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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方廷宝却还是坚持他的意见。我自然知道方廷宝为甚么要那样,因为他如果能找到那东西,又将那东西交到柯克船长手中的话,他一定会有很大的好处。
我向他们走了过去:“上尉,我同意方先生的意见,而且,我准备和他一起潜水去看个究竟。”
方廷宝略呆了一呆:“卫先生,你好像并不适宜这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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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他笑了笑:“我一定要参加,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我为甚么要参加的原因!”
方廷宝深深吸了一口气,投有再说甚么。
这时候,船队已继续向前驶去,到了确定的地点,海水中仍然有著残留的墨汁。
我和方廷宝都换上了潜水的装备,在下水之前,隔著潜水的铜帽,我和他互望著。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神之中,有一种很阴险狠毒的神采。
方廷宝是一个胆小鬼,这一点,我曾和他一起经历危险,可以肯定。但是他一定也是一个极其贪婪的人,要不然,在他的眼中,决不会显出那种狠毒的光芒。
一接触到了那种眼光,我知道除非我们在海底,甚么也找不到,要不然,他一定会在海中,对我不利!
如果是在陆地上,我当然不会怕他,但是在海中,他是一个第一流的潜水专家,他要害我的话,再容易不过。我立即在心中警告自己,非要加倍小心不可!方廷宝在我的逼视之下,转过头去,我先他下水,他立时也下了海,在海水中,我们相距不到两码,一起向前面游了过去。
我们首先看到海底一个又一个深坑,但是却见不到那只大乌贼的尸体。
那只大鸟贼被炸中之后,一定仍挣扎游出了很远才死去的,它游了甚么地方去,自然难以揣测了!
然后,我们便看到了一截折断了的机尾,我们将带下来的尼龙绳,缚在那断机尾上,用无线电话通知了水面,让他们把机尾系上去。
然后,我们看到了其余的飞机碎片,有一只座椅,正在浮脱海沙,向水面上升。
我们也找不到那三位科学家的尸体,方廷宝和我一样,几乎留意著每一块海底的石头。
我和方廷宝,都未曾见过那件我们要找的石头,所以我们只好那样,而且,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我发现了那块石头,我也决定不出声。
然而,对我来说,事情不幸得很,我和方廷宝,几乎是在同时,在一大片扭曲的机身之旁,看到了一块长方形的木箱。
那只木箱还十分完整,只有其中的一片木板,翘了起来,我和他一起向前游去,我们同时看到,在那木箱之中,是一块柱形的石头:我们找到了那块石头!
方廷宝比我游得更快,他立时到了那木箱之前,翻了一个身,孢住了那木箱,面对著我。
我想趁他还未有所动作之前,就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可是我却已慢了一步,方廷宝已经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而且,他一抽出小刀,就向我一刀刺了过来!
我在那刹间,实在不明白他如果在海底刺死了我,如何向人交代,但是从他出刀的那一下狠劲来看,他的确想将我刺死。
我立时后退,方廷宝跟著追了上来。
在水中活动,他比我快得多,我立即被他追上,他拉住了我背后氧气筒的气管,我翻转身,以双足用力蹬向他的头部。
他被我蹬得向后退了开去,但是在他后退之际,却也已割断了气管,大量气泡,迅速上升,我用力向上升去,我必须在我还可以屏住呼吸之前,升上海面,不然我心死无疑!
然而,我才升上了三四呎,方廷宝便拉住了我的双足,我一面挣扎著,一面抛开了头罩,拉过了气管来,咬在口中,使我又获得氧气,那时,我和方廷宝纠缠成一团,他手中的小刀也跌落了,而且,他的气管,也被我用力拉断,隔著头罩,我可以看到他那惊惶失措的神情。
本来,我是完全可以任由他死在海底的,但是我却拉著他,一起向海面上升去,同时,还帮他将头罩弄了下来,将断管塞在他的口中。
等到我们两人一起浮上了水面,我们都喘著气,我一手拉住了方廷宝的头发,一手重重地在他的脸上拍著。方廷宝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给我拍了十七八下,我才停了手,问他:“你知道我为甚么要打你?”
方廷宝半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他连连道:“我知道,你别再打了!”
我厉声道:“像你这种人,我应该让你死在海底!”
方廷宝捂著脸:“是我错了,柯克船长许我一大笔钱,我财迷心窍,请你原谅我!”
这时,船上的人已看到我们升上了水面,是以有两艘快艇向我们驰来。在快艇还未曾驶近之前,我冷冷地道:“现在,你准备如何向柯克交代?”
方廷宝喘著气:“我准备告诉他,甚么也没有剩下,全给炸弹毁了!”
我略呆了一呆,因为在那时候,我也决定不下,是不是要将那东西还在海底一事,告诉打捞人员。
照说,我自然是应该将在海底的发现,报告给杰克上校知道,而如果我那样做的话,那东西就会被打捞上来,送到博物院去。
然后,柯克船长就会用种种方法,将那东西自博物院中弄出来。
我也不得不承认,根据柯克船长所说的一切,那东西确然有著研究价值,一个圆球,嵌在石头之中,可能是三亿年之前留下来的东西,那对于一个有著强烈好奇心的人而言,的确是一种诱惑。
然而,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就决定让那东西继续留在海底。
我想弄明白那东西究竟是甚么,但是我却绝不想再和柯克船长这样的人,发生任何联系,我打算过得一年半载,等到柯克船长完全忘记这事了,我再来这里打捞那东西。
所以找立时又警告方廷宝:“你要记得你自己所说的话!”
方廷宝连连点头:“是!是!”
那时,有一艘快艇,已离得我们很近了,而我警告方廷宝的时候,话又说得十分大声,我猜想艇上的一个警员,已听到了我的话。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猜度没有错,那警员果然听到了我的话。一
我和方廷宝上了小艇,回到了船上,杰克上校忙道:“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方廷宝望著我,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不管杰克上校信还是不信,只是道:“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没有甚么,我看,搜索行动可以停止了,那架飞机,只剩下了一些碎片,根本没有打捞的价值了!”
杰克上校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过了片刻,才道:“真的甚么都没有了?”
我点头道:“你自己可以潜水下去看看的。”
杰克上校转过身去,和那位将军商量著,将军显然也同意收队,我们由快艇登上了直升机,先行回去,下直升机的时候,一大群记者围了上来,杰克上校、将军和那位海洋生物学家,忙于应付记者,我和方廷宝两人,迳自离开。
当我和方廷宝分手的时候,我又重新提了一遍我对他的警告,方廷宝连声答应。
我看得出,方廷宝所以答应得如此毫不犹豫,一半固然是为了对我的忌惮,但是也有另一半是对我的感激。因为他企图在海底杀死我,而我在有了杀死他的机会之际,却并没有下手,反倒拉著他一起升上了水面。
方廷宝并不是一个坏得不可救药的坏人,我很相信他对我的解释,他之所以要害我,全然是 柯克船长讨给他的报酬实在太大了,是以他才会出手的。财迷心窍,那是人之常情。
和方廷宝分手之后,回到了家中,当我花了半小时左右,向白素描述那集大乌贼的可怖情形之后,我已疲乏不堪,在一个热水浴之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我却是被一阵争吵声弄醒的,我首先听到白素的声音,她在高声说话,她很少那样高声说话的。
她在道:“太荒唐了,他一回来,就在家中,没有出去过,你们来找他干甚么?”
我欠身生了起来,心中在想:是甚么人找我来了?白素为甚么要那样激动?
接著,我就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我们一定要见他,他涉嫌谋杀!”
我陡地一呆,看了看床头钟,我竟睡了十小时左右。
杰克上校说我“涉嫌谋杀”,我倒绝不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在睡觉,人在熟睡之中,是不会杀人的。
令我关心的是,甚么人被杀了?何以有人被杀,我会有重大的嫌疑?
我立时披了睡袍,打开卧室的门,当我出现在梯口的时候,我看到杰克带了六七个警员,而那些人,一看到了我,神情大是紧张,如临大敌!
我也立时知道,事情不是开玩笑,是以我忙道:“杰克,我在这里,你也知道我决不会杀人,何必那样大惊小怪?”
杰克昂著头,望定了我,我迅速地向下走下去,杰克一直望著我:“你是唯一的嫌疑人,这位警员,他听到你以死威胁死者!”
我向著杰克所指看去,他指著一个警员,我可以记得,那位警员,就是当我和方廷宝两人,浮上水面之后,首先驾著快艇驶近我们的人。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方廷宝死了?”
杰克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并没有告诉你甚么人死了!”
我只觉得怒意陡地上升,大喝一声:“杰克,少卖弄你那种第三流的侦探术,告诉我,方廷宝是怎么死的,死在甚么地方?”
在我的呼喝之下,杰克也显得很恼怒,他大声道:“我来逮捕你,你有甚么资
我踏前了一步,在他还来不及后退之际,我就一伸手,抓住了他制服胸前的皮带,将他的身子,疾拉了过来。杰克的动作也十分快,他立时掣枪在手,但是他才一掣枪在手,我就伸指一弹。
那一指的力道,不算是太大,可是恰好弹在他手肘的麻筋之上,令得他手一松,枪“拍”地一声,跌在地上,被我一脚踢了开去。
其余的警员,看到了这种情形,却呆住了,而我不等他们有任何动作,就大喝了一声:“杰克,你听著,不错,我威胁过他,但是我未曾杀死他!”
杰克怒不可遏:“你们两人,在海底显然曾发生过打斗!”
我道:“是的,但方廷宝活著浮出水面的,你也曾见到!”
杰克立时道:“可是,他和你一起离开机场的,离开机场之后不到一小时,他就死了,被一柄利刃刺进了心脏,死在一条冷僻的巷子中。”
当时,我的脑中极之紊乱。当然,我不曾杀人,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要证明我未曾杀人,最有力的证据,自然是找出凶手来。
然而,谁是凶手呢?
可能是陈子驹,可能是柯克船长!不论怎样,方廷宝的死,和柯克船长一定脱不了干系。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之际,我松开了手:“走,我带你去见柯克船长!”
杰克上校本来满面怒容,在我将他松了开来的那一刹间,我看到他挥著手,像是想叫那几个警员涌上来,将我逮捕。
但是,当我一讲出了“柯克船长”的名字之际,他的神情陡地变了,变得惊愕无比,而他扬起的手,也僵在半空之中不再动。
他在呆了一呆之后:“甚么?你要带我去见甚么人?柯克船长?”
我道:“是的,柯克船长,他匿藏在市中。我还可以告诉你,方廷宝受他收买,我曾告诉你,柯克船长也准备打捞沉机,但因为警方有了准备,他无从下手,所以了买通了方廷宝这样的潜水专家。”
杰克上校在不由自主地喘气:“原来你和柯克船长也有联络!”
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要是再那样夹缠不清,我不会再帮你忙,由你将我带回去,一个最普通的律师,就可以替我洗脱罪名,究竟怎样,由你自己去决定吧!”
当我说出了那一番话之后,杰克上校的态度,显然软了下来,他考虑了片刻:“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柯克船长,那么对于方廷宝的死因,自然会有进一步的了解。”
我回头对白素道:“拿衣服下来给我换,不然,上校会以为我会趁机畏罪潜逃!”
白素没有说甚么,走上了楼去。
本来,我绝对没有打算将柯克船长在本埠一事,告诉警方。我没有那样的打算,柯克船长也相信我不会,以柯克船长的地位而论,他对我付出那样的信任,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方廷宝死了!而方廷宝之死,十之七八,可能死在柯克船长之手,我甚至还想到了方廷宝的死因,我的猜测是,因为方廷宝遵守著对我的诺言,不肯将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的实况告诉柯克船长,是以才招致了死亡。
杰克上校仍然呆望著我,我大声道:“别呆立著,我这里有电话,快调大批便衣人员,去包围商业区的╳╳大厦,并且密切监视其中一间打捞公司的出入人员,不然,我们可能甚么人也见不著。”
杰克略呆了一呆,他这个人,虽然有著过分的自信,但是在紧要关头,倒还是肯听别人的意见,他立时拿起了电话,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十分钟后,我和杰克上校一起出了门,三十分钟后,我已推开了陈子驹那家打捞公司的门。
而在我们登上楼之前,我看到至少有过百名警方人员,守在这幢大厦的四周和走廊上。我自然也知道杰克上校这时的心情,如果他能够捉到柯克船长的话,那么,他立时就可以成为国际知名的人物。
当我推开门,和杰克一起走进去的时候,公司的职员,都以极疑惑的眼光,望著我们,将近十个警员立时涌进来,杰克大声道:“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谁也不准随便乱动!”
看到了那样的阵仗,众职员不禁相顾失色,我已直趋陈子驹的办公室门口,我还未曾去开门,门便已打了开来,陈子驹探出头:“甚么……”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看到了我,看到了在他公司中的那些警员,他的面色变了。
陈子驹立时要缩回身子去,但是我却立时扣住了他的手腕,一脚踢开了门,将他推进了他的办公室之中。
杰克立时跟了进来,陈子驹挣扎著:“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干甚么?”
杰克冷冷地道:“我们来捉人!”
陈子驹道:“有拘捕令么?你们怎能乱闯进来?”
我冷笑一声:“陈先生,别拖延时间了,告诉你,甚么都没有用,整幢大厦全被包围了,或许你有神秘的通路,但是柯克船长一定走不了!”
陈子驹的面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立时提高了声音,叫道:“船长,出来吧。”
我知道柯克船长这种人的性格,他一直以为是没有甚么人可以找得到他的,但一旦到了他发觉已被人找到的时候,这种人,也绝不会作无谓的挣扎。
那时,已有几个警官在开始寻找办公室中的暗门,但是我只叫了两声,一道暗门,就打了开来。
当暗门打开之际,气氛真是紧张到了极点,连杰克上校手中的枪在内,至少有十柄枪,对住了暗门。可是柯克船长却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看他走出来的那种样子,像是他走进了一间全是老朋友在聚会的房间。
他在暗门口,略站了一站,望著我:“卫斯理,我为你感到羞耻。”
我自然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指我带著警员来找他。
虽然,带著警员来捉拿柯克这样的犯罪分子,绝不是甚么有愧于心的事,但是在柯克这种人而言,他却另有一套想法,他这时那样说,自然是在讥嘲我不够“江湖义气”和出卖了他!
即使是根据他的思想逻辑,我也不甘心被他讥嘲,我立时道:“你才应该脸红,船长,你杀了方廷宝!”
我的话才一出口,我就知道,我的估计,一定是出了差错了!
因为柯克船长的脸色,陡地一变,他显然是直到此际,才知道方廷宝的死讯,不然,他是决不会有那样神情的。他甚至没有说甚么,只是呆了约莫十秒钟,才道:“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你是为了方廷宝的死,才带他们来找我的?”
我在那一刹间,倒真的有点难以回答了!
的确,我是因为方廷宝的死而带著杰克上校来找他的,但现在,方廷宝的死,显然与他无干!
第七部:嵌在岩石中的金属球
只不过杰克上校却不理会这些,他已然走了过去,替柯克船长加上了手铐。柯克船长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道:“上校,是用那么大的阵仗,来对付一个只犯了非法入境轻微罪行的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杰克上校陡地一呆,立时向我望了一眼。
的确,柯克船长并没有在本埠犯甚么案,将他解上法庭,大不了是非法入境而已。但是,事实上,柯克船长当然不会那么轻松,在他非法入境的罪名成立之后,他立即会被引渡到其他的地方去受审。
我立时道:“对于方廷宝的死,你有甚么意见?”
柯克船长道:“一点意见也没有,我一直在这里等著,还记得我和你约定过,我等你来邀请我一起参加打捞工作?”
我立时向陈子驹望去,陈子驹愤然地道:“船长一直在我这里,我也早劝过他,别相信你,他却以为你不会做老鼠一样的事。”
我双手紧紧握著拳,方廷宝不是柯克船长杀的,而我却带著杰克上校来到了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杰克上校:“上校,没有我的事了?”
杰克紧皱著眉:“不行,你仍然是杀害方廷宝的嫌疑人!”
我一肚子闷气,本就无处发泄,听得杰克那样讲法,我立时大声吼叫了起来:“如果你要寻找真正的凶手,你就得放我走。”
杰克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你得每天向警方报到。”
我没有再理睬他,自顾自大踏步走了出去,我的心中,烦乱到了极点,以致我几乎不知道如何出了那幢大厦的,而等我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站在一家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
我可能已在那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呆呆地站了好久了,是以珠宝公司门口的守卫,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
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我要去找杀方廷宝的凶手,可是我该从何处著手?
我走过了几条马路,又在一个橱窗前,停了下来,我的心中仍然十分乱。
这一次,当我停下之后,自橱窗玻璃的反光中,我看到有三个人,站定了脚步,望著我,而他们在经过了一番交谈之后,其中一个人,向我走来。
当那人渐渐走近我之时,藉著玻璃的反光,我已可以将他看得十分清楚,他是一个面目极其普通的普通人,像他那样的人,你每天可以在路上碰见一千个一万个,而绝不会留下甚么印象。
那人来到了我的身边,停下,也作看橱窗模样,我已可以肯定他一直在跟踪著我,而这时他还在装模作样不开口,我冷笑一声:“朋友,有甚么事,说!”
那人显然料不到我会突然开口的,而我也预料著他会大吃一惊。
可是,他却仍然是那么镇定,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不过略扬了扬眉,来表示他的惊讶。
从他的这种反应看来,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受过极其严格的特种训练的人物!
他立时沉声道:“卫斯理先生?”
我道:“我可以拿出身份证明来,供你检阅。”
那人一点也没有发笑的意思,他只是道:“请问,你是不是愿意和一个人见见面。”
我略呆了一呆,这时,我已约略有点料到这个人,和另外两个,站在离我不远处的是甚么人了,他们一定是柯克船长说及的某国特务口
而这个特务如此说,显然是他们的头子,要和我见面,我缓缓地道:“除了特务头子之外,甚么人我都愿意见,这样的答覆,满意么?”
这一次,那人不能再维持镇定了,他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那自然是因为我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
他后退了一步,另外两人,立时向前走来,我立即又道:“如果用强迫的手段,我更不去!”
那人忙道:“绝不是强迫,只是请你去!”
我冷笑著,这时,一股极度的厌恶之感,自我的心底升起:“你们何必对我那么客气,你们已杀死了三位世界知名的科学家,又杀死了方廷宝,为甚么要对我那么客气?”
那人像是全然无动于衷地道:“卫先生,请原谅,我们只知道奉命行事。”
我狠狠地瞪著他们:“那么你们是三条狗,好,狗主人在哪里!”
那三个人仍然一点也不恼怒,那人道:“请跟我们来,就在不远处。”
这里是闹市,我很难设想某国特务的高级人员,会在闹市之中有据点。但是,当我看到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伸手不断在腰际的皮带扣上按著的时候,我也明白了,他是在通知也们的上司,到这里来。
我们沿著马路,走出了不到五十码,一辆房车在我们身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车中有人道:“卫先生,请上来,我们只不过谈谈。”
我毫不考虑就登上了车,车子由一个穿著黑衣服的司机驾驶,车后,坐著一个矮个子,面目也很平常,笑容可掬,看来十足像是一个小商人。
我一上了车,车就向前驶去,那小商人模样的人道:“请放心,车子只在闹市之中兜圈子。”
我道:“我们说话,大可不必兜圈子,是你们杀死了方廷宝?”
那人道:“这话得从头说起,我们委托柯克船长做一件事,但是柯克船长却出卖了我们!”
我并没有出声,那人又道:“柯克船长出卖我们,和你接头的详细经过,方廷宝都对我们作了报告!”
我的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人实在太下流了,方廷宝一方面是柯克船长的人,然而,他同时却又受了某国特务的收买!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方廷宝潜水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又想出卖我们,卫先生,我们只不过处置了一个叛徒,你不必紧张!”
我道:“方廷宝不会叛变你们!”
那人道:“他竟编造了一个荒唐透顶的故事,说甚么有一只大乌贼伏在飞机上,而当深水炸弹,炸死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海底除了零星碎片之外,就甚么也没有剩下了,这样的故事,骗得了谁?”
我呆了片刻,不禁叹了一口气。方廷宝没说出我和他同时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是为了遵守诺言,还是为了别的原因。这一点,方廷宝已经死了,自然也无法求证了。
但是,那人所说的“荒唐的故事”,却千真万确。我在叹了一声之后:“你错了,方廷宝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那人瞪大了眼睛:“真的?你要叫我相信,真有一只那样大的乌贼?”
我道:“是的,这一点,我相信报上立刻就可以有消息,你的手下,也应该查得出,的确出动过飞机,投掷过深水炸弹。”
那人呆了一呆:“那么,在海中,我们要找的东西,真的已不存在了?”
那人终于问到正题上来了,他这个问题,我实在十分难以回答,因为我已经知道,方廷宝死在他们的手上,而且,他们为了要得到那东西,曾经做了不少工作,谋杀了三个著名的科学家,还和臭名昭彰的海盗,柯克船长合作,如果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声“没有”,他们一定不肯就此干休,那么,我就有可能死在他们的手中,步方廷宝的后尘!
我迅速地转著念,而且也立即决定,装著甚么也不知道,是以我只是呆望著那人:“你们要找的?你们要找的东西是甚么?”
那人立时现出十分不耐烦的神色来:“卫先生,你是知道的,全知道的!”
我仍然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而当我在继续装成甚么也不知道之际,我知道,我可能已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如果对方得到我简单的回答,说是根本未曾看过那东西,那么,他可能不相信,但却也只能心中疑惑。但现在我那样抵赖,如果对方确知我知道内情,那么,这就糟得很了。
果然,当我表示我不知情之后,那家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拉长了脸:“我们以为你是痛快的人,怎知道你比方廷宝还要讨厌!”
我心中很恼怒,但是我却也无法发作,因为这时,我正在他们的手中。
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我既然一开始便已决定否认一切,自然不能再在半途更改,只好一直否认下去,这时,连我自己也听得出,我的声音,显得十分尴尬。
那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为甚么人工作?”
我立时道:“我不为任何人工作。”
这句话,由于是实情,是以说来,倒也理直气壮。
那人又道:“你如果不为任何方面工作的话,那么,我劝你别和我们作对了……”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你敌不过我们的,而且,那东西到了你的手中,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呆了半晌,那家伙的态度虽然嚣张,样子虽然可恶,讲的话也极其不中听,但是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讲的,乃是事实。我无法和他们作对,他们是遍布全世界的特务组织,我怎能和他们作对呢?
但是,那人也犯了一个错误,他如果以为我就此便会向他们屈服,那也大错特错了。
我考虑了一会:“我无心与你们作对,但是你们和柯克船长一样,都想要我的帮助,而找到一样东西,可是却又不肯说出那是甚么东西来。”
那人望著我,他想在我神情上看出我的感觉来,那是一件枉然的事,我就算心中慌张,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的。他道:“那是一件很奇特的东西,为了要得到它,我们已做了不少工作,但是到手之后,究竟有甚么用处,却也难以肯定!”
我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一件有用的东西,你们肯花那么大的功夫么?”我故意压低了声音:“那是甚么?是不是能够刹那间毁灭全世界的武器?”
那人给我弄得有点啼笑皆非,但是这个特务头于,究竟不愧是有办法的人,他笑了笑:“卫先生,我们既然见了面,而你又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尽管你不肯说实话,但是我却不能不坦白,我告诉你,对于那东西,我们也只知道一点点。”
我不置可否,也不表示我很想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虽然我心中极想知道。
我记得柯克船长说过,他说,他对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还不甚了解,但是他相信某国特务,一定知道了不少,现在那人这样说,和柯克船长的说法,恰好吻合。
那么,他是不是会讲给我听,有关他们已知那东西的资料呢?
我不出声,那人继续讲下去:“那是一件十分奇异的东西,我想先让你看看它的外形!”
他伸手,按下了椅背上的一个钮,弹开了一扇门来,那地方,本是豪华房车的一个酒格,但在那人的车子上,里面却是一个小小的文件柜,他在柜中抽出了几张放得相当大的照片来,交在我的手中。我在接过照片之前,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至少那人直到如今为止,还是在遵守著诺言的,因为车子只是在闹市中打著转。
路上的人、车都很拥挤,但是我在这辆车中,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一样!
我接过了照片,那人道:“这几张照片,还是那东西在一个富翁家中陈列时,我们的人拍下来的,请你注意那只露在石外的圆球面。”
我仔细地看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东西的照片,然而我对这东西,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柯克船长曾向我详细地描述过它的外状。
那东西真和柯克船长描述的一样,一条长条形的石笋,有大约六分之一的球体,露在外面,即使是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到,那球面是光滑细致的金属,那绝不会是天然的东西。
那人的手指,指著那个球面:“我们对石头没有兴趣,重要的是那个圆球。”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对于这个圆球,我们所知不多,但是已知道它有极强烈的磁性反应,强烈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一样不出声,心中却在想,关于这一点,柯克船长也已经向我说过了。
那人又道:“关于那个圆球,我们的人,费了很大的心机,才刮下了一点屑未来,经过化验……”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我登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我仍然未曾出声,因为我知道那人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果然,他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叹了一口气:“我们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我实在忍不住不发问了:“你是说,那是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
那人望了我一眼:“我要修正你的话,那是地球上没有的东西,因为我们甚至不能肯定它是不是金属。”
我皱起了眉,自照片上看来,露在石外的那球体,有著金属的光辉,它毫无疑问,应该是金属。然而这时,我却也没有理由不相信那人的话。
那人续道:“我们的科学家费了很多功夫,只能假定这些粉末的性质,和石墨有一点类似,但是它的性质却十分稳定,地球上似乎还没有性质如此稳定的物质,或者说,还未曾发现。”
那人微微叹了一声,才又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们为甚么亟想得到那东西了?”
我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不明白,为甚么当那东西在那富翁家的大厅,作为摆设的时候,你们不下手?”
那人摊了摊手:“那时,我们还不能肯定这东西是不是有研究价值,而当我们肯定了这一点的时候,它已经决定交给齐博士了。”
我冷笑道:“据柯克船长说,你们曾企图出高价购买,但遭到了拒绝。”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的确是,卫先生,现在你已不能不承认,你对那东西是早已知情的了吧?”
我呆了一呆,我在无意中,已经推翻了我以前的一切否定,那使我感到相当尴尬,但是我却仍然绷住了脸,一声不出。
那人又吸了一口气:“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和方廷宝一起潜入海底,是不是见到了那东西。”
那人的这一个问题,以十分严重的语气,提了出来,我知道,如果不小心回答的话,那人一定不会再对我如此之客气的了。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我想我不必瞒你,当深水炸弹赶走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我和方廷宝,再度下水,的确是为了想发现那东西。”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那人欠了欠身子,现出十分关注的神情来。
我立即又道:“但是我们失望了,连续爆炸的深水炸弹,威力太大,飞机也被炸成了碎片,三位科学家的尸体,不知所终,我们甚么也没有发现。”
那人的面色很阴沉,一声不出。
我又道:“所以,你们以为方廷宝叛变了你们,而将他杀死,是十分不智的错误行为。”
那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车子仍在市区之中,兜著圈子,我略挺了挺身:“我想,我应该下车了!”
那人却并不示意司机停车,只是缓缓地道:“我还会来找你,希望你考虑一下。”
我已经决定不将在海底看到过放到木箱中的石头一事对任何人说。在海底看到过那东西的,只有我和方廷宝两人,现在方廷宝已死了,只要我不说,就决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我道:“我没有甚么可以考虑的,事实上,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如果我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一定早已将它弄上海面来,不会仍让它留在海底。”
我讲的话,在情理上,十分可信。
不过那人仍然抱著疑惑的态度:“或许,你准备留著,自己来研究。”
我不得不佩服那特务头子的推测力,因为我的确是想那样做的。但是我却立即道:“你想想,以你们国家的科学水准,尚且不能弄明白那是甚么,我个人有甚么力量,可以独立来研究这东西?”
那人点了点头,看来,他对我是信任得多了,他用手指,在和司机隔开的玻璃之上弹了一弹,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
车子一停,那人便道:“再见,卫先生。”
我开车门,跨下车的时候道:“先生,我倒不想和你再见了。”
那人笑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再见面,那得看你今天和我讲的,是不是全是实话。”
我没有再说甚么,下了车,走上了行人道,当我再转过身来时,那辆车子已经驶走了。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我对那东西,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其一,那东西百强烈磁性反应,其二,是那圆球的构成物质,因某国科学之进步,尚且研究不出那是甚么物质。
我呆立了一会,才慢慢向前踱去,由于我心中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著事,是以在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离我住所不远之处,我又停了停,停在街角,当我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一个高级警官,自车上跳下,向我疾奔了过来。
我站定了脚步,那高级警官直来到了我的身前:“卫先生,上校请你去。”
我皱了皱眉:“我才和他分手不久。”
那警官道:“是,但是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卫先生,请你立即登车。”
我跟著那警官,上了那辆警车,警车上有七八名警员在,我才一上车厢,那警官便关上了车门,那使我呆了一呆,然而更使我发呆的事,还在以后!
我那时还弯著身,未曾坐下来,就看到三五个警员,一起用手枪对准了我!
就算是一个白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可以知道事情是大大不对头了!
但是,在那一刹间,我还只当事情有了甚么突变,易于冲动的杰克上校,又将我当作敌人了。
然而,我却料错了,就在那一刹间,一个一直背对我的警员,转过头来,向我微笑著,当我看到了那警员的面孔时,我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警员”竟是柯克船长!
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柯克船长被杰克上校带走了,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就算柯克神通广大,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一时之间,我实在是呆住了,我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多少稀奇的事,但是却以现在这一件最为不可能了!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柯克船长望著我,笑著,已开了口:“感到意外,是不是?”
他已开了口,他是柯克船长,那已是没有疑问的事情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我一坐下,立时有两柄手枪,抵住了我的腰际,而警车已然向前疾驶而出。
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真不明白。”
柯克船长“哈哈”笑了起来:“你们太低估我的力量了,我的力量,无远弗届,这里警方,也有我的人,当杰克想解我回去的时候,我就命令我的人发难,现在,上校还在那家潜水打捞公司的秘室之中,大发雷霆,只怕他要很久才能出来!”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柯克实在是一个难以用一般形容词去形容他的犯罪分子,他竟做了一件那样惊人的事,我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柯克船长又道:“自然,杰克上校有人作伴,大约有七个警员陪著他,而现在在这里的,全是我的人,你不必想反抗!”
我略略看了一下车厢中的情形,我实在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只好问道:“你准备带我到哪里去?”
柯克搓著手,他现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是以他的神情,也非常得意,他道:“我是从海上来的,当然回海上去。”
我吃了一惊,忙道:“我可不是从海上来的。”
柯克船长大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逼你做海盗,但是你一定要带我到那东西所在的地点,只要我能找到那东西……”
一等他讲到这里,我便大声道:“我根本没有发现那东西!”
柯克船长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他只是冷冷地道:“那么,你将要沉在海底了,真可惜,你美丽的妻子,等不到你回来了!”
我又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万恶不赦的海盗,他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是在以杀我作为威胁,要我带他去找那东西!
第八部:剖开圆球的意外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再否认我未曾在海底见过那东西,也是枉然,我只好问他:“你如何这样肯定我一定在海底见到了那东西?”
柯克笑了一下:“我早知道方廷宝出卖了我,你和方廷宝一起下水,如果你们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方廷宝一定会在海底害你,而你们两人,在极狼狈的情形之下,浮出海面,杰克这傻瓜,可以相信你们只在海中发生一点小意外,我不同,我知道在海底曾发生了甚么!”
柯克在讲著,我一声不出。
等到他讲完了,我叹了一口气:“船长,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推理本领,好了,我带你去!”
从警车的车窗外望去,车子已经驶上了往海滩的公路了,接著,警车驶出了公路,在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驶著,直达海边。
陈子驹也走出来,他站在海边,有一艘船停在海边,我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那艘船,我第一次和柯克船长会晤,就是在那艘船上。
我是被几个警员押著下来的,直趋海边,登上了那艘船,当我站在甲板上的时候,看到那辆警车,在那警官的驾驶下,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海中,在快到海边时,那警官纵身自车中跳了出来,而车子继续向前冲去,直冲到海水之中,转眼之间就沉没。
所有的人全上了船,船立时向前驶去,我被押进了驾驶舱,停在一张桌前,桌上铺著海图,柯克道:“请你指出地点!”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我几乎无法应变。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回到家中之后,至少在三个月之中,当作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然后,等事情冷下去之后,再到海中去找那东西。
在我的计划中,柯克船长至少会在监狱渡过三年五载。
可是柯克船长却像是变魔术一样,突然冒了出来,我的计划自然也完全无法实行了!
我望著海面:“船长,我声明在先,我对于这件事已完全不感兴趣,当你找到那东西之后,我一定要回去,你得先答应我。”
柯克船长道:“你不和我一起研究?”
我大声道:“我决不和你这种人一起,做任何事,那怕这只圆球之中,会有仙女跳出来,我也不感兴趣!”
听我说得那么坚决,柯克船长也不禁呆了半晌,他才冷笑著:“我倒认为,从我们见面起,直到现在,我的行为,并没有甚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的手指在海图上移动著,然后,指出了我记得的地方,驾驶的船员,立时照我所指的方向,向前驶去,在那时候,我只感到十分疲倦,而且,还感到有一点昏眩,我实在想休息一下。
我后退了几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我之所以感到疲倦,当然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的疲倦。因为我在和柯克船长的交手过程之中,几乎是没有一次占上风的。
最后,我带人去找柯克,是以为柯克杀了方廷宝,当我知道自己料错的时候,心中已有著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何况忽然之间,又有了那样的变化!
我坐著,以手撑著头,闭上了眼睛,对于四周围发生了甚么事,根本不加理会。我只听得柯克船长问了我两次,问我到时是不是想下水,但我却没有睬他。
我至少维持著同样的姿势不变,足有一小时之久,才觉出船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当我抬起头,睁开眼来时,只见已有四个人,换上了全套的潜水装备,站在船舷。
船终于完全停下了,那四个人相继跳进了海中,柯克船长以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著我,我给他望得更不舒服,忍不住道:“你放心,我绝不是一个不肯承认失败的无赖,我所指的地点是正确的!”
柯克船长用很低的声音道:“希望那样。”
正在这时,无线电通讯仪中,有了讯号声,柯克忙转过身去,按下了一个掣,有声音传了出来,道:“地点正确,我们看到了一些飞机的碎片。”
柯克回过头来,向我笑了一下。
接著,又有另一个人的声音道:“我看到了一条大到不可思议的乌贼触须。”
我道:“告诉他们,那东西是在一块岩石的旁边。”
柯克船长照我的话说了,过了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有人道:“船长,找到了,在一个木箱中。”
柯克船长的神情兴奋之极,他不由自主地挥著手:“快将它带上来,快!”
我站了起来:“船长,是实现你诺言的时候了,请下令给我一艘快艇,我自己会回去。”
柯克望著我:“我已经找到那东西了,你难道连看都不想看一看?别忘记,那东西可能是你一生之中所见过的最奇特的东西!”
柯克船长的话,自然有著极强的诱惑力,但是我在心灰意冷之余,这样的诱惑,对我也不起作用了,连我自己也有点奇怪,我竟能立时拒绝,毫不考虑,或许,那是因为我很少遭到那样的失败,而这样的失败,使我心理遭到了莫大打击的缘故。
我立时道:“不,我不感兴趣!”
柯克船长又望了我片刻,才向一个船员道:“好,给他一艘燃料充足的快艇!”
那船员答应了一声,立时走了出去,我也跟著来到了甲板上。
当我来到了甲板上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潜水人,托著那木箱,浮上水面来了。当我看到了这样情形之后,我不由自主,停了一停。
这时候,柯克船长也来到了甲板上,他以极其兴奋的语气叫著:“快,快一点!”
在经过了如此的曲折之后,那东西终于被他获得,他的兴奋,自然大有理由。而我心中的沮丧,也正好和他的兴奋成正比例。
我站了一分钟左右,两个潜水人已到了船边,那只木箱也已由船上的船员,扯了上来,我已准备跨下快艇去了,柯克船长突然大声叫著我的名字:“你不要看一看那神秘的东西?”
我跨下去的一只脚,僵在半空之中。
在刹那间,我的心中,著实矛盾得可以。我的的确确,不愿意再和柯克船长在一起,但是,看一看那东西,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又有甚么关系呢?
柯克船长又道:“我已经答应让你离去,你不在乎多逗留几分钟吧?”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无法不承认,好奇心太强,是我的最大弱点。虽然,无数有趣的事,也是因此而来,但是无数的麻烦,又何尝不是由此而来?
我缩回了脚,转过身来。柯克船长已经推开了两个船员,来到了那木箱之前,俯身用手,用力扳开了木箱,那根石笋,已呈露在我们的眼明。
但是要等到柯克船长,将石笋翻了过来。我们才看到那露在外面的球面。
那是一种暗哑的银白色,任何人一看到这种色泽,必然联想到金属。可是,据那特务头子说,那并不是金属,我本来是决定站立著不动的,但这时,在看到了那个球面之后,我就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柯克船长的神色更兴奋了,他俯身用手抚摸著那灰白色的球面,涨红了脸,叫道:“拿锤子来!”
我忙道:“你要干甚么?”
柯克船长抬头望了我一眼:“自然是砸碎石头,将这球取出来!”
我还来不及表示我的意见,一个船员,已将一柄沉重的铁锤,交到了柯克船长的手中。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我的意见才好。
我现在就站在这根来自路南石林的石笋之前,而且,事实看来,再明白不过,这只圆球,绝不是用手工镶嵌进去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圆球本来一定是深藏在石头的内部,由于石头的风化,那个圆球才现出了球面来。
要明白那个圆球中有著甚么秘密,自然得将石头打碎,将它完全取出来。
可是,当柯克举起巨锤,向下击去的时候,我心中总有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我感到柯克船长的行动是在破坏,而不是在建设。
可是,那种感觉,存在于我的心中,却又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我无法具体地说出我的感觉来,是以在刹那间,我只是叫道:“小心些!”
“砰”地一声响,柯克船长的第一锤,已然击下去。
他的臂力相当强,而石笋的质地,本来就不是十分坚硬,是以一锤击了下去,石屑四飞,可以看到的球面已经更多了!
柯克船长伸手去抹石屑,他显得更兴奋了,第二锤又重重击了下去。
那一锤奏效更甚,将那根石笋,击得断成了两截,那圆球已有大半露在外面了。
柯克船长敲下了第三锤,锤和石头才一接触,那只金属圆球,便自石中,滚了出来,柯克船长几乎是向著那只圆球,直扑过去的,他抱住了那只球,捧了起来,看他的神情,像是饿极了的人,捧住了一个大面包。
他的双眼紧盯在那只圆球,突然之间,他叫了起来:“天,这上面有文字!”
看到那只圆球离开了石头,本来我的心中,又已经决定,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到了。
然而,柯克船长那一下惊喜交集的呼叫声,却又将我留了下来。
我看到柯克船长抬起头来,向著我叫道:“你快过来看,这上面有著文字,那好像是中国字,你快过来看看!那是甚么!”
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我甚至未曾考虑过,就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柯克船长仍然双手捧著那圆球,只不过略向我伸了伸。
我也看到了,柯克船长并不是大惊小怪,那圆球上的确刻有文字,而且,看来也像是中国字,但我却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中国字 不是任何时代的中国字。
字一共有两行,很小,很精致,镌刻得很深,一个一个,数了一数,一共是二十二个字。
当我仔细地看著那些文字之际,柯克船长的确是显得很焦急,他不住问道:“甚么字,说些甚么?这圆球是甚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道:“你问我也没有用,我不认识这些字,它们不是中国字。”
柯克船长的知识的确不凡,他道:“或许那是中国古代的甲骨文?”
我仍然摇著头,道:“不可能,我是中国人,对中国文字的沿革,也有过一定的研究。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中国任何时候的文字。”
阿克船长又道:“或许,那是印度的梵文?”
我皱著眉头,这二十二个独立的文字,自然也不是印度的梵文,它每一个字,看来就像是一幅精细的图画,笔划有粗有细,但是却安排得极其均匀有数。
中国的文字组织上已经可说是无懈可击的了,但是比起这金球上的二十二个字来,却还是瞠乎其后。
阿克船长得不到我肯定的回答,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来,他大声道:“你看,我没有料错吧,现在便可以肯定,地球上早在几亿年之前,就有过高度的文明,当时的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圆球来,就像是……就像是……”
柯克船长挥舞著那圆球,我问道:“就像是甚么?”
柯克船长高兴地笑了起来:“就像是我们现代人,在每一次世界博览会的时候,将现代文明的一切资料,放在一只不锈钢的球中,埋到极深的地下去一样。我认为,在这只球的内部,也有著同样的,三亿年之前,地球人的文明的一切纪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柯克船长的譬喻,十分恰当。他捧著那金属球,向船舱中走了进去:“来,让我们把它剖开来,我不相信你不想知道,我们上一代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我不等他的话讲完,便已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走进了船舱之中。
因为那发现实在是太诱人了。柯克船长口中的“上一代人”,并不是我们一般所说,和我们这一代,相隔只有三二十年的上一代。
这“上一代”,和我们相隔,有几亿年。
地球的寿命,已经假定为四十五亿到六十亿年之间,而人的出现,或者说生物的出现,却只不过几十万年的历史,和地球的寿命相比较,实在微不足道。
那么,是不是我们所知的生物出现之前,地球上的确已曾经出现过人?这些人,如果曾在地球中生活过,那么,他们是如何灭绝的?
我在跟著柯克船长走进船舱中的时候,心中的疑问,此起彼伏,脑中只是“轰轰”的一阵乱响。
柯克船长将那圆球,放在桌子上,他的手下,已经推来了一座精巧的金属刨床。
我直到这时侯,才定了定神:“船长,你就在这里,便准备将它剖开来?”
柯克道:“自然,你看,我甚么都准备好了,我知道,我要得到这只金属球,就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我,我一定会得到的!”
我并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柯克船长已经将那圆球,牢牢地夹在那刨床上,接上了电流,拉下装有锋利刨刀的杠杆,将刨刀接近那圆球。
当锋利的刨刀,和那圆球接触之际,刀锋毫无困难地,就陷进那圆球之中。
我怪叫道:“小心些,如果你肯定球中藏有值得我们研究的东西!”
柯克船长:“我会小心的!”
他果然小心地操作,他转动著那只圆球,让刨刀陷进去大约半吋左右,团团切了一周,才抬起头来。
他道:“我假定这个圆球的球壁是半吋厚,那么现在松开夹子,就可以分成两半了,如果还分不开,那么我就再切进半吋。”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做法,柯克船长开始扭松夹子的螺旋。
那时候,我和他两人的心情,真是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那圆球之中,究竟有甚么,立时可以揭晓!
我看到夹子松开,柯克船长捧起了那圆球,在刨床上顿了顿,虽然那一道痕已相当深,可是那圆球却并没有齐中裂开来。
柯克船长抬起头来:“还不够深!”
我走近去,又看那圆球上的切痕,半吋深的切痕之内,仍然是那种灰白色的物质,我点了点头,道:“再切深半吋试试。”
柯克船长又将那圆球夹牢,沿著旧切痕,再度用削刀,切深了半吋,切痕已经深达一吋了!
但是,当圆球取出来之后,仍然没有裂开来。
我和柯克船长两人,都齐齐吸了一口气,已经有了一吋深的切割,圆球还未曾齐中裂开,那就是说,球壁比我们想像中更厚。
而球壁既然比我们想像中来得厚,那么,除了将切割加深之外,也就不会有第二个办法。
柯克船长又将圆球夹了起来,又切深了半吋之后,情形和上两次一样。
我和他两人,手心都有点冒汗,当他进行第四次切割的时候,情形更紧张了,但是在割痕深达两吋之后,取了圆球出来,仍然未曾分为两半。
柯克船长将圆球放在刨床上,走过去,喝了一口水,才对我道:“卫斯理,你去试试,球壁竟厚得超过两吋,这实在难以想像!”
的确,球壁那么厚,这是有点难以想像的事,因为那圆球并不大,球壁厚达两吋,它的中心部分,已没有甚么空间了。
我吸了一口气,正待向前走去,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在刨床上的那圆球,发出了一下如同甚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我和柯克船长立时向刨床上看去,由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是我们万万意料不到的,是以我的叙述,可能有些颠倒,也可能有点混乱,但无论如何,对于以下当时所发生的事,我已是尽力而为的了!
当我和柯克船长两人转头,向刨床上望去之际,我们看到,那圆球已然裂了开来,圆球好像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的,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圆球在裂开之际,那种灰白色的物质,被拉成很多细丝,我和柯克船长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我们之所以发出兴奋的呼叫声来,自然是因为那圆球终于裂了开来,我们可以知道在那圆球之中,究竟是甚么了,但是,我们的叫声才一出口,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们看到有一样东西,自那圆球之中弹了出来!
那东西射出的速度极高,以致我们根本无法看到那是甚么东西。
自圆球射出的东西,“拍”地一声响,射在刨床上的钢支杆上。
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看清,那是一只如同高尔夫球大小的小铁球,那小铁球附在金属杠杆上。
我们可以看清那小铁球的时候,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一秒,紧接著,整座金属制成的刨床,就像是纸扎的一样,又像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挤榨它一样,迅速地扭曲,挤成一团。
而在这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船舱内所有的金属物品,一起飞舞起来,以极高的速度,飞向扭曲的刨床,附著在刨床之上。
同时,只听得在船舱之外的人,一起惊呼了起来,在我们根本来不及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之际,一下隆然巨响,一只锚,破壁而入,飞了进来,撞向那只扭曲了的刨床。
柯克船长大声叫了起来,他全然是为了惊恐,是以才大叫起来的,我在那一刹间,直觉地感到,这艘船靠不住了,我一拉他的手臂:“快走!”
我们两人一起向船舱外冲去,一出船舱,只见船舷上的不锈钢栏杆,已在迅速地扭曲著,船上的人,乱成了一团。
我大声叫道:“快跳下水去!”
我和柯克船长,是同时跳进水中的,在我们跳进水中去的时候,听到了几下惨叫声,那是有几个人被飞舞著、投向船舱中的铁器击中时发出的声响。
我一进入水中,便拚命向前游,当我游出了三四十码之后,才转过身来。
那时,发生在海面上的事情,真令我看得目瞪口呆。
那只游艇,像是被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在挤榨著,木片在那种挤榨之中,纷纷飞向半空,发出劈劈拍拍的声音,而船身在渐渐缩小,终于,缩成了一团,水面上浮满了木片和油,那艘游艇,已经变成了一团,沉进了水中,泛起了一阵泡沬。
前后还不到三分钟!
海面上浮著不少人,柯克船长正在向我游来。
当柯克船长游到我身边的时候,他急速地喘著气:“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
我苦笑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如果你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我也不知道。”
柯克船长一面划著水,一面仍然喘著气,事实上,每一个浮在海面上的人,都现出极其惊骇的神情来。
我一定也是一样,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总可以感到我脸上的肌肉,在不断地跳动。
人渐渐向柯克船长游了过来,其中有两人,居然将一只翻转在海面的救生艇,翻了过来,我们都向那艘救生艇游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上了救生艇,柯克船长点了点人数:“不见了十一个人。”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这时,大海的海面上,平静得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只不过是那艘设备精良的游艇已经不见了,而海面上有许多木片和油花,正在飘开去。
柯克船长转过头来,望定了我:“甚么事?是不是发生了爆炸?那圆球中心,是一颗炸弹?”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语气是犹豫不定的。游艇在刹那之间毁灭,那使人自然而然,联想起突如其来的爆炸。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才从海中挣扎上救生艇,自然不会感到舒服,而且我们在大海中漂流,前途茫茫,只是充满了极度的疑惑。
我一面摇著头,一面道:“船长,你应该知道,如果是突如其来的爆炸,你和我都绝对逃不出来。”
柯克船长是一个极其坚强的人,关于这一点,实在是不应该有丝毫疑问的,可是,那时他在讲话的时候,声音中却带著哭音。
他道:“那么,是甚么力量,毁灭了我的船?”
在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来。
当事情发生之际,只有我和柯克船长两人在那个舱中,如果我们两人也得不到答案的话,那么 其他人自然更不知道了。
在静默中,有一个人忽然哭了起来,我循著哭声看去,在哭泣的人,是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粗壮的大汉,可是这时,他却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他一面哭,一面道:“我们一定是触怒了上帝,一定是上帝在惩罚我们!”
柯克船长突然呈现一种不可控制的情绪,大声吼叫了起来,道:“你别触怒我,触怒了我,比触怒上帝,还要可怕得多。”
那大汉双手掩著脸,仍然在哭著:“没有甚么再比刚才发生的事可怕的了,世界上不会有更可怕的事了。”
柯克船长的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在救生艇中的那么多人,我最镇定。我听得那大汉这样说法,心中陡地一动,略为挪移了一下身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那人神经质地震动了起来。
我道:“兄弟,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告诉我,当时你在哪里?”
那大汉失神落魄地道:“我在机房。”
我又问道:“在那里发生了甚么事?”
那大汉的身子,剧烈发起料来,我又道:“你自然不知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但如果你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出事变的原因来。”
那大汉又抖了好一会,才道:“我……正在机房中,有三个人和我在一起,所有的机器,突然扭曲起来,也们都像是有生命一样,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向墙上撞去,两吋直径的铁杆,扭曲得像是面条一样,所有的螺丝、钉子,先飞了出来,陷进了墙中,那三个人避得不够快,被机器撞在墙上,撞得……接著,机器撞破了墙,天啊,我们一定是触怒了上帝!”
我的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因为那大汉的叙述,使我想起了我和柯克船长眼前发生的事:那张刨床,在我们的眼前,好像一只纸扎成的东西一样,迅速地挤成了一团,那种情形,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望了望柯克船长:“船长,你明白了么?”
船长摇著头,没有说甚么。
我又道:“船长,你应该明白了,事实是,突然之间,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道,对金属,特别是铁,发生作用,所有的铁全被破坏,你的船被那股强大的力道,将船中的铁全压了出来,就此毁灭了,而来不及逃生的人,便被铁压在中间,压死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那……那是甚么力道,甚么的力道强大得如此惊人?”
我的心中十分乱,但是我还是得出了一个头绪来,我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是磁力,极大的磁力!”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磁力是小学生都明白的一种力量,但是磁力强大到这种地步,这却又不是任何人所能接受的了。
我又道:“将一块磁铁放在铁粉之间,会怎么样,柯克船长?”
柯克船长苦笑了一下:“所有铁粉,都向磁铁附去,附在磁铁之上,可是……”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所有的铁铸品,全部都飞向那强大的磁力来源,就像是铁粉一样!”
柯克船长有点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说,在那圆球中心,是一块磁力强大到了极点的磁铁?”
我叹了一口气:“一定是,那圆球本来对磁力起著隔绝作用,船长,我们闯祸了!”柯克船长的神色苍白,我又道:“现在,游艇中的铁,被那点磁力中心作用,扭曲成了一个大铁球,这个大铁球,会受感应而变成一块更大的磁铁,那磁力是如此之强,我们闯祸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可是……可是它已沉进了海底!”
我摇著头,道:“这是一股超乎我们想像力之外的强大磁力,我相信……”
我才讲到这里,就听到海面上,传来了一下又一下急速的轮船汽笛声。
我停了口,救生艇上许多人,都现出十分兴奋的神色来,有船来了,他们自然都以为自己可以得救了!”
但是我却一点不乐观,相反地,我心直向下沉。
第九部:魔鬼一样的强大磁力
汽笛声愈来愈近,一艘船已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出现,我已经可以看清它是一艘相当旧的货船,但是它向前驶来的速度之快,令得我们每一个人,目瞪口呆!
它简直不是向前驶来,而是向前直冲了过来的,速度之快,简直可以和喷射机冲向跑道时的速度相比拟。一艘这样残旧的货船,不可能以那样的高速行驶,但是现在,它的确以那么高的速度向前冲来。
我们都可以看到,这艘船的船身,在摇摆著、震荡著,也可以看到船员在甲板上慌张地奔来奔去。
我突然之间,冲动地叫了起来:“快弃船!”
可是,不论我如何叫,船上的人自然听不到,然而我还是不断叫著,直到柯克船长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才停止了叫唤。
而这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艘货船,来到了刚才我们那艘游艇沉没的地方,突然倾侧,我们离开那地方并不远,都可以听到钢板的断裂声,也可以看到货船身上的起重机架,折裂、倒下,迅速地沉入海中。
那种下沉,和钢铁在海中的自然下沉不同,显然是被一种极大的力道硬扯下去的,是以在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我们也看到,这艘货船上的船员,在货船倾侧之际,有很多个跌进了海中,他们在海面上,根本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随著急速旋转的漩涡,而被卷进了海底。
那般倾覆了的货船船身,急速向下沉去,转眼之间,便被海水吞没。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全完结,在货船被海水吞噬之后,许多木箱浮了上来,那些木箱大都全被挤碎了,但中间也有一两个是完整的。
木箱在海面上飘了开去,整艘船上的人,竟没有一个浮上水来。我想像著那些船员被夹在扭曲的钢板之上,变成了死人的情形,忍不住想呕吐。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恐怖了,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过了好久,我才低声道:“你猜那艘货船,在海底变得怎么样了?”
我那时讲话的语气,就像是我自己在问自己,在我的话出口之后,也没有人来搭腔。
过了好一会,柯克船长才道:“根据你的想法,那艘货船上所有的钢铁,一定已将我的游艇包住,而这些钢铁,也已受了感应,变成了强力的磁铁!”
我点了点头,突然之间,我尖叫了起来:“我们得赶快向全世界发出警告,警告所有的船只,不能经过这里,也警告所有的飞机,不能飞临这里的上空!”
当我在那样尖叫的时候,我的神情,实在已经处在一种极不平衡的状态之中了,而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望著我。
我以一种不能遏制自己冲动的姿态大声喝道:“你们望著我作甚么?”
柯克船长这时倒比较我还要镇定些,他道:“他们除了望著你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自己也在海上漂流,有甚么法子可以通知全世界?”
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
不错,我们正在海上漂流,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在甚么方位,也绝没有法子呼救。而且,我们离两艘船沉没的地点,也愈来愈远。
我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船长,你还记得我们出事地点的正确位置?”
柯克船长望著我,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我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道:“如果你记得,那么我们一脱险,就立时可以向全世界发出警告。”
柯克船长又呆了片刻,才喃喃地道:“我记得,可是我们甚么时候脱险呢?”
的确,我们甚么时候,才能结束在海上的漂流呢?
大海在许多文人的笔下,美丽无匹。的确,当你在豪华的船上,欣赏著海景的时候,大海是美丽的,但是当七八个人挤在一艘救生艇中,作毫无希望的漂流之际,观感就完全不同了。
我说我们的漂流是“毫无希望”,倒一点不是夸大之词,我们逃走得既然如此仓皇,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食物饮料带出来。在太阳的蒸晒下,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泛起了一层盐花。
而且可以看得出,在很多人的脸上,已经有著死亡的阴影在笼罩著了。
我们甚么时候可以遇救呢?根本没有人说得上来!
天慢慢黑了下来,当犹如一团红火样的太阳在海面上消失之后,天完全黑了,救生艇仍然在海面上漂著,有一个人想拉开喉咙唱歌,可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却令人无法忍受得下去。
柯克船长大声喝道:“住口!”
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你已不再是船长了,我喜欢怎样就怎样!”
直到这一刻,我才见到柯克船长凶狠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一面,救生艇是那么小,但是柯克船长在那人的话才一出口之后,还是向前疾扑了出去,他双手立时扣住了那人的脖子。
救生艇在剧烈地震荡著,摇晃著,我赶紧也扑了过去,想将柯克船长的手拉开来,但是柯克船长的气力是如此之大,以致我竟拉之不动。
那个刚才对柯克船长出言不逊的人,现在尝到了苦果,他的双眼,紧紧凸了出来,他虽然还在挣扎著,但已经渐渐忍受不住了!
我看到这等情形,扬起了掌来,就待向柯克船长的后脑,劈了下去。
虽然,这绝不是适宜打斗的时刻和地方,但是看来,除非能将柯克船长击昏过去,不然,我想那人一定要被柯克船长扼死了。
可是,就在我扬起手来之际,柯克船长竟然先发制人,他的双手并没有松开那大汉的脖子,他只是将那大汉陡地拉近,双臂一缩,双肘便重重撞在我的胸前。
那一撞的力道极大,而且是我绝不会堤防的,我的身子一晃,几乎跌下海去!
我自问要和柯克船长对打,不会敌不过他,只是当我又站定了身子之际,我已没有必要再和他打斗了,因为刚才被他双手扼住脖子的那人,已经倒了下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已经死了!
柯克的面色铁青,他嘶哑地叫道:“我是船长,我仍然是船长,你们明白了么?”
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立时叫道:“是!”
有两个人讨好地道:“船长,将这个人抛下海去吧!”
柯克船长冷冷地道:“不,留他在救生艇上,我们可能要靠他来救命!”
显然是每个人都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因为刹那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我自然也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我的心头,起了一股异样的恶心之感,我忍不住叱道:“柯克,你在提议我们吃人肉?”
柯克倏地转过身来,向我发出狞笑,在黑暗中看来,他的两排牙齿,在闪闪生光,他失声道:“是的,兄弟,吃人肉,而且是生的!”
我急速地喘著气,柯克一定是疯了,没有一个神经正常的人,会说出如此可怕的话来的。
但是,我却又不得不承认,柯克船长这时的面色虽然难看,然而他的神情却很镇定,他直视著我,又用他那种冷酷无情的声音道:“不必太久,当我们在海上漂流四日或是五日之后,你就会因为少分一只手指,而和人打架,兄弟!”
我并没有再回答他,我也绝不想再回答,我只是在恨自己,何以在柯克让我离去的时候,我竟然不走,而留下来要看那只圆球。
如果我当时走了……
这样想,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事实上我未曾走,以致现在,和这个公然倡议将死人留下来吃的疯子,同在一艘救生艇上!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许多不可思议的经历,也有很多,是极其恐怖的,但是再没有更比现在的处境,更令人作呕的了。
柯克船长还在盯著我,看他双眼之中所发出来的那种暗绿色的光芒,简直比一头专吃腐肉的老鼠还要不堪,我厌恶地转过头去,海水黑而平静,而柯克船长则在我转过头去的那一刹间,桀桀怪笑起来。
我实在很难详细说出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在大多数的时间内,所有的人都保持著沉默,间中,有人在发出低沉的埋怨声,我几乎一直望著海面。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感到饥饿,或许是柯克船长的行为,仍然使我感到要呕吐的缘故。但是我觉得口渴,异常地口渴。
我曾在沙漠中迷失过路途,也曾被口渴痛苦地折磨过,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在沙漠中感到口渴,和在海中感到口渴,完全不一样。
在沙漠中,你根本见不到水,口渴的时候,还可以勉强忍受,但是在海中,你极目所见的全是水,然而,你又不能喝那些水,海洋在地球上占那么大的面积,而人竟然不能饮用海水,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我已记不清楚自己第几次用几乎乾枯的舌头,在舐著乾裂的嘴唇了,我想使自己睡著,但是却无法做得到这一点,虽然事实上,我疲倦透顶。
然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之后,天亮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来,救生艇上的每一个人,双眼之中,都布满了血丝,脸上也都带著死亡的阴影。
我才转过头去,柯克船长便盯住了我,我心中立时想到,柯克和他的手下,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一旦在海上获救,也必然难以逃得脱法律的制裁,那么,就算有船只出现,他们会怎样呢?
我找不出答案来,我只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至少在现在,他们是盼望获救的。
那个死人仍然在救生艇上,事实上,也很难分辨得出那是一个死人,因为每一个活人的脸色,都和死人差不多。我们在海上漂流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情形已经变得这样糟糕了,真叫人难以想像,再下去,会有一些甚么样的事情发生!
我闭上了眼睛,阳光晒得我沾满了盐粒的皮肤,隐隐生痛。我那时候在想,我一定可以比所有的人支持得更久,那是因为我曾经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之故。但是,柯克船长是不是会让我支持到最后呢?
正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突然间,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我知道有甚么事发生了,我立时睁开眼来,我看到了一只船。
那是一艘中国式的木帆船,虽然是一艘渔船,三根桅上全张著帆,它正在向著我们驶来。
救生艇上有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跳著,以致令得救生艇几乎倾覆,柯克船长大声呵叱著,各人才静了下来,柯克先下令将那死人推到海中,然后转过头来,对我道:“先生,跳下去!”
我早已想到过这一个问题,是以我那时表现的镇定,很令柯克船长吃惊。
我缓缓摇著头:“你以为我会服从你的命令?你才应该跳下去!”
柯克船长狞笑著:“有船来了,我们必须获救,如果你在,我们会被送进监狱,你别以为你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我回头向那艘渔船望了一眼,大约再有三十分钟,它可以驶近我们了,我道:“在陆地上,或者不能,但是在这艘小艇上,你不妨试试。”
柯克船长阴森地道:“你坚持要和我们在一起,那也好办,上船后,我就会将船上所有人杀掉!”
我的心中陡地一凛,柯克船长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但是我立即更形镇定。
来的是一艘中国渔船,毫无疑问,船上一定是中国渔民,而我是中国人,我有太多办法,来对付柯克船长。柯克船长一面说著,一面立时挥了挥手,两个人向我扑了过来,但也立时被我挥拳击中了他们的咽喉,令得他们痛苦地伏了下来。
我大声道:“我可以将你们一个个抛下海去,来的是一艘中国船,你们自然也看到了,想要获救的人,应该全听我的指挥。”
还有两个人,已然站了起来,想要来对付我的,但是听了我的话,他们都呆了一呆,柯克船长大声吼叫著,推开了那两人,向我冲了过来。
他和我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已拗过了他的臂骨,令得他的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全然无法作任何的反抗。
而这时,那艘渔船,离我们的救生艇也只不过三十码左右了,那是一艘大型的机动帆船,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台湾,或者是香港、新加坡,但船上全是中国人。我已可以肯定了。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这时全部都站了起来,我放大喉咙吼叫道:“你们听著,这救生艇上,全是强盗,你们千万要小心!”
我用几种不同的方言,叫著同样的话,等到我用到闽南一带的方言,那渔船上的人,有了反应。
那时,船已离救生艇只有十来码了,有五六个人,甚至急不及待地跳下水中,向渔船游去。
我又叫道:“别让他们上船,他们全是穷凶极恶的强盗,别让他们上船。”
我一面仍然扭紧了柯克船长的手臂,自柯克船长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如咆哮也似的声音来。
渔船的引擎早已停止活动了,但是渔船还在向前滑来,终于“砰”地一声响,撞在救生艇上。渔船上的人果然听我的话,有几个人游到了船边,向上攀去,但是渔船上的人纷纷用竹篙将那些人,重又刺回到海中。
船上的两个人,抛下了绳索,我命令还在救生艇上的人:“将救生艇拴好!”
那些人略为犹豫了一下,有两个人就照我的话去做,等到绳子拴好了之后,我用力将柯克船长向前一堆,推得他向前跌出了两步,然后,我手足齐用,沿著绳子,爬到了船上。
我一到了渔船上,就向还在海水中挣扎的人叫道:“上救生艇去,你们会得到水和食物,如果一定要上船,那只有死!”
那些人上不了船,只好纷纷向救生艇游了过去,我喘著气,转过身来:“请驶到最近的港口去,给他们食物和水,我有极紧急的事!”
那船上的渔民呆了半晌,才由一个年老的渔民问我:“先生,你究竟是甚么人?”
我自然无法和他们解释我究竟是甚么人,以及发生了甚么事,是以我只好道:“请你照我的话去做,我负责赔偿你们的任何损失,你们的船上,可有无线电通讯设备?”
那老年渔民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有收音机。”
我道:“最近的港口在哪里?”
那老年渔民说了一个地名,我甚至未曾听到过这个地名,然而我却毫无选择的余地,我必须尽快赶到任何有通讯设备的地方去。
是以我道:“好,就到那里去!”
一个小伙子捧了一瓢水来,我大口喝著,向下望去,柯克船长他们,全在救生艇上。
我吩咐渔民将食物和水吊下去,然后,船便向前驶去,渔船一向前驶,救生艇便变成挂在渔船的后面,渔船的速度相当高,海水不时溅进救生艇中,在救生艇的人,自然不会十分舒服。
但是,想想他们全是穷凶极要的犯罪分子,柯克船长刚才还在威胁著要杀死船上的所有人,那也就绝不值得去同情他们。
我在甲板上躺了下来,向渔民借了收音机,收音机中,正在报告著一艘货船突然在海上消失的消息,说是搜索船只和飞机,正在进行搜索。
听到了这个消息,我的心中,更是著急,因为去搜索那艘货船的船只和飞机,可能遭到如同那艘货船同样不幸的命运。
渔船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那个小港口。
在那半天的航程中,我不时注意柯克船长。他在救生艇上,只是双手掩著脸坐著,除了曾喝过几口水之外,他甚至不吃任何东西。
从他的样子看来,他极其沮丧,自然,他有值得沮丧的理由,因为他虽然曾经有好几次占上风,但是终于全盘失败。
我们在渔船,并没有直驶向码头,而且在离码头还相当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请两个渔民,去和水警联络,等到一艘破旧的水警轮驶向我们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泰国的一个小渔港。
上渔船来的那位警官很年轻,当他听到了我说,在救生艇上的那些人,是著名的海盗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时,他高兴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试想想,全世界的警务人员都想将之拘捕的著名犯罪分于,竟落在这个小地方的警官手中,对那位年轻的警官而言,实在没有一样礼物,再比那个犯人,更令他兴奋了。
他立时大声发著命令,救生艇上的人,全被铐上了手铐,我又表示有紧急的消息,要利用长途通讯设备,那警官立时派出了一艘快艇,将我送到了当地的警局。
这是一个小地方,警局的简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总算可以接通长途电话,我叫出了杰克办公室的号码,等了足足有二十五分钟之久。
在那二十五分钟之内,我不停地喝著水,抹著汗,我焦急得几乎以为我不能听到杰克的声音了!
但是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我道:“上校,我是卫斯理,我在泰国!”
杰克上校没好气地道:“你在泰国干甚么?”
杰克上校曾被柯克船长反锁在密室中,他虽然已经脱困,但是心情一定不会十分好。
而我在这时,却无法理会他的心情是不是好,我必须尽快地将消息告诉他。我道:“上校,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有一艘货船神秘失踪了,是不是?请尽快通知,任何船只或飞机,都不可以接近那个地区!”
接著,我就向杰克说出了那地区的正确位置。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为甚么?你在发甚么神经?”
我道:“在电话中,我很难向你说得明白,请你照我所说的去做,我已经将柯克船长和他的十几个部下,交给了泰国的警方!”
杰克上校一听到柯克船长的名字,立时大声骂了起来,他骂得十分激动,我自然知道是甚么使他如此激动的。我等他骂完,才道:“我尽快赶回来,但是请你先将我刚才的警告转达出去。”
杰克上校道:“好。”
当我放下了电话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如何地疲倦和饥饿。
泰国的警察总部特地派了一架飞机来,这个小港口根本没有机场,是以派来的是一架水上飞机。
我是和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以及几个地位极高的警官一起到达曼谷,然后,我不理会他们的挽留,而立时飞了回来。
杰克上校在机场上等我,他一见我下机,便立时迎了上来:“我转达了你的警告,但是,各方面都想知道为甚么?”
我道:“想知道为甚么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召集他们,向他们报告!”
杰克上校道:“自然可以,你先回家去,两小时后,到警方的会议室来。”
我的的确确需要回家休息一下,虽然只有两小时的时间,也是好的,所以我点著头,向前走去,白素和杰克完全不一样,她只是站著笑著,像是他的丈夫不是死里逃生,劫后归来,而像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回来一样。
她也知道我够疲倦的了,甚至不向我问甚么,到了家中,我舒服地坐在阳台上,才将此行的经过,向她详细说了一遍。
第十部:永耗不尽的动力
等我说完,白素才吃惊地道:“那怎么办?那么强大的磁力,存在于海底,岂不是会造成巨大的灾祸?”
我叹了一声:“自然不能让它就此停在那海底,得设法将它移走。”
白素苦笑著:“将它移走?用甚么东西移动它?甚至不能有一点钢铁接近它!”
我呆了半晌,才道:“只好用木头船了!”
白素没有说甚么,她下厨替我煮了一碗清汤火腿虾仁面,当我吃完了那碗面时,和杰克上校约定的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果然,我放下筷子不久,杰克上校的电话就来了!他道:“有关人员全部到齐了,请你立即就来。”
我问道:“到你的办公室?”
杰克道:“不,你直接到会议室来,想和你见面的人十分多,多得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我放下电话,白素看到我神态十分疲惫,立时道:“我和你一起去,我送你去。”
我握著她的手,我们一起出了门,在三十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会议室的门口,一位守在门口的警官,一看到了我们,就推开了门,我和白素才一走进去,就吓了一跳,整个会议室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会议室,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而显得很宽裕,但是现在,足有两三百人,那自然显得极其拥挤了。
我呆立在门口,杰克上校向我走来,他在我身边站定,但是却面向著众人,大声道:“各位,这位就是卫斯理先生,和他的夫人。”
会议室中,立时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但是这阵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
杰克上校又对我道:“人太多了,我不一一向你介绍,我们所有的客人,全是各国的领事、军方的代表,以及船公司、航空公司的代表。”
我放眼看去,可以看出,在会议室中的那些人,都是很有身份的人物,而且他们的神态,也大都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我点了点头,杰克上校道:“好了,现在,你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为甚么你要求所有的船只和飞机,不经过那个区域,并且请你报告,目击那货船失事的情形。”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要说起来,千头万绪,真不知应该如何说才好,但是我必须详细说明,因为这件事关系实在太重大了口
我略想了一想,就道:“请各位耐心一点听我讲,因为这件事,非从头说起不可!”
虽然我说“要从头说起”,但是事实上,我仍然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部分,我首先提起云南省的石林,接著,便说到了石林中的一根石笋,有一个圆球的表面,露在外面,引起了某国特务的垂注。
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座间有三四个人,现出相当不安的神情来。不用说,他们一定就是某国的外交人员了。
接著,我便说到柯克船长邀我合作,我并未提及我和柯克船长之间的反覆纠葛,而立即说到,柯克船长终于在海底得到了那根石筝,取得了那个圆球,就在他的游艇上,剖开了那个圆球。
然后,我就叙述著发生的事:游艇的毁灭,我们漂流在海上,货轮冲过来,也沉没在同样的地点。
我讲完了这些事实,略顿了一顿,那时,会议室中静得出奇,一点声音也没有。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杰克上校问道:“那是一种甚么力量?”
我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我道:“照我的推断来看,那是一股极其强大的磁力。”
这句话一出口,会议室中,立时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来,我立时提高了声音:“听来,那像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相信我的推断正确!”
有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如果那是强大的磁力,那么,照你来说,应该引起地球磁场的变化才是!”
另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也站了起来,他朗声道:“我支持卫先生的看法,各位,我接到我们国家好几处观察站的报告说,地球磁场,曾经在卫先生所说的那段时间中,连续受到干扰。”
会议室中的话声更杂乱了,我大声道:“请各位静一静,听这位先生再说下去!”
那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又道:“可是这种干扰,在两小时之中,迅速减弱,终于变成零。”
我呆了一呆:“这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这证明在地球的某一地区,的确出现过一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强大磁力,但是这股磁力,虽然强大到足以影响整个地球磁场,但是在两小时之中,不断减弱,直到磁力完全消失。”
我呆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这股磁力,现在已不再存在了?”
那人道:“从我得到的资料来看,结果正是如此。”
我心中感到十分迷惑,那股强大之极的磁力,如果真的消失了,那自然是大大的幸事。
可是,它是不是真的消失了呢?
会议室中,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纭。白素低声在我耳际讲了两句话,我立时道:“各位,要证明这件事,是很简单的,我们可以请本埠的警方,安排一艘大木船,让我们到那地方去观察一下!”
那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道:“事实上,可以用任何船只,驶近那地点,因为磁力已然消失了,我相信科学仪器的探测纪录。”
有好几个人同时道:“我们总得去看一看!”
“我们总得去看一看”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杰克上校立时去安排船只,一组科学研究人员,也去安排仪器,我们定在明早出发。
在未曾经过实地观察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大家也都同意,船只和飞机暂时不经过那个区域。
第二天,一共是三艘帆船,载著我们出发。
海面上风平浪静,视野无垠,为了小心起见,每艘船的船首,都安置著磁力反应仪器,准备一旦仪器有了报告时,立时弃船而登上事先准备好的小木艇。
本来,我们准备完全采用木船的,但是那毕竟是一个相当长的航程,用木船的话,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是以了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用机帆船前往,而一等到磁力测定仪有非常的反应时,就立时弃船。
在海上航行了几小时,我又经过了一夜充分的休息,可以说是神情气爽,我所在的那艘船,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极有经验的航海家。
当船渐渐驶近失事地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围在磁力侧定仪的附近,观看仪器是不是有甚么反应。
仪器上的指针,一直在正常的位置上,离出事地点越来越近了,仍然没有变化。
杰克上校望著我:“消失了!”
我虽然心中仍十分疑惑,不明白那样强大的磁力,何以会消失,但是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磁力的确已消失了。
望著平静的海面,我点了点头:“看来,那股磁力的确消失了!”
杰克上校望著我,突然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或许,根本没有这股磁力!”
我只觉得气往上冲,如果不是甲板上有许多人在,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外交人员的话,我一定会叫杰克上校下不了台。
但这时,我压抑著自己的怒意,冷笑地道:“上校,你使我想起海中的珊瑚虫!”
杰克上校涨红了脸,一转身,走了开去。
他想否定曾经有过那股磁力的存在,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各地的纪录,都有指示出在那时间中,地球的磁场,曾受干扰。
在经过了一夜之后,已经获得了更多的资料,好些地方的无线电通讯,也曾受到强烈的干扰,其干扰的程度,在太阳黑子最大的爆炸之上。
各地的天文台也曾提出报告,有天文台负责人,甚至认为太阳上产生了一种新的、未可测的爆炸,是以造成这种现象的。
然而我却明白得很,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是一个小圆球 不会大过乒乓球的一个小黑球!
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海面上,没有记号可以辨认,但是柯克船长记得游艇出事时的准确位置,我们就是根据这个位置而来的。
海面上极之平静,仪器也一点没有不寻常的反应。三艘船连在一起,所有的人又聚集在一起。
杰克上校大声宣布道:“好了,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大家可以回去!”
一个海洋学家道:“为了妥当起见,我想应该潜到海底去看一看,好在我们有潜水的设备,也有潜水人员在。”
这一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杰克上校转过头,向我望来:“你自然也想潜到海底去看个明白的了,是不是?”
我冷冷地道:“如果你批准的话!”
杰克上校的权力很大,但是自然还未曾高到了可以禁止我潜入海底的地步。是以他立时明白我这样说,是在讽刺他,他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很明自他的心情,他曾经吃过柯克船长的大亏,而捉住了柯克船长的却是我而不是他,而且,柯克船长,现在是在泰国警方手中!
杰克瞪了我好一会,才道:“你本来就是受到国际警方特别看待的人员,这一次,经手捉到了柯克船长,自然更非同寻常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我之所以感到好笑,不仅是因为杰克上校的器量小,而且是因为我已经料到他是因为这件事在和我不开心。
我一面笑著,一面道:“上校,那要归功于你的领导有方!”
上校的脸涨得更红了,他厉声道:“你不要肆无忌惮地讽刺我!”
我装出惊讶的神情:“咦,难道我说错了,我对泰国警方的负责人,就是那样讲的,我相信国际警方一定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
杰克上校的怒意立时消失,在他的脸上,现出了惊喜的神情来:“真的,你怎么向人家说,我可以先知道内容么?”
我道:“我说,我是受你的指导,才能够对付柯克船长的,一切全是你的功劳!”
杰克搓著手:“也不能那么说!”
我笑了起来,我早已料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会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是以我也的确曾将一切逮捕柯克船长的功劳归于他,我并不是要向他讨好,而且我一则无意于这种功劳,二则,我和杰克上校,以后总会见面,何苦叫他一见到我就不高兴?
杰克伸出手来,握著我的手,摇著:“谢谢你,卫斯理,你可以准备下水了!”
我笑道:“你也可以准备接受褒奖了!”
他“呵呵”笑著,兴高采烈。
这时,有三个潜水人已经出现在船上,我也连忙换上了潜水人的装备,和他们一起跳下了海,海水很清澈,我们才一下海,就向下直沉下去,海水约莫有五百呎深,这样的深海潜水,实在有点超乎我的能力之外的,但是我还是勉强潜了下去。
当我可以看到海底的时候,我和那三位潜水人,打著手势,我们都表示极度的惊讶。
海底的情形,的确是令人惊讶的,那一带的海底,平坦得像是经过压路机的挤压一样,只是平坦的海沙,几乎甚么也没有,没有岩石,没有海藻,完全像是一个海底的沙漠。
照说,在这一带的海底,是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的,我们在接近海底的地方游著,发现平坦的海沙,也有著些微的起伏,那些起伏,形成一个大的漩涡,不多久,我们就找到了那漩涡的中心。
“漩涡”的中心部分,是一个相当深的深潭,足有十多呎深,附近的海沙,正在缓缓向中心漩涡部分滑下去,我相信,如果再迟些日子潜下海底的话,那个漩涡,一定也会消失不见的,而这个深坑,在初初形成的时候,也一定比现在更深。
我的脑中十分乱,我预期在潜下水来之后,是可以看到一大团钢铁的,但是现在却甚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漩涡。
那艘游艇和货船的钢铁到哪里去了?又是甚么力量,在海底形成了那样一个大涡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中盘旋,我却得不到答案。一个潜水人员在海底摄影,我直到他们工作完成,其中一人伸手拍我的肩头时,才如梦初醒,和他们一起浮上了水面。在归程中,我仍然在不断思索著这个问题。
六天之后,军方召集了一个专家会议,请我列席。参加这个会议的,有许多专家。在会议上,当日在海底拍摄的照片,放成极大,挂在架上,一个专家指著照片上的深涡:“我们经过详细的研究,认为这个深涡,是由一股极大的下沉力量所造成的,就像是浴缸的塞子打开,水向下漏去时所形成的漩涡一样,从这个深涡旁的海沙分布情形,可以看出来。”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当这股强大的下沉力发生之际,海底一定天翻地覆,所有的海沙都被卷了起来,原来在海中的岩石,也全被牵动,所以才造成了海床的极度平坦。”
那位专家讲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现在的问题就是,那股强大的下沉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是对我而发的,所以我站了起来:“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有一件物体,有强大的磁力,这件物体,至少将一艘货船和一艘游艇中所有的钢铁,以它为中心,挤成了一个巨大的钢铁团。我不知道这个钢铁团对磁性的影响如何。那要请专家发表意见。”
一个很瘦的人站了起来:“如果那物体,真有如此强大的磁力,那么,它所吸引的钢铁,分子排列会起变化,也变成具有强烈磁性的磁铁。”
我立时问道:“你的意见是,那个钢铁团的形成,会使得磁力比原来更大?”
那人点头道:“是!”
我立时又道:“可是在事实上,它的磁力却在两小时之中,逐渐消失了!”
会场中静了片刻,一个老年人哑著声音道:“我的推测是,这个大铁团下沉了。”
我立时问道:“是甚么力量促使大铁团下沉了?”
那老年人拄著拐杖,站了起来:“我推测在那个海底,恰好有一个铁矿,磁力对铁矿起了作用,当然,再强大的磁力,也不能将整个铁矿扯上来,于是唯一的结果便是那大铁团向下沉去,穿过了海沙、海泥,就算遇到了坚硬的岩石,由于磁力的强大,大铁团也会变成无数的细小的磁铁,分散开来,钻进石缝之中,而继续向下沉去。我们使用“下沉”这个字眼,只不过是顺口而已,事实上,那物体和它周围的钢铁,是以一种强大无匹的力量,向下挤去的,有可能其中的大部分钢铁,因为挤进石缝中的力道太大,而致丧失了磁性,但其中必有一小部分还在向下挤的。”
全会场的人,都肃然地在听那位老人的意见。
当那老人微喘著气,停了下来之际,我道:“那么,你认为磁力的消失,是由于阻隔太大的缘故?”
那老人点点头:“是的,它可能已下沉了几千呎,在那么深厚的阻隔下,磁力自然难以透出海底了,除非在地面有一个比海底铁矿更大的吸引力。”
那位老资格专家的解释,得到了所有与会者的嘉许,一致同意将他的推测,作为会议的结论。
会议的气氛轻松起来,我趁机提出了一个问题,道:“各位,这件事,可以说已经解决了,但是,那圆球中,有著如此巨大磁力的东西,为甚么会在岩石之中,它是怎么来的?那决不是天然的东西,因为它的外面,有一层东西包著,这层东西只不过几吋厚,但是却可以阻隔强大的磁力,而且,某国的科学家研究过这种物质,认为它不是地球上所有的任何东西。”我的这个问题,令得大家讨论了很久,但是却得不出一个结论来。现在,得提一提柯克船长,柯克船长在经过国际警方的要求之后,被引渡到本埠来受审,他被判死刑,在本埠的监狱,等候服刑。在他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我到死囚室去看他,他显得很镇定,我去看他的目的,便是将会议的结果,专家的意见告诉他。
柯克船长听了我的转述之后:“那位专家说错了,我的推测,不是海底有一个铁矿,而是由于地心岩浆外层的吸引。岩浆的外层是铁,那东西直钻到地心去了。”
我呆了半晌,他又道:“那东西的来历,我经过了长期的思索,也有了结论。”
我道:“你的结论是甚么?”
柯克船长道:“我想,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在我们这一代人之前,地球上早已出现过高级生物,那圆球是他们留下来的,其后,地球又经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圆球沉进了岩浆之中,岩浆变成了岩石,又经过几亿年风化,才又显露出来。”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道:“第二个可能呢?”
柯克船长挥著手,道:“第二个可能,就是别人留下来的,假定在若干亿年之前,地球还是一个溶浆世界,别的银河系中的“人”,飞近地球,抛下了那个圆球,变成在岩石中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这种‘人’的太空飞行,强大的动力,绝不是甚么固体燃料,而是磁力,利用各种星球问的磁力牵引,作不可想像的高速飞行!”
我没有说甚么,柯克船长所作的两个假定,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如果一定要我作出一个选择的话,那我宁可拣第二个可能了。
尤其是他最后的一句话,给我的印象十分深,的确,强大无匹的磁力,如果应用在星际飞行上,那是真正永远存在,绝不怕消耗完毕,可以说是唯一长期星际飞行的理想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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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