的失踪,表示关怀。我们,也表示关怀,而且,正在尽力寻找你们的下落,哈哈!”

  “灵魂”得意的笑声,令巴图十分恼怒,他大喝道︰“你是个卑污的畜牲。”

  “灵魂”冷笑道︰“你也好不了多少,朋友,你真是来做外交工作?还是另有所图?你们想找回奥斯教授,是不是?”

  巴图向前走了一步,两个最高汉子,立时迎了上来。

  巴图向他们的手望了一眼,便站住了身子︰“是的,奥斯是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你们用这样的手段,将他掳劫来……”

  “灵魂”纵声大笑,打断了巴图的话头︰“你完全错了,朋友,你就可以看到奥斯教授发表的,他自愿留在我国,继续进行科学研究的声明书,声明书由他亲笔签署。”

  我和巴图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这是他们玩惯的把戏!

  我试探著问道︰“那样说来,奥斯教授,已经答应替你们主席进行那项骇人听闻的手术了”

  “灵魂”却若无其事他说︰“甚么?我们的主席要进行手术?哈哈,你们的情报工作,未免太差了。主席的身体极好,他至少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

  我接上去道︰“如果是奥斯的手术成功的话,也许他会活到一百二十岁!”

  巴图毫不容情地道︰“一百二十岁,太少了!应该是万岁,万万岁,你有谋反的嫌疑!”

  “灵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我们的话,显然令得他十分恼怒,他冷笑了几声︰“既然你们不合作,有必要使你们先受些教训。”他讲到这里,身已向后退去。

  他退到了门口,才道︰“给这两人一点教训,但我不要他们死!”

  “灵魂”一讲完那句话,便立时退了出去,那扇门也已自动关上。

  而那四个人,也迅速地变换了他们站立的位置。

  他们站成一排,慢慢地向我和巴图逼近,我不禁大吃一惊,这四个人,他们既然有著这种厉害的功夫,我和巴图两人,当然不是他们的敌手!

  而这一点,我一上来说得清清楚楚,是以我当时就警告巴图切不可动手。

  我连忙拉巴图向后退,当巴图的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色显露之际,我连忙用最严厉的眼色,来制止他心中所想的事,不让他妄动。

  同时,我道︰“四位……嘿嘿,想不到在四位的身上,看到了早已失传了的铁砂掌绝技!”

  那四人停了下来,面上部有得意的神色,其中一个道︰“你倒识货。”

  他一开口,我就听出他是山东半岛,近胶州湾那一带的人,我忙道︰“四位可认识威海卫的王天成王大爷?”

  四人冷漠地摇了摇头。

  我忙道︰“那么,烟台褚三爷,你们一定熟的?”

  那四人仍然摇著头。

  我苦笑了一下︰“四位有这样的身手,若说不认识掖县的于四哥,那我可不信。”

  四人中的一个道︰“你说的于四哥,便是于文泰?”

  我忙道︰“是啊,于四哥是胶州的好汉,英雄……”

  我的话未讲完,那四人已冷冷地齐声道︰“是狗熊,不是英雄。”

  我呆了一呆︰“你们认识他?”

  “是的,我们和他有仇!”

  我的手心已在冒汗。

  看来我要和他们攀交情,已是攀不上的了。

  唉,现在我才明白知道,我上一次能够一叫出桃版的名字来,便免于被人落蛊,那实在是极大的幸运!

  我苦笑著︰“四位,那你们真要和我们过不去么?咱们可无冤无仇!”

  那四个家伙,居然掉了一句戏词儿︰“上命差遗,两位莫怪!”

  我啼笑皆非,巴图却已然冷笑道︰“卫,要是你再这样苦苦哀求下去,那我宁愿捱一顿揍。”

  我苦笑道︰“巴图,当你捱了一顿之后,你就会知道,宁愿苦苦哀求了!”

  可是,巴图却已不顾一切推开了我,向四人一招手,道︰“来!”

  那四个人中的两个,倏忽地转过身,对住了他。巴图冷笑道︰“你们大可以四个人一齐来对付我,我倒要看看甚么叫做铁砂掌,哼,我看那和义和团差不多!”

  巴图这个人,毛病出在他在西方住得太久了,是以对于东方的玩意,多少有些轻视和不信的观念,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

  果然,那两个人立即扬起了手,向前疾冲了过去,翻掌就拍。

  巴图的身形,极之灵活,他身子一闪,避开了那两人的掌击,横射向外,用力撞了出去,“砰”地一声,已被他撞中了一个人。

  那人的身子一侧,向旁跌来,恰好跌向我。

  巴图既然已动上了手,我心中对这四个人,固然害怕,可是也绝没有退缩之理!

  那个人恰好向我跌来,这正给我一个机会,我身子一矮,头一低,用力一顶,撞向那人,将那人的身子,又撞得向后跌去。

  他在向后跌出之际,双臂不由自主,扬了起来,这更给我以对付他的极好机会,一齐用力砍向他的肩头!

  那家伙发出一下怪叫声,和他肩骨脱骱的声音,混在一起,听来惊心动魄!

  他厉害的是铁砂掌功夫,肩头已脱了散,双臂不能挥动,自然不必再去怕他了,是以我连忙又转过身来。

  可是,我才转了一半,肩头上便受了重重一击!

  那一击的力道之大,实在难以形容,而这一击所给我的痛楚,也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一刹间,只觉得我自己的肩头,像是突然离体而去。

  要是我的肩头和左臂,索性离体而去,那或者倒也好了,可是它立即又回来了,但却是支离破碎地回来,令得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感到无可言喻的痛楚!

  我喘著气,身了不由自主地打著转,眼前只看到一大群乱飞乱舞的金星。

  我的右手还能挥动,我就那样盲目地挥著。

  紧接著,第二击又来了。

  第二击来得更重,是击向我另一肩头的,像是有一块一吨重的铁,在我的肩头上重重地撞了一下,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发出自然而然的嗥叫声,我倒向后面,双手撑在地上,想挣扎著爬起来。

  可是我双手在地上一撑的结果,却是整个人又跌向地下,在一阵剧烈的痛楚之中,我昏了过去。

  我是在一阵冷笑声中醒过来的。

  在我的神智已然半清醒之时,觉得出有一桶水,向我泼下。

  我发出了呻吟声,然后才睁开眼来,我仍然在地上,那四个人在我面前,他们之中的两个,正在替其中的一个按穴推拿。

  那一个,正是双肩受了我一击的那人。

  而另一个,则正双手叉著腰,在对我作冷笑。

  巴图呢?巴图在甚么地方?我立即看到了巴图,他还昏迷不醒,他的身子斜靠在墙上。

  他的左半边面,可怕地肿了起来,而他的左臂骨,也显然折断。

  我叹了一口气,只听得门打开的声音,“灵魂”又闯了进来,向巴图望了一眼︰“唔,你们下手太重了些。”

  我的上半身,仍极其疼痛,但是我总算挣扎著站起,喘著气:“巴图受了重伤,必须得到医治。”

  “灵魂”道︰“会的,来人,将他抬出去,立即吩咐医生进行医治,同时,对他进行严格的监视。”

  他一叫,立时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将仍然昏迷的巴图抬了出去。

  “灵魂”冷冷地望著我︰“现在,你多少已得到了教训,是不是?”

  我走前一步,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如果你是说,这样一来,便可以令我屈服,或是可以使我害怕,那你就错了!”

  “灵魂”厉声道︰“你绝不是他们的敌手!”

  我向那四人看了一眼,道︰“是的,但他们是四个人,以多敌小,在中国武术的传统之中,十分卑劣。”

  那四个人面有怒色,我则缓缓地左右摇摆著身子,来增进我身子的血脉流通和减少痛楚,然后道︰“如果一对一,那么你就可以问刚才我击倒的那个人,谁的身手高!”

  那人沉不住气,跨出了一步︰“首长,请批准我和他单独比试。”

  “灵魂”斜著眼望著我,道︰“有机会,不是现在!”他的面色突然一沉,道︰“卫斯理,要不要去看看奥斯?”

  我几乎已不存在这希望了,但“灵魂”却反而向我提了出来,我忙道︰“自然我想见他!”

  “你不但要去见他,而且必须劝他!”“灵魂”强调地说著。

  我虽然知道身在险境,但是我对“灵魂”仍然寸步不让,我道︰“劝不劝他,那得看我是不是愿意。”

  “灵魂”“哼”地一声︰“跟我来!”

  我跟著他,走出了那间房间,在外面,停著两辆样子十分奇特的小车子,看来有点像游乐场中的汽车,“灵魂”叫我坐在前面的一辆,他自己则上了后一辆,突然之间,车子向前滑了出去。

  车子向前滑出的速度,快到了极点,我根本来不及看清两旁的情形,车子已突然停止了。

  车子停在一扇十分大的铁门之前,门前,站著一排卫兵。

  我和“灵魂”一齐跨出车,两个军官奔了上来,向“灵魂”敬礼,然后,又扳下电闸,将门打开,“灵魂”道︰“进去!”

  我向内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关上,当我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门自动打了开来,那是一间囚室,而囚室中,奥斯正低头坐在床板上。

第十部︰只能再活四十小时

  他双手托著头,根本没有发现我的来到,我吸了一口气,叫︰“奥斯!”

  他陡地一震,抬起头来。

  在他的脸上,现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是你,你怎么来的?”

  “我来找你。”

  “唉,现在,变成两个失去自由的人了。”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别太悲观。”

  奥斯听了之后,神情似乎振作了一些,他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我见到他了?”

  我一呆︰“谁?”

  “主席,他们的主席!”他的神色十分骇然,“他完了,他一定活不成了。”我也紧张地问道︰“他怎样?”

  “他受了幅射的灼伤,唉,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的身子烂成这样子的,他的身子整个都完了,但他的头部,却还完好。”

  我道︰“所以,他们要你将完好的主席的头,搬到另一个身体上?”

  奥斯教授喘著气︰“是的,他们要我这样做,也唯有这样,主席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呆了半晌︰“活下去的,是不是主席呢?”

  奥斯苦笑著︰“这就是我以前问过你的问题了,一只鞋子,如果换了鞋底……”

  我们一齐相视苦笑,然后,我道︰“你答应了?”

  奥斯不作声。

  我又问道︰“照你的理论来说,你是医生,不论他是甚么人,你都有义务要挽救他的生命的,那你为甚么不答应呢?”

  奥斯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他的声音也在发颤,他道︰“我……我看到了那个人。”

  我呆了一呆︰“你又看到了甚么人?”

  “那个人,我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但是我却看过他的健康检查报告,他的身体极其健康,几乎一点毛病也没有,就是他!”

  我仍然不明白︰“那么,他究竟是甚么人?”

  奥斯叹了一口气︰“他究竟是甚么人,那不重要,如果我进行手术,那么,他的身子,就会和主席的头连结起来……”

  我听到了这里,也不禁生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来︰“你……要将那个人的头,活生生地自他身上切下来?”

  奥斯教授点了点头︰“是的,如果我……”

  我不等他讲完,便叫了起来︰“谋杀!”

  奥斯教授望了我好一会,才道︰“卫,你用的这个字眼太旧了,旧的言语,已不能适应新的事实。在人们以前的言语范畴之中,将一个人的头从一个活人的身上切了下来,那一定是夺走了这个人的生命,是以定名为‘谋杀’,是不是?”

  我道︰“当然是,现在不是一样?”

  奥斯教授叹了一声︰“现在情形不大相同,现在,将一个活人的头切下来,却可以不造成死亡。既然没有死亡发生,那又怎算是谋杀?”

  我陡然一呆,乍一听得奥斯这样讲,我还有点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但是我随即明白了。

  我在那刹间,想起了那只猴子头!

  教授的意思,十分容易明白︰一个人头,没有身子,一样可以活下去的。

  这正如他所说,在他的行动中,根本没有死亡,那么,又何得称之为谋杀?

  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因为我们现在要谈论著的事,是如此违反我们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观念!

  过了好一会,我才有气无力的问道︰“那么,你终于答应他们了?”

  可是教授却又摇了摇头︰“没有。”

  “为甚么?”我再问。

  教授站了起来,来回踱著步,忽然,他定睛看著他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上帝的手可以创造生命,改变生命,我不是上帝,怎能这样做,我怎能?”

  我也斩钉截铁地道︰“是的,你不能!”

  我却不想奥斯去挽救A区主席的性命。

  他的承继者,未必不是一丘之貉,但是一个独裁者死了之后,内部必会引起一连串的内讧,在那种情形之下,至少要有好几年,他们不会威胁到世界和平。

  也不要以为我是一个以保卫世界和平为已任的人,我当然不是那样的“伟人”,我只是替自己著想,我、巴图和奥斯教授三人,只有一线生存的希望,我以为这个希望,就是他们内部产生大混乱。教授震了一震,坐了下来︰“他的生命大约只有四十小时。‘灵魂’曾说,只要他一死,就用最残酷的方法对付我。”

  我苦笑了一下︰“不但对付你,他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我,但是我们仍不可答应,教授,你的失踪已然宣扬了开去,国际上会造成一种有力的声援,他们不敢将你怎样。”

  教授摇头道︰“你错了,一份声明书发出,说我自愿留在A区。”

  从奥斯教授的话中,我可以知晓他的心中乱得可以,不知道应该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过了片该,他又道︰“‘灵魂’说,如果我的手术成功了,那么我立即就可以获得自由。”

  我冷笑道︰“他的所谓自由,就是乾脆将你杀了。”

  教授又再度默不作声,就在这时,囚室门打开,那四个铁砂掌的好手,又走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灵魂”。

  “灵魂”充满怒意地向我望了一眼,先并不讲话,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们全知道,我的权力极大,军队方面的许多将领,都对我心怀怨恨,但是,只要主席一日在世,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我不知道他对我们讲出这样实情来,是甚么用意。“灵魂”停了半晌,才又道︰“也就是说,主席一死,整个特务系统,一定会在一次军事政变中垮下来的,也就是说,我完了。”

  “灵魂”又望了我片刻︰“两位,现在我对你们所说的,是真正的肺腑之言。我一直将主席重伤的消息瞒著,已瞒了三个多月,现在已瞒不住了,甚至已有谣言说主席逝世,我必须挽救主席的生命,如果不能,那么我就只好趁我还有权力之际,迅速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灵魂”的面色铁青,他续道:“你们明白大规模战争的意欺么?那是核战争。”

  我失声道︰“你疯了,你发动核子战争,必然遭到核子报复,那对你有甚么好处?”

  “有好处的,我准备接受核子报复,世界上一大半人,会因之死亡,核子战争无所谓战胜国和战败国,几天下来,残剩的人会迫不及待地想活下去,我当然不会死,而在那样的情形下也不会再有人来和我争权夺利。”

  “灵魂”的气息有些急促,他道︰“可是别以为我愿意这样,我必须这样做,我不能失去权力,不能落入政敌手中。教授,这全看你是不是肯动手术了!”奥斯教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灵魂”又道︰“你不肯答应,无非是因为怕事成之后,我要灭口,但是你们只管放心,我根本不需要你们保守秘密!”

  我冷笑道︰“你希望这消息传出去,说你们主席的头,是装在另一个人的身子上?”

  “灵魂”道︰“是的,你们几个人,知道这件事真正内情的,可以逢人便说,可以召开最大规模的记者招待会,宣布你们所知道的一切,但是我却仍然十分放心,因为绝不会有人相信你们所讲的话!”

  我呆了一呆。

  的确,“灵魂”讲得十分有理。

  A区主席没有公开露面已有几个月了,在最近的半个月中,全世界有著各种各样的揣测。但是揣测,只不过是揣测而已。

  如果日后,A区主席忽然又露面了,我们对人说,这个主席是人造的,他的身子被换去了,他剩下的只是头,仅仅一个头而已。

  这样的话,有谁相信?

  如果我们举行一个世界性的记者招待会,那我们所博得的,一定是一场哄笑,而且,我们一定会被视为神经病!

  “灵魂”看到我和奥斯都不出声,他才道︰“你们应该放心,你们该确信你们的安全不成问题,我再给你们三小时的时间去考虑。三小时后,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话一讲完,也不等我们的回答,便一挥手,由那四个高手簇拥著,走了出去。

  而他一走出去之后,“砰”地一声响,囚室的门又已关上。

  奥斯立即向我苦笑了一下︰“‘灵魂’的话,听来倒十分有理由。”

  我看到奥斯的心已活动,我也无法否认“灵魂”的话,听来的确相当有道理。

  奥斯又道︰“他说得对,他绝不能失去权力,如果他知道非失去权力不可,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去发动一场核子战争!”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我只好道︰“可是,教授,你还得估计一点,那便是︰即使你答应了,但如果你的手术失败的话……”

  我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望定了他。

  奥斯教授又来回地踱起步来。

  奥斯教授走了几步︰“灵魂曾给我看过名单,我觉得,在那些助手的帮助下,我的手术,几乎不可能失败。”

  我叹了一口气︰“那么,教授,我只有一句话好说了︰祝你成功。”

  奥斯苦笑了一下︰“卫,你不会以为我去挽救一个大独裁者的性命,是一件十分有违良心的事情吧?你会么?”

  我缓缓地摇著头,我的动作十分缓慢,因为我的心头十分沉重,在那一刹间,我实在想起了太多事。然后,我才道︰“你说得对,‘灵魂’会作极其疯狂的垂死挣扎,你不得不去挽救那个大独裁者,可以说,也是挽救了世界上的一场浩劫。”

  奥斯松了一口气︰“多谢你这样想,我请你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给我精神上的支持。”

  我苦笑道︰“这要看‘灵魂”的安排。”

  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灵魂”的声音,自屋角传了出来︰“我绝对可以使你们在一起,教授,你的决定聪明。卫斯理,你也证明了是聪明人!”

  “灵魂”的人并没有进来,他的声音,通过了隐藏的传声器传来。

  我和教授,都不出声,接著,囚室的门打开,“灵魂”走了进来︰“教授,谢谢你肯帮忙,我立即便去召集你的助手,和准备一切,你要先休息一下?”

  奥斯教授有点近乎粗暴地道︰“不要,甚么也不要,我只要酒,给我一瓶威士忌!”

  “灵魂”摇头︰“你即将进行一项最复杂的手术!”

  “那么,一杯也好,我需要酒!”奥斯高叫著。

  “灵魂”没有再反对,他道︰“好的,那么,请两位跟我来。”

  我们跟在他的后面,走出了囚室,我道︰“巴图的伤势怎样了?你的目的已达,他应该受到极其良好的待遇,才是道理。”

  “你放心,他的待遇一直极好。”“灵魂”带著这们来到了一具升降机之前,升降机又将我们带到了一间华丽得使人几乎难以相信的房间中。

  “这是主席的休息室。”“灵魂”介绍著,一面拉动了一根有丝穗的叫人铃。

  三十秒钟之后,就有两名俏丽的少女,在紫红的天鹅绒帷幕之后出现,“灵魂”吩咐道︰“两杯上好的威士忌,招待一级国宾。”

  那两名少女立时退出,不一会,便推著酒车走进来,来到了我们的面前,替我们倒酒。这是两名极其美丽的少女,但是看到了她们,却使人想起了机器人,或是橱窗中的塑胶模特儿。因为她们虽然美丽,但是缺乏了人应有的生气。

  教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而且立时夺过了酒瓶,再倒了一杯。

  “灵魂”也并不干涉他。他不断地通过一具小巧的无线电对话机下达命令。

  在他下达的诸项命令之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的一项,他调了一师的特务部队,来固守七○三二地区,命令还特别提及,没有他的手令,即使是副主席,也不准通过!

  “灵魂”拥有如此的权力,但是他还是怕主席一旦归天,他的权力便会不保。

  奥斯连尽了三杯酒,“灵魂”才将酒瓶自他的手中,夺了下来︰“一切全准备好了。”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们已答应那人,在你施行手术之后,一有适当的身体,便将他的头搬过去,他表示自己的身体,能和主席伟大的头部连在一起,而感到极大的荣幸!”

  奥斯站起身来。

  “灵魂”又道︰“手术要进行多久?”

  “至少要三十小时。”

  “那么,多久可以复原?”

  奥斯教授道︰“如果没有意外,四十天左右,和常人一般无异。”

  “灵魂”吸了一口气︰“你必须成功!教授,你必须成功。”

  教授冷冷地道︰“别以为我想失败!”

  “灵魂”向外走去,我们在后面跟著。

  在经过了一条迂回曲折,又长得使人有点觉得不耐烦的甬道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一扇门前,推开了那扇门,我们置身在一个极其宏伟美丽的大厅中。

  这个大厅,我一点也不陌生,因为A区主席,经常在这个大厅中召集部下训话和接见国宾。

  穿过了宏伟的大厅,来到了另一个走廊,从这个走廊,可以望到“王宫”的大门。

  而这时,“王宫”的大门口,显然正有不平常的争执发生。

  四辆满载军人的卡车,停在“王宫”的门口。车上的军人穿著另一种制服。在那四辆卡车之旁是许多穿著禁卫军制服的军人。

  禁卫军显然是在对那四辆卡车上的军人,作一种包围,但是双方都还没有动作,而且,也都保持著沉默,只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大声叫嚷著。

  发出那嘶哑的叫声的,穿著金碧辉煌的将军制服。

  气氛紧张,连距离大门还有数十码的我们,也可以感觉到。“灵魂”才一出现,便有几个高级禁卫军军官,向他奔了过来,一位上校举手敬礼︰“报告首长,空军司令要谒见主席。”

  “灵魂”的面色,十分难看,但是仍然镇定︰“召集第一○○一部队。”

  那上校沉声道︰“已经召集了。”

  “灵魂”道︰“好,你做得很好。”

  他一面说,一面又向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我和奥斯跟在他的后面,当我们离开大门口,还有二十码左右之际,正在对两名禁卫军军官大声嚷叫的空军司令,便住了声。

  他一住了声,气氛便变得更紧张。

第十一部︰秘密医院

  每一个人都屏住了气息,那空军司令是一位上将,身形高大,但是他对矮小的“灵魂”,却十分忌惮。

  “灵魂”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是以当空军司令的声音静下来以后,他向外走去的脚步,反倒慢了下来。

  而就在就时,一阵汽车声传来,有六七辆汽车,在王宫面前停下,先从那些汽车中出来的,是十来个卫兵。

  后来,便是另外两个穿著将军制服的人,和几个神情严肃的官员。

  直到看到了那些人,“灵魂”的脚步才加快了,他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大声道︰“陆军司令,你可有奉主席的召唤。”

  一位才从汽车中下来的将军,在卫兵的簇拥下,加快了脚步,来到了王宫门前,他和“灵魂”相遇,伸手和“灵魂”握了握︰“没有,但是一○○一部队出动了,我身为司令官,当然要赶来现场的!”

  “灵魂”点头道︰“很好!”

  他立即又转向另一位将军,和那几个官员,脸上故意装出一副讶异的神色来︰“咦,作甚么?主席发出召开国务会议的命令?”

  那几个人的神色,相当尴尬,他们还未曾回答,空军司令便已大声嚷道︰“我们要见主席!”

  “灵魂”赶到门口,才只不过短短的两三分钟,但是我已然看出他处事的精明和厉害了,他竟直到此时,才望向空军司令!

  而空军司令,分明是这件事中的要角!

  “灵魂”一面望向海军司令,一面冷笑著︰“各位,政体改变了吗?”

  陆军司令大声道︰“没有!”

  他显然站在“灵魂”这一边,而且他的话也十分有力,有两个官员(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宣传部长)也齐声道︰“没……没……没有。”

  “灵魂”冷冷地道︰“那么,未奉主席的召唤,空军司令,你有甚么权要见主席?”

  空军司令的面色变了一变,“灵魂”根本不给他有讲话的机会,立时又疾声道︰“而且,你还带了四车军队来,目的是甚么?想发动军事政变?”

  空军司令的额上,冒出了汗来,他大声道︰“车中全是优秀军官和优秀战士,主席必须亲自颁发奖章。”

  “你有接到命令?”

  “没有,可是,”空军司令变得更大声︰“我们是主席的部属,我们拥戴他,我们要见他。”

  在接著赶到的人中,一定有人是空军司令事先约定前来的,但这时,却没有人出声。

  “灵魂”冷笑著︰“空军授勋,挪后些日子,那算得甚么?”

  空军司令四面望著︰“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你不能处置我。”

  “没有人要处置你。”“灵魂”将他的声音,放得十分柔和︰“可是,你应该休息一下,紧张的国防工作使你失常!”

  在空军司令身后的四名空军军官,立时拔出了枪来,可是,他们的枪才一拔出,“砰砰砰砰”四下枪响过处,四名空军军官,一齐倒在血泊之中了。

  “灵魂”来到了空军司令身前,一伸手,将空军司令的佩枪摘了下来道︰“你应该休息了,真的,你需要休息!”

  空军司令的脸色灰白,正在这时,另一名军官拿著一叠文件,奔了过来,奔到了“灵魂”之前︰“首长,这是全国空军基地政治人员的报告。”

  “灵魂”打开文件夹,翻阅了一下,又摇著头︰“司令,请跟这位上校去吧!”

  一名上校立时走了过来,和四名禁卫军,一齐拥著空军司令,走进了王宫。

  当空军司令在我的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知道,从此之后,我将再也见不到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了。

  而“灵魂”则若无其事地道︰“各位请回去,据我知道,主席不想见任何人,在短期内,他绝不会见任何人,他正在处理一件极伟大的工作!”

  他讲完之后,也不理会这些大官和将军,便邀我们上车,那是一辆极华丽的车子,转眼之间,便已在街上风驰电掣,向前驶出,“灵魂”到这时,才道︰“你们看到了?”

  我点头道︰“我看到了,但是,不到十分钟,你就平定了一项叛变。”

  “灵魂”忽然叹了一口气︰“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你也不能体会,刚才,我的生和死,实在只是一线之隔。”

  奥斯教授冷冷地道︰“任何人的生和死,都只是一线之隔。”“灵魂”苦笑道︰“并不尽然,我的处境特别凶险,刚才陆军司令站在我一边,但是我如果继续不让他们看到主席,那么,或许陆军司令便不会站在我的一边了。”

  我笑道︰“你何以肯定他们不会叛变主席?”

  “那倒可以放心,一切的大权,全操在他的手中,而且,他已成了一个不可推翻的偶像了。”

  我和奥斯互望了一眼,并没有再出声,“灵魂”也大有疲惫地闭上眼睛。

  车子在向前飞驶著,街道仍然是整洁而冷清,看来像是一幕幕巨大的电影布景。

  我注意著两旁军队的数量,在转过了一个弯,车子驶进了一条两旁全是大树的笔直大道之后,两旁站岗的军队,多了起来,士兵远比两旁的树木为多。

  “灵魂”的车子直驶向前,最后,到了一个检查站之前,好几个高级军官一起奔过来,向“灵魂”行礼,一个军官报告道︰“首长,一切都照你的命令,没有人曾接近过这里。”

  “灵魂”冷冷地道︰“通过国家安全局,宣布为了特殊的国防原因,这里在连续的几个月中,将成为禁区,任何人不得接近,空军副司令的电话接通了么?”

  另一个军官忙道︰“他等你许久了!”

  “灵魂”伸出手,那军官一招手,另一名低级军官连忙捧了一具电话过来,“灵魂”抓起电话,便道︰“伦将军,恭喜你,你升职为空军司令了。”

  电话的那边,传来了一连串感激的声音。

  “命令由主席亲自签署,”灵魂继续道︰“过两天,便可以向全世界发表,祝你好运!”

  “灵魂”放下了电话,挥了挥手,车子又继续向前驶出去。

  我看看这种情形,忽然想起一句话来,现在我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怎么一回事了。

  刚才“灵魂”说将副司令升为司令的命令,由主席签署,那是十足的鬼话,我到了这时,总算明白“灵魂”何以这样不想主席死去的原因!

  主席实在不能死,主席一死,他甚么都完,他将成为一个一无作用的人!

  在我这样想著的时候,一幢极宏伟的、纯白的建筑物,已出现在眼前。

  那条笔直的路,直趋向那幢建筑物,而那幢建筑物,造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谷之内。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山城上有著高射炮基地。

  而那建筑物之前,整列整列的士兵,全在作战状态中。

  我从来也未曾看到一幢建筑物,受到如此严密的保护,当车子渐渐驶近之际,奥斯低声道︰“他就在这里,上次我就在这里见到他。”

  我自然知道奥斯口中的“他”是指甚么人而言,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也不禁紧张起来。

  当车子来到了离建筑物约有六十码之际,有一个检查哨站,我们所乘的车子,在检查站前,慢了一慢,在检查站前的几名军官和士兵,一起举枪为礼,一名少校挥手,示意车子通过。

  车子驶过了检查站,但是“灵魂”立时道︰“停车!”

  他的车子一停,几名军官一起奔了过来。

  “灵魂”冷冷地道︰“这个检查站,是谁负责的?”

  “报告首长,是我!”那少校立正,敬礼。

  “灵魂”接著道︰“你被捕了,罪名是失职!”

  那少校举起的手,还未曾落下来,一听得“灵魂”这样说,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变得比灰还白,“灵魂”的六名卫士中的两个,立时从车上跳了下来,执住了那少校的双臂。

  其余的军官,全部面无人色。

  “灵魂”厉声道︰“任何人要通过这个岗站;都需要检验特别通行证,何以你拒不执行我的命令?”

  那少校争辩道︰“可是……可是通过岗站的是你,是你啊!”

  “你是个地道的蠢猪,刚才车速是每小时三十哩,现代的易容术和化装术,要造成一个和我一样的人,轻而易举,你就能不凭特种证件,肯定是我么?”

  那少校的身子开始发起抖来,在“灵魂”如此严厉的责斥之下,他无话可说。

  而他身上的佩枪,也早已被“灵魂”的卫士缴下,一小队禁卫队员,跑步赶到,将那位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少校带走了!

  如果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我一定要替那位少校不值了,但是在半小时之前,我刚看到空军司令的下场,也和那少校一样,我的心中,当然也不会有甚么震惊之感了!

  “灵魂”又向其余几名军官望了一眼︰“复述命令。”

  那几个军官,立时像机器人一样地立正,齐声道︰“任何人想通过,都必须呈验持种证件!”

  一个上尉,想是想出人投地,在讲完之后,踏前一步︰“首长,请你将证件交给我,用特种紫外光来检验。”他上面说,一面伸出手来。

  可是,“灵魂”却自车中伸出手去,“叭”地一声,在那上尉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骂道︰“你是另一只蠢猪,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

  那上尉僵立在那时,一动也不敢动。

  我真替那个年轻人难过,他怎样才能使自己再开始动,我不知道,因为车子已然立时向前驶了出去,在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我们一齐下了车,由“灵魂”带著走进去。才一进大门,我就闻到了一股医院特有的气味。

  这当然是一座医院!

  医院中看不到医护人员,到处全站著禁卫军,我们直来到了升降机前,“灵魂”才对教授道︰“有关人员全在会议室中等候,希望手术可以立即进行。”

  奥斯教授搓著手︰“在会议室中的专家,和你提供给我的名单一样?”

  “是的,都是第一流的外科医生!”

  我忽然问道︰“你的意思,他们在事后,也安全?”

  “灵魂”冷冷地道︰“你问得太多了,而且,我想,你也不必参加他们的会议,对么?”

  我在“灵魂”那种阴森可怕的语调中,有十分不祥的预感,我立即伸手踫奥斯教授,意思是想奥斯教授坚持要我参加他们的会议,由于“灵魂”需依靠莫斯教授,是以我和教授在一起的话,至少暂时安全。但是,或者是由于奥斯此时的精神,已然在极其紧张的状态之中,又或者他并不是过惯冒险生活的人,没有足够的机警来体会我踫他的意思。

  他只是回头向我略望了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灵魂”却反而已看出我的用意了。

  他对我发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阴笑,向他身后的两个卫士挥了挥手。

  那两个卫士一定跟随著“灵魂”许多年,“灵魂”一挥手,那两人便已知道甚么意思,立时踏前一步,一左一右,将我挟往。

  我想张口大叫,但是“灵魂”却已先我一步︰“教授,你即将参加会议,而且立时要施付手术,我和卫斯理都不来打扰了,请你直向前去,你看到前面的那位老者了么?他便是我们医院的院长。”

  那时,那位医院的院长,已向前迎了上来,奥斯不知是不是曾和他相见过,但是至少,他们相互慕名己久。

  是以,他们相见的情形,十分融洽,而且,他们两人立时走进了会议室之中。

  “灵魂”望著关上的会议室门,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他的脸上,有著十分轻松的神情,他向我一笑︰“你看,不论你如何破坏,我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他这样讲,令得我感到十分气愤。

  可是他却还不知足︰“现在,你该明白了?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我将永远维持我的权势,没有人可以胜过我。”

  我冷笑一下︰“如果手术失败了呢?你忘记你求教授动手的时候那副可怜相了?”

  “灵魂”脸上得意的神情,立时消失,他恶狠狠地望著我︰“每一个人都有不喜欢人家提起的事情,一个聪明或是有教养的人,就不会故意提起!”

  我明知我这时的处境,极其不妙,我完全在“灵魂”的势力范围之内,但是我的脾气,却又逼得我非去顶撞他不可。

  我突然笑了起来︰“这就是所谓怕人揭烂疮疤!事实上,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丑,一个影子,想想看,如果你主人的头部,不能移植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会出现甚么结果,你想想看!”

  震惊和愤怒,令得他的动作粗野起来,他发出极难听的咒骂声,一个箭步,向我直窜过来,举手便掴!

  “灵魂”的身形,十分矮小,以至于他若是想打一个正常身材的人的耳光,手臂便必须伸得十分直。而为了表示他的权势,或是掩饰他身形矮小的自卑感,他特别喜欢打别人的耳光。

  我自然不会被他打中,在他恶狠狠地向前扑过来之际,我向后一仰,一翻手,五指如钩,已然将他的手腕拿住。

  我一擒住了他,他立时便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他一面用力地挣扎著,一面发出了可怕的怪叫声,他的几个卫士,立时向前冲了过来。

  但是我的左手扭住了他的右臂,右手早已将他腰际的佩枪,拔了出来。

  当我开始注意他那特大的佩枪之际,我还只当那是一种威力特强的德国车用手枪,但是,当我这时,将这柄枪抢到手中之际,我不禁大喜过望!

  那是一柄火箭枪,它可以发射九枚强力的火箭,那么一件有用的武器,落到了我的手中,那无论如何,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一拔枪在手,便立时扬了扬。

  可是我的动作,却并不能喝阻“灵魂”的卫士,他们仍然向前扑来,六人绕到了我的身后,已然将我围住,我只得将火箭枪对准了“灵魂”︰“你想想,如果我发射,会有甚么结果?”

  “灵魂”厉声道︰“你将成为蜂巢!”

  我“哈哈”笑了起来︰“首先,你的上半身消失,而且,也没有甚么手术可以使你复活,你将死不得全尸!”

  “灵魂”不出声,我道︰“下命令叫你的卫士退后!”

  “灵魂”喘了口气,挥手道︰“好,你们退后去,你们退后去。”

  那六个卫士简直不是人,而是听从命令的机器,“灵魂”一挥手,他们便一齐退了开去,我一看到我身后已没有人,便拉著“灵魂”,疾退出去,那是一条走廊,我迅速地穿到了走廊的另一端,转进了另一条走廊之中。

  我一转了过去,那六名卫士,看不到我,我回头看去,那走廊中还有十几名士兵站著,但是那十几名士兵,显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这时的念头︰我必须逃出去,必须!因为我感到“灵魂”不可能会放我安全离去!

  我在想的,只是我如何离去。

  我是不是应该一直带著“灵魂”呢?看来我应该这样,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有恃无恐。

  但是如果我这样的话,我却又将成为无数军警追捕的目标,这当然不是好办法!

  我拉著“灵魂”,又向前走出了几步,旋开了一扇门,那是一间杂物储藏室,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

  “灵魂”沉声道︰“你没有机会,你一点机会也没有,绝对没有!”

  我本来也感到自己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人家这样讲我,我却不服气,我回答道︰“我的机会太多了,灵魂先生,在这所医院中的所有人,一定都奉到命令,保持纪律,维持肃静,你的卫士虽然知道你被掳了,但是他们也必然不敢通知军警,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你的政治生命。”

第十二部 只剩下头部活著

  “灵魂”面色难看,一声不出。

  我笑了起来︰“所以我有极大的机会逃出去!”

  我一讲完这句话,便立即扬起了我手中的火箭枪来,将枪柄重重地敲在他的后脑上。他的身子像是浸了水的油条一样软下来。

  我伸手在他的衣袋中摸索著,找到一本蓝色的小本子,那小本子只有几页空白的硬纸,看来没有甚么用处。

  但是,正当我想将之顺手弃去之际,我想起“灵魂”在医院门口作威作福时,曾提及时出医院的人,都必须呈验一种由紫外线检查的特别证件,我相信这就是了,于是收了起来。

  我又在他的身边,取到了另一些有用的东西,和相当数量的钱钞,然后,我在他的后脑上,再加上一击,我估计这两击,他至少要昏迷三小时之久!

  我将他塞进了一大堆待洗的脏床单之中,在那里,不会有甚么人发现他。

  然后,我将那扇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那六个卫士中的两个,背对著我,就站在门前!

  他们显然在秘密地寻找著“灵魂”。

  我连忙将门轻轻的关上,这种情形,虽然令我吓了一跳,但是却也使我十分欣庆,因为正如我所料,那六个卫士,并不敢将事情闹得全院皆知!

  我将门关上之后,又将之锁上,然后,后退了几步,踏在杂物上,攀上了一扇气窗。

  那气窗是通向另一边走廊的,那条走廊十分短,尽头处是一扇门,而在那走廊的口子上,却竖著一块警告牌,上面写著︰任何人不经特别准许,不准接近。

  在那块警告牌之前,有两名手持卡宾枪的兵士守卫著,他们离我,最多不过四码。

  但是,他们是背对著我而立的。

  而且,他们只是站著一动不动,我等了约两分钟,便开始行动。

  我的身子,慢慢地从气窗中挤出来。

  我必须十分小心,小心到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的程度,身子几乎一寸一寸地从那气窗之中挤出去,等到我的身子,终于全挤出了气窗,我的左手拉住了气窗,然后,手一松,身子向下沉。

  在将要落地之际,我身子屈了一屈,落地时的弹性增加,没有声音发出。

  那两位士兵,仍然背对著我,站著不动。

  我面对著他们,向后一步一步地退去,那条走廊只不过十码长,我很快便退到了尽头的那扇门前,我反手握住了门球,轻轻地旋转著。

  那门居然没有锁,我轻轻地旋著,已将门旋开了!

  我连忙推开门,闪身进去,又将门关上,总算逃过了那两个卫兵,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了甚么地方,但是我却至少已独自一个人,可以仔细考虑一下逃亡计划了!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身后,忽然响起讲话声。

  我还未曾转过身来,心中以为暂时安全,背后忽然有人讲话,我的狼狈可想而知。

  一时之间,我几乎僵住了,连转身也在所不能!

  而在我身后发出的声音,却以一种十分不耐烦的声调道︰“甚么时候开始,我还要等多久?”

  等我定下神来,听得他讲的是这两句话,不禁呆了一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而那人却一直在重复著这两句话,他不住地在问我︰“我要等到甚么时候?”

  我缓缓地转过头来,那是一间陈设十分简单的房间。

  那房间几乎可以说没有窗子,光线相当幽暗,它只有四扇五寸高,三寸宽的气窗。

  那个和我讲话的人,他坐在一张单人床上。他虽然坐著,但是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穿著一件病人穿的白衣服,头剃得精光,连眉毛也全剃光!

  一个头发和眉毛全剃得精光的人,看起来自然十分滑稽,我望向他,他也似乎觉得有点不对。

  我们两人对望了片刻,我拚命在想︰这人是谁?他是甚么身份?

  但是我却想不出他是谁来,然而他既然是住在守卫森严,非经特别许可,不准擅入的地方,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然而,从这间房间的陈设,以及他所享受的待遇来看,他显然又不是受重视的人物!

  我正想出声相询时,他已然道︰“你,你是谁,你不是医生,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医生。”

  那人叹了一口气︰“原来还没有开始,还要我再等下去?”

  他一面说著,一面脸上现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我心中的好奇心实在到了极点,是以我忍不住的问道︰“你是在等……”

  我只问了四个字,便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那个人精神恍惚,根本没有集中精神来听我的讲话。

  接著,他伸手在摸他自己的脖子,在不断地摸著,而也在那一刹间,我的心头陡地一亮,我完全明白他是甚么人了!他就是“那个人”!

  他的头将被切下来,他的身体,经由手术和主席的头连结在一起,供给主席的头部以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而他自己,则将只剩下一个头,而失去了他的身体!

  一想到这一点,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我向前走了两步,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之上,他像是触电也似地抬起头来望著我。

  我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因为我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我问他道︰“你等得有点不耐烦,心急了,是不是?”

  他却连忙否认︰“不,不。”

  我苦笑了一下,指著他的头,又指著他的身子︰“你是自愿的么?”

  他又道︰“当然,是我…………自愿的。”

  我叹了一声︰“那么,你知道你自己将只剩下甚么?”

  那人的面色,在阴暗的光线下,变得可怕地苍白,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首长说,我还会活著,是么?我还会活著!”

  我在刹那间,实在不知道讲些甚么才好,我的喉间,像是有一大团泥堵著。

  我呆了好久,才道︰“是的,你将活著,这一点我倒可以保证。”

  我的确是可以保证的,因为我看到过那只独立生活的猴子头。

  那人松了一口气,我立时又道︰“但是,只剩下头,活著,又有甚么用呢?”

  他喘起气来︰“那总比死好,我实在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摇头道︰“你的想法不对,你如果不想死,你大可不答应这件事,你若是不答应这件事,我想他们是不能将你怎样的。”

  他吃惊地望著我,像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一样,然后,他突然问道︰“你,你是甚么人?”

  我道︰“我是一个外来者。”

  他的身子在发抖,但是他终于强自镇定了下来,道︰“你怎样进来找到我的?据我所知,我受著极严密的保护。”

  我摇头道︰“这讲起来太长了,你还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的问题太天真了,身体强壮,条件适合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如果不是‘自愿’的话,我就会立时被枪决,而直到有人‘自愿’为止。”

  他说完了之后,又低下头去。

  他的确是一个十分强壮的人,但是他这时低头坐在床沿的样子,却使我联想起一只颈际的毛已被拔去,而另一旁又有一锅滚水准备著的鸡!

  我道︰“那么你准备接受这种悲惨的命运?”

  那人摊了摊手︰“还有甚么别的办法?”

  我不说话,他也不再作声,房间中突然静了下来,我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个人虽然被严密地看守著,但是,似乎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他究竟是甚么人,而且,当一个人的头发和眉毛,全剃去之后,每个人的容貌,看来都十分接近。

  那人和我,本就有三分相似,如果我也将头发眉毛,一齐剃去,那么,我就可以变得看来和他十分相似。现在,我无法逃出去,只有一个办法,可使我脱险︰冒充他!

  这种逃亡的方法,有点像“基度山恩仇记”中的逃狱法,危险,但也是唯一方法。

  奥斯教授和专家们开完了会后,自然首先要将那个人的头切下来,他会被带离这间房间,放在床上推出去,在推他出去之时,如果我冒充他的话,有机会逃走!

  我想了约三分钟,才问道︰“你的头发和眉毛,剃得如此乾净,有人天天来替你剃?”

  “不,”那人摇著头︰“我自己动手,已将近三个月了,我没有别的事好做,我每天都不断地剃著头发、眉毛和胡子,他们吩咐我这样做。”

  他一面说,一面指著另一扇半开著的门。

  那扇门既是半开著的,我自然早已注意到,门内是一间浴室。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剃头的工具,就在那间浴室之内,我向他走近一步,突然之间,我一拳击向他的头部,他的身子向后一仰,我倒未曾料到他个子那么大的,却是如此容易被击倒!

  当他的身子向后一仰之后,我立时提起他的身子来,这时他已昏过去了!

  我又补击了一拳,然后,迅速的除下他身上的那件白衣服来,换在我自己的身上,又将他的身子,塞进了那张单人床下。

  我冲进了浴室,在不到十分钟之内,就将我自己的头发、眉毛剃了个精光,当我照著镜子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因为我看来和那人太相似了!

  我知道,由奥斯教授主持的会议,既然已开始在举行,那么,我也不必等太久,一定会有人来找我的。

  我估计没错,只等了四十分钟,便有脚步声传来,我坐在床沿上不动,尽力摹仿著那人的姿势。房门未被敲打,便被推了进来。

  我学自那人的声音︰“我还要等多久?”

  进来的四名医生,走在第二位的,居然是奥斯,在那一刹那间,我真怕奥斯认出了我来,但是他并没有认出我,他直来到我的面前,替我作了简单的检查。

  我的手中一直握著那柄火箭枪,那件白衣服十分宽敞,即使在奥斯教授替我检查之际,我要隐藏那柄火箭枪,也不是难事。

  我并没有出声,因为这时,我自己的心中,也十分混乱,我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行动方针。

  现在,我当然已可以破坏“灵魂”所安排的一切,但是,破坏了这一切之后,必然引起可怕的结果,包括“灵魂”所威胁的,发动核子战争在内。

  奥斯检查了我十分钟左右︰“这是一个完美的身体,我可以做得成。”

  和他同行的三位医生道︰“那么,可以开始了。”

  奥斯教授道︰“是的,通知冷藏系统准备,我们先要将他的体温,冷到冰点以下,然后,才可以取得他完美的身体,主席的身子同样要冷藏,一切都将在低温中进行。各位,我需要你们通力合作!”

  一听得奥斯这样讲,我吓了一跳,看来如今的形势,逼得我非采取行动不可了,因为如果我的身子被送进了冷藏系统之后,那么,不会有反抗的能力!到了我失去了反抗能力之后,我的头会被切下来,我的身体会被奥斯超凡的手术,去和主席的头连在一起!

  我连忙向屋中退了一步,也许由于我的神色十分紧张,因之一位医生道︰“对他加强守卫,你看,他的神情显得他情绪不稳定!”

  另一位医生立时用一具无线电对讲机下了一个命令︰“快派八名卫士来。”

  几乎只是半分钟内的事情,在那半分钟之内,我还没有想出应该怎样办来,八名士兵已然来了。

  这时,这极其后悔,刚才为甚么不乾脆杀了“灵魂”!

  在事情需要当机立断的时候,如果还在后悔已经做错了事,那么,就会吃亏了。

  当时我的情形,就是这样,在我后悔之际,两名士兵强有力的手臂,已然勾住了我的手臂,接著,几乎是突如其来地,一名医生突然向我注射了一针,那名医生动作极快,注射针在我的手臂上插了一插,立时拔了出来。

  在我瞪目不知所对之际,那医生已然道︰“好了,没有事了,在以后的几小时中,你甚么感觉也不会有,但是却仍是清醒的,手术需在你脑子活动不停止的情形下进行,不然,你的脑子便不能再活动,一切全是你自愿的,你不必太紧张。”

  我想张口大叫,说明我不是他们早经选定的换头人,但是,当我想这样叫的时候,药力已经发作,我身子的知觉消失。

  我像是头部已被切下来一样,根本不感到了身子的存在  虽然还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子。

  我已没有讲话的能力,但是脑子十分清醒,清楚地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将被送入冷藏库,将被切下头来!

  我额上的汗,不由自主,涔涔而出。一名医生替我抹著,另一名医生叫道︰“奥斯教授,你看!”

  奥斯教授转过头来,皱著眉头望定了我,又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你放心,你的头会一直活著,直到你找到一个新身体为止,你绝不会死,也绝不会有甚么痛苦。”

  奥斯教授又道︰“你紧张,只是害了你自己,手术有一丝一毫错误,你就一定活不成!”

  我心中苦笑,本来以为扮成了那个换头人,可以使我有机会混出去。

  可是谁想得到结果却是这样!

  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不论为人何等机智,这时也一筹莫展,而且,就算我有了办法,也难以付诸实行,因为我根本不能动!

  我宁愿一无知觉,那么,当我恢复知觉时,就算发现我的身子已经不见,也只好接受既成的事实!

  如今,我却清醒地一步一步接近那可怕的事实。

  活动担架床推了过来,我被抬起,放在担架床上,两个人推著,向前走去,我躺在担架床上,拚命挣扎,这是我的生死关头,只要一被推进了冷藏系统,那就完了!

  可是不论我想出多么大的力道,我却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略动一动,即使是手指,也一动都不能动。

  我唯一可做的事,便是睁大著眼,眼看著我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直来到了一扇漆有红色的字的门前,略停了一停。

  在那扇门上,红漆写成的字,我看在眼中,更是触目惊心︰“冷藏库”!

  那扇门一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而我全身汗出如浆,是以这股寒气袭了过来,更加令我觉得寒冷,身子不自由主发起颤来。

  一个医生来到了我的身边,用毛巾抹著我头上的汗︰“开始时,会因为寒冷而感到极度的痛苦,可以放心,我们会替你注射丧失感觉的麻醉剂,而且,在摄氏零下十度以下,人体对温度的再低降,也不会有敏锐的反应。”

  我拼命转动著眼珠,希望那医生可以明白我是竭力想表达些甚么。我的眼球,已是我的身子所能动的唯一地方了。

  但是,那医生似乎一点也未曾放在心上,他替我抹了抹汗,便要走了开去。

  也就在这时,奥斯走了过来,问道︰“他的情形可好么?”

  那医生道︰“不住地出汗。”

  奥斯“噢”地一声︰“他的心情太过紧张,实在难免。”

  在奥斯的身后,另有一人接口道︰“教授,他神情紧张,会影响手术进行?”

  一听到声音,我更是一呆。

  那是“灵魂”的声音!

  原来“灵魂”已被他们找到了!

  奥斯沉声道︰“有影响,但不会十分大。”

  “灵魂”道︰“教授,你这次手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何不将他全身麻醉后进行手术?”

  “假如那样,”奥斯回答道︰“他就会死。”

  “灵魂”有点怒意,他叫道︰“就让他死去好了,只要手术进行得完美就是!”

  奥斯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我是一个医生,你认为我是甚么人?是一个刽子手?还是一个谋杀犯?”

  “灵魂”道︰“可是他……你看他!”

  我可以看到“灵魂”的手指,直指我的额头上来,奥斯教授这时,也向我望了过来,我再度拼命动著我的眼珠。

  奥斯教授愕了一愕,他像是发现了有甚么不妥了,他皱起了眉,然后挥手道︰“你们全出去,我要和他单独相对片刻。”

  “灵魂”立即叫了起来︰“你要把握每一分钟的时问,你……”

第十三部:变成了换头人

  奥斯打断他的话︰“我会把握每一分钟的,而且,我要使这项手术,变得完美绝伦!”

  “灵魂”和另外一个医生,以及还有几个人,走了出去,奥斯将担架车推到了一张椅子之前,他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只听得他道︰“你别紧张,紧张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你所受的痛苦,不会比进行一次普通的手术更甚!”

  唉,他还没有认出是我!他还在不住地安慰我。

  我拚命地转动著眼珠,我相信有好几次,我的眼珠翻得太高,以致我的眼眶中只是一片空白了。

  那种怪异的样子,当然会引起奥斯的注意的。

  奥斯叹了一声︰“你有甚么话要说?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绝不容许你反悔的了,你可以活下去,我向你保证。”

  我仍然转动著眼珠,奥斯伸手,将我的眼皮合上。

  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因为我的眼皮,一被合上,我便没有力道再睁开来,我连转动眼珠示意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唉,奥斯啊奥斯,你难道真的一点也认不出我来么?难道到了手术床上,你也照样动手?

  我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我的一生从来未曾有过如此可怕的经历,试想,神智清醒地等著人家将你的头切下来,而且,其结果还不是死亡,而是继续地活下去!

  这实在是一想起来便令人战栗的事!

  我虽然没有气力运动身子的任何部分,但是我却在不受控制地发著抖。

  我觉出奥斯的双手,在我的身上,轻轻的按著,那当然是想令我镇定下来。

  这时,我的心中,又不禁产生了一线希望。

  因为“灵魂”的那柄火箭枪,仍然紧握在我的手中。如果奥斯教授一踫到了这柄火箭枪,那么,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而且,也会想到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算他想不起那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我只求他向我多看几眼,他一定可以认出我是谁来,他会救我!我宁愿被“灵魂”投进黑牢之中,也不愿活著看到自己的身体和头部分离!

  奥斯的双手,按在我的肩头上,然后,顺著我的双臂下移,我的心狂跳,希望他的手动得快些,并且不要半途停止。

  我的希望,终于成了事实!

  当奥斯教授的左手,踫到了我右手中所握的枪之际,我觉出他震了一震。

  接著,我又觉出,他掀开了盖在我身上的床单,拉开了那件白袍,他一定已看到那柄火箭枪了,我可以获救了,我可以获救了!

  可是,正当我心中狂喜地呼唤之际,我却听到了奥斯自言自语的声音。

  我听得他道︰“可怜,竟然想到了自杀,你会活下去,而且,我也一定可以找到合适你的身体,你可以活下去。”

  他一面说,一面轻而易举地扳开了我的手指,将火箭枪取走了!

  我的心中,像是被冰水过了一样的冷,我不知用了多少难听的话来咒骂奥斯,他是一头蠢猪,比狗还蠢,他竟不看看那是一支甚么枪,也不想想,一个要被人切头的人,怎样有可能得到这样一柄枪的,他也不向我多瞧几眼!

  我心中唯一的希望幻灭了,难过、惊骇,难以形容。

  我想他大概是在犹豫如何处置那柄火箭枪,我也无法估计已过了多少时间,才听得奥斯叫道︰“可以进来了。”

  一听得那句话,我的身子比冰还冷了。

  那等于是在宣判我已经完了,不再有任何机会,头要和身子分离!

  接著,我听得脚步声、开门声,以及担架床被推动时的声音,我又被推向前去,奥斯教授和几个医生,跟在我的后面,在讨论我的情形。

  我简直已丧失了集中精神去听取他们谈话的能力,在我听来,他们的交谈,就像有数十头蜜蜂,正在我耳际嗡嗡地绕著飞。

  所有的话中,我只听清楚了一句,那便是奥斯说我的精神不怎么稳定,但是他又说那不要紧,手术可以依时进行。

  当担架床又再度停下来之际,我的神智,略为清醒了些,在那时,我又听到了“灵魂”的声音。那的确是“灵魂”的声音。但是或许是我那时的心情,太异乎寻常,是以我听来觉得“灵魂”的声音,十分异样,说不出来的怪异。

  “灵魂”是对谁在说话?是对我么?大抵是对我在讲话了,他道︰“别紧张,教授说过,他一定能成功,你可以继续活下去的。”

  继续活下去,继续活下去,这句话我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可是却没有人知道,我宁愿不要活下去,我宁愿死去,也比活著只有一个头好些!

  可是有谁知道这一点呢?我想大声叫出来,但是我却连张开口的气力都没有!

  “灵魂”还在不断地重复那几句话,我也不知道何以“灵魂”忽然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换头人”,表示起那样的关心。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当然也不及去深究他为甚么要不断地那样说,“灵魂”的声音,渐渐地,也变成了蜜蜂“嗡嗡”声的一部分了。

  我觉得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渐渐地,我知觉麻木了,我的神智也更昏迷了,终于,我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在经过了多少时候之后,才醒过来的。

  当我的脑子又能开始活动,而且知道有我自己这个人存在之际,我尽量想︰我是谁?我在甚么地方?我怎么了?

  过了没有多久,慢慢地想了起来,所有的事,全想起来了!

  我现在怎样了?我的身子……我的身子……我感不到身子的存在,难道我的头,已被奥斯教授切下来了?我的头……是被安置在甚么地方呢?

  我立即想起了那只在奥斯教授实验室中看到的猴子头来。

  我的脑中,清晰地现出那猴子头像是在进行土耳其浴的样子来。

  我的身体一定已经不见了,而代之许多根粗细不同的管子,我的身体!

  那一刹间,我在感觉上的惊恐,实在难以形容,我用尽所有的气力,想觉出我身体的存在,但是自头以下,一点知觉也没有。

  我拚命设想著我在挥手,在顿足,但是一切都属徒劳,我只觉得轻飘飘地,所发出的力道,绝无归依。

  我用尽所有的气力,想睁开的我眼睛来,这本来是一个连婴儿也轻而易举的动作,但这时对我来说,却像是在用力举著千斤闸!

  但是我却至少还可以感到我眼皮的存在,它们虽然沉重,但还存在著,不像我的身子那样,已然消失。

  我一定已失去我的身体了,我的身体,已和那个大独裁者的头连在一起,而我已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一颗头。

  我在比恶梦更恐怖千百倍的恐惧中打著滚,突然,我的努力,有了结果,我的眼皮,竟然可以慢慢地睁开来了。

  我可以看到东西了,我的身体,我第一要看的,是我的身体!

  我首先发觉,我脸向上躺著,我尽量将我的眼珠压得向下。

  可是,我看不到我的身子!

  我只看到一只钢柜,我的头在钢柜之外,看来,我像是在洗土耳其浴。

  而我立即所想到的,便是那只猴子头。

  自我的喉中,发出了一阵阵呻吟声来。其实,那并不是呻吟声,而是喉部发生痉挛时所发出的声音。我的身体真的不见了。

  我不但喉头发出可怕的声音,鼻孔中也呼哧呼哧地喷著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我觉出,在发出同样的怪声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就在我的身侧不远处,有另一个人,也发出著同样的声音。

  我呆了一呆,这个发现,令得我慌乱之极的心情,平静了些,我勉力转过眼,向我的左侧看去,我看到了在我左侧三尺处,有著另一个人。

  其实,那不是另一个人,应该说,是另一颗人头。

  那个人头,和我的处境相同,他也是仰天躺著,眼珠却向著我这一边,他自颈以下,是一个长方形的铁柜,看不见他的身子。

  他的头发被剃得一根不剩,连眉毛也是,是以看来十分滑稽。

  我当然不会去嘲笑他的怪相,因为我自己也是那样子的。

  我一看到了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一定是原来的那个,我曾经遇到过的换头人了。我是将他击昏了过去,塞在床底下的,但这时他已被发现。

  可是,当我向他多看了一眼之后,我却发现他并不是那个换头人,这个人的头大得多,而且,他宽阔的额角,方的脸型,都表示他独断之极,他即使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的,也给人以他不是普通人的感觉。

  他,是甚么人?我迅速地想著,我并不用想多久,就得到答案了。

  他,A区的主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心境,突然平静了下来。那是突如其来的,刚才我心中的乱,难以形容,但这时,我已完全静了下来。

  我明白,我的身体还在,未曾被切去。

  我之所以感不到我身体的存在,那是因为我的身体被冷藏了。同样的,主席的身子在我的旁边,当然他那已溃烂不堪的身子,也在进行冷藏,以便使他的头,可以被顺利地切下来。

  而当我的心境平静下来之后,我发现我的喉头,不但可以发出那种怪异的发音,而且,也要以十分吃力地讲话,我勉力地道︰“主席!”

  主席居然也能说话,他道︰“手术甚么时候开始,我……还要等多久?”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只是问他︰“你怕么?”

  主席不回答,只是喘著气。

  我又道︰“主席,在你的统治之下,有好几百万的人头和身体分离了,现在,当你自己的头,要和身子分离的时候,你害怕了?”

  我无法十分清楚地看到我的话在主席的脸上所引起的反应,但是我却可以听到一阵浓重的喘息声,我又道︰“你真的害怕,是么?”

  主席的声音很微弱,他道︰“你是谁?你不是被选定的人!”

  我道︰“是的,他们弄错了。”

  主席叫了起来,他的叫声,十分微弱,我怀疑除了我之外,是不是还有第二个人可以听得到。

  他叫了几声,便不再叫。我又说道︰“我来,想救奥斯教授出来,他们弄错了。”

  主席道︰“你……为甚么不向他们说明?”

  我道︰“我当然会向他们说明,但你一生之中,可曾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过一个陌生人?”

  主席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很难说,我可以永远活下去!谁知道会有甚么怪事发生?”

  我道︰“是的,你的身子坏了,你可以换一个身子,以后,你的头坏了,你可以再换一个头,但,那还是你么?”

  主席这才道︰“你不说,我也会告诉他们的,他们弄错了,这实在是一项可笑的错误。”

  我应声道︰“我们的见面,也是可笑的见面。”

  主席又怪声笑了起来︰“不怎么可笑,你使我想起了一个问题来︰我还是我么?”

  我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我已经听到了门柄转动的声音,我尽我所能地叫了起来︰“奥斯,奥斯!”

  杂沓的脚步声,向我奔了过来。

  我首先看到奥斯高大的身形,向我逼近,同时听得他叫道︰“天,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奥斯这样气急败坏地叫道,那当然表示他已认出我来了。

  而他已然认出了我,当然不会再将我的头切下来。

  这时心头的轻松,难以言喻,而且,我还产生一样异样的感觉,我感到自己以后,实在没有甚么再值得可怕的事了!

  接著,“灵魂”也奔了进来,叫道︰“甚么事?”

  奥斯的声音,十分愤怒,他还认为那一切是“灵魂”安排的,是以他怒气冲冲地道︰“甚么事,你看看这是谁,这是卫斯理!”

  “灵魂”俯首向我望来,他恼怒之极,扬手向我打来。然而他还未曾打中我,便被主席喝住了。主席的声音听来十分微弱,但是,却具有无上的权威,他道︰“别打他,好好地对待他。”

  “灵魂”的手僵在半空,他奇怪地转过头去,望著主席。但是却并没有表示异议。

  接著,奥斯已指挥著几个人,将那铁柜上的仪器,作了一番调整,我想那一定是提高温度的,是以我渐渐地觉得暖了起来,可以觉得我身子的存在。

  最后,我被拖了出来,奥斯一直在照顾著我,我被送到了一间十分舒服的病房之中,奥斯望著我︰“你可以睡得著么?”

  我摇了摇头,奥斯又道︰“那么,我替你注射一针镇静剂如何?”

  我苦笑了一下︰“有必要么?”

  奥斯点头道︰“那么比较好些。”

  我接受了他的劝告,接受了注射。五分钟之后,我开始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阳光十分刺目。窗帘未曾拉上,阳光直射在我的脸上。

  我睁开眼来,但是阳光使我目眩,我立时又闭上了眼睛,然后转过头去,在我还未曾再睁开眼来时,我已经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十分熟悉的声音叫道︰“卫斯理,你准备做和尚么?就算做和尚,也不必去剃眉毛的啊!”

  那是巴图的声音。

  我立时睁开眼来,真的是巴图!

  我连忙坐了起来,紧紧和巴图握手,在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之后,又见到了好友,心情的激动、欢愉,实在难以形容。

  巴图一面用力地摇著我的手,一面道︰“别紧张,你没有事了,你没有事了。”

  过了足足五分钟之久,我才出得了声,我道︰“巴图,我们怎会在一起的?”

  巴图道︰“我也不知道,你被几个人推进来,那时你正睡著,我也认不出你是甚么人,后来由于好奇,想看看和我一起的是甚么人,才认出你来的。”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时,我实在感到人类的语言文字,在我现在这样情形之下,真不够用。不论是甚么文字,“死里逃生”,已将一个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之后的人的心情,形容到极致了。

  但是,我却不是“死里逃生”,因为这一直没有死亡的威胁,然而,我虽然可以活下去,但是却比死更可怖,更令人心悸!

  巴图想是也从我的脸色上,看出我曾有著十分恐怖的经历,是以他不断安慰著我,直到我反问他道︰“你受伤之后,怎么样?”

  “我很好,甚么都有,所欠缺的只是自由而已。”

  “巴图,这里是甚么地方?我们可能想办法逃出去么?我实在受够了!”

  巴图摇了摇头︰“我怕不能,你不妨自己去观察一下。”

  我站起身,到了窗前,向下看去,我并没有被搬离这所医院,仍然在这所医院之中,只不过现在,我在这所医院的顶楼。

  原来巴图在受伤之后,一直也在这所医院中,那倒的确是我所料不到的事。既然是在这所医院中,自然不作逃走之想,因为没有可能,我叹了一声,又回到床上,坐了下来。

  巴图道︰“在我们分手之后,你究竟又遭遇了一些甚么事?”

  我叹息了一声︰“真是说来话长!”

  巴图道︰“反正我们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原原本本地和我说一说,我实在闷死了。”

  我又沉默了片刻,定了定神,才将我和他分手之后,我所经历的事情,和他详详细细,讲了一遍,直讲到我接受了奥斯的劝告,接受了镇定剂注射为止。

  我的话讲完,巴图的神态,十分紧张︰“如此说来,这项骇人听闻的换头手术,正在进行中?”

  我道︰“那要看我已睡了多久。”

  “你进这间病房,有五小时。”

  我苦笑了一下︰“五小时,五小时,那他们已经足够有时间将原定的换头人冷藏妥当,奥斯教授也正在进行手术了。”

  巴图显得有点不可信地问我︰“就在这所医院吗?”

  我慢慢地点头︰“自然就在这里!”

  我们两人,都好一会不出声。

  在那保持沉默的几分钟之内,我们两人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

  一方面,无法制止这件事的进行,我们都感到十分遗憾。另一方面,我们也为自己,为奥斯教授的命运,而觉得担心。

  我们能够安全离开A区么?还是将被投入A区著名的黑牢之中?

  我和巴图,都可以说神通广大,但即使我们现在会飞,也逃不出去。

  我们只好等著,将自己能否恢复自由的希望寄托在希望奥斯手术成功之上……这是一件十分矛盾的事,但是我却不能忘记这个大独裁者在和我见过面后,吩咐要好好对我的那句话。

  在我醒来之后,我们共同在那间病房之中,大约过了令人心焦的三十小时。

  在三十小时内,我们有五次和外人接触的机会,那是四个全副武装,送食品进来的卫士,但是我们却无法向他们询问手术进行的情形,他们根本不回答任何问题。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一个军官走进来,向我们宣布︰你们可以离境了!

  这实在是我们所不敢梦想的,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以致我和巴图两人,都僵立在那里,那军官不但带来了这个命令,而且还带来了我们原来的衣服,命令我们穿上。而在军官身后的几名士兵,他们手中的枪,枪口始终对准著我们。

  我和巴图迅速地换上衣服,我装著十分轻松地问道︰“为甚么忽然释放我们了?”

  那军官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喝令我们离开病房,由楼梯走到了医院的底层。在那里,我们遇到了神情极其疲乏的“灵魂”。

  “灵魂”只是冷冷地向我们望了一眼︰“算你们的运气好,是主席特别命令,准你们自由离去。”

  我忙问道︰“手术成功了?”

  “灵魂”却没有回答我,而接著,我已看到了奥斯教授。

  他从一问房间中走出来,满头是汗,身子摇摇摆摆,我叫了他一声,他也没有听到,我还想叫第二声时,身后的士兵把我押走了。

  当我的头发和眉毛,又渐渐地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六个月之后的事。A区主席在经过了神秘的不露面的六个月以后,出席了一次群众性的集会。他的图片,被无线电传真,送往世界每一个角落。

  自此之后,他不断地露面,看来十分健康,关于他已死的谣言,一扫而空。但是,这位以前喜欢演讲的主席,却未曾发表过演说,似乎哑了一样。

  这件事,直到我再次遇到奥斯,才知道原委,那是又半年之后的事了,奥斯突然跑来找我,我们在详谈了半天之后,他才道︰“这次手术极成功,所差的只是极细微的疏忽,以致他的声带受了损害,他发出的声音,要在离他口部一寸的地方,才能听得到。但是,我的第二次接头手术,反倒是完全成功的。”我知道他“第二次手术”是为那个换头人而施的,那换头人我也见过,祝福他已得了一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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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