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大臣又不出声,在静默中,他们两人在我前面走了过去,我可以看到他们的背影。在那一霎间,我真想直冲出去,大叫:“我就在这里!”

  但是我却并没有这样做,我之所以不出去和国王相见的原因,是因为我从国王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心中,有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

  任何人心中有了秘密,总会有一股向人讲述这个秘密的欲望,国王喜欢和我谈话,当然是因为在和我谈话之中,能够触及这个秘密。但是看他的情形,他又不想泄露这个秘密。如果我现身出来,和他相见,那结果一定和上次与他会面一样,没有结果,不如我在暗中观察探索,来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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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王和御前大臣向前走去,又继续道:“这东西搬到宫里来了,他可满意?”

  这句话,我听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指甚么而言。但御前大臣显然听得懂:“哼,这家伙,根本忘了世世代代的祖训,他在乎甚么,只要有钱、有酒!他甚至偷了祖传的古物出卖!我敢说如果有人出一千卢比,他会将整座东西卖给人家!”

  我心中“啊”地一声!这几句话,我倒是听懂的了!他们在说的那个人是巴因!那么,“搬到宫里来”的“那东西”又是甚么呢?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乱跳。向前看去,看到国王和御前大臣,已经转过了一个弯角,我忙从柱后闪身出来,迅速地贴墙向前奔出几步,来到了转角处,刚好看到国王和御前大臣,站在一扇门前。那扇门上著锁,御前大臣取出了一柄相当巨型的锁匙,将门打开,让国王先进去,他自己了跟了进去,随即将门关上。

  我忙来到那扇门前站定,四周围极静,只有远处,走廊的一端,有轻微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听来像是卫兵在来回踱步。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希望可以听清楚门内的声音,但那道门十分厚,甚么也听不到。

  我在门外等了约莫有二十分钟,我才又听到了门柄转动的声音,立时又闪身到阴暗处,看到国王和御前大臣走了出来。国王的神色很迷惘,御前大臣则郑而重之地上著锁。我看到他这样郑重地上锁,就觉得好笑,因为这种锁,我可以用最简单的工具,在半分钟之内就打开它!

  国王的神情非但迷惘,而且还有点郁郁不欢。他又叹了一声:“真不知道究竟曾发生过甚么事,我真想到那七间石室之中去冒一下险,在那最下层的石室中,弄出些光亮来,看看会有甚么事故发生!”

  我一听得这句话,心中陡地一震!我的推断没有错,国王果然也知道那七间石室的秘密,那么,国王到那地方去,又将那地方划为军事禁区,也不是偶然的事了!

  我的心中固然吃惊,但只是我的吃惊,比起御前大臣来,却大大不如了。御前大臣一听得国王的如此说法,简直脸色发青,双手乱摇,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国王苦涩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如果在最底下的那一层石室中弄出光亮来,会有甚么结果?”

  御前大臣喘著气:“我当然不知道,但是既然有这样的禁例,一定会有非常事故发生,陛下千万不要再去想它。就当它没有这件事好了。反正这件事决没有人知道。族长已经死了,巴因又是个糊涂虫,陛下不想,我不讲,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的了!”

  国王直视著御前大臣:“你错了,还有一个人知道的,卫斯理!”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因为国王也说错了,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那是我讲给他们听的,柏莱和白素!

  御前大臣仍是挥著手,一脸惶恐的神色,国王不再说甚么,向前走了开去,大臣跟在后面,渐渐走远了。等他们走远之后,我定了定神。从国王的说话中,我至少又知道了一项事实!在那七层神秘石室最底下一层,被巴因杀死的那个老者,他的身份是一个“族长”,而巴因是这个族的最后一个人。

  令我不明白的是:这是一个甚么族?这个族和国王之间,又有甚么关系?何以国王明知巴因杀死了族长。反而对他仍然这样优待?

  我一面想,一面取出一根铁丝来,拨弄著那把锁。不到一分钟,我就打开了锁,推门进去。

  当我推开门之际,我陡地呆了一呆,我看到了我不应该在王宫中看到的东西,然而那东西,却又确确实实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进了那房间,反手将门掩上。一点也不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曾在神秘石屋中见到的那个像是神像一样被供著的不知名物体!

  不但那不知名的物体在,连放著那物体的石坛,石坛旁环绕著的香、烛,也一样在,看来是整个自那石屋之中,搬过来的!

  一看到了那东西之后,我自然明白了“这东西搬到宫里来了,他可满意”这句话的意思了。

  “这东西”,就是那件不知名物体。“他”,当然是指巴因而言。看来这件东西属于巴因,或是巴因那一族。国王为了某种原因,而将之搬到宫里来。难怪我找不到那间石屋,一定已被国王拆掉了。

  石屋被拆得如此乾净,一点痕迹也找不出来,当然不是普通乡民可以做得到的事。

  而我也可以肯定,石屋被拆除的部分,一定只是地面上的建筑,地下的那七层石室还在。因为国王刚才还曾提起过,要到最底下的一层去弄出一点光亮来,看看会有甚么结果!

  我呆了半晌,在这件不知名物体旁,大约逗留了三十分钟。我第一次见到这件不知名物体之际,全然说不上那是甚么东西。如今,我第二次看到这件物体。在这段时间内,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柏莱的第一个“梦”和第二个“梦”,对整件不可思议的事,已经有了一个我内心不愿意接受,但是却又无可否认的概念。所以,我再度仔细审查那件不知名的东西之间,我有了不同的感受。

  虽然那件东西,被当作“神像”一样供著,但这时我看起来,那东西,根本是一件极其精巧的机械制作的一部分,那东西本来可能是一辆车,或是飞船,或是相类的一件东西,但是却肯定经过极大力量的撞击,已经极度损毁了。

  我转动著那件东西上的那个金属球,那看来显然是一个可以作任何方向转动的球形轮子!这是一艘太空船的一部分?这艘“太空船”(我假定如此),是不是和柏莱所说,巴因售给他的那具“记录仪器”是同一来源?是来自一个不可测的遥远星球?而这个遥远的星球,就是地球人的老家?地球人的祖先,因为犯了罪,所以才被从这个遥远的星球上被遣到地球来,剥夺了永生的能力?

  这一切疑问,一起涌上我的心头,可是我却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我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将发现告诉柏莱?我甚至可以预料得到,只要将情形一告诉柏莱,柏莱立即会逼我再到石屋原来的所在去,发掘那七层地下石室。

  我为甚么会有这样肯定的想法,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感到柏莱近日来的言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他变得专横,凡是他所想要做的事,他就不顾一切,要达到目的,而且在行事的过程中,全然只为了一个目的而进行,这个目的就是:回去!似乎为了“回去”,他不在乎做任何事情!

  我很不喜欢柏莱这样的态度,而且也觉得,如果顺从柏莱的意思,可能伤害到国王,国王内心有著苦衷,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有权保持秘密,柏莱和我的一切行动,都在剥夺他这种权利。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做才好,所以才会在那房间中耽了那么长久。

  我最后决定,还是先离开王宫再说,等到和白素会合之后,我要和白素商量一下,再作决定。我来到门口,又回头向那件不知名物体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了一个国王曾经问过的问题:“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甚么事!”

  我出了那房间,照样将门锁好,在走廊中,向前走著,转了几个弯。我是从哪里进来的,我记得很清楚。不一会,又来到了围墙之下,攀上了围墙,顺利地翻了出去,向前疾奔出了百多公尺,才松了一口气。我偷进王宫来,总算没有被人发现。我放慢了脚步,向前走著,才走出了不多远,突然听得黑暗之中,传来了一下凄厉的叫声。

  那一下叫声在深夜的寂静中听来,令人心惊肉跳,我立时转身,向那下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因为那下叫声,听来竟像是巴因所发出来的一样!

  我等著,想再听到一些声响,以判断发生了甚么事。可是在那一下叫声之后,四周围就一片死寂。我并没有等了多久,就向著那下叫声传来的方向,疾奔了过去。转过了两道墙角,听到了一阵急速的喘息声。我立时放轻脚步,再转过一道墙角,我看到了巴因。

  巴因的神情极其惊慌,脸肉甚至因为恐怖而扭曲著,他的手搭在右肩上,自他的指缝之中,有鲜血在流出来。但是他的神情只是惊怖,而不是痛苦,因为这时,有一柄锋利的,在黑暗之中也闪著光亮的尖刀,正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巴因的喉核,因为不可控制的惊怖而上下移动,每当他的喉核移动之际,喉际的软肉,就有几分陷入刀尖之中。那柄尖刀,随时可以令得他丧生!

  看到这种情形,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然而,当我看清了手握尖刀的那人之际,我更吃惊了!那是柏莱!

  这时柏莱的神情狞恶,几乎使我认不出他是甚么人来。但是在尼泊尔境内,决不会有第二个脸上刺红黑色花纹的印地安人!

  柏莱在干甚么?他想杀巴因?柏莱何以变得这样凶狠?我双手紧握著拳,正想出声,已听得柏莱狠狠地道:“你不认得我了?是不是?我还要一件你出售过的古物,你一定要找来给我!”

  巴因因为恐惧而声音发颤:“我……我……无法再找得到……那地方已经封起来了……我已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卖掉了!”

  柏莱的神情更凶狠,厉声道:“不行,我一定要,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巴因哑著声叫了起来:“你不能杀我!我是受国王特别保护的人!”

  柏莱“嘿嘿”冷笑著:“我才不理会甚么国王!达不到目的,连国王我也要杀!”

  看到这里,我心中的吃惊程度,可以说绝不在巴因之下。在我的一生之中,看到过很多凶恶的人、罪恶的人,可是这些人的神情,加起来,也不及柏莱这时神情的邪恶。柏莱这时,简直是邪恶的化身!

  我早就觉得柏莱有点不对劲,但是也决未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样子!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听到有人叫道:“柏莱!”

  那是白素的声音,我一听就听了出来。就在我迅速地转著念,考虑让白素接近如此邪恶的柏莱是否适宜之际,我又呆住了!

  白素的叫声才一传来,柏莱的动作十分快,掉转刀柄,重重在巴因的头上敲了一下,巴因立即昏了过去。巴因的身子还未倒地,柏莱已经将他扶住,迅速地将之拖进一条小巷子中,立即又走了出来。

  当他从巷子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收起了那柄刀,我向他看了一眼,心头的震惊,比刚才更甚!前后不过极短的时间,他已经完全换了一副神情!

  刚才,柏莱看来如此邪恶,但这时,他却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像是刚才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幻象一样!

  他一出小巷,就转过身来,向著自墙角处现身出来的白素,迎了上去!

  柏莱竟能在刹那之间,完全将他刚才的行为掩饰起来,这才真正令我吃惊!

  我一直认为人类的邪恶之中,最最坏的一件事,还不是邪恶本身,而是将邪恶隐藏在善良之后来进行!

  邪恶如果可以令人看得见,有堤防,那还不是真正的邪恶,只有像柏莱那样,让邪恶藏在忠厚的外貌之下,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忽然发作,令人防不胜防,那才真的令人可怕!

  柏莱这时,几乎已经达到了地球人邪恶的巅峰,我不知道他何以会变成这样。而这时,我也无暇去深思,我看到白素正在向柏莱走近,这时,我唯一担心的是,柏莱突然对白素有所不利,所以我陡地大叫一声:“柏莱!”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出去。

  我的叫声,令得柏莱立时转过身来,我注意著他的神情,当他才一转过身来之际,我看出有极度的错愕,然后,立时恢复了原状,而白素一见到我,也高兴地奔过来,我握住了白素的手,柏莱问道:“你是……你来了有多久了?”

  我装著甚么也未曾见到过,这种伪装,本身当然也不算是一种“善行”,然而在我震惊于柏莱的行为之余,我不能不设法保护自己。所以我立时道:“才来,你是怎么找到白素的?”

  柏莱道:“我一回到酒店,她已经在了!”

  我盯著白素:“你为甚么过了四天才来和我们会合,可有合理的解释?”

  白素笑道:“当然有,不过说来话长!”

  柏莱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你到王宫去,可有甚么发现?”

第十部: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

  我本来想回答一句:“有点发现”的。可是刹那之间,我又改变了主意,虽然我在王宫中大有发现,但是我仍装出了一副发怒的神情来:“你为甚么不问我在王宫中被卫兵和狼狗追逐的情形?”

  柏莱呆了一呆,没再说甚么,白素道:“我们回酒店再说吧,柏莱,你没有追上巴因?”

  柏莱甚至连望也不向那个巷子望一眼,就道:“没有,你们先回去,我还要去找他!”

  刚才我亲眼看到,巴因被柏莱打昏了过去,拖进了那个巷子之中,可是如今柏莱说起谎来,却比我还流利!

  (在这时候,很奇怪,我突然想到了地球人的许多恶行中的一项:欺诈。我并不是单单责备柏莱,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如今的情形,美其名曰“斗智”,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尔虞我诈”。欺诈可能是地球人最易犯的一种邪恶。如果有哪一个地球人站出来大声说,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犯过欺诈  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最邪恶的欺诈者!)

  我迅速地转著念,柏莱不肯和我们一起回酒店去,他自然是准备在我们走了之后,再去逼巴因,向他要那种“记录仪”,或是逼问那七间石室的秘密。在刹那间,我也有了主意。我立时装出很高兴的神情来:“有巴因的下落了么?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柏莱挥著手:“不必了,在深夜的街头找一个人不是难事,我找到了他,一定将他带到酒店来!”

  我若无其事地笑著  这种伪装情绪的本领,是地球人与生俱来的  道:“小心,你现在的外形是一个印地安人,样子很骇人的!”

  柏莱也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  当然也是遗传本能的发挥  道:“不要紧,反正巴因从来也没有见过印地安人!”

  白素好像还想有甚么异议,可是我拉了拉她的手,已和她一起走了开去。我拉著白素,向她来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就转过了墙角。

  我的行动有点不自然,这一点,可以轻而易举地瞒得过柏莱,但是当然很难瞒得过多年夫妻的白素。

  一转过墙角,白素立时以一种疑惑而责备的眼光望我。我忙向她作了一个“一切听我”的手势,拉著她,又转过了一个墙角,然后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来,低声道:“我带你去看一点东西!”

  白素的神情仍然疑惑,但她却没有抗议,我带著她,来到了柏莱将巴因拖进去的那条巷子的另一端,才又低声道:“小心,别发出任何声音来!”

  我一面说,一面向巷子中指了一指。巷子中十分黑暗,只是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有一个人站著。我却看到,那站著的人手伸向前,按在墙上,而贴墙另有一个人站著,白素是不是看到了被人按在墙上的巴因,那并不重要,因为巴因这时清醒过来,一面呻吟著,一面道:“你  为甚么要杀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柏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凶狠而冷酷,一听到他那种声音,我是早有准备,当然不会再度感到吃惊,可是在我身边的白素,却震动了一下。

  柏莱道:“我是柏莱!和辛尼在一起的柏莱!你曾经卖过一件古物给我们,记起来了?”

  巴因发出一声惊呼声,但他的惊呼十分短促,分明是柏莱用了甚么方法使他不再叫嚷下去。

  接著,便是巴因急速的喘气声:“你……你为甚么会变了  样子?”

  柏莱的声音硬得像石头:“全是你那件古物的缘故,我还要一件,你还有多少这样的古物,它们在甚么地方?我全要,你不照实讲出来,我就一刀,一刀将你割死!”

  在柏莱这样凶狠的威胁下,巴因却反常地没再惊呼,我只是听到他在喃喃自语。由于我和他隔得相当远,所以不是很听得清楚他在讲些甚么,只是约略地听到了一些,他在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了!”然后,忽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柏莱发出了一下低沉的吼叫声,接著,便是巴因喉际的“咯咯”声,显然是柏莱被巴因的话激怒了,陡地伸出手来,掐住了巴因的脖子。

  白素在这时候,突然向前奔出了一步,我大吃一惊,忙将她拉了回来,迅速地退出了一步。在我们争执间,有点声响发出来,柏莱的呼唤声立时传来:“谁?谁在那边!”

  我急忙拉著白素奔出两步,在一个凸出石柱后躲了起来。我们才一躲起,就看到帕莱手中握著刀,凶神恶煞地奔了出来,在巷上四面看著,利刀上的闪光和他脸上那种凶恶的神情,看来极其骇人。

  他看了一会,没有发现我和白素,又返身奔了回去。等到他奔回了巷子之中,白素才以极其吃惊的声音问:“天,刚才……那是谁?”

  我沉声道:“柏莱,是我们熟悉的柏莱!”

  白素望著我:“你早知道他是这样的?”

  我摇头:“不是早知道,是才知道。”

  白素的神情更疑惑:“他会杀巴因!”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是回酒店去好,我想他不会杀巴因。因为他想从巴因口中问出一点秘密来,而巴因根本已没有秘密可出卖,所以柏莱不会杀他,我们还是先回酒店去好!”

  白素道:“你为甚么那么急于回酒店?”

  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心情太乱了,我想,我需要休息,和你在不受骚扰的情形下详谈!”

  白素没有再表示甚么,我们一起站直身子,向外走去,两人一直不开口,直到走出相当远,我才道:“辛尼在神经病院中自杀了!”

  白素震动了一下,瞪大了眼望著我。我也不由自主抽搐著,说道:“我实在很难过,是我害了他。可是病院的医生说,他很平静,不断笑著,而且在墙上留下了他们认为不可解的四个字。而我们都是很明白辛尼留字的意义的,他留下的四个字是:我回去了!”

  白素“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不由自主,抬头向天上望上。

  抬头望天,当然看不到辛尼,只是看到无穷无尽的苍穹和数不尽的亿万颗星星。我知道白素这时在想甚么,她在想:辛尼这时,在这些星星的哪一颗之上呢?

  呆了半晌,白素才道:“辛尼……他真的回去了?”

  我摊著手:“在我而言,自然希望是这样!”

  白素道:“他是怎么回去的?他……有仪器的帮助?他用甚么方法回去?”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他不会用柏莱的方法。”

  白素低下头来,我们又向前走著。可能是我们都有太多的话要说,所以反而变得沉默起来。一直回到了酒店,我坐了下来,喝了两杯酒,白素才道:“要说的事情太多,我提议先说柏莱。”

  我点头道:“好的,刚才你看到过了,柏莱给你的印象是甚么?”

  白素想了一想:“像是邪恶的化身!”她讲了这一句之后,略停了一停,苦笑起来,道:“如果柏莱表现出来的邪恶,是来自我们祖先的遗传,那么,难怪我们的祖先要被赶到地球上来了!”我刚想说话,但是白素立即又道:“其实我们也没有资格责备柏莱……”她连续地苦笑了几下,才又道:“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白素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转头向我望来,我也不禁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本来是很不愿意接受辛尼和柏莱的“梦”的。可是如果你仔细想一想,地球上的一切罪恶,全是人,这种有异于地球上其他一切生物制造出来的,那么,必须接受那两个“梦”中的一切,地球人,是罪恶的后代,罪恶的遗传因子,不断进发,愈来愈甚,罪恶决定了地球人的性格和行为!

  我用手在额头上敲了两下:“你以为柏莱原来就是这样,还是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之后,才会这样?”

  白素叹了一声:“我想,我们每一个人,本来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祖先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只有变本加厉,不会逐渐改善!”

  我抗议道:“照你这样说 教育是没有用的了?”

  白素忽然有点不羁地笑了起来:“教育?你以为为甚么要有教育。譬如说,人类自从有了文字以来,就不断在文字中提倡道德,那是为了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出声,白素已经回答了她自己的问题:“就是因为人类根本没有道德,所以才要不断提倡!”

  我不想再在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上讨论下去,挥了挥手:“我们暂且将这个问题搁一搁,你来了已经四天,这四天,你在干甚么?”

  白素来回踱了几步,喝了一口酒,才又坐了下来:“我一下飞机,本来准备立刻到酒店来,事实上,我也到了酒店。可是,我才一进酒店大堂,还没有到柜台前去办登记手续,我就遇到了巴因!”

  我“哦”地一声:“你又没见过他,怎么一下就认得出他来?”

  白素笑著,翻了一下手:“很简单,我才一进来,巴因就向我走了过来,道:‘小姐,欢迎你来到尼泊尔。你可想买一件尼泊尔古物?那是绝无仅有的,再也不会有了!’”

  我“啊”地一声:“巴因他……真的还有那  东西在手上?”

  白素道:“当时我一听得一个尼泊尔人对我这样说,而你又多少描述过一下他的样子,所以我立即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巴因!我当时并没有拆穿他的把戏,事实上,我在欣庆自己的好运气。我问他道:‘我对古物很有兴趣,但只怕买到假货!’巴因指天发誓,样子极其诚恳。我当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问他古物在哪里,他说可以带我去看。”

  白素讲到这时,我已经急不及待,问道:“你……你又得到了一个……和柏莱他们同样的东西?”

  白素扬了扬眉:“略有不同,大致上相同,我相信作用也一样!”

  我直跳了起来:“柏莱知道了?”

  白素摇头道:“不,我没有告诉他!”

  我苦笑了一下,又坐了下来,不由自主,想起了白素刚才所讲的那句话: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白素已得了一个“记录仪”,但是她也对柏莱玩弄了狡狯!

  我停了一停:“那东西呢?”

  白素先向房门望了一眼,打开一只衣箱,揭起了上面的一层衣服,下面,就是那个我们姑且称之为“记录仪”的东西。我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物事。这一个,和辛尼在柏莱的尸体下取出来的那只,略有不同,但那只不过是外形上的分别,结构部分完全相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如果将头靠在这东西上,而进入睡眠状态的话,就可以有‘梦’?”

  白素道:“应该是这样!”

  我奇道:“为甚么应该是这样?你得到这东西,应该已经有好几天了,难道你没有试过?”

  白素道:“不,我今天才得到它,你还没有听我讲得到它的经过,而且,我愿意和你一起有共同的‘梦’,我不愿意一个人单独试它!”

  我想了片刻,道:“那么,等我们想睡的时候再说,先把它收起来,别让……”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心中起了一种极其内疚的念头。我、白素和柏莱三个人,目的就是再找这个东西。如今这个东西已到了手,我却自然想将之收起来,不让我们的同伴柏莱知道!

  虽然,我立即自我解释,那是因为柏莱已变得十分难以理解,简直就是邪恶的化身之故。但是我又不禁自己问自己:如果柏莱完全没有变,我是不是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当我心中迅速转念之际,白素已经接上了口:“对,别让柏莱知道。”

  我立即向她望了一眼,她也向我望来。当我们眼光接触之际,我们都可以知道对方的心中在想些甚么。我们的眼神之中,也都流露出一丝惭愧的神色。但是这种惭愧,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决定。白素立时将头转了过来,盖上衣服,将箱盖盖上,放在原来的地方,而我也没有阻止她的行动。

  白素看来为了想尽快忘记这种尴尬的感觉,所以她立时将她和巴因之间所发生的事讲述了出来。以下就是她在这四天之中的遭遇。白素的遭遇,有很多地方,我是节略了的,但是与整件事有关之处,我却写得十分详尽。

  白素和巴因交谈了没有几句,巴因便急不及待,自告奋勇,替白素提著衣箱:“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当然,你得先租一辆车子!”

  白素道:“那很容易,我从机场租来的车子还没有退租,就在门口。”

  巴因发出了一下欢啸声,好像一大把钞票已经进了他的口袋一样。他们一起到了门口,上了车,由白素驾著车,巴因指点著路线。

  白素向我,约略讲述了经过的所在,我只听到一半,便可以肯定巴因带她去的地方,是那间古怪的、突然被国王拆掉的石屋!

  白素依著巴因的指示,向前行驶著。她到的时候是下午,当车子驶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白素也没有见到那间石屋,石屋已经被拆去,她看到了一块一块整齐的大石被运走,有一件相当庞大的东西,被小心包裹著,运上一辆卡车  就是我后来在王宫中看到的那个不知名物体。

  所有参加工作的人,全是军人,而且隔老远就有军人拦阻著,不让人前去。可是巴因却向阻住去路的军人道:“是我!看清楚了,是我!”

  白素也不明白何以巴因的话如此有效,他叫嚷了几声,一个军官走过来,挥了挥手,就让车子驶了过去,巴因的神情十分自负:“你看到了,小姐,整座古代建筑要拆除,这是尼泊尔境内最古老的建筑,最神秘的建筑!”

  白素望著那些被拆下来的,整齐的花岗石,她并没有向巴因多问甚么。

  白素心中却在想:这样坚硬的石块,这样精巧的切割术,真是古代尼泊尔人建造的?她不和巴因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对这间石屋,知道得比巴因多!

  她只是随口道:“在最古老的建筑之中,一定是真正的古物了!”

  巴因高兴地笑了起来:“当然,所以价钱可能贵一点!你看屋子拆掉了,屋子下面的古物,以后再也没有出现的机会了!”

  白素笑道:“你放心,我出得起价钱,我可以先给你一千美元!”

  白素一面说,一面果然数了一千美元给巴因。巴因接了钞票在手,在车座上乱跳,神情兴奋得难以形容,他本来就十分多话,这时因为兴奋,话更多了起来:“你别看这间屋子不大,那是属于我的,本来属于我们族人,可是我们一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就属于我的了!也只有我,才有进入地下室的钥匙!”

  他一面说,一面自项际拉出了一条满是油腻,十分肮脏的绳子来。绳子未端,结著一块一寸直径,圆形,大约有半寸厚的铁牌,他展示给白素看。

  白素一看到了这块铁牌,心中就打了一个突。那块圆形的,上面有著许多极浅的交错条纹的铁牌,如果巴因所说是“钥匙”的话,那就决不是一柄普通的钥匙,也决不会是一柄古老的钥匙,白素几乎一看就可以断定那是一柄高级的磁性锁的钥匙!

  (白素后来向巴因也买下了这柄钥匙!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她拿出来给我看,我完全同意她的见解。)

  当巴因向白素展示那柄“钥匙”之际,车子已来到石屋原来所在的位置之前,白素看到石屋所在的地面,已经被封没了一大片,只剩下一个两尺见方的方洞,也正有人在下铲著水泥。巴因自车上直跳了下来,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一个高级军官走了过来,看他的样子,对巴因十分不耐烦,但是又不敢得罪他:“甚么事?”

  巴因喘著气,指著那个方洞:“我还要下去一次,拿点东西出来!”

  高级军官答道:“我可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我收到的指示是……”

  他才讲到这里,巴因已伸手搭上他的肩头,那高级军官本来像是要用力将他的手拂开去的,可是巴因却已经在他的耳际,讲了一些甚么,那高级军官的手放了下来,不但任由巴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而且两人一直向前交谈著,走了开去。

  他们走出一二十多步,站定,巴因给了那高级军官一些东西  (猜一猜,那是甚么?那还会是甚么!)两个人就一起走了回来。

  巴因一走回来,就向白素道:“你等著,我下去就来。小姐,你将亲眼看到我带著古物上来,可是,你决不能向任何人说起你得到古物的情形!”

  白素道:“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巴因的神态极其坚决:“不行,这神庙绝对不准外人进入!”

  白素笑道:“从来也没有外人进去过?”

  巴因的神情,变得十分庄严,道:“是的,自从佛祖和他座下的七尊者进过这座神庙之后,除了我们这一族的族人之外,就没有人进入过!”

  白素本来是想讥讽巴因“没有外人进入过”这句谎言的。因为她知道我进去过,巴因也知道我进去过,可是当她听得巴因这样说的时候,不禁呆了一呆:“你说甚么?佛祖?”

  巴因像是有点经不起白素严厉的质问,神情多少有点尴尬:“传说是那样的,佛祖和他七个弟子,到过这座神庙,他亲口将这座庙交托给我们这一族当时的族长,传说是那样!而且他吩咐过,外人不能进入!”

  白素当时的思绪很乱,所以不再坚持也要进去。巴因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自那个洞口钻了进去。这时,那高级军官在向他的部下训话,白素约略可以听懂几句,那高级警官要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对任何人讲起白素和巴因曾经来过!

  巴因只进去了五分钟左右,就攀了出来,将一只铁箱夹在胁下,来到了车前,将铁箱放在白素的身边,白素立时想去打开那铁箱,但是却打不开,巴因也来帮忙,两人将铁箱翻来覆去弄了半天,都无法打开。巴因发起急来:“古物一定在箱子里,一定在,你看,光是一只铁箱,不会这样重!”

  白素道:“哪谁知道,一只铁箱,箱子里可能只是一大块石头!”

  巴因沮丧地道:“我再去,再去找一个来。”

  白素道:“还有?”

  巴因道:“我不是很清楚,应该还有!”

  可是,当巴因转过身去时,他却已没有法子再下去了,闪为那个孔洞已经被水泥封没,巴因又去和高级军官讲了很久,那高级军官却只是摇头。巴因神情苦涩,来到了车前。

  白素道:“我看这样,我设法去弄开这只箱子,如果箱子中真有古物,我另外再给你一千美元。如果没有,或是根本打不开,我付给你的钱也不要你还了,就算向你买这双铁箱,和那柄钥匙!”

  巴因听到不要他还钱,已经高兴起来,下面白素的要求,他满口答应,伸手一拉,就将他挂在项际的钥匙拉了下来,交给白素。白素让他上车,向前驶去,一面用心记住了那石屋的所在。

  当她离去的时候,她看到许多军人在做著最后清除那石屋的工作,在石屋原来所在的地方,铺上砂土,再从附近拾来石块,放在上面。

  (原来是整队军队所做的工作,刻意要使那间石屋在地面上消失!难怪我再去的时候,甚么痕迹也找不到了!)

  白素在驾车回来的时候,再引巴因说话:“你们这一族,好像和国王也认识?国王是你们的族人?”

  巴因是个笨人,他也不问白素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一听就高兴了起来,拍著胸:“嘿,我们这一族最尊贵。佛祖在委托我的祖先看管神庙的同时,曾答应我的祖先,他会去告诉尼泊尔国王,要国王世世代代传下去,对我们这一族作特别的照顾,不论我们这一族发生了甚么事,国王都要帮我们!每一代国王在接位时,都必然会得到上一代国王的最后遗训,每一代国王,都会遵守这个遗训。”

  白素在这时,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竟然道:“原来是这样,所以,你虽然杀死了你们族中的一个老人,国王也将你保了出来,不必治罪!”

  巴因陡地跳了起来,怪叫著。

  在那时候,巴因也犯了一个错误,他竟认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对付白素。他一面叫者,一面一拳向白素的头部打了过来。

  白素右手握著驾驶盘,左手一翻,已经抓住了巴因的拳头,用力一捏,巴因的指骨,被她捏得格格作响,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白素冷冷地望著他:“你想干甚么?”

  巴因骇绝:“放开我……我不敢了!”

  白素冷笑一声;“我问你甚么,你回答甚么!”

  巴因叫道:“一定,一定,你先放开我!”

  白素松开了手,巴因几乎将他整个手都塞进口中,神情极其痛苦。

  白素的心中很高兴。巴因是整件不可思议的事中的中心人物!白素已经在他的口中得到了不少新的资料,如今自然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料!

  巴因用一种十分恐惧的神情望著白素,白素道:“好了,现在我问,你答!”

  巴因转动著身子,神情愈来愈不自在。白素问道:“你刚才下去的地方,一共有七层,是不是?”

  巴因突然震动了一下,不知道白素何以知道这一点,神情更加吃惊。白素冷笑道:“我知道很多,甚至连你在最下面的一层石室之中杀过你的一个族人,我也知道!”

  巴因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在发起抖来。白素在这时候,却还未曾发觉巴因另有企图,她继续在紧逼他:“在这七层石室之中,每一层有些甚么,还有,为甚么在最后一层石室中……”

  白素才讲到这里,巴因陡地发出了一下吼叫声,或者,应该说是惊呼声,双手抱起那东西,陡然打开车门,向车外直滚出去!白素立时停车,也跃出车外,看到巴因跑得极快,已经在二百公尺之外,白素一面叫著,一面向前追去,追出了不多远,前面有一片相当大的树丛,巴因对于当地的地形显然十分熟,左闪右避,白素尽力追著,但是在几分钟之后,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时,白素的心中,真是沮丧莫名,她大声叫著,希望巴因再出现,并且大声向他保证,如果他再露面的话,可以不向他问任何问题。

  可是,巴因却没有出现。白素无法可施,只好回到车中,静了片刻,向前驶去,驶到了一个就近的村庄。幸好尼泊尔人很好客,游客的各种奇怪行径,他们已见怪不怪,所以白素能在一家人家中,喝到了热茶,她就在车中过了一夜。

  从第二天起,她就驾著车,在村庄之间,寻找巴因。一连四天,都没有结果。

  在那四天之中,她没有找到巴因。但是由于到处打听巴因消息,倒知道了不少巴因和他那个族的事。巴因和他的那个族,当地人称之为“尼格底拉之族”,那意思就是“独一无二之族”。族人一直不多,而且,这一族的族人,对于娶妻生子这类事。好像一点兴趣也没有,是以族人更加稀少。

  太久以前的情形,当然没有人知道。近数十年的情形,据一个老年乡民说,在他小时候,巴因那一族,还有一百多人,可是有一次,这个族的许多人,至少有八九十人,突然出发,远征雪峰,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去的那个山峰叫“天母峰”,最是险峻,从来也没有人攀登过。那老年乡民,形容这批人的行动,简直是“送死的行动”。

  自此之后,族中人数更形零落,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而如今,照那老乡民的说法,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因为巴因终日留连在加德满都,不肯回乡村去。而这个独一无二的族,究竟为甚么会如此特别,连年纪最老的乡民,也说不出所然来。

第十一部:第三个怪梦

  至于那间供奉著那个前时的不知名物体,和在地面建筑物之下,又有著七层石室的石屋,乡民倒也知道它的存在。可是由于某种神秘气氛的原因,从来也未曾有人走近过那间石屋的附近,别说进去了。他们只知道在那座“庙”中,供奉著一个十分奇特的神像,这个神像,在不知多少年前,是一个大火球的化身云云。

  关于这一类传说,白素并未曾多加注意,在她搜寻了四天而找不到巴因之后,她只好放弃了继续搜寻,回到了加德满都。

  当她来到了那家酒店之后,她知道我和柏莱已经到了,可是她也不知道我们到了甚么地方。她略为休息一下,就到街头上去闲逛,当她看到有十几个游客聚集在一起,听一个人在大声讲述著“真正古物”之际,白素吸了一口气,来到了那人的背后,先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然后才道:“据我所知,这件古物,你早卖了给我!”

  那个人,当然就是巴因。当巴因围过头来,看到白素之际,那神情  

  白素并没有说出巴因的神情,而是说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巴因又将那“古物”给了白素,所以,古物和巴因身上的那“钥匙”,就一起到了白素的手里。我和柏莱中途分手,柏莱先回酒店,一到酒店,就见到了白素,白素却没有向他提起她已得到了古物,只是告诉他在街上见到过巴因。

  柏莱一听到白素曾见过巴因,就立时冲了出来,白素也跟了出去,可是柏莱已经不见了。柏莱是怎样找到巴因的,白素也不知道,她只是一直在找柏莱,听到有人声,走过来看,见到了柏莱,接著我也现身了。

  当白素讲完了她的遭遇之后,柏莱还没有回来。我们又等了将近一小时,柏莱还没有回来。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你猜柏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他杀死了巴因,逃走了?”

  我摇头道:“不会的,他需要在巴因的口中得出秘密来,不会杀他,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那东西……”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很奇怪,巴因为甚么不告诉他,有一件‘古物’在你手里?”

  白素笑道:“巴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只当将东西卖给了一个古怪的女游客,要是讲了出来,深怕柏莱逼他来找我,反倒不知去哪儿去找,所以乾脆还是不说的好!”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的解释很合理。那么现在  我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了!他一定逼著巴因,到那石屋所在地去了!”

  白素呆了一呆,“有可能!不过……巴因的钥匙在这里,据他说,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

  我道:“一层也不能?”

  白素皱起了眉:“详细的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石层地面上的建筑已全被拆去了,地面的入口处,用钢筋水泥封了起来,要破坏也不容易。而且,据你说,那地方已经被划为军事禁区,柏莱和巴因去了,只怕凶多吉少!”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的敏感,我感到白素在说起“凶多吉少”之际,多少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我想了一想,说道:“我实在不希望柏莱出事,我们至少是同伴。而且,他那么希望回去的……”

  我才讲到这里,白素就冷笑了一下,打断了我的话头道:“你看柏莱现在的情形,那地方会欢迎他回去么?”

  我又呆了一呆,的确,如果地球人类的祖先,是因为罪恶而被遣送到地球上来的,那么,像柏莱如今这样的情形,不论他多么努力,绝无法回去。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我看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要就我们去找他。要就不再等,我实在心急想进入柏莱和辛尼曾经经历过的那种梦境!”

  白素望著我,点了点头,我们的心中都很紧张,白素打开箱子,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放在地上,她又向我望了一眼,我揭开了那东西上面的盖子,现出两个微凹的凹痕。这种凹痕,看来可以供后脑舒服地枕在上面。

  这时候,我和白素两人,不知为了甚么原因。或许是为了那种极度神秘的气氛的压逼,两人都不开口,而只是躺了下来,按照柏莱和辛尼的躺法,两个人的头互靠著,我的双脚伸向东,白素的双脚伸向西。

  躺了下来,我们都闭上了眼睛,期待著那个“梦”的出现。可是,却甚么迹象也没有。事实上,我和白素都一点睡意也没有。在我们闭上眼睛半小时之后,又一起睁开眼来。

  白素问道:“你可梦见了甚么?”

  我苦笑道:“甚么也没有,你呢?”

  白素也摇了摇头。我道:“或许因为我们没有睡著,一定要睡眠状态之中,这种记录仪的记录的东西,才能和我们的脑细胞发生作用。”

  白素叹了一声:“也许!”她停了停,又道:“睡眠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几乎每一个人都做过梦,但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科学家一直到现在还没任何结论,即使是最普通的梦,也已经是一个谜!”

  我叹了一声,这时候,我实在没有兴趣去讨论别的问题,我只是期待著那个“梦境”的到来。我试图运用自我催眠,我相信白素也在和我作同样的尝试。我本来就已经很疲倦了,只不过怀有异样的目的,所以心情紧张,在躺下来之后的半小时,一点睡意也没有。

  这时,我令自己的心情,渐渐松驰,没有多久,我就睡著了。而当我睡著之后,我有了一个“梦”。

  我在那个“梦”字上加上引号,自然由于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如果在事先,我不是已经先知道了我会有这样的怪梦的话,或许我以为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梦,除非我做同样的梦许多次。

  但这时,我是期待著进入这样一个梦境的,所以,在进入梦境之际,我甚至处于一种清醒状态。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形容才好,因为在事后,对于整个梦境的记忆,如此清楚,每一句听到的话。都可以举出来和白素印证,而丝毫无讹。所以,我才说,在“梦”中,我是一个十分清醒的旁观者。

  我自己并不参与梦境中的活动。只是看著,听著,所以我称自己是一个旁观者。这情形,就像是你在看电机一样,你可以看到,听到一切,但是你无法触摸到你看到的一切,也无法和你看到的交谈。

  直到我自己有了这样的梦之后,才知道这种奇幻的、难以形容的感觉。也相信了柏莱称“古物”是某种形式的记录仪,再也恰当不过。记录仪器的许多种,录音机要通过人的听觉器官,使人听到记录下来的一切;录像机要通过人的视觉器官,使人看到记录下来的事情。

  而这具记录仪,是要通过人脑部的某种状态的活动,使人感到记录下来的一切,而当记录下来的一切重现之际,感到的人,犹如身在其境。

  我已经用了足够多的文字来解释这种奇幻梦境的感受,但是我相信,我还表达不到十分之一。还是来说说人的梦境吧!

  当我一开始进入梦境之际,我就知道,我已经进入了这个奇幻的梦。我处身在一间光线十分柔和的房间之中,我相信这间房间,就是柏莱和辛尼一再提到过的那间,虽然我以后所听到的和看到的,和他们两人的梦境,大不相同。

  房间中有不少人,不过这些人的形象,无法看得十分清楚。每一个人,都披著白色的长袍,有著很长的头发,由于头发的色泽比较深,和白袍,以及那一片梦幻也似的柔和白色相比较,极其特出,所以给我的印象,也来得特别深刻。

  我看到门打开,有几个人走进来,立时有一个人道:“欢迎!欢迎,你们终于回来了!”

  进来的,好像是四个人,房间中原来的人,都涌过去和这四个人握手,那四个人一声不出,坐了下来。

  在这里,我要补充一下,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给我以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是“感到”这个人在说这样的话。事后,我和白素,根本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真有声音进入过我们的耳朵!

  当那四个人坐下来之后,又是那个声音道:“别难过,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开了口:“失败到这种程度?”

  房间中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又是那第一个声音道:“不能说完全失败,你们至少已使他们知道,他们因何而来的,应该如何做,才能回来!”

  (听到这里,我的直觉是那第一个讲话的人,就是柏莱和辛尼梦中的那个领导人。我也知道,那四个后来进来的人,就是那四个“志愿工作者”。他们已经安然回去了?可是,他们为甚么说他们失败了呢?)

  房间中静了片刻,那四个人的一个又道:“在没有去之前,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边竟会是这样的情形。他们的外形,看来和我们完全一样,但是他们……我真不能相信他们是我们的同类。我曾迷惘。受不了那种沉重痛苦的负担。父亲,我甚至曾请求不要将那样的重担放在我的肩上!”

  另一个声音叹了一声:“是的,通过传讯仪,我听到你的声音,可是,去的时候,全然是你自己志愿要去的!你在那边所显示的那些非凡的本领,难道没有使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四个人中的一个人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承认我不明白他们的心意。当他们知道了所由来之后,他们唯一热切的愿望,就是回来,我想这只不过是一种遗传因子的作用,就像那边一种小生物,他们叫作昆虫的,一切全是依据遗传因子的作用来决定生活方式!”

  领导人笑道:“至少他们学会了向我们通话!”

  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呵呵”笑了起来:“是的,他们学会了形式,他们看到我在和你通话,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使用的通话仪,只是看到了我和你通话时的情形,他们就学著做:闭上眼,举起手。他们的声音,当然无法传达到这里来!”

  领导人又道:“时间的比例怎么样?”

  四人中的一个  这一个,我猜想他是四人之中的那个C  道:“我留意到了,大约是一比五万。”

  几个人一起低议了几句,一个道:“一比五万!”

  四人中的另一个  我猜是四人中的D  道:“是的,一比五万,他们的生命极其短促,我已竭力使他们明白这一点,但是究竟多少人明白,我也说不上来,一比五万,他们的一生,在我们这里,不过是一天!”

  领导人叹了一声:“幸好是那样,不然,他们那么罪恶,如果可以活得长,岂不是更糟糕?”

  四人中的那个A,用愤然的声音道:“可是事实上是一样的,那边的四十年,或者六十年是一代,一代比一代邪恶,我真不知道发展下去,会到甚么地步!”

  房间中又静了下来,四人中的那个B,叹了一声,那是很长的一下叹息,缓缓地道:“他们只不过是看不开而已,他们所掌握的生命,在我们看来,如此脆弱而不值一提,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他们全部的一切。在那么短的历程中,他们要忍受一切痛苦,想尽一切方法,运用一切邪恶,去挣扎,用他们的话说,奋斗。他们之中,肯放下一切,立刻渡过痛苦的海洋,到达幸福之岸的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领导人道:“不论如何,你们每人至少都带了若干人回来,而他们的资格,都是毫无疑问的,这是一种极大的成功,不能算是失败!”

  那个A笑道:“你是在安慰我们?”

  领导人道:“决不是,这是事实!”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你们是不是还准备再去?”

  那四个人看来像是在互望著,做著手势,C摇著头:“我曾告诫他们,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再来。而当我再来的时候,我会带来毁灭性的力量,将一切邪恶,尽数消灭!”

  B叹了一声:“那就违反我们的本意了,我们本来是要去拯救他们的!”

  A的声音给人以十分粗亮的感觉:“值得救的,救;不值得救的,毁灭!”

  D翻了翻手:“由得他们去自生自灭吧。我相信我们四人,已经留下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要看他们自己能不能觉悟了!”

  房间中又静了一会,在那时,是一阵低声的交谈,显然是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在交换著意见。然后,又是领导人的声音:“由于时间的比例如此之大,我们不妨稍等一时,如今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将你们四人的事记录下来,一定有一个人要再去一次,立即回来!”

  B站了起来,道:“我去,我将我带去的东西,拣一个荒僻的地方放起来。或许,我们宣扬的道理,在若干年后,对那边的人来说,意义会变得歪曲。希望在那时候,有人能够从我带去的东西之中,知道真相。”

  A冷笑了起来:“真相?我在那边生活的日子中,我就没有发现过‘真’,那边的所有人,全是假,无穷无尽的假!他们根本不要真相!”

  B道:“不论怎样,我们要尽我们的责任!”他讲到这里,又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

  (当B在来回走动的时候,我感到他的身量十分高,身上穿的是宽大的长袍。)

  B走动了几步之后:“我还可以作一个特殊的安排,安排一个人,回到这里来。不管他是甚么人,使他回来一次,好让我们这里的人,仔细对那边的人,作一个观察,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同意?”

  B的话之后,又是一阵低沉的讨论声,然后又是那领导人道:“这不成问题,随便你去安排好了!”

  B双手扬了起来,各人都走上去,和他轻轻拥抱,拍著他的背  我猜想这是他们之间的礼节。就在这时,我忽然不在那间房子中了,我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之上。平原上,全是极其悦目的绿色,看来是一种极其细柔的草。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草,那样悦目的绿色,而且那么广宽的一片,真是赏心悦目之极。

  在那一大片绿色之中,有一个相当高的圆台,在那个圆台之上,放著一个巨大的、橄榄形的物体,那物体是银灰色的,我看到在圆台的附近有不少人,有几个人正在走进那橄榄形的物体里。

  接著,火光突然冒起,那种火光,也是极其悦目的橙红色。随著火光冒起,隆然巨响,像是一个火球突然爆发一样,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隆隆声,那橄榄形的物体升空。升空的速度之快,真是难以形容。火光才一闪,凌空在轰然巨响之中,又进发了两个大火球,在火光还未消散之际,那橄榄形的物体,已经完全不见了!

  由于那橄榄形的物体升空,我也抬起头来向上看,我注意到了天空。天空是一种极其美丽的蓝色,那种悦目的浅蓝色,像是一幅极其巨大的晶体。在蓝色之中,有银白色的星,星很大,如拳,如碗,闪耀著光芒。

  也就在这时,“梦”醒了!

  我才一醒,就立时坐了起来,白素几乎和我同时坐起来。我们两人坐起来之后,背对著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肌肉在不断跳动。我并没有立时出声,只是将刚才梦境中的情形,迅速想了一遍。

  我相信白素和我在作同样的事,我们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的,一转过身来,白素先开口:“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大幅美丽的草地!”

  我们有著完全相同的梦!单凭白素这一句话,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了!我回答她道:“是啊,还有那天空,那样美丽的天空!”

  白素道:“B又来过,那石室,这记录仪,全是他再带来的……”她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白素口唇掀动著,好一会,才说道:“卫,那七层石室之中,有一种特殊设备,可以使人……”

  我就是知道白素想起了“梦境”中B的最后那几句话,所以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而白素果然想到了这一点!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道:“我们可以回去!你想想,我们可以回去!”

  她现出极其兴奋的神情来,以致双颊都因为兴奋而变得发红,甚至讲话也变得有点喘息。她继续道:“那么美丽的环境,我相信那里的空气,才最适宜我们呼吸,还有,你想想,永恒的生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度的诱惑,永生,回去  在这里,“回去”的意思,就是“上天堂”或到“西方极乐世界”,这对任何人来说,是无可抗拒的诱惑。我并不怪白素变得如此兴奋,这是任何人必然的反应,我自己也是一样!

  不过,我至少比白素略为冷静一点,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问道:“你可曾听到,B说:一个人!”

  白素呆了一呆,道:“是的,B是那样说,但他既然能使一个人回去,也必然能使两个人回去。秘密就在那七层石室之中,那是B建造的,记录仪也是他留下来的。秘密就在那七层石室之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著白素,白素凑过脸来:“我心中十分乱。”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际,房门上突然发出了“砰”的一下巨响。

  我和白素,都是反应极其敏捷的人,可是这时候,由于我们才从那“梦境”中醒过来,心情的混乱,达到了极点,比起寻常人所谓“生死大关”来,我们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更加严重得多!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的反应,比起平时来,慢了不知多少!

  所以,当房间传来“蓬”然巨响之后,我和白素只是偶然抬起头来,向房门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而房门在“蓬”然巨响之后,又是一下响。门被粗暴地撞开来,柏莱已经出现在门口。当我们看到柏莱之际,最直接的印象,是一个印地安猎头族的战士冲进来了!柏莱的神情是如此凶恶和愤怒,他一双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目光一扫,就停留在那具记录仪上。

  接著,他用力将门关上,向前走了过来,我和白素直到这时,才站了起来。柏莱急速地喘著气,直向白素走来,白素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柏莱的双手紧紧握著拳,扬了起来,用极其难听的声音吼叫道:“你们这两个卑鄙的猪!”

  我冷静地望著他:“你凭甚么这样指责我们?”

  柏莱伸手向记录仪一指:“你们早已得了我们要找的东西,可是却瞒著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们是同伴,是一起来寻找这东西的!”

  我道:“是,我们先得到了!就像你一看到白素,就将巴因打昏了,拖进小巷子去一样,我们之间,暂时向对方都作了一些隐瞒!”

  柏莱的拳头捏得咯咯响,看样子,要是他不是深知我和白素在武术上有极高的造诣,他一定要毫不留情地向我们下手了!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柏莱,你可以不必那么激动,这具记录仪中所记录的一切……”

  我才讲到这里,柏莱已经吼叫了起来:“你们知道了?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没有权这样做,这是我的,回去的权利是我的,你们是甚么东西,你……”

  他的神情,愈叫愈是凶恶,面肉在不住抽搐著,我忙道:“柏莱,你听我说,你可以回去,可以……”

  我的话才讲到这里,柏莱陡地一挥手,已经掣了一柄极其锋利的尼泊尔弯刀在手。

  我不知道他甚么时候买了这样一柄刀,或许是在他性情变得暴戾邪恶之后的事。他一有刀在手,大叫一声,向我冲了过来,一刀直砍我的头颅,看他这一刀的势子,全然是想将我的头劈成两半!

  我心中又惊又怒,一等他手中的刀,快砍到我头顶之际,伸手一托,就托住他的手腕,紧接著,一抬脚,膝头已经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的力道不轻,我并没有留力,柏莱要杀我,我当然要自卫。所以,一撞中他的时候,他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整个人向后跌去,手中的刀,也在那一刹间,给我夺了下来。

  柏莱跌出了两步之后,手按在一张沙发的扶手上,站定了身子,他是如此之愤怒,以致他的手指,深陷在沙发的扶手之内。我顺手将刀抛开去:“柏莱,你好像忘记了,地球上的人要怎样才能回去!”

  柏莱的声音嘶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陡地用又尖又高的声音,向我发出了一连串恶毒之极的咒骂。柏莱足足向我骂了三分钟之久。在这三分钟内,我才知道人类的语言,用在恶毒的咒骂上,词汇竟是如此之丰富。我很明内柏莱这时的心情,所以我任由他去发泄,等他咒骂到可能停一停之际,我又道:“柏莱,我绝无意和你争著回去!”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指著那具记录仪:“你可以取走这东西,这东西的确是一具记录仪。它会告诉你,那四位使者对世人感到了何等程度的失望。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应该知道那位B,在临去之际,曾经说过些甚么?”

  柏莱大口大口喘著气,只是望著我,并不出声。

  我吸了一口气,说道:“B在临回去之前,就是世人称他在临入灭之前最后的几句话是:一切万物无常存,生死之中极为可畏,你们精进励行,以出生死之外!”

  我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柏莱的面肉抽搐著:“生死之外!你知道甚么叫生死之外?我才知道,我已经有过死亡的经历,现在,我不要和你谈甚么生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最后这一下“我要回去”这四个字,是声嘶力竭,叫了出来的。

  他的那种情形,叫人看来,又是憎恨,又是同情,我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我已经说过,你可以回去,尽管以你的行为而论,你没有资格回去……”

  柏莱又嘶叫道:“你有甚么资格下判断!”

  我苦笑道:“为了达到目的,你的心灵之中,已经充满了邪恶,和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做出种种邪恶行径的人完全一样!”

  柏莱吼叫道:“我不需要你对我说教!”

  我叹了一声:“好,我不和你多说甚么,你带著这具记录仪走吧,祝你快乐!”

  柏莱向著那记录仪,直扑过去。他一扑到那具记录仪之前,双手抱住了它,竟急得不及站起身来,就抱著它滚到门口,陡地跃起,向外直冲了出去。白素立时将门关上,背靠著门,向我望来。

  我向白素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将你的东西,给了柏莱!”

  白素苦笑了一下,也摊了摊手,过了半晌,她才道:“其实,我们可以赶在柏莱前面!”

  我心中一怔。我当然明白白素的意思。我们已经知道了这第二具记录仪中所记录的事,知道了在那七层石室之中,有著可以使人回去的设备。而柏莱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获知这一切,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发,有极其充足的时间,赶在他的前面!

  我呆了许久,白素一直盯著我看著,在等著我的决定。我终于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当这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白素低低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说甚么。我苦笑道:“利达教授请我到尼泊尔来找他的儿子,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没有对不起利达教授,我们帮了柏莱!”

  白素道:“像柏莱这样的人,不值得帮助!”

  我又呆了半晌:“正像柏莱所说的,我们没有资格判断他人的行为,除非我们自己绝没有罪恶的遗传因子。”

  我续道:“那位C,早已看透了世人全是罪恶的,所以他才有‘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这句名言留下来,让我们回味!”

  白素笑了起来:“好,既然你那么看得开,我也将所有发生过的事,当作一场梦算了。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未曾解开,也只好永远让它是谜团了!”

  我笑了起来:“所有的谜团之中,你猜我最想知道答案的是甚么?”

  白素摇头道:“我猜不到,但是我自己,已在心中问过自己千万遍,头发,究竟有甚么用!”

  我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头发有甚么用呢?”

  我们两个,再讨论下去,也讨论不出头发究竟有甚么用处来,所以我们也未曾再说下去。这时,我突然想起:“那钥匙,巴因给你的那柄钥匙!”

  白素现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来:“这柄钥匙,应该算是我此行的一个小小纪念品。”

  我道:“可是巴因说过,如果没有这柄钥匙,根本进不了底层石室!”

  白素转过头去:“你要我现在追出去,将这柄钥匙送给柏莱?”

  我苦笑了一下:“应该这样!”

  白素道:“你没有看到柏莱刚才的样子?我再走近他,他说不定一下子就将我杀死了!”

  想起刚才柏莱的那种神情,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要是他进不了底层石室,他……他……”

  白素道:“他就不能回去!像他那样的人,如果可以回去的话,那么,当年也不会有遣送这回事了!”

  我心中很乱,对白素的话,柏莱的行径,都无法下一个正确的判断,白素又道:“我们帮助他,到此为止,别的事,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

  我只好同意白素的说法,这时,我的猜想是,在柏莱获知了第二具记录仪中的记录的一切之后,自然会到那石室中去,他可以设法进入,回去。我们在尼泊尔,也没有甚么再逗留的必要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立即回去。白素也同意立即回家。

  不过我所持的回家方法,和白素有异议。我主张白素仍然搭飞机出境,我则由陆路走,我们一起在印度会合,再回家。

第十二部:和国王的一次详谈

  可是白素却不愿和我分手。她要和我一起由陆路走。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奇怪。一个看来无足轻重的决定,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命运。如果白素照我的方法回家,整件事就已经结束,不可能再有新的发展了!可是,白素却跟了我一起由陆路走。

  如果我一个人由陆路走,我一定尽快赶路,赶到印度去和白素会合。那么,我至多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离开尼泊尔国境,就不会给国王派来的人追上。可是我和白素在一起,沿途又有许多值得逗留观赏的地方,我们走走停停,有时将车子驶离山路,停在峭壁之前,远望雪山、蓝天,也会消磨两三小时,以至到了第三天,我们还在尼泊尔境内。

  就在第三天早上,我和白素商量著,是不是要到前面的小镇上,去购买露营的设备,索性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上几天之际,我们的吉普车,正在崎岖的山路中行进,两辆军用大卡车,自我们的后面,疾驶了过来。

  当我初发现那两辆大卡车之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由于山路相当窄,我将车予驶向一边,好令得大卡车安然驶过去。

  但是,当我的车子才停下,大卡车驶到近前,也突然停下。在两辆大卡车中,至少跳下了四十名士兵来,而且一下车,就毫不客气地用手中的机枪,指住了我们。就在我和白素愕然不知所措之时,两个军官,和一个中年人也下了车,向我们走了过来。

  一看到那中年人,我就苦笑了一下,向白素道:“糟糕,御前大臣来了!”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还没有说甚么,御前大臣和那两个军官,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车前。大臣的态度很不友善,冷冷地望著我:“你又来了!”

  我感到极其尴尬,我一再失信,实在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我只好道:“我正准备离去!如果你当看不见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来!”

  大臣冷笑一声:“保证!我不知道你的保证,究竟有甚么价值!”

  我只好又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境内?”

  大臣道:“一个叫柏莱的人说的!”

  我陡地吃了一惊:“柏莱?他怎么了?他应该不在……他……怎么……”

  白素在这时,听到我们的行为是柏莱所透露的,也现出极其讶异的神色来。

  大臣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喝道:“下车!我要带你回去!”

  我摊手道:“这次,我再来,实在没有做甚么,我的行动,对贵国全然无损!”

  大臣不让我再说下去:“你放心,不是带你回去砍头,而是国王陛下要见你!”

  一听得是国王要见我,我不禁大大吁了一口气,再见到国王,其难堪程度,固然在见了御前大臣之上,但国王是儒雅君子,他一定不会为难我的!我忙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乐于见他!”

  大臣冷笑一声:“你别太高兴了,你可以被控许多项严重罪名!”

  我已经跳下了车,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发怔。天地良心,我这次来,真的甚么也没有做过,我忙分辩道:“你一定弄错了,我没有做过甚么!”

  大臣盯著我:“那个柏莱,他是你的同党!”

  我有点啼笑皆非,说道:“同党这个名词不怎么恰当,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这个人有点古怪,要是他做了甚么不对的事……”

  大臣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他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在我们的国家中,受国王的特别保护,地位十分特殊……”

  我和白素失声叫了起来:“巴因,柏莱杀了巴因!”

  大臣的神情极其愤恨:“是的,他杀了巴因,而且他行凶的手法之残酷,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愿意宣诸于口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巴因被柏莱杀害。这一点,其实我早预料到了的!

  当那天晚上,在街道上,我看到柏莱用这样凶恶的态度对付巴因之际,我就预料到了!可是我当时一心以为柏莱要在巴因的口中套出秘密来,不至于下手杀他!

  柏莱凶神恶煞地冲回酒店来,当然是他终于从巴因的口中,逼出了那具记录仪的下落。巴因不认得白素,但是柏莱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巴因的形容中,知道巴因是将东西卖给了白素!巴因一定隐瞒了那钥匙的事,不然柏莱也会向我们追问。

  那么,巴因是甚么时候遇害的?是柏莱离开我们之后,认为巴因已没有甚么秘密可告,所以就毫不顾惜地杀死了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巴因的死,我多少有一点责任!因为如果让柏莱一直以为巴因还有秘密可以出售的话,巴因是不会死的!

  我叹了一声:“可怜的巴因!大臣,你不见得会以为我是同谋吧!”

  当我在这样问的时候,我真的极其担心。因为柏莱如此不正常,如果他被捕,说我同谋,我得颇费一番唇舌,才能替自己洗刷清楚!大臣冷冷地道:“你是不是同谋,谁也不知道!”

  我问道:“那么,柏莱呢?”

  大臣道:“柏莱,他闯入军事禁区,夺了守卫的武器,击毙了两个士兵,本身也中了枪……”

  我愈听愈是心惊,大臣继续道:“这个凶手,临死之际,居然还在胡言乱语……”

  我更是大惊:“死了,柏莱死了?”

  大臣白了我一眼:“禁区有一连军队守卫,军队还击,你以为甚么人可以生存?他中了二十多枪,倒地后不到一分钟就死了!”

  我不禁紧紧地闭上眼睛:柏莱死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的混乱,真是难以形容。柏莱竟未能进入那建于地下的七层石室,他一闯入“军事禁区”,就和守卫的军队起了冲突,被射死了!

  柏莱死了!柏莱的“死”,和普通我们所了解的死亡,有著截然不同的意义。就普通的死亡而言,柏莱已经死过一次,那是若干时日之前,当辛尼用一柄利刃插进了他的心脏之际。

  可是那一次死亡,却不是柏莱的“死”,柏莱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躯体,换上了一个印地安黑军族人的躯体。那么,如今他在军队的射击之下,又丧失了一个躯体,是不是也可以再得到一个呢?他再得到的躯体,会在甚么地方?是甚么样的人呢?

  我心中一片茫然,当我又睁开眼来时,神情也是一片茫然。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定知道我在想甚么,她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大臣一直用十分锐利的目光望著我们,冷冷地道:“你们两人听到了柏莱  这个凶手的死讯之后,神情为甚么这样古怪?”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古怪,你怎能希望我们有其他的神情?”

  大臣紧盯著问了一句:“甚么古怪?”

  我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太长,一时之间决讲不明白……”我略顿了一顿,道:“我倒想知道,柏莱在临死之前那一分钟,他‘胡言乱语’了一些甚么话?”

  御前大臣“哼”地一声:“我真不明白国王为甚么会……”他讲到这里,像是觉察到绝不应该背后批评国王的不是,是以立时住口,而且神情多少有一点尴尬。他的话虽然不曾讲完,但是我却多少已经可以知道他要讲些甚么了。

  我问道:“国王陛下听到了柏莱临死时的话,所以派你来追我的?”

  大臣点了点头:“是!”

  白素道:“那么,他究竟讲了些甚么?”

  大臣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跟著他,来到了他的车前,伸手时车厢,取出了一具录音机来,道:“他临死前一分钟的话全录在这里。国王陛下说,如果我追上了你,你不肯去见他,只要听这一分钟的讲话,就一定肯去见他!”

  我接过了录音机来,向大臣望了一眼,然后按下了掣,录音带一转动,我就听到了一阵笑声,同时传来柏莱呼喝的声音,说道:“让开,让开,我不需要你们!”

  大臣在一旁解释道:“他在赶开视察他伤势的军医。”

  我点了点头,继续听著。柏莱的声音很急促,他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们以为我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非但不会死,而且会回去!你们全不能回去,只有我能!卫斯理呢?他和我一起来,告诉他!不论他弄甚么花样,我都一定能回去!我比任何人都幸运,比任何人都高一等,我能回去,你们不能,哈哈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臣道:“你说,他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白素立时道:“不是的!”

  我却道:“是的,他是在胡言乱语,因为他只是认为自己可以回去,其实,他不能回去!”

  大臣用一种极其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们。通常,只有在望著疯子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眼光。我不理会他心中的奇讶:“国王陛下是怎么听到这卷录音带的?”

  大臣道:“我奉命,在那秘密军事基地中发生的任何事,都要向他报告!”

  我略想了一想:“他听到了这卷录音带之后,知道我又来了,所以要你来找我?”

  大臣道:“是的,国王陛下好像显得不安,他好像十分焦切希望见到你!”

  我趁机问道:“他不怪我又进了国境?”

  大臣“哼”地一声:“我就是不明白他为甚么要见你这种不守信用的人!”

  我笑著,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大臣阁下,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上车吧,我相信国王一定急著要见我!”

  大臣的神情啼笑皆非,我和白素上了车,车子迅速向前驶去,到了天明时分,已来到一个小镇上,大臣去联络,我们就在车旁野餐。一小时后,一架直升机在空地上降落,大臣、我、白素三个人上了机,直升机直来到王宫前的广场上停下。

  十分钟后,我又走进了那一间房,国王自桌子后站了起来,我决不是怕难为情的人,可是老实说,这时,又和国王见面,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当我趋前,和国王握手之后,我道:“陛下,大臣称我为不守信的人,我对于自己的一再失信,真是惭愧得很!”

  国王真不愧谦谦君子,他笑道:“不,我很佩服你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请坐,过去的事别提了,我想和你作一次长谈!”

  我答应著,又向他介绍了白素:“这次一切事情,我知道的,她全知道!”

  国王本来的意思,我看得出,是只想和我一个人作长谈,所以我在介绍白素的时候,才特别强调白素甚么全知道这一点。

  国王犹豫了一下,才向白素:“好,请你也留下来!”他一面说,一面向大臣望了一眼,作了一个手势。大臣现出十分不情愿的神情来,说道:“陛下,你……”

  国王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后头:“你放心,卫斯理不会伤害我的!”

  大臣又向我瞪了一眼,显然他心中对我这个“不守信用的人”,大不信任。可是国王既然这样吩咐了,他也没有话好说。当下他向国王行了一礼,后退著,走了出去,将门关上。

  这时,书房中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我们全坐著,国王像是在思索著,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我心中虽然有许多话要问国王,但是在礼貌上而言,自然不会先开口。而白素也决不是抢著说话的那种女人,所以一时之间,三个人全不开口。

  沉默足足维持了五分钟之久,国王才吁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立时接口道:“随便你问我甚么,我都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你!”

  国王扬了扬眉:“好,那就请你从头说起!”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我所知的一切,来交换国王所知的一切。当你已有了这样的决定之际,最好的做法就是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讲出来,才能换取到对方也对你诚实相待。

  所以,我真的是从头讲起,从利达教授的一封信说起,说到我到尼泊尔来,遇到了辛尼,辛尼和我讲起的一切,巴因卖给他的古物,使他和柏莱得到了那个“梦”。又讲到利达教授的紧急电话,白素先到南美,我跟著去,我们又见到了柏莱。以及黑军族的内部起了纷争,我们三人一起在历险之后,再来到尼泊尔的种种情形。

  我讲得极其详细,连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遗漏。国王一直用心倾听著,当他对我的叙述,显然有疑问的时候,他也并不打断我的话头,而只是用笔在纸上写一些甚么。我的叙述完全没有中断过,由于经过的情形,十分曲折,我也足足讲了四小时左右。

  当我讲完了之后,我道:“白素比我早到南美,那边的情形,她比我熟悉,而且再遇到巴因时,我也不在,可以请她补充。”

  国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的补充,当然不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她只花了半小时就讲完了。我这才又道,“陛下,我建议你的警卫要加强,因为我上次偷进来,极之容易!”

  国王笑了一下:“我的国家只是一个小国,我们尽量避免和外界的一切纷争,像你这样的人,究竟世上是不大有的!”

  我只好摊了摊手。我留意到国王在听我和白素叙述的时候,记下了不少问题,这时他取了纸张在手,略看了一看:“依你们的见解,在许多年之前,真的有一次大规模的遣送行动,由某一个天体上,将一批罪犯,放逐到了地球上来?”

  我道:“不是我们的见解,而是许多事实拼起来,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国王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的谈话?我曾提到那四位杰出的人物?”

  我忙道:“当然记得,非但记得,而且印象极其深刻。他们当然就是A、B、C、D。不过我很奇怪,当时陛下何以会向我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国王望了我半晌:“你以为只有你们,柏莱和辛尼,才有过这样的梦?”

  国王的话,真的令我和白素震惊,不过白素比较镇定,她只是震动了一下,仍然坐著不动,我却比较冲动,一听之下,忍不住陡地跳了起来。

  我出声道:“你……”

  国王不出声,站了起来,走向一只古色古香的木柜,打开了柜门。我和白素立时看到了一具“记录仪”。那是我看到过的第三具同样的东西了!

  这一次,连白素也不禁发出“啊”地一声:“陛下,这具仪器中记录著甚么?”

  国王在白素一问之下,现出了一种极其茫然的神情来,长叹了一声,却并没有直接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只是将门关上:“这东西,是被巴因刺死的那个老人送给我的。巴因那一族,可以得到国王的特别照顾。由于年代久远,我不知道为甚么,他们也不知道为了甚么。那一族的人愈来愈少,到最后,只剩下了这两个人,那老人和巴因。”

  国王讲到这里,走了过来,仍在椅上坐下,又道:“那老人在每年都送一些礼物来给我,见我一次,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他带了这东西来给我,告诉我,这东西是那座神奇的古庙下面石室中的东西,他相信那一定是古物,所以才送给我的!”

  我“嗯”地一声:“或许是巴因知道了那老人的这次送礼行动,才令他产生了庙中的东西可以当古董出售的灵感!”

  国王点头道:“也许是。”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这东西一到了我的手中,就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我实在说不出那是甚么东西来。我对那座古庙,本来所知甚少,就是因为有了这件东西,我才向老人问了很多有关那古庙的事,并且要求到那古庙去看看。可是那老人却居然拒绝了我的要求,他说除了他那一族的人之外,任何人进这座古庙,就会有不测的灾祸!”

  我道:“可不是么?我无意中走了进去,后脑就遭到了重重的一击,几乎死在最底下的那一层石室之中!”

  国王笑了起来:“我听得他这样说,也只好作罢,那东西一直放著,一有空,就独自拿出来仔细研究,直到有一天,我疲倦了,在偶然的情形下,头靠著这东西睡著了,我做了一个怪梦。”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国王略停一停,又道:“第一次,我只当那是怪梦,虽然梦境中的一切,如此真实,可是以后又有一次,我在同样的情形之下进入睡眠状态,同样的梦又重覆了一次,我就知道事情不寻常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我问道:“你的梦境是……”

  国王不出声,过了一会,他又长叹了一声。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以同样的态度来回答这个问题的了!

  国王在叹了一声之后:“我召了那老人来问,问他们那一族中的人,是不是有怪梦,他的回答却是否定的。他只是说,连他在内,他们这一族中的人,对生命都看得很淡,很多人是自杀的,也有很多人登上了高山,不知所终。这其中,只有巴因一个人,好像是例外,巴因我也见过几次,后来,你将巴因送到了警局……”

  我道:“是的,因为我确知他杀了人!”

  国王苦笑道:“可是我仍然要保护他!这是世世代代的规矩。”

  我道:“我明白,不过当时,我真是奇怪之极!”

  国王作了一个手势:“自从我见到你之后,我又向巴因盘问那古庙的事,他倒不像那老人这样坚持,肯带我到那庙中去看,不过,他决不肯带我下石室去,他说我要是有甚么差错,他实在负责不起。所以,我只是看到了那个巨大的东西,后来,我觉得巴因迟早会将之售给游客,所以和他商量,封了石室的入口,拆了那座庙,将那东西搬到宫里来。”

  白素突然问道:“陛下,你这样做,是为了甚么?”

  国王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太惊世骇俗了!如果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确知他们原来是从某一个天体上来的,在那里,人是永生的,生命是永恒的,那会引起甚么样的混乱!”

  白素摊了摊手:“大不了是再愚蠢到去造一座塔,想回去!”

  国王沉默片刻:“从你们叙述之中,柏莱为了要回去而行动如此疯狂,我想我的做法是对的。我不想别人再知道有这样的事!”

  我表示同意:“对,愈多人知道,愈是混乱。”

  国王听到我这样说,表示很高兴,他又道:“那东西,究竟是甚么?”

  我道:“白素没有见过,让她看一看,我们再来讨论!”

  国王却摇头道:“可惜,巴因一死之后,我已将那东西毁去了。”

  我不禁“啊”地一声,白素也显著地现出一股失望的神色来。国王又问道:“照你看来,那是甚么?”

  我对那东西,早就有了自己的见解,道:“照我看,那是一种交通工具的一部分。”

  国王道:“他们……他们就是乘坐那种交通工具来的?那……四个人?”

  我道:“我想那是运送仪器的。那四个……来到地球,是另外一种方式。有比较详细记录的是C,C来到地球的时候,有三个牧羊人看到天空有异样的光亮闪耀……”

  国王挥了挥手,像是他一时之间不能消化我的话,所以请我暂停一停再说下去。

  我停了一会,继续道:“记得梦境么,他们来,和我们完全一样,和我们一起长大,直到到达某一年龄,他们的能力才逐渐显示,那是为了使他们四人,更了解我们在地球上生活的人!”

  国王喃喃地道:“是的……是的……”他提高了声音:“他们是以怎么样的方式来的?”

  我道:“我大胆假设,他们的身体没有来,来的是他们的灵魂  我借用‘灵魂’这个名词,来表示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只要这一部分不灭,生命就是永恒的!”

  国王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我明白!柏莱就是这样?”

  白素道:“我还相信,像柏莱这种情形,在那里一定人人都可以做得到。但是在地球上,却只是在极偶然的情形之下,个别发生。像柏莱,和其他零星的一些例子。我也相信,即使在那边,也不是肉体的永远不败坏,而只不过是他们可以任意转换肉体,以维护生命的永恒!”

  白素的假设,全然没有根据,只不过是她的假设。可是在后来,当我又有了极其怪异的经历之后,却证明她的假设,离事实极之接近。

  国王皱著眉:“没有人不想自己的生命达到永恒,可是我们究竟缺少了甚么,才不能做到这一点呢?”

  我忙道:“陛下,别忘了我们的祖先,被遣送到地球来的时候,被消除了某种能力!”

  国王缓缓地道:“头发的功用?”

  他这一句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讲出来的!

  我和白素立时互望了一眼。如果国王可以肯定,地球人所丧失的能力,就是头发的功用的话,那么,他知道这一点,一定是从他的“梦”中得知的。我立时道:“陛下,你是在那个‘梦’中知道?”

  国王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可以说是!”

  我立时又问道:“陛下,那个梦,你可否向我们讲述一次?”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向他问及这个问题了!可是国王的回答,仍然是像前两次一样,只是长叹了一声。我感到十分不耐烦,因为我甚么都对他说了,而他却始终想隐瞒那个梦境!

  但是,正当我要提出抗议之际,国王却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并不是不肯覆述这个梦境。只不过……只不过这个梦中所见到和听到的一切,实在太令人沮丧。不愿意转述,而且连想也不愿再想。况且,由我来转述,远不如由你来亲历,是不是?”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不由得大喜,忙道:“你的意思是,由我来亲自体验?”

  国王道:“是的,你们今晚可以在宫中留宿,利用那……那……记录仪,获得你们另一个梦,等你们知道了这个梦境之后,我们再来讨论其它的问题!”

  我连声道“好!好!”

  国王按下了对讲机的掣,吩咐大臣进来,在大臣没进来之前,他指著那个柜:“你可以将那记录仪带到的你的卧室去,最好别让大臣看到,要向他解释,太费唇舌!”

  我立时点头表示同意,在柜中取出那具记录仪来,脱下上衣,将之包了起来。这时,大臣也进来了,国王吩咐道:“好好招待卫先生夫妇,替他们准备房间,明天我还要和他们长谈。”

  大臣恭敬地答应著,我和白素向国王行礼告退,大臣先带领我们享受了一顿极其丰富的晚餐。在经过了长途跋涉和长时间的谈话之后,我和白素都十分疲倦,所以当我们来到了大臣替我们准备的华丽卧室之中不久,我们将头枕在那具记录仪上之后不久,我和白素,就都进入了睡眠状态之中。

第十三部:第三个怪梦

  一进入睡眠状态之中,我们就有了另一个“梦”。

  在这里,必须略作说明。那样子的记录仪,到现在为止,一共有三具,“梦”也有三个,第一号记录仪,落在柏莱和辛尼的手中,使他们有了第一号梦。

  第一号梦,只有辛尼和柏莱亲历。我知道第一号梦的内容,由于辛尼的转述。

  我之所以要将“梦”编号,也是为了叙述的方便。

  巴因卖给白素的那具记录仪,使我们得到了另一个梦,这个梦,我将之编为第三号,称之为“第三号梦”。因为我们在王宫之中,又得到了另一个“梦”之后,发现那个梦,应该排在第二,因为那个梦中发生的事,应该在第三号之前。

  以下,就是第二号梦中的情形。

  第二号梦中,开始,也是一个会议,但是会议的参加者只是六个人,那六个人,我在一进入梦境之后,就可以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A、B、C、D、领导人,以及C的父亲。

  我之所以将这个梦编为第二号,是因为显然那是A、B、C、D才回来之后发生的事,他们六个人先讨论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才在另一次较多人参加的会议中出现  那次较多人参加的会议,就是第三号梦。

  我这样叙述,可能有点凌乱,但是事实如此。如果有心弄清楚那些次序,也是很容易的事。

  一进入“梦境”,同样是柔和的光线,六个看来有点朦胧的影,围著一张圆桌坐著,开始时,是一片沉默,然后才是领导人的声音:“你们四个人的结论一致?”

  C的声音听来很低沉:“是的!”

  领导人叹了一声:“情形真的那么坏?”

  C苦笑道:“只有比我们的报告更坏!由于我们对罪恶的认识不是那么深刻,我们的报告,其实还未曾触及他们内心深处的丑恶。他们的内心究竟有多么坏,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

  A的声音愤然,指著C:“他的遭遇最不幸,他千挑万拣,拣了十二个人,认为是最有资格相信他们的了,可是其中的一个,居然出卖了他!”

  领导人和C的父亲,同时发出了一下感叹声:“你认为他们罪恶的根源是甚么呢?”

  A、B、C、D都沉默了片刻,B最先开口,语音平和:“是他们对自身的生命认识不够。短促的生命,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却是头等重要的事。”

  A大声道:“不是,罪恶的根源,是由于他们根本就是罪恶的化身!他们的一生之中,不知要做多少丑恶的事,大规模的杀戮,只重视自己的生命,而漠视他人的生命,这才是致命伤!”

  D叹了一声:“我认为最大的毛病,是在他们之间,完全无法沟通,没有一个人可以知道另一个人的心中在想甚么。可以沟通的语言,虚伪和不真实,虚假代替了一切,欺诈盛行。他们又追求莫名其妙的权力,专横和独断,超乎任何生物的对待同类的残忍。公平和正义,在那里完全找不到影子!”

  领导人叹了一声:“这一切,正是你们四个,要到那边传达的,要不是他们如此丑恶,也不用你们四个到那里去了!”

  A道:“是的,我们去了,也尽我们的力量,作了传达,可是收效实在太微,而且我相信,情形会愈来愈糟,罪恶会愈来愈甚,直到……”

  C的父亲沉声道:“直到我们要将之根本毁灭为止?”

  C喃喃地道:“会有这一天的。我们承认失败了!”

  A大声道:“我已经研究过,要将那个星球完全毁灭,只要使那颗十七等发光星的运行轨道,略作调整,对那个星体所在的星云,影响已是极小,对我们这里,完全没有影响!”

  A的话之后,是一个相当时间的沉默,B才叹了一声:“不见得在那里的所有人全是这样的,尽管内心的丑恶,单为自己打算,牺牲他人的千百分利益,目的可能只能为自己带来半分利益,但总还是有少数人是好的,虽然是极少数,叫他们也一起遭毁灭,未免太不公平了!”

  A道:“你有甚么更好的方法?”

  B道:“我们可以在距离这个星球适当距离之处,作一个大型的接引装置。当他们的肉体功能丧失之后,他们的思想电波束,可以供我们作检查,是合乎回来资格的,就可以接引回来。我们可以作这个最后的审查。”

  领导人犹豫了一下:“他们的头发功用完全丧失了,还有甚么思想电波束?”

  B道:“极微弱,但还存在。在那边,也有个别的突发情形,思想电波束凝聚不散。我们的装置如果是够精密,可以接送合乎条件的人回来!”

  领导人道:“很好,我会设法促成这个工作……”他讲到这里,略顿了顿:“你们不准备再去了?”

  A、B、C、D四个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不打算再去了!”

  D叹了一声,又道:“说起来很惭愧,我们失败了。我们已经够宽容的了,我甚至答应他们,不论他们过去的行为和思想如何丑恶,只要他们放弃过去的一切,就可以得到宽容。可是他们心灵中丑恶是如此根深蒂固地盘踞著,真正能听我话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领导人摆了摆手:“我们有了结论,他们的最大罪恶根源,是内心深处只为自己短暂的生命打算,在他们的生命过程之中,虚伪、欺诈、贪婪、妒嫉、凶狠、残酷、自私、横蛮……”

  领导人讲到那些词的时候,语音十分生硬,显然他对那些事,并不是十分熟悉。当他还想向下讲去的时候,C的父亲苦笑道:“不必再向下说了,这些行为,单是听著也不舒服,真不明白他们何以互相向自己的同类,一生施展这种行为!”

  领导人停了一停,没有再说下去,道:“我们派去的四个人,已经尽了能力来宣扬与此相对的种种善良行为,他们宣扬的道理,相信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现在,我们只能听其自然,由他们自己去选择。我们进行那个接引装置,已经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何去何从,由得他们自己去决定好了!”

  C的父亲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到这里,A、B、C、D先站了起来。领导人和C的父亲也跟著站起,领导人说道:“他们都等著听你们四人的报告,该去了!”

  A苦涩地道:“也没有甚么好报告的,我们失败了,如此而已。”

  六个人一面讲著,一面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就在那时,醒了过来,背对背而坐,一声不出。那个“梦”,不但使我们讲不出话来,而且,使我们冷汗直冒!

  C说:“他们究竟有多么坏,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我们究竟有多么坏?领导人用生硬的语音已经数出了不少坏行为来,但是那些坏行为,只不过是地球人所有的坏行为中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我和白素,当然也明白了何以国王不愿意叙述这个梦境的原因。我们,地球人,是如此邪恶!比地球上任何的生物邪恶!而我、白素、国王,全是其中的一分子!

  我先转过身去,看到白素也在缓缓转过身来。我们互望了一眼,我先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声音也有点发颤:“他们放弃了!”

  白素的声音发涩:“没有,他们在适当的距离,设了接引装置!”

  我苦笑道:“就算有这样的接引装置,你说,地球上有多少人可以够资格回去?”

  白素喃喃地道:“总有的,总会有的……或许,十四万四千人?”

  我身子向后略靠,就和白素背靠背坐著,一直坐到天亮。大臣又来招待我们进早餐,早餐后,我们又进了国王的书房。

  国王一见我和白素,第一句话就是道:“两位,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可以通过最后的审查?”

  我和白素报以苦笑,无法出声。国王又叹道:“其实人人都可以通过最后的审查。他们四位的道理,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只要照做就可以了!可是谁都不肯做!”

  我苦笑道:“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以传播他们四个人道理自居的人,又有几个能够做得到?”

  国王搓著手:“虚假,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另一个人的心中真正在想甚么……”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邪恶的心念,不为他人所知,也就没有了真实这回事,一切全在虚假的烟幕下进行,我真怀疑,虽然他们在适当的距离,装了一个接引地球人‘思想电波束’回去的装置,但究竟是不是有人曾经有资格可以被接引回去!”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白素已经道:“有确实证据被接引回去的,至少有一个人。”

  我和国王都大表讶异,不知道白素何以说得如此肯定。白素道:“这个人,就是大发明家爱迪生。你们应该知道他临死时的情形!”

  我和国王都不禁“呵”地一声,一起点著头。大发明家爱迪生临死的情形,有著明确的记载:当他弥留之际,医生和他的亲友都围在他的床前,眼看他的呼吸愈来愈微弱,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可是就在医生要宣布他死亡之际,他却突然坐了起来,说了一句话:“真想不到,那边竟是如此美丽!”

  他一讲完这句话,就正式死亡了!一直以来,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也没有人知道他在临死之前的一霎间,究竟看到了甚么,以致他要挣扎著坐起来,将他所见到的那美丽的景象,告知他人。

  这件事,一直是一个谜,虽然在许多正式的文件中都有记录,但是一直没有人可以解透这一个谜。

  国王显然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才会在一听到白素的话之后,和我一起发出“呵”地一声惊呼来。这个令世人一直大惑不解的谜,大发明家爱迪生的最后遗言,如今在我们看来,实在再简单也没有!那是因为他已经“回”到了那边,看到了那边的景色,所以不由自主,发出了赞叹声来!

  爱迪生回去了,这可以肯定!

  国王呆了半晌,才又道:“那么快?人一死,就立时可以回去?”

  我吸了一口气,道:“多半是这样,不然爱迪生不会那么快就看到!多半人在将死未死之际,‘思想电波束’就已经离开了肉体。肉体是暂时的,最多一百年,但是‘思想电波束’,却是永远的。而爱迪生之所以能成为大发明家,想出许多人类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看来也是遗传因子突变的结果。”

  国王叹了一声:“思想电波束,为甚么我们不能自行控制?那些记录仪中,一再提到头发的功用……”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搓著手,神情看来相当紧张,又道:“和头发的功用之一,是不是有关呢?”

  我道:“我想过了,我想,应该说是思想电波束,是经由头发而出入的,头发原来是思想电波束的通路,所以才生得如此接近脑部,而且构造又如此奇特,数量如此之多,地球上其它的生物,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国王紧皱著眉,显然他心中和我一样,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我又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所谓永生,我想是生命中的一个转移,情形和柏莱由白种人变为印地安人相似,用我们的话来说,叫作‘借尸还魂’,或者是‘投胎’。思想不变,但是肉体转换。而且,我相信这种转换,也是通过头发的功用来进行的!”

  国王又想了一会,才道:“暂时只好如此假定,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刚想开口,白素已经道:“可以的,可以有人证明这一点的!”

  国王先是“啊”地一声,对白素的话感到很惊异,接著,他随即明白了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因为我已将我所知的一切全告诉了他,他也知道在那七层石室之中,有一个装置,可以令一个人“回去”!

  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停止了不出声,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在我们的心头。这种重压,由于我们现在正处于人类所有知识范围之外的一种经历而生。

  我对于“回去”这个名词,多少有一点异议,因为就算一切事实,正如我们所知一样,我们到达这里,也不可能算是“回去”,我们是第一代被遣来的人的后代,从第一代起,已经不知经过了多少代。尽管时至今日,我们对于地球的环境,还是不能十分适应。但我们究竟是应该属于地球的,还是属于那边的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解答,也令我的心情,十分迷惘。为了打破我们三人间这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感到十分不安的沉默气氛,我摊了摊手:“陛下,如果你的政务不是太忙的话,倒可以到那边去走走!”

  我的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可是国王显然也正在想著这一点,他竟因为我的话,而陡地跳了一下,接著,用一种奇特之极的眼光望著我。过了好一会,他才吞了一口口水:“我……能到那边去?”

  我道:“为甚么不能,记录仪中的记录,说得很明白,可以有一个人到那边去!”

  国王急速地呼吸著,来回踱著步:“我……如果去的话,怎么去?”

  我摇著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到那七层石室中去的话,总可以找出答案来的!”

  白素接口道:“而且巴因的那柄钥匙在我这里,可以直下最底层的石室!”

  国王又呆呆地想了半晌:“去了,要是回不来了呢?怎么办!”

  我和白素都陡地一呆。老实说,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去那边,应该是地球上所有人的最后归宿。像柏莱,就一直只想“去”,而没有想到“回”。可是如今国王却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和白素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国王又叹了一声,才喃喃地道:“我想我无法抛开一切,到那边去!”

  国王的语音虽然低,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他的话,却在我的心头,造成了重重的一击!

  既然抛不开,当然不能到达彼岸,国王是不会,而且也无法到那边去的了!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国王自己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神情有点苦涩:“我现在不能走,两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白素,白素也望向我。

  在那一刹间,我们两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好一会,还是白素先开口:“陛下,不论怎样,我们都得到那七层神秘石室中去看看!”

  国王紧皱著眉,足有好几分钟之久,他紧蹙著的双眉,才舒展了开来,很明显,他心中的一个结,已经解开了!他搓著手:“我准你们两人,进那些建造在地下的石室去!”

  我怔了一怔:“你……”

  国王摇头道:“我不去了!而且,你们去了之后,不论有甚么结果,也绝对不用再来讲给我听,我已经准备将所有的事完全忘却!”

  我有点感到意外,指著那具记录仪:“你无法忘却的!当你看到这东西时,难道你有法子使自己不想起这一切古怪的事情来?”

  国王笑道:“那太容易了,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将这东西全毁去!”

  我还想说甚么,白素拉了拉我的衣袖,阻止我再说下去:“陛下的决定是对的,他和我们不同,他有很多责任,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我提高了声音:“责任?他的责任,和他的一切,用那边的眼光来看,全是如此虚幻和短促,是根本不值得留恋的!”

  白素立即道:“但我们究竟是这里的人,不是那边的人!”

  我无助地挥著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好。国王已经道:“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绝不会改变。我给你们进入军事禁区的特权,而且吩咐御前大臣和禁区守卫,给你们一切需要的帮助!”他的话一讲完,就已经按下了对讲机的掣,吩咐御前大臣进来。

  我和白素自然没有再说甚么,国王想忘却这一切,我们没有理由强迫他记在心里,而我和白素,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到那七层石室中去探索一番的!

  当大臣进来,国王作完了吩咐之后,我们向国王告别,离开了王宫。

  有了国王的吩咐,大臣对我们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友善,替我们准备了车子,由他陪著,当日下午,就已经来到了“军事禁区”。

  禁区的守卫工作,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加强了许多。我想那是由于柏莱上次闯进来的结果。大臣对两个军官吩咐了几句,军官带著我们向前走,来到了一处看来和附近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不同的所在,指著地下:“最后的封口,就在这里。”

  大臣向我指了一指:“一切照他的吩咐!”

  大臣说完了这句话,就自顾自地走了开去。我绝不知道,在进入那七层石室之后,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但不论会发生甚么事,总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当大臣走了开去之后,我向那两个军官望了一眼,军官的神态十分恭敬,一副听我命令的样子。我道:“一共有多少守军?”

  其中有一个军官道:“七百零六人!”

  我挥著手,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全部撤退到三十公里之外,一个也不留!”

  尽管我的命令下得极其肯定,可是由于命令的本身实在太奇特了,那两个军官在刹那之间,睁大了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提高了声音:“全部撤退!留下掘地的工具给我们就行了!”

  直到我第二次重覆,那两个军官才如梦乍醒,各自立正,向我行了一个礼,快步奔了开去。不一会,我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口令声,自近而远,传了开去,接著,便是许多辆卡车发动的声音,士兵列队,跑步向卡车。两个士兵拿了十几件工具来,放在地上。

  那批军队的行动十分迅速,不到半小时,所有的人,全走得乾乾净净。当人全部离开之后,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和白素可以听到相互之间的呼吸声。

  我拿起了一柄鹤嘴锄来,在手心中吐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手,抓起锄来,向地上锄了下去,开始挖掘。白素在一旁,将我挖开来的泥、石,全都搬开去。

  不到一小时,我已挖开了铺在水泥上的砂石泥土,现出了水泥板来。白素发动了发电机,我取起一柄风镐,一开动,在寂静的夜晚,那种连续的“达达”声、只怕可以传出十里之外。在风镐的钻动下,水泥翻了起来,现出钢筋,白素就用锯锯断钢筋。

  在我们两人通力合作之下,很快就开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洞下面,黑沉沉地,埋藏著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奥秘!

  等到我们可以肯定,我们两人都可以下去之际,我们就停了手,白素提著一具强力的电筒,向下照去,我在洞口向下看,毫无疑问,那是我曾经到过的第一层石室。石室的四壁,全是整齐的石块,石室中空无一物。

  我先跳下去,然后接白素下来。我找到了通向下层的梯级,和白素一起向下走去。

  第二层、第三层的情形,都和第一层一样,全是空的,甚么也没有。而且虽然一层和一层之间,在梯级的尽头处都有门,但却全是开著。

  一直来到了通向第四层石室之间,门才关著。我推了推,没有推开。我用电筒上下照著,不一会,就在门边上,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小孔,和白素得自巴因的那柄钥匙,一样大小。

  自从进了石室之后,我和白素都没有说过话。那是由于下面实在太静了!我们不但可以听到互相间的呼吸声,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这种极度的寂静有一股异样的压力,使人完全不想开口讲话。

  我找到了那个小孔,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白素也立时会意,取出了那柄钥匙,平贴著,放进那个小孔之中。钥匙才一放进去,就听到“拍”的一声响。

  那一下响声,其实是十分低微的,但是由于我们所处的环境实在太静了,所以那一下轻微的声响,也令我们两人,吓得不由自主,跳了一下。

  随著那一下声响,门向内慢慢打了开来,白素取回了钥匙,向内走去,我跟在后面。

第十四部:深入七层充满奥秘的石室

  那是第四层石室。

  上一次,我是从最底层,第七层石室中追巴因上来的,当时,除了第七层石室之外,每一层都点著灯。可是当时我由于急于要追上巴因,所以根本没有向那些石室,多打量一眼。

  这时,一进入第四层石室,我和白素两人,就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电筒的照耀之下,石室四壁的浮雕,显露无遗!

  我和白素到过很多地方,而且对于各地庙宇的艺术装饰,都极有兴趣。但是我们却从来也未曾见过如此精美的浮雕!

  那些浮雕,毫无疑问,是属于庙宇艺术的范畴。我和白素将手中的电筒,慢慢地移过去,看到了很多人像,其中有七八个,特别突出,其余的都很小,列队在走向一个橄榄形的物体之中。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毫无疑问,这就是那“第一个梦”中记录的情形,一大群人,如今地球人的祖先,被送到了这个十七等发光星的其中一个卫星上来的情形。

  在近墙脚部分,还有很多文字般的符号,那种符号,极其简洁,是由许多几何图形组成的。我猜想这是那边的文字,我和白素自然看不懂。我们在这层石室中停了许久,才走下梯级,同样用钥匙打开了进入第二层石室之门。

  在第五层石室四壁上,也有著同样精美的石刻浮雕,每一壁上的浮雕都是独立的,好显然是四组独立的故事,而且每一组故事,都有一个中心人物。我们一组一组看过去,在这四组浮雕之中,记录了A、B、C、D四个人在地球上生活的一生。

  等到我们看完,白素忍不住低叹了一声:“真难以想像,巴因和他的族人,在这里进出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难道完全不注意这些浮雕?”

  我道:“他们不是不注意,而是完全不明白这些浮雕想表达些甚么。你想想,如果我们不是知道了那三个梦的内容的话,我们看到了这些,会怎么想?”

  白素略想了片刻:“你说得对,我们会以为那只不过是普通的庙宇艺术。事实上,每一座庙宇或教堂之中,都有著类似的记录!”

  我向下走去,白素跟在我的后面:“再下去,是第六层了!”

  我“嗯”地一声,第六层石室的门打开之后,出乎意料之外,四壁并没有浮雕,只有靠左首的石壁下,有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大石,形状大小,一如一具石棺。这块大石是实心的,只有三个凹槽。从那三个凹槽的大小来看,恰好放下那三具记录仪。

  本来,我们希望可以在地下石室中,再发现几具记录仪,那样,我们对那边的情形,就可以知道得更多一点了!

  但是,从这三个凹槽来看,记录仪一共只有三具,已经全不在这层石室之中了!

  我和白素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检查了第六层石室,看看是不是有甚么暗格,储放著其他的东西,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我们开始向下走去。

  当我们向著第七层,也就是最后一层石室走去之际,我们两人的脚步,不由自主,都显得很沉重。我们都知道,一切奥秘,一定全在这最下一层的石室之中!在那时候,我们的心中,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虽然不至于就此退缩,但是心底深处,倒真有点希望那些梯级,永远走不到尽头!

  可是十来级梯级,尽管将脚步放得再慢,也不用花多少时间,就到了尽头。

  来到了门前,我和白素都不出声,当白素取著钥匙,向门上那个圆形小孔中放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我忙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白素的身子向我靠来,我道:“别怕,我曾到过这里,不会有甚么意外的!”

  白素的声音有点异样:“你……难道忘了那老人临死时告诫巴因的话?”

  我道:“我当然记得,那老人说,在这第七层石室之内,绝不能有丝毫光亮!”

  白素望著我:“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想了一想;“我们先将电筒熄掉,进去了之后再相机行事。”

  白素表示同意,我们一起熄掉了电筒,白素摸索著,将钥匙插进了小孔之内。

  这时候,我们眼前一片漆黑,我伸手轻轻一推,已经将门推了开来。

  我们完全被黑暗所包围。当门推开之后,我和白素手握著手,向前走出了几步,门在我们的身后,自动关上。当门关上之后,黑暗和寂静,占据了一切,我毫无疑问,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白素才低声道:“我们应该怎么办?应该祈祷?”

  我听了白素的话,想笑,但是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我道:“这样在黑暗中等,也等不出名堂来,我想,我们至少要弄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

  白素压低了声音:“那就必须弄出光亮来!”

  我道:“是的,没有光,怎么看得见自己是在甚么地方,四周围有点甚么?”

  白素道:“或许我们应该上去,去弄一副红外线观察器来!”

  我苦笑了一下:“那得耽搁多少时间,这样吧,你上去,我一个人在这里,著亮电筒。如果有甚么不测,也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

  白素的声音坚决而有怒意:“不,这是甚么话,要是有甚么不测,也是我们一起担当!”

  我立时道:“那好,我叫一、二、三,我们一起著亮电筒。”

  白素道:“一起叫!”

  我们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叫:“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两支强力的电筒,一起著亮了!

  这里是第七层石室,是我知道那个老者在临死之际,甚么也不对巴因说,但是却千叮万嘱,嘱咐他不可能有任何光亮的地方!而这时,我们所发出的,不单是“一点点光亮”,而是两支强力电筒的光芒!

  在我们下定决心,一按亮电筒之际,我们已经期待著,准备任何怪异的情形出现的了!

  两根光柱射出,我们首先看到,在第七层石室四央石壁的上部,满是凸透镜一样的装置。这种装置,我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感光装置。而也就在这时,一阵声响传来,在我们对面的石壁上,有一道暗门,打了开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何以那老者吩咐不能在这里有任何光亮的原因,理由极简单。当然,那老者不明其中究竟。他这样告诫巴因,无非是他的上代,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教训。因为在这里,装有感光装置,我相信这种感光装置一定极其灵敏,别说有两支强力电筒的光,只怕一根光柴所发出的光芒,已经足以使感光装置受到感应,打开那道暗门来了!

  这种灵敏度极高的感光装置,当然不是地球人目前的科学水准所能做得到的事,我和白素本来以为一有光亮出现,一定会有甚么极怪异的事发生,我们的心中都想到了“天威不可测”这句话。如今谜底揭开,原来一有光亮,只不过是使一道暗门打开,我们都不禁哑然失笑,刹那之间,心情轻松无比,我首先跨出两步,向暗门走去,暗门相当矮,要弯下腰才能走进去。

  我来到暗门之前,一弯身,正准备进去,也就在这同时,我看了暗门中的情形,而也就在那一霎间,我呆住了!竟不知道向内走去,只是僵立在门口。

  白素在我身后,她看不到暗门中的情形,只看到我呆在门口,忙问道:“怎么啦?”

  给她一问,我才吁了一口气,一步跨了进去,白素在我身后,跟著弯下了腰,她和我一样,当她看到了暗门的情形之后,也呆住了,是我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来的。

  暗门之内,是另一间石室,相当宽大,光线柔和。一直以来,整件事虽在奇幻莫测,但是给我的印象,都十分古典,因为一切全是发生在许多年之前的事情。可是一进了暗门之后,所看到的一切,竟是如此现代!用“现代”,其实是极度不确实的,因为那是超时代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室中的那些装置!

  室中的一切,看来全像是金属制品,发出柔和的银灰色的光芒。一边,好像是一座巨大的控制台,许多仪表,各种颜色的灯号,在不断变幻著,正在操作之中。另一边,这时,正有另一道暗门,在渐渐打开,一具形如棺木的金属箱子,正在自动移出来,那金属箱子之上,是一个透明的罩子。

  当那金属箱子移到了中间之际,停下,但是渐渐向上升起,升高了约莫两呎,就静止不动。

  那时,那些仪表和灯号,操作得更加忙碌。我和白素真的呆住了,过了半晌,白素才道:“天,这一切,全是B再度来到地球时带来的?”

  我的声音,因为过度惊异,而有点古怪。我道:“当然,那是B带来的!”

  我的话才出口,白素的声音,突然在一个角落处响了起来,讲的就是她刚才讲的那句话,接著,我的话,也被重覆了一遍。

  我和白素望著那发出声音的所在,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甚么发出声音的装置。我们互望了一眼,正想走过去看看之际,忽然听到那地方,发出了一个不男不女,相当怪异的声音:“你来了!”

  我和白素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实在太怪了,但是我们立即明白那声音何以如此之怪的原因。我们进来之后,各自讲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又被重覆了一遍。我相信在这个过程之中,这里的发音装置,一定是在寻找可以使我们听得懂的一种语言。由于我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所以装置发出来的声音,便变成了男女混合声。

  我明了这一点之后,定了定神,就在这时,那种男女混合声又响了起来:“假定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如果你要来,请你躺进那箱子中,我们会安排一切!”

  讲完了这句话之后,就没有了声响。白素忙道:“我们对一切,仍然觉得很难接受,是不是可以作进一步的解释?”

  可是白素将话讲了三遍,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道:“我们不能直接和他们通话!”

  白素对我的推测表示同意:“那我们应该躺进那箱子中去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和白素紧握著手,一起向前走去,来到了那箱子的旁边。

  在这时候,我们虽然没有再作商量,但是在我们的心中,全是同样的想法:两个人一起躺进那箱子去!

  可是当我们到了那箱子旁边的时候,我们全呆住了!

  我们一来到箱子边,箱子上面的那个透明罩子,就自动揭开来。当那个箱子自动移出来之际,因为四周围吸引注意力的新奇东西太多了,所以我们并没有详细注意箱子中的情形。

  直到这时,我们才看清楚,箱子内部,有一个凹槽,恰如人形,其它的地方,全是实心的,除了在那个人形凹槽的头部,看来还有一个两呎左右,并想不出用处的空间之外,别无其他空间。也就是说,这个箱子之中,只能躺下一个人,绝对无法躺得下两个人!

  我和白素,全在箱边呆立著,过了许久,我们才互望了一眼,同时开口。

  白素道:“谁去?”

  我道:“我去!”

  到这时候,我们两人的心中,已经毫无疑问,一切我们所知的全是真实的存在,谁只要躺下去,就可以被接引到那边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比我客观得多,她说的是“谁去?”而我在同时所说出来的,却是肯定的“我去”!

  白素叹了一声:“我不和你争,而是我感到,多少还有点不可猜测的因素在内!”

  我忙道:“如果你的意思是会有甚么危险的话,那就更应该让我去!”

  白素没有和我再争辩,她低下了头,过了半晌,才道:“去了,你会回来吗?”

  我立时想起,在南美洲,黑军族人居住地的那个山洞中,我问过白素同样的问题,而白素的回答是肯定的。我立时道:“当然会回来!”

  白素望著我:“如果你只能去,不能回来呢?”

  这句话才一出口,白素的双眼之中,泪水已泉涌而出。和白素相处多年,我从来也没有看她流过泪,这时一见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不禁手足无措,忙道:“那么,你去好了!”

  白素道:“那不是一样?总之我们要分开了!”

  我苦笑了一下,同时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白素不要和我分开,因为这一分开,可能永远也没有再相见的日子。白素一定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一向不喜欢流泪的她,才会泪如泉涌。

  那也就是说,不但我要“去”,她可不肯,她自己也不会“去”!

  我想到了这一点,呆了半晌,不禁叹了一声:“好,那就算了,我们大家都不去,就像国王一样,将这件事完全忘记算了!”

  白素望了我一眼:“别人或者可以忘记这中事,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你一定会一直想著这些事。而每当你一想起这些事时,你就会怨我,在紧要关头,拦阻了你!”

  我又叹了一声:“真的,要忘记这些事,并不容易,但是我绝不会埋怨你,因为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一面说,一面将白素轻轻拥在怀中,白素过了好一会,才停了流泪。

  这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决定了不再“去”,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不像刚才进来时那样紧张了,也有更闲暇的心情,去打量这里的一切。

  我们全知道,当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国王就会再将这里封起来。而这一次,国王所采取的封闭方法,可能和上次不同,他一定会采用灌浆的办法,将水泥浆直灌进七层地下室来。那也就是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进入这里了!

  基于这个理由,我和白素,都想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的本身,也的确奇妙得值得一再留恋。

  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极其奇妙的,它和一般科学幻想电影中看到的超时代的设置,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却又不全相同。最显著的是那种柔和的光芒,竟完全找不出它的来源。

  对于那些可以肯定是精密仪器,但是却又不知道它们用途的东西,我们都轻轻抚摸著。我和白素,都希望可以找到另一具记录仪,以便使我们可以更多一点知道“那边”的情形。可是我们却没有发现。

  一小时之后,我和白素,又来到了那个有人形凹槽的箱子之前,我本来准备略看一看,就和白素一起离开这里的。可是有些事,冥冥中有主宰,和自己的意愿,全然违背。明明已决定了不去做的事,有时竟然会突然发生!

  我向那有人形凹糟的箱子看了一眼之后,看到在人形凹槽的头部,有一个相当大的空间,一时好奇心起,指著那空间道:“你来看,这箱子恰好躺下一个人,头部的这个空间有甚么用处?”

  白素摇头道:“我不知道,可能是调整人的高度,因为他们不知道进入这里来的人是高是矮!”

  这本来是并不值得争论的事,因为我们既然已准备离去,争论下去也没有意思。可是我一听白素这样讲,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你看,这个人形凹槽,已经固定,是普通人的高度,头部尤其固定,如果为了适应人的高矮,应该在脚部留出空间来才是,人的脚可以伸长,头是不能伸长的!”

  白素笑了起来:“你怎知道凹槽的部分不能伸缩,或许是十分柔软的呢?”

  我立即道:“那容易,我们可以看看它是不是柔软的!”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揭开那箱子的透明罩子。我本来以为那透明罩子并没有这样快可以揭开,谁知道我的手才踫上去,几乎没有出任何力,那透明罩子就向上揭了起来。

  我立时伸手,去按那人形凹槽:“啊哈,你看,是硬的,就像是石膏模型一样!”

  白素不想和我争下去了,她摊了摊手:“是硬的又怎么样!”

  我道:“那我们就无法明白头顶的那个空间,是作甚么用的!”

  白素笑了起来,道:“或许,是要来放头发的!”

  我也笑了起来,俯下身子,去观察那个空间的一边,我看到那一面上,有许多许多细小的小孔,那些小孔之中,有著一种金属的闪光。

  我当然不明白这些小孔有甚么作用,但是白素既然以开玩笑的口吻在说话,我也想开一个玩笑,我指著那些小孔:“可不是么?你看,这里有那么多小孔,每一个小孔,恰好插一根头发去!”

  白素瞪了我一眼:“一点也不好笑,我们不知道人的头发究竟有甚么作用,但也不是完全无可查考的!”

  我又笑了起来:“你说,头发的用处,有典籍可以查考?”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道:“想不到你的常识,如此贫乏!”

  白素说我旁的缺点,我还可以不出声,但是她竟然说我常识贫乏,这自然令我大大不服,我立时道:“你倒举一个例子来看看!”

  白素的神情,充满了信心,道:“在典籍的记载中,头发是一切力量的泉源……”

  白素才讲到这里,我已“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她的话提醒了我,我叫道:“参孙!”

  白素道:“你也想起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对的,头发是一切力量的泉源。大力士参孙的力量,就是自他的头发,要不是参孙的敌人买通了那个叫大利巴的女人,将他的头发全剪去,参孙是任何人所不能够战胜的!

  我道:“是的,参孙的头发,是一个特出的例子,可以说明头发的功用之一,而且记载得很明确!”

  白素笑道:“可能还有更多的记载,而我们没有看到!”

  我又道:“我真不明白,那声音叫进来的人躺进去,难道一躺进去,人就会不见了?回到那边去了?”

  白素皱著眉:“我也想不通,照说没有道理,这箱子看来绝不能带人作太空旅行!”

  我耸了耸肩:“或许,这箱子有著将人体分解为原子的功能,人体的所有原子在太空中高速行进,到了那边,再组合起来!”

  我说得相当认真,但白素却笑了起来:“糟糕,那边并不知道你的样子,要是将你的样子拼错了,成了斗鸡眼,歪嘴巴,那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先寄一张照片给他们的好!”

  白素一面说,一面笑著,我也乾笑著;“真好笑,是不是?”

  我说著,伸手去抓她,这本是我们开玩笑时,我为了惩戒她的牙尖嘴利,惯用的动作,我会将她抓住,拉过来,在她的头上,轻轻凿上一下。

  这时,我又伸手去抓她,可是白素却不让我抓到她,用手臂一格,格开了我的手,同时,用力推了我一下!

  我站在那箱子边上,箱子的透明罩已揭开,箱子的高度,在我的腰下,而白素的那一推,又推得相当大力,我身子身后一仰,被她推得向那箱子仰跌了进去。

  在我向下跌去的一刹那,我还听得白素发出轻松的笑声来。而我,就在那一霎之间,却已经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第十五部:意外地到了“那边”

  我一跌下去,跌在那人形凹槽之上,我立即觉得,在整个人形凹槽之中,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我整个人扯向下,几乎是立即地,我变得整个人,都躺进了那个人形凹槽之中!

  我一发力,想起身,可是也就在此际,我看到那透明罩子,已罩了下来。在接下来绝对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我先听到白素的一下惊呼声,接著,看到白素扑向前来,我正仰躺著,所以可以看到她充满惊惶的脸,出现在透明罩子之上。

  同时,我的身子正迅速在向后移动  不是我的身子在移动,是那箱子在移动。在我们一进来的时候,箱子本来就是从一道暗门中移出来的,这时,它以极高的速度往回移去。所以,我只看到了白素一眼,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只是听得她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这时候,我也想张开口大叫,可是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只觉得在我的头部,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在扯著,将我的头发,根根扯得笔直。

  (在这一刹间,我竟然想起一个实验,有一个科学家,用静电来令得人的头发,根根竖起。头发这东西,对电的作用,反应十分奇特。)

  也就在我的头发,被扯得笔直之际,我眼前一黑,甚么也看不到了。

  黑暗只是极其短暂的时间,至多不过几秒钟,我便进入了一个如同梦幻一般的境界,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光环,一直迈向前,而我,好像就是在那团无数光环组成的光巷之中前进。我无法形容我穿过那些光环时的速度,因为那是一种梦幻一样的感觉,在那时候,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子。我只是在感觉上,感到自己是在前进、前进。

  这时候,我知道事情很不妙,我的思想,还保持著极度的清醒。在那样的光环之上前进,本来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各种各样的光采,在闪耀著,真是美丽绝伦。不过我却无意欣赏,我只是迅速地转著念,我也很快地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发生的事,是我和白素都不愿意发生的!由于白素的一推,意外地跌进了那个有人形凹模的箱子之中,我如今正在到“那边”去的途程之中!

  在那一刹间,我想起了白素,想起了她的惊叫声,她惊惶欲绝的神情。

  我无法知道白素当时看到的情形是怎样的,不知道她现在怎样。如果在通常的情形下,我也一定会焦急欲绝,可是奇怪的是,这时虽然想到了这一切,我的情绪,却相当平静。

  我不知道我在光环中进行了多久;正当我想进一步弄明白,我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前进之际,眼前突然又是一黑。

  在那时,我只感到我自己,通过了许多黑暗的通道,迅速地在进入一个甚么东西之内。

  这种感觉也极难形容,人怎么可以分为无数部分而进入甚么东西之内呢?但是这时,我的感觉,确是这么奇妙!

  那一段黑暗的时间也极短,接著,眼前一亮,我看到了柔和的光芒。这种柔和的光芒,我十分熟悉。

  我连忙四面看去,我看到有两个人,穿著白色的长衣服,头发极长,直披著,正注视著我。同时我也看到了自己。我看到自己,同样地穿著白袍,竟然也有著极长的头发,坐在一张椅子上,而那张椅子,则罩在一个相当大的罩子之下。在罩子上面,有一块板,板上有著无数小孔,我和那两个注视著我的人不同。他们的头发是垂向下的,可是我的头发,至少有一公尺长,却根根向上,直竖著,竖向那块金属板。

  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到了!我已经到了!我伸出手来,想去推开那罩在外面的透明罩,但是手才一向前伸出来,我便呆了一呆。任何人,对于自己的手的形状。总是熟悉的,这时,明明是我伸出手去,可是我看到的,伸出去的手,却分明不是我的手!这双手,比我的手大得多!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来,而且,下意识地用这双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

  也就在这时,那两个注视著我的人,现出了极高兴的神情来:“欢迎!欢迎!”

  随著他们的语声,我身外的那透明罩子,也自动向上,升了起来。

  人在陌生的地方,有著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一定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而这种恐惧,通常也会演变为敌意。我本来也不能例外,可是当我看到那两个人和蔼可亲的脸容,以及听到他们的声音之际,我的敌意,在刹那之间,消失无踪。

  任何在地球上生活的人,都和我一样,一生之中,不知听到过多少次“欢迎”。然而我敢打赌,一定和我这时听到的那两下欢迎声不一样。以前,听到过的无数次“欢迎”,你能肯定口中在讲著“欢迎”的人,心中是真的在欢迎你吗?

  但这时,我却可以肯定,这两个人口上在说著欢迎,心中也真正地在欢迎著我!

  当透明罩子一升起,我站起来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一人一边,握住了我的手,望著我,摇撼著我的手。左边的那个道:“我们认识你很久了,但到现在才真正认识!”

  我全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是瞪著眼,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那人显出讶异的神情来:“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仪器出了毛病?你不是讲这种话的?”

  我忙道:“听得懂!我听得懂!”

  我一面说,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今,在甚么,地方?”

  一句短短的话,我要分三段来说,那自然是因为我的心中太紧张了!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容,是那么和蔼可亲,而且比婴儿更纯真。面对著这样的笑容,使我感到不论我在甚么地方,都不必恐惧。那两个人一面笑著,一面道:“你回来了!朋友,你回来了!”

  我需要补充一句的是,当那透明罩子升了起来之后,我的向上直竖的头发,已经垂了下来,和那两个人一样,长长垂著。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喃喃地重覆著那两个人的话:“我回来了?”

  那两个人道:“是的,你回来了!或许你不明白,我们会向你作详细的解释……”

  我忙道:“不,我明白!我回来了!我明白!”

  那两个人高兴地道:“你明白,那再好也没有了!”

  我的气息,不由自主有点急促:“我要回去,我要怎样才能回去!我要回去!”

  那两个人用极奇怪的神情望著我,正当我想继续求那两个人让我回去之际,一道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我一看到那个人,就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在第一号、第二号、第三号梦中,我都曾见过这个人。不过那时的感觉,如同在梦境之中,这时,却是实实在在的,和在地球上的情形,并无不同,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我认识他,他是D!

  D一进来,就道:“既然来了,何不逗留一会?”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心中陡地一喜,忙道:“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

  D还没有回答,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当我又向那人一看之际,我不禁以手加额,那是B!

  B进来:“地球上每一个人都想来,为甚么你偏偏来了又要回去?你遇到的机缘,是地球上很多的人都得不到的,这种机缘,你为甚么要轻易放弃?”

  在那一刹那,我的脑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几步,坐倒在一张椅子上,望著D,只是像傻瓜一样,喃喃地道:“你们……你们……”

  B笑道:“你认识我们,是不是?事实上,每一个地球人,都认识我们,只不过你的认识,特别不同!”

  我在全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之际,忽然冒出了一句话来,那是一句蠢话,实实在在,是连我自己也不想问这个问题的,可是我却问了出来。

  我问道:“爱迪生是不是来了?”

  门又打开,A和C也走了进来。C笑道:“是的,爱迪生,这个遗传因子在他的身上异常突出地发展的地球人,他回来了!”

  我吞下了口水,目光轮流在A、B、C、D的身上扫过。A道:“你镇定一下,在这里,你完全没有甚么可怕的,本来,要害怕的是我们,但是在你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你的一切,所以我们也完全不必害怕。你还有许多不对头的地方,但是我相信你可以成为我们之间的一分子,不必担心!”

  这时,我心情已渐渐镇定了下来。

  首先,我肯定一件事:我回来了!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地球之外的另一个星体。我不知它离地球多远,座落在无穷的宇宙何方。但是我知道我回来了!我如今所在地方,就是地球人的远祖,原来所住的地方!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中,立时涌起了无数的疑问。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以致我完全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而在这时候,我由于思潮起伏,没有留意到甚么时候,多出了四张椅子,A、B、C、D已坐了下来。而我最早见到的那两个人则已离开了。而且,在我和他们四人之间,又多了一张圆桌,我们五个人变成围桌而坐,那情形,就像是第二号梦中一样!

  我喃喃地道:“我不是在做梦?”

  D笑了起来:“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C道:“地球上的情形,还是那么坏?”

  我怔了一怔,才道:“只有更坏,你们……”

  B道:“对了,我们先别向他发问,要先让他知道他的一切境遇!”

  A、C和D立时表示同意。B道:“你已经知道了那三具记录仪中记录的一切,我解释起来,就比较容易得多了!”

  我又问了一个看来不是当务之急的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B笑道:“当你来的时候,并不是你来了,而是你的思想光波束来了!你明白么?你的思想光波束,来到了这里,而你……”

  我吓了一大跳:“我……我……的身体,还留在地球上面?”

  B点了点头,我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来,B不等我发问,就道:“这不是你原来的身体,而是我们将多余的身体保留起来,准备替换用的。”

  我的喉际“咯”地一声:“我……我可以看看我自己的样子么?”

  A、B、C、D都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A的头向后,略侧了一侧,在他的头略一侧之际,我看到了一件最奇异的事情,他的一根头发,竟然扬了起来,他的头发有一公尺多长,当那根头发扬了起来之后,在他身后的一幅墙上的一个黑点上,踫了一下。

  发梢一踫到那黑点,一幅像萤光屏般的装置,就在墙上出现,我立时看到了我“自己”和他们四个人,以及室内的情形。

  我看到我“自己”是一个面目相当英俊的男子,正当盛年,装束和他们完全一样。而这时候,我也无暇去欣赏我“自己”的外形了,我只是想著:头发!他们能运用头发来工作!A的一根头发,就可以触动一个装置,每个人有多少头发?每一根头发,如果都可以像手指一样灵活运用,那比只有十只手指来操作,效率要高出多少倍!

  这时候,我真正呆住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D向A笑道:“你令我们朋友害怕了!”

  他望向我:“是的,用来操作特种的按钮,这正是头发的用处之一,你也可以学得会的,不会比你在地球上才出生的时候,学习如何运用手指更困难!”

  我道:“我……还以为头发的功用,只是……思想光波束出入的通道!”

  B道:“也是思想光波束出入的通道,你的思想光波束由你原来的身体出来,进入如今的身体之中。当你的思想光波束未进入你现在的身体之际,通过一项仪器,所以我们知道你的一切,和你自己知道自己一样清楚!”

  我点了点头,B已解答了我的一个疑问。我又道:“永恒的生命,就这样延续?”

  B道:“是的!在我们这里,就是这样。你还想回去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回去!你们不明白,我是地球上的人!在地球出生,在地球长大,和地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B笑道:“可是地球人本来就是这里去的,地球环境如此之差,地球人又这样丑恶,你既然来了……”

  我不等他说完,突然感到了一阵冲动:“地球既然如此差,为甚么你们将一大批自己人送去?”

  A道:“他们充满了罪恶,必须遣走!”

  我瞪大了眼:“如果这里一切全是那么美好,为甚么会出现一大批罪恶之徒?”

  这个问题,在我的心中,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时一下子提了出来,心中有一股轻松之感。不过我绝未想到,我心中的问题一提了出来之后,竟会令得他们四个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他们四人互望著,过了一会,C才道:“你或许可以在领导人处,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忙道:“他在哪里?带我会见他,让他来回答我这一个问题!”

  他们四个人又迟疑了一下,D才道:“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当然要弄清楚一切才回去,我们没有理由瞒你……”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请跟我们来,你也可以看看这里的环境。”

  这时,我的心境更平静了。我知道,我的“思想光波束”  这是一个我对之没有概念,以前也未曾听说过的名词  离开了我原来在地球上的肉体,不知以一种甚么方法,超越了时空的限制,来到了另一个星体之上。

  这个星体,距离地球不知有多远,是地球上的人决没有法子突破时空的限制而到达的。这个星球,也就是地球上人类的来源。

  我用以上这样的方法来解释,可能会引起一些混乱,但如果改用比较通俗流行的说法,就容易明白得多。通俗的说法是:我的灵魂(思想光波束)离开了肉体,飘飘荡荡,上了“天堂”,而进了另一个肉体之中。

  在“天堂”上,我见到的人,全是不死的神仙,他们的“法力”极其高强(科学进步),他们永恒地生存在天堂上,而曾经在许多年之前,遣送了一批罪犯到地球上来。而且,他们曾经派过四个人到地球上来,作挽救罪犯后代的行动!

  我将紊乱的思绪,略为整理了一下,就跟著他们,一起走了出去。我们先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这条走廊中,我没有遇到其他的人,但是一出了走廊,门外便是一片极大的草地,我看到了不少来往的人。同时,也看到了别的建筑物、别的动物和别的植物。

  我用“别的”来形容我所看到的一切,是因为这时我所见到的一切,是我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的。非但从来也未曾见过,连想也未曾想过,一切全超乎我的想像力之外。

  我知道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一片绿色是草地。但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悦目的青绿色,也未曾见过这样柔软,踏上去给人如此甚么感觉的草。我也知道,在草地上一簇一簇生长的是花,可是那种鲜艳的颜色,悦目的形状,集中全地球最优秀的设计家,也设计不出来。我也知道那一幢一幢的是建筑物,可是它的形状是如此赏心悦目,给人以极度的安全之感。

  A、B、C、D不断和对面遇到的人打著招呼,那些人也向我点著头。

  我这时,是处身于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之中,可是奇怪的是,我的心中,却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离家多年,在外面流浪,受尽了苦楚的浪子,忽然又回到了家乡,见到了故人,心中充满了温馨亲切之感!

  我跟著他们走出可没有多远,就不禁由衷地叹道:“这里真是好地方!连空气都和地球上不同!”

  B笑道:“当然,地球上的人本来就是这里去的,一切的遗传因子,都是为了适应这里的生活而渐渐发展起来的,这里才是你的家乡,在地球上,所有的人,只不过是在作客!”

  我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在心中,我不能不承认B的话是对的。

  人  地球人在地球上居住的日子,可以上溯到几百万年,但是地球人决不是地球上发展出来的高等生物,因为地球人对地球的自然环境,至今未能适应。地球的大气层中湿度增加或减少,就会使每一个地球人自然而然,感到不舒服!而这里却不同,天空是如此之明澈蔚蓝,空气是这样的洁净,人处身其中,完全不觉得有“气温”这回事,自然就和身外的一切环境,溶为一体,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对的地方。

  当我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我也注意到光的来源。和地球上光的来源来自一个灼热的、会灼伤人的皮肤、眼睛的太阳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的光的来源,是一个极大的光环,这个光环所发出的光芒,是极之柔和舒适的,就算你对著它凝视,也不会觉得丝毫刺目!

  我经过了不少地方,也经过了一个极大的喷泉,我在喷泉下掬了水喝著  我看到其他的人在这样做,就跟著学样,那种清澈的泉水,入口有一股异样的清甜,令人烦渴顿消,心旷神恰。

  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我走进了另一幢建筑物之中。在这里,我必须说明所谓“十五分钟”,是我对时间的感觉,事实上,出入极大,这我在以后,自有说明。

  进了那幢建筑物之后不久,就进入了一间房间,一到那间房间之中,我便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房间我是极熟悉的,就是我以前在“梦境”中看到过的房间。在房间中有两个人,我也毫不犹豫地可以指出他们是甚么人来。他们一个是“领导人”,一个就是C的父亲!

  他们两人一见到我,就满面笑容:“请坐!请坐!这许多日子来,你是一个特出的人,我们很高兴那个装置使你来到这里,而不是别人!”

  C的父亲则道:“你已经约略看过这里了,觉得怎么样?很好?”

  我由衷地道:“太好了!全是我想像不到的好!”

  C的父亲笑道:“当然,你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是!”

  我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A、B、C、D也一起坐了下来,我感到这种情形,又像是在那种“梦境”中一样,但是却实实在在,不是梦,而且,我还是其中的一分子。

  我感到,领导人和C的父亲,像是已经知道了我要问他们的那个问题,所以当他们望著我的时候,神情有点犹豫。

  我们之间,保持了片刻的犹豫,C的父亲才道:“你想知道,在这里,为甚么会在若干年前,出现了一批我们不得不将之赶到别的星球去的另一种人?”

  我点头道:“是的,我不明白为甚么会有这种人出现,是不是情形和地球上一样,本来就有善恶之分,善和恶发生冲突,结果善获胜,驱逐了恶?”

  在这这样说的时候,我听到了几下低叹声,我无法断定叹息声是谁发出来的,但是我看到所有人的神情,像是都有一种难言之隐。

  过了片刻,C的父亲先开口:“这事,要从头讲起,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道:“我当然有时间,既然来了,我总要弄清楚了才走!”

  C的父亲皱了皱眉,我忽然又道:“你知道么?在地球上,你是有一个名字!叫作……”

  C的父亲不等我叫出他那个在地球上几乎人尽皆知的名字来,就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知道,那是由于他……”指了指C:“在地球上替我宣扬的缘故!在我们这里,每个人自然也有名字,不过你不必知道这些,我将尽量扼要地告诉你,以便节省时间!”

  C的父亲一再提到“节省时间”、“你有没有时间”,在那时,我实在不知道他为甚么要那么注意时间,因为看来,这里一切人,全是如此逍遥,正像中国古小说中所形容的“神仙生活”,何必斤斤计较时间。

  当然,后来我知道了C的父亲这样说的原因,也著实感谢他对我的关心。

  当然,我道:“好的,请你从头说起。”

  C的父亲道:“我们这里,是一个星体,有著各种的生物,我们是其中的一种,在这个星体上逐渐进化,一直到了有一个阶段,我们已经进化到能使自己的思想光波束,自由离开肉体了。”

  我道:“是的,你们有了永生的能力。”

  C的父亲说:“是的,我们达到了永生的目的,这是任何生物最高的进化程序,在我们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我们的生活,起了极度的变化。本来,生命是通过死亡  新生来延续的,死亡的生命和新生的生命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连系,而只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C的父亲像是怕我不明白,说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我道:“我明白,这种情形,正是地球上如今生命延续的情形。”

  C的父亲道:“是的,地球上目前的情形,正是如此。那时候,我们虽然能够控制思想光波束随意离开肉体,但是无法控制肉体的衰老和机能消失,也就是说,要不断转换肉体,才能达到生命永恒之目的!”

第十六部:实验室中制造肉体维持永生

  我吸了一口气,这种永生的方法,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有一个疑问,一直在我的心中盘旋,这时,我问了出来:“你们要不断转换肉体,怎么去找那么多肉体来?”

  C的父亲道:“是的,这是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我们掌握了永生的秘密之后,最大的难题就是肉体的缺乏。当然我们不断有新生婴儿出世,可是新生的婴儿,有他自己的成长过程,有他自己的思想成熟过程,没有理由去剥夺他们的这种权利。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提议自我延续,所谓自我延续……”

  C的父亲讲到这里,闭上了眼睛一回,才又道:“所谓自我生命延续,就是一对夫妇,生育孩子之后,将其中的两个,留作自己延续生命之用。可是这样的办法,有著明显的缺点。第一剥夺了这两个孩子生命的权利,第二,在生命不灭之后,延续下一代的生命,已没有意义,我们也不能容纳永不消失,但却不断增加的生命!”

  我用心听著:“这种……自我延续的方法,的确不是好方法。”

  C的父亲道:“所以,我们采用了另一种方法。”

  我闭著眼,因为就我的智力而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甚么别的方法可行来。

  C的父亲道:“事实上,我们既然生命不灭,根本不需要新的生命,我们需要的,只是新的肉体,供我们不断的替换。所以,我们的新办法,是制造一批肉体!”

  我听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在场的各人,看了一眼。

  B苦笑道:“怎么?你以为我们是机械人?当然不是,我们是真正的人,有血有肉!”

  我嗫嚅道:“可是刚才说……制造一批肉体?”

  C的父亲叹了一声:“这是我们所犯的一个极大的错误,也可以说,是我们进化过程中,唯一的错误。我说的制造肉体的意思,是将肉体的发展过程,从母体之内,移到实验室中!”

  我“啊”地一声:“试管婴儿!”

  C的父亲停了片刻:“情形有点相类似,我们在实验室中,利用人的生殖细胞,培育肉体。”

  这真是有点骇人听闻,但我还是不出声,接受了对方的话。因为在这里的一切,本来就是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力之外的!

  C的父亲继续道:“当这个办法实行之初,我们简直是高兴极了,在实验室中的肉体,可以用特殊方法,使之迅速成长,而且,变成极其强壮。当原来的肉体衰老、机能消失之后,任何人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肉体,重新再开始生命!”

  我愈听,愈是乱,挥著手。C的父亲因为我的动作而停止了再说下去,可是一时之间,我却全然不知该问他些甚么才好。

  过了片刻,我才道:“等一等!”我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道:“等一等!你所说的那种实验室制造出来的肉体,难道没有思想?”

  当我这个问题一问出口之际,我又听到了好几下叹息声。那使我知道,问题一定是出在那批“制造人”的身上了!C的父亲并不立时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道:“你听我说下去!”

  他顿了一顿,才又道:“而且,女性摆脱了生育的痛苦,这更使她们大喜若狂,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们以为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谁知道,严重的问题正隐伏著,就是你问的那个问题!”

  我吸了一口气:“他们……那些制造人……有他们自己的思想?”

  室中沉默了片刻,这次,是领导人开口回答我这个问题:“是的!他们有思想,而且,他们的思想,逸出了我们思想的范围。应该说,他们的思想极原始,我们在经过了无数年代的进化之后,早已将这种原始的思想抛弃了。可是他们,那一大批自实验室中长大的人,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因素,他们的思想,竟然和进化的程序脱了节,他们变成了……”

  我接了下去:“罪人!”

  又是一阵子静默,C的父亲道:“是的!其中,经过一场相当大的动乱,一大批,大约有一百万这样的人,和我们起了冲突,这不知是多少年以来未曾有过的战争,结果,这一批人……”

  我听到这里,陡地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这一大批人,就被你们剥夺了智力,送到地球上去了!”

  C的父亲道:“是的!”

  我的心情极其冲动,以致我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这样说来,所谓罪人,根本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我的指责,是如此之直接,以致令得在场各人,一时之间,都出不了声。

  B叹了一声:“可以这样说!”

  我挥著手,虽然我的思绪很乱,但是我的声音却很镇定,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那也就是说,这批罪人,本身根本不必负责,要负责的是你们!”

  领导人望著我,神情之中,充满了莫名的悲伤:“我们已为这个错误,付出了代价!”

  我道:“代价,甚么代价?就是派了他们四个人到地球上去拯救地球人?他们只不过去转了一转就回来了,究竟做了甚么?你们的错误,造成了地球上无数有思想的生命,在无穷无尽地受苦!”

  C的父亲道:“你这样说,未免太不公平了!以他而论……”他指著C:“你知道他在地球上,受了多大的苦楚?”

  我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发笑,可是我一听得C的父亲这样说之后,却笑了起来:“我知道,根据可以考查的记录,他被自己所信任的人出卖,他的全身都受过鞭笞,用的是一种嵌有铜制小球的两节鞭。他的胸部和腹部受的鞭笞尤其多,他的双手和双脚,曾被长钉穿过,他的脸曾遭受重击,头壳曾被利器穿破!”

  C的父亲道:“是的,他在地球上所受的痛苦,无人可以比得上!你为甚么要发笑?”

  我道:“他不同,不论他受多大的痛苦,他有希望,他知道自己必能复活,必能回来,暂时的痛苦,又算是甚么?不论他肩负的痛苦是多么沉重,他也知道自己可以有摆脱痛苦的一天。即使如此,他也感到难以忍受下去,要求你不再将这样痛苦的重担,放在他的肩上!可是地球人却沉浸在痛苦的深渊之中,一点没有希望,一生在痛苦之中渡过!”

  B忙道:“不,不!我们已经向地球人宣示过,只要他们真的想回来,我们会接引他们回来的!”

  我的双手按在桌子上:“问题就是在这里,没有你们四个人去,地球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一定努力于改进自己的地方,但如今,有你们去一搅,而且又不负责到底,地球人的痛苦,反倒更加深了一层!”

  A有点发怒:“地球人根本是如此丑恶,痛苦也是应该的!”

  我冷笑道:“是的,但这种丑恶,从你们的实验室中制造出来。地球人也有不丑恶的一面。地球人正努力在使自己不丑恶,很多地球人在作这一方面的努力。可是他们却失败了,失败得比你们还要惨,全然没有人可以帮他们,因为你们已经走了,而且没有再去的打算!你们的失败,使地球上善良的人更堕入痛苦的深渊。你们先是制造了罪恶,然后又放弃了对罪恶的惩戒,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在我面前的六个人,面面相觑,好一会不出声。A最先打破沉默,大声道:“我早就主张,将一切罪恶,毫不容情地消灭,一定要这样,才能彻底纠正我们过去的错误!”

  我吸了一口气,向著A:“我很同意你的主张。可是你的主张,在你降临地球时,未曾得到贯彻,现在更不用说了。而你们……”

  我讲到这里时,向著B、C,而且用手指著他们:“用的方法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是一种伪善,只留下了所谓道理,而不理会这些道理,是不是有人去遵循实行。你们的行为,可以说只求自己良心所安,而完全不顾是否有效。”

  C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想说甚么,而没有发出声音来。B则苦笑了一下:“邪恶的力量是如此根深蒂固,你总不能希望他们一下子改过来的!”

  我叹了一声:“不是慢慢地改过来,事实上,是愈来愈邪恶!你们离开地球,已经有几千年了,地球上的情形,是愈来愈坏!你们所指的那个接引装置,究竟接了多少人回来?”

  C的声音很低沉:“不多!”

  我道:“为了甚么?是够资格回来的人太少,还是你们的装置技术上有问题,根本不能将地球人微弱思想光波束接引回来?”

  A盯著我:“你的话是自相矛盾的,你既然承认地球人的心地是如此之邪恶,而又怪我们接引来的人太少,这不是很矛盾么?”

  我吸了一口气:“一点也不矛盾,我的意思是,地球上的人,本来全是邪恶的,但是自从你们四个人去了之后,传播著道理,希望人会变好,结果,变好的人受苦了,他们成了邪恶的牺牲品,而又全然孤立无援。”

  D缓缓地摇著头:“你是在指责我们的工作,不但徒然,而且令得地球人更痛苦?”

  我道:“可以这么说!”我直指著D:“你有一个信徒,他就说过,善和恶是相对的,善不死,恶不止。你明白么?如果根本没有善,大家都在邪恶之中打滚,反倒没有甚么,就像是野兽一样,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却在那里播下种籽,使得地球人分清了善恶。”

  D道:“那有甚么不对?”

  我道:“我已经一再说过,那没有甚么不对,问题是你们走了,放弃了对邪恶的惩罚,不再展示你们的力量!你们有责任彻底解决这一问题,例如你……”我指著B:“你一再强调因果,报应,可是在地球上,却没有甚么邪恶受到报应的例子!地球人是你们的错误所造成的,当时你们既然仁慈地不将他们消灭,而只将他们放逐,如今就要彻底负起责任来!”

  我讲到这里,领导人叹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到地球去展示力量,将一切邪恶,凭力量消灭,而不是凭地球人的自觉?”

  我大声道:“对!”

  领导人道:“那么,将是相当大程度的生命的消灭!”

  我立即道:“同时,也是邪恶的消灭!”

  领导人和C的父亲互望了一眼。C的父亲道:“这是我们可以考虑的问题。请问,你对地球人的邪恶,既然如此之痛恨,何以你还要坚持回地球去呢?”

  我叹了一声,摊了摊手:“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一定愿意留在这里,但是在地球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等我,我的妻子白素。我希望你们彻底负责,别让等你们来的人失望,也别让邪恶继续扩大!”

  领导人道:“我答应你,我们会郑重考虑你的话!”

  我苦笑了一下,当然我无法逼他们立时展开行动。领导人又道:“你耽搁得太久了,应该回去了!”

  我并不觉得耽搁了多久,前后,还不到一小时,虽然我决定要回地球来,但是我还想多逗留几天的。我道:“我想到处看看,多逗留一会。”

  C的父亲笑道:“这里比地球大七倍,你准备花多少时间去看看?”

  我道:“一个月吧!”

  D摇头道:“除非你不想回地球去了,不然,还是立刻走的好!”

  我呆了一呆,问道:“为甚么?”

  D道:“你忘了这里和地球上时间的比例,是一比五万……”

  他才讲到这里,我便陡地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的比例是一比五万,这实在太惊人了!我在这里只不过耽搁了一小时,在地球,已是五万小时了!五万小时是多少日子?将近六年!

  我想到我跌进那箱子中,白素扑向前来的那种惊惶的脸色,六年!这六年在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小时,而且是极其多姿多采的一小时,但是在白素而言,却是何等痛苦的六年。

  一想及这一点,我知道我绝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我连忙道:“谢谢你提醒我,我一定要走了!”

  我一面说,一面已迫不及待地向门口走去。虽然我还想多知道一下这里的情形,但当我想到我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在地球上就是一个多月时,我不但是走向门口,而且是奔出去的。

  A、B、C、D追了上来,一辆样子很奇特的车子,不知是怎么出现的,停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上了车,车子掠过草地、喷泉,进入了建筑物,我又来到了那间房间之中,在指示之下,坐上了透明罩子下的那张椅子。

  在这时候,有一句话,我是非问不可的。而且,当我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中的惴惴不安,简直已到了极点!我问道:“隔了六年之久,我……的身体,还完好么?”

  B叹了一声:“你真是不可救药,对那副臭皮囊,还是这样牵挂!”

  我有点光火:“你别开玩笑了!要是臭皮囊已经不存在的话,你叫我变成孤魂野鬼么?”

  D笑了起来:“别发急,那具金属箱子,将你的身体保养得很好!”

  我松了一口气,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送我回去了。我看到A的几股头发,扬了起来,在那个发亮的晶体上点了一点,透明罩子罩了下来。然后,我的头发一起向上竖起,我感到自己在无数的通道之中,逸出了这个肉体。再接著,便是一个个光环,和来的时候一样,在光环组成的光巷之中前进。

  然后,我又有了实在的知觉,我睁开眼来,看到我躺在那箱子中,头发正渐渐平复,箱子外是一种奇异的光芒。再然后,我觉出了箱子的移动,来到了那间充满柔和光线的石室之中,就在那时,我看到了白素!

  白素的脸色极苍白,苍白得可怕,在苍白之中,还显出极度的憔悴,当她看到箱子向外移出来之际,她的全身都发著抖,而当箱子上的透明罩子自动揭开之际,她的身子抖得更剧烈。

  当我自箱子中坐起来后,自她的喉际,发出一种极奇异的声音来。

  看这情形,在我“去”了之后,她一直未曾离开过这里!想想她等了多久,一定是早已绝望了!但突然我又出现在她的面前,难怪她会变得如此激动!

  为了避免使她剌激过甚,我暂且不向她走过去。我看到她用发抖的手揉著眼睛,就尽量用缓慢、镇定的声音道:“是我,我回来了!”

  我一出声,白素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忙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足足望了我好几分钟,然后,又用力捏著我的脸。直到她完全可以肯定,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她的幻觉之际,她才镇定了下来,幽幽地道:“你去了那么久!”

  我感到无比的歉疚,但是我却一定要向她解释,我不是存心去那么久的。我道:“在那边只不过一小时!”

  白素又叹了一声:“在这里,快六年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我知道,当他们提醒了我这一点时,我一分钟也没有再耽搁,这……些日子……”

  白素道:“这里就是我的家,国王一直在照顾我。不知多少次,我已经想放弃了,但是我记得你答应过,一定要回来的!”

  我道:“是的,我答应过你,我一定回来的。”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摇晃,她支持著等我,一直支持著,这时,她的忍耐极限已到了极点,竟然在吸了一口气,昏了过去!

  我扶住了她,忽然听得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里一切将在十分钟之后毁灭,请快离开!”

  我来不及救醒白素,将她负在背上,向上走去,经过了七层石阶,走了出来。我又看到了地球上的天空,和那种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气候。

  一上了地面,白素也醒了过来。我看到地面上有几幢屋子在,有几十个军队驻守著。那些军队,显然是国王派来保护白素的。当军官和士兵,看到我和白素一起走出来之际,他们的神情,就像看到了鬼怪一样。

  我不理会他们的惊讶,大声下著命令,要所有的人立即撤退。

  当我们上了军车,驶出了两三公里之后,并没有听到甚么声响,只看到那七层石室的所在处,突然伸起了一股由尘土组成的柱,直上半空。

  我下令停下了车,观看著那股尘土组成的柱,约莫十分钟,直到尘土重又落回地上为止。

  我知道,那七层石室,已经不再存在了!

  我望了白素一眼:“我去的时候,情形是怎样的?”

  白素吸了一口气,这一刹那,对她来说,自然是一个极之可怕的经历。她一经我提起,就现出骇然的神情来:“太可怕了!当时透明罩子一合上,整个箱子就移向内,我扑上来,只看到你的头发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环,就活像是图画中的神仙一样!”

  我道:“是的,我是通过头发去的!”

  白素又道:“箱子移动得极快,一下就移进了暗门,我在暗门关上之后,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想将暗门打开,都不成功!”

  我吓了一跳:“还好你没有成功,在暗门之内,我的身体才得以保存,要是给你将门打了开来,我就回不来了!或者像柏莱变成了印地安人,那可糟糕得很?”

  白素笑了一下,她笑得十分生涩,显然在这六年来,根本没有笑过。她道:“你在那边,有没有见到柏莱?”

  我道:“没有。”

  她又道:“辛尼呢?”

  我摇头道:“也没有,就算见到了,我也不认得他。事实上,在那边,我根本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接著,我将我在那边的情形,约略地向白素,讲了一遍。我们是直驱王宫的,等到我又进了国王的书房,等国王的惊讶过去之后,我才将在那边的详细情形,向国王和白素,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等我讲完之后,国王苦笑了一下:“你猜他们要商量多久,才能决定?”

  我明白国王的意思:“不知道,希望他们尽快有决定。”

  国王道:“多快?一个月?如果他们在一个月之后有决定的话,我们这里,又已过去四千年了!”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国王又叹了几声,看他的样子,像是绝不愿再提这件事,我和白素便告辞出来,离开了王官,离开了尼泊尔。后  记

  在到过“那边”之后再回来,连我自己也有点不明白为甚么一定坚持如此。如果说是为了白素,我大可以请求他们将白素也接了去  我相信虽然这许多年来。他们的“接引”工作并不算太成功。但是他们如果要集中方量去“接引”一个人的话,还是可以达到目的的。

  在回到地球之后,许多时候,我在晚上,盯视著深邃得不可测的天空,我相信那个星球,决不会在肉眼可以看到的范围之内。

  我决不喜欢地球上的一切。而喜欢“那边”的一切。但是,我们在地球上生活得实在太久了,虽然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我们也生活了几百万年,到了“那边”之后,反倒有作客的感觉。这,或许是我坚持要回来的一个原因。

  而另一个原因是,我对“那边”的不满  这是不必掩饰的。“那边”对地球人的态度。我不赞同。邪恶必须诛灭。但是最后的审判。何时才来临呢?在“那边”的最后审判之前,地球上还要被邪恶统治多久呢?

  或许是由于时间的差异,A、B、C、D回去。在他们而言,不过十来天而已,如果再要等他们作出决定。正如国王所言,说不定又是几千年,甚至几万年过去了!

  对邪恶的最后审判,对人性中丑恶一面的最后审判,是几乎等不到的,地球上的人类,既然有丑恶的一面,也有美好的一面。为甚么总是丑恶的一面统治著一切。而美好的一面屈居下风呢?地球人是不是可以自己对丑恶进行审判,而不再等待?

  等待是渺茫的,看来,要尽快解决问题,只有自行审判,但是地球人有这个机会吗?

  这许多问题,我都无法回答。

  谁能回答,请告诉我。

  谁?

          一九七八,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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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