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眼  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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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平凡矿工杀人如麻

  我将这件以下要记述的事件,称之为“眼睛”。

  “眼睛”这事件,和煤矿有关。煤矿,是生产煤的地方。在亚热带都市中生活的人,对煤这样东西,印象不可能太深刻,甚至可能连看也没有看过。但撇开煤是工业上的主要能源这一点不谈,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中,煤也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煤,大抵可以分为泥煤、烟煤和无烟煤三类。煤,据说是若干年前几百万年,甚至几千万年的植物,大批的植物林,因为地壳的变动,而被埋到了地底,经过长久的重压而形成的。煤之中,以无烟煤的形成年代最久远,也以无烟煤的形状、外观最为美丽。在严寒的天气中,看到一大块一大块闪光乌亮、光滑晶莹的无烟煤煤块,那感觉就像是饥饿的人看到了香喷喷的白饭一样。

  无烟煤在燃烧之中所发出的火焰,温度极高,火焰是悦目的青白色。无烟煤大都蕰藏在较深的地下,矿工为了采无烟煤,往往要在几百公尺深的矿穴下工作。有人形容大海变幻莫测,甚么事都可以发生,但深达几百公尺的煤矿,比大海还要更不可测,更加甚么事都可以发生,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这些在矿坑中发生的怪事,以后会陆续穿插在我的叙述之中。

  无烟煤的煤矿中,还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副产品,叫作“煤精”。煤精是棕红色的透明体,有时很大,可以重达数十公斤,有时很小,只有手指或拳头大小。这种色泽美丽的煤精,是工艺品的好材料,相当名贵。煤精,据说是树木的脂,积年累月形成的,和琥珀的形成过程相同。

  每一块煤,每一块煤精,都有著数百万年,甚至数千万年的历史。如果它们有生命,它们肯定可以告诉我们数百万年乃至数千万年地球上的情形。可惜它们没有生命,在煤之中,唯一有生命的只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细菌,科学家至今不明白这种奇特的细菌,是如何在煤中间生活、繁殖的,年代是那么久远,久远得几乎是完全不可能追究了,实在太久了!

  讲了这很多有关煤的事,那决不是“题外话”,而是和我称之为“眼睛”事件,有莫大的关系的。

  闲话表过,言归正传。

  我自从“回来”之后,对人生的认识进了一大步,所以几乎不做任何事,每天和白素一起,在一个十分幽静的小湖边垂钓,一面看著垂柳的柳枝在水面拂起的水圈,一面思索著秘奥而不可思议的种种问题。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两个星期。那一天傍晚,我和白素回家,鱼篓中有著十来尾梭鱼,替我们开门的,照例是我们老蔡。一切全和平日没有两样,但是当门一打开,我看到老蔡的神情之际,我就觉得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至少,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在老蔡的身上发生了!

  老蔡的神情,显得十分惊惶,他为我们打开了门,后退了一步,当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可以发觉他身子在微微发抖!

  白素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因为她比我先问老蔡:“老蔡,甚么事?”

  老蔡的语音中,带著哭音:“你们要救救我!救救我!”

  他虽然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可是他真正遭到了麻烦,应该毫无疑问。

  为了不使他继续处在这样惶急的情绪之中,我立时道:“放心,不论有甚么事,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对于老蔡遭遇到的是甚么麻烦,实在一点概念也没有。我只是想,老蔡几乎与世无争,不论他有甚么麻烦,都不会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才说得如此肯定。

  老蔡一听得我这样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神情已不像刚才那样惶急,看来他对我很有信心,认为只要我肯出力,没有甚么困难是不可以解决的。

  我拍著他的肩:“来,到书房来!”

  我向前走,老蔡跟在我后面,我们上了楼,进了书房,白素则提著钓来的鱼,进了厨房。

  一进书房,我还没有坐下来,老蔡就用他发抖的手,取出了一封信来,当他还想用发抖的手指,去从信封中取出信纸来之际,我已伸手接过了信来。一则由于我心急,二则由于我一看到了那封信的信封,心中就觉得十分奇怪。那信封相当大,是政府公函用的信封,而且在信封上,印有一行法文,而邮票的颜色十分艳丽,是一个非洲国家的邮票。

  非洲独立国家之中,有不少以前是法国的殖民地,沿用法文,并不算是甚么奇怪的事,奇怪的是,老蔡何以会有非洲的来信,而且,他的一切惶急、烦恼,又显然全是从这封信而起的。

  我接过了信,向老蔡望了一眼,老蔡的手指仍然发著抖,向信指了一指,示意我取信出来看。我打开信封,将信抽了出来。一共有两张信纸,一张是洁白的,用打字机打出来的,用的也是法文,信很简短:基于阁下是蔡根富的唯一亲人,所以我通知你,蔡根富由于犯严重的谋杀罪而被判死刑,死刑将在六月一日执行。下面的署名是一个政府部门的负责人。

  我先看法文信,信中“蔡根富”的名字是译音,我还全然不知道那是甚么人,我只是极其奇怪,何以一个遥远的非洲国度之中,一个将要行刑的死囚,会和老蔡发生关系。而且我也不相信老蔡看得懂法文,所以我又向老蔡望了一眼。

  老蔡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不知道那洋文写些甚么,你看另外一封。”

  我取起了另外一张纸来,而上面用铅笔,写著中文字,歪歪斜斜,一望而知是一个识字不多的人所写的,在字迹上,也可以看出,写那字的人,正面临著严重的难关而在作最后的挣扎。

  信是写给老蔡的:“四叔,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他们要杀我,一定要救救我。根富。”

  信比那封公文更短,可是却洋溢著一个临危的人求救的呼声。

  我吸了一口气:“这个……根富……”

  老蔡显得又悲伤又失望,道:“你怎么不记得他了?根富,就是根富啊!小时候,他来看我,你和他一起到河里去摸过泥鳅!”

  我苦笑了一下,到河里去摸泥鳅,那该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要我记起这样一个儿时曾一度游戏过的伴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我只好道:“根富,他是你的”

  老蔡急急地道:“他是我的侄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出洋的时候,曾向我告别,你也见过他一次面!”

  老蔡讲到这里,我“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老蔡曾带了一个年轻人来见我,说是他的侄子,要出洋去。当时,我正忙著在处理一件十分怪异的事,要到墨西哥去,只是随口问了几句,所以没有留下甚么印象。

  现在想起来,那个年轻人根富,当时是一副老实模样的乡下人,剪著平顶头,被老蔡推一下,才肯讲一句话。虽然说人是会变的,但是这样的一个老实人,竟然会犯了“严重的谋杀罪”,这无论如何,有点不可思议!

  我觉得很惭愧,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怎么关心过老蔡,关于他的这个侄子,我也一直没有和他谈起过。我看了看日历,是五月十日,也就是说,离蔡根富的死刑执行,还有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老蔡看到我沉吟不语,神情又变得惶急起来,我先安慰了他几句,才道:“根富平时没有甚么信给你?”

  老蔡道:“很少,他没有念过甚么书的,平时在煤矿又很忙”

  我打断了老蔡的话头:“他在煤矿工作?”

  老蔡道:“是的,听说已经升做工头了,管一百多个矿工,这些,我全是听一个做水手的乡亲说的,今天,忽然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少爷,那洋文信说些甚么?”

  我把那封法文公函的内容告诉了老蔡,老蔡一听之下,摇摇欲坠,几乎昏了过去。我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这时候,白素也走了进来,我将那两封信给她看。白素问了老蔡几句,向我道:“看来是根富在那边杀了人,所以被判了死刑!”

  老蔡忙道:“不会的,根富决不会杀人,决不会!”

  白素皱著眉:“那国家相当落后,只怕连完善的司法制度都没有,根富可能是冤枉的,我看”

  白素说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不等她开口,我也知道她想做甚么:她要我到那边去走一遭!

  可是我却实在不想远行,而且,我对蔡根富的这件案子,一点也不了解,至少我先要了解情形。科学如此进步,要了解情形,不必远行,可以通过长途电话解决。

  我再细看了看那封公函上的署名,那位先生的名字很长,我只取他最后的一个姓,他姓奥干古达。这位奥干古达先生,我猜,一定是非洲人,他的官衔则是“司法部对外联络处处长”。这是一个相当古怪的官职,我不敢肯定别的国家中是否也有这样的官职,不过在新兴国家之中,有些稀奇古怪的官职,也不足为怪。

  我道:“我可以先和这位先生联络一下,弄清楚了情形,再决定是不是去!”

  老蔡一听得我这样说,发起急来:“你非去不可,不去,怎么救人?”

  我呆了一呆:“老蔡,你不是要我去劫法场吧?”

  老蔡的神情,惶急而坚决,盯著我,说道:“你答应过我的,就算劫法场,你也一定要把根富带回来给我,你答应过的!”

  我不禁吞了一下口水,感到十分为难,老蔡在惊惶悲怆的情绪之下,看来已经不怎么讲理了!

  老蔡的要求,我当然尽可能去做,可是那国家,正如白素所说,司法制度未必完善,就算根富真的没有杀人,事情也不是我个人的力量所能扭转,而且,如果蔡根富杀了人呢?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镇定:“老祭”

  可是老蔡不等我讲完,就大声道:“不必再说了,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

  我觉得,在这样情形下,再说下去,只有更糟,我只好道:“好的,我去救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一切力量去救他!”

  老蔡又望了我一会,他从来也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盯过我,看他的神情,像是在审判我所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一样 T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吁了一口气:“那么我们叔侄两人,就交给你了!”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转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居然转过身来,问道:“今天钓回来的鱼,是煎是蒸?”

  我挥了挥手:“随便你吧!”

  老蔡走了出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笑道:“这一回要看卫斯理大劫非洲法场了!”

  我皱著眉:“别开玩笑了!我先得和这位奥干古达先生联络一下,还有,这个国家在这里,好像有一个商务办事处,你替我去办一下入境手续。”

  白素答应著,我拿起了电话来,告诉接线生,我要和非洲通长途电话,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电话接通了,对方是那个国家的司法部。当我提到要和“对外联络处处长奥干古达先生”通话之后,又等了大约半小时,才听到了一个操极其纯正法语口音的男人声音道:“我是奥干古达,你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真想不到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也会有人打电话来给我!我能为你做甚么?”

  这位先生一定十分健谈,因为在开始的一分钟之内,他根本不给我予插口的机会。

  我用最简短的语言,说明了我的身分,和打电话给他的目的。他呆了片刻,才道:“对,这件案子极复杂,绝对不适宜在电话中讨论,如果你能到我们的国家来,我可以和你详细讨论这件事。”

  我道:“那么,至少你可以告诉我,蔡根富是在甚么情形之下杀人的?”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人全死了!”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被害者不止一个人?”

  他叫了起来:“一个?一共是二十三个,有七个法国矿务工程师、十四个我国的矿工,还有两个,是我国矿务局的高级官员!”

  我也叫了起来:“那么,凶器是甚么?机关枪?手榴弹?还是坦克?”

  他道:“真的,事情很难和你讲明白,除非你来,事实上,我也有很多疑点,欢迎你来和我一起研究,你说,我可以在国际刑警总部,得到你的资料?”

  我道:“是的; 你可以去查询,既然你这样说,我会来。”

  奥干古达道:“我将会在机场迎接你!”

  我们的通话,到此为止。

  当我放下了电话之后,思绪十分混乱。因为原来的一些设想,全被奥干古达的话所推翻了!

  我本来想,根富的“杀人”,至多不过是殴斗杀人,或者因为所在地的司法制度不完善,或者因为种族歧视等等原因,所以被判了死刑。如果情形是那样的话,根富在那边人地生疏,如果有我去为他出头的话,情形可能会有所改善。

  可是,如今,我知道根富被控的罪名是谋杀了二十三个人!那真是极严重的犯罪!我真怀疑如果根富是被证实杀了那么多人的话,我去有甚么用。

  我本来还有点不情愿到非洲去,现在就算有人阻止我,不让我去,我也非去不可!因为事情令人好奇:蔡根富,一个平凡的煤矿管工,为甚么会忽然狂性大发,杀了那么多人?

  不论我如何设想,我都无法想出其中的原因来。在电话中,奥干古达好像不愿意多说,其中是不是另外还有隐秘呢?不过从刚才简短的谈话所得的印象,奥干古达这个非洲国家的官员,讲理而又十分理智。

  我本来想将事情对老蔡说一说,后来一想,老蔡决计不会相信他的侄子会成了“杀人王”,说也是白说。

  当晚,我和白素讨论了许久,我和她作了种种假设,都不得要领。最后,还是白素提醒我:这件事,虽然发生在非洲,但死者如此之多,其中又有白种人在内,发生时,一定是极其轰动的新闻,何不去找一找当时报纸的资料,可以先知道一下事情的经过?

  白素的话提醒了我,夜已深了,当晚只好怀著一肚子的疑惑睡觉。第二天一早,就起了身,到了一家我所熟悉的而又保存著最完善资料的报馆之中,找到了资料室主任小史。

  我一提起那件事,小史就道:“煤矿谋杀案!我们有完善的资料。当时你在甚么地方?怎么对于这样轰动一时的新闻,你看来像是一无所知?”

  我摊了摊手,没有回答小史的问题,因为我实在无法向他说明白当时我是在甚么“地方”!我只是问道:“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小史一面翻资料的目录,一面道:“半年之前,凶手是一个中国人,译音叫徐金富。”

  我道:“不是叫徐金富,叫蔡根富,你们译错了!”

  小史用十分奇特的神情望著我:“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我挥著手:“快将全部资料给我,我没有时间向你多作解释!”

  小史瞪了我一眼,按掣叫了一个女职员进来,将一张卡交给了她:“将第一四九号资料全部给这位先生,记得别向他多问甚么,他今天吃了火药!”

  我只好苦笑,反正我的目的是要得到资料,而我如今已经达到目的了。

  我得到的资料十分多,厚厚一叠,大多数是法国报纸对这件事的记载,还有本地报纸翻译的外国电讯,和一本事情发生的国度出版的新闻杂志,对整件事情的详细报导,其中,蔡根富的照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我在报馆,只将资料随手翻了翻,就捧著它们,回到了家中。才一进门,老蔡便道:“行李准备好了,你准备甚么时候走?”

  我指著那一大叠资料:“老蔡,你从来不看报纸的么?”

  老蔡摇了摇头。我道:“如果你看报纸的话,你就可以在半年前就知道,根富的照片,曾经刊在全世界所有的报纸之上!”

  老蔡显然不知道我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反倒睁大了眼:“真的?让我看看!”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资料,让老蔡看。老蔡一看到根富的照片,就悲从中来,眼眶润湿,道:“根富这孩子,怎么瘦成那样!”

  在照片上看来几乎所有照片,全是他被捕之后,由记者所拍摄的,我已经注意到,在照片上看来,根富的脸上,有一种极度茫然的神情。大多数照片中的他,都抬著头,直视向前方,看他的神情,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看著甚么!

  老蔡贪婪地看著根富的照片,过了好一会,才指著报纸:“说些甚么?”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不能不说了,我道:“报上说,根富杀了人,杀了二十三个人!”

  老蔡一听,脸色立时涨得比熟透了的柿子还要红,骂出了一连串我久违了的家乡粗话,指著那些报纸道:“洋人的报纸,全是胡说八道!”

  我不想向老蔡多解释,只是道:“我会尽快赶去,我先要研究一下资料!”

  老蔡道:“只有二十天了!”

  我道:“你放心,有救的话,一天也有救;没有救的话,再多”

  不等我说完,老蔡已经大声叫起来:“一定要救他,他不会杀人!”

  我没有再说甚么,迳自上了楼,进了书房,关起门来,研读资料。

  我对于剪报,草草看过就算,对于那份杂志的报导,却看得十分详细。事实上,这份杂志对整件事件的报导,也极其详尽。它的标题是:“维奇奇煤矿谋杀事件始末”。维奇奇煤矿,就是蔡根富工作的那个煤矿,是该国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国营煤矿,以生产质地优良的无烟煤而著名。

  这个煤矿,在法国殖民时代就开始开采,该国独立之后,法国的技术人员并没有撤退,继续在煤矿服务。文章之中有许多图片,最大的两幅图片,一幅是蔡根富的照片,另一幅,是谋杀案发生的地点,那是一个三百七十公尺深的矿坑。另外还有一幅维奇奇煤矿第九号矿坑的横剖面图。

  和所有的煤矿相同,维奇奇煤矿也是愈开采愈深入地下,第七号矿坑已经深入地底三百四十公尺,是该矿新辟出来的一个矿坑。从横剖面图来看,升降机只能到第八层矿坑,再要下一层,是由一个斜道下去的,开采出来的煤,也由斜道由电动斗车拉上去,然后再经由多条曲折的运输带,输送到地面去。

  我对于煤矿内部,不算得很熟悉。在此以前,我只有三次机会,进入煤矿之中,那是中国东北的抚顺煤矿。这个维奇奇煤矿的采煤技术,显然十分先进。它已经摒弃了风镐采煤,而改用了最先进的水力采煤法就是利用激射的水柱,将煤采下来的一种最新方法。

  蔡根富在维奇奇煤矿中的工作职位是“一四四采煤小组组长”,这个采煤小组,一共有十四个矿工,这十四个矿工的照片,也全登在杂志上,他们全是死者。看来全是身体十分健壮的黑人。

  以我的估计,蔡根富若是没有超人的力量,或是惊人的杀人利器的话,单对单,他绝打不过其中任何一个黑人矿工。

  另外两个矿务局的高级官员,也是黑人;那七个矿务工程师,全是白人,其中有两个相当年轻英俊,看来有点像阿伦狄龙。

  我先约略地介绍一下大致的情形,是因为这篇报导相当长,我准备先择要翻译出来,因为这是我最初对这件事所知道的一切。

第二部:维奇奇媒矿凶杀案始末

  而从整篇报导看来,毫无疑问,蔡根富正是杀害那些人的凶手,虽然报导者最后也提出了几个疑点,但如果报导中所说的全是事实,我要救蔡根富,真是非来个大劫法场不可了。

  以下,是这篇报导的摘要:

  十二月四日,和往常一样,维奇奇煤矿的一千六百多名日班工人,开始了他们的工作。这一千六百多名矿工,都会在地底工作,深度自一百公尺到三百七十公尺不等。最深的,需要深入地底三百七十公尺,那就是一四四采煤小组。

  一四四采煤小组的组长是蔡根富,一个华人移民,在本国居住已有十二年,参加维奇奇煤矿工作,已有九年。起初是杂工,后来变为普通工人,一向表现沉默、勤劳,由普通工人而成为正式矿工,在两年前,被任为一个采煤小组的组长。这个采煤小组的十四名工人是……(以下是十四名冗长赘牙的非洲人名字,从略)。当蔡根富在地面,会齐了准时上班的十四名工人之后,他们像往常一样,乘搭煤矿的交通工具,来到通向地心的入口处。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到他们,事后,任何人都说,蔡根富的表现,和平时完全一样,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情形。

  上午九时欠两分,一四四小组全体人员,在入口处打了咭,乘搭升降机下降落矿坑,和他们同一升降机的是另一组采矿工人,其中一位工人,曾和蔡根富交谈,想看看他所带的饭盒是甚么食物。蔡根富让他看了,是中国式的炒饭。

  升降机落到三百四十公尺,那一组工人和一四四组一起离开,一四四组的矿坑在最深处,所以还要经过一个斜度相当高的斜道向下去,这条斜道,有的地方十分狭窄,通过的人,只能一个接一个地走过去。另一组的工人曾说,他听到一四四组走进斜道之时,还听得他们互相之间在说笑(这条斜道,和地位的示意,都有图刊出)。

  从那一刻起,一四四小组就和所有的人隔离了,在三百七十公尺深的地底,从事他们日常的工作。在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可以说与世隔绝。

  九时十分,煤矿的总控制室中,编号一四四的一盏绿灯亮起,表示一四四小组的日常工作,已经正常地开始,控制室的一个控制员(又是一个长得难读的非洲名字)曾和负责的组长蔡根富通话,蔡根富表示,一切正常,保持联络。

  在九时十分到十时二十三分之间,在三百七十公尺深的矿坑之中,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完全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只有蔡根富和那十四位工人才知道。但是十四个工人全死了,而蔡根富,如众所周知,他在事后,连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十时二十三分,总控制室突然接到了一四四的电话,控制员接听电话,电话是蔡根富打来的。

  蔡根富的声音极其急促,电话录音的全部对话如下:

  蔡:天,看老天份上,快请道格工程师!

  控制员:道格工程师在巡视第三号矿道,你那边发生了甚么事,快报告!

  蔡:(声音更急促)道格工程师,请他快来,尽快来,我对他说的事……请他快来!

  控制员:你那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蔡:(大叫)请道格工程师!

  控制员:我立即通知他,是不是还要甚么人帮助?

  蔡根富没有再回答,可是,他显然没有将电话挂上,因为控制员在立即通知道格工程师之际,听到了在坑道中传来的几下惨叫声。

  控制员知道在一四四坑道中,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因为即使是没有经验的人,也可以听得出,这种惨叫声,只有一个人在生命发生极度危险之际,才会发出来。

  控制员想和蔡根富联络,但是却没有回答,只是在电话中听到蔡根富在不断地重覆地叫著同一句话。而这句话,事后经语言专家鉴定,那是中国长江以北的语言。

  蔡根富在不断叫著的话是:打死你,打死你们!

  在蔡根富叫嚷之际,有尖锐的射水声,也有不断的惨叫声。控制员已经联络上了道格工程师,同时,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通知了警卫部门。

  道格工程师在接到通知时,正和六个工程师,陪同两位矿务局高级官员,在第三号矿道。当他接到了通知之后,他说了一句至今没有人知道是甚么意思的话,他道:“那个中国人,又在异想天开,胡说八道了!”

  另一个工程师问道:“甚么异想天开?”

  请注意,这两句对白,道格工程师的第一句话和另一个工程师的问话,他们是用当地土语说的,所以在场的其余工人,全听得很明白,事后的访问,所有人都听得他们这样说。

  可是,道格工程师在回答另一个工程师的问题时,却用了法语,他才说了几句,听得懂法语的包括七个工程师和两个矿务局的官员,都嘻哈大笑起来。至于道格工程师说了些甚么,由于在场的其余工人知识水准低,不懂法文,都未曾听懂。

  其中,只有一个略谙法文的工人,听到道格工程师的话中,提到了“眼睛”一词。

  道格工程师在讲完了之后,就和那几个工程师,以及两位矿务局的官员,一起离开,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去。

  这时,警卫部门,也已经接到了通知,派出四个人,由值班的警卫队长带领。附带要说明的是,维奇奇煤矿的警卫部队,是由国家精锐部队担任的,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是出色的军人,行动快捷,勇敢大胆。可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比道格工程师他们迟到了三分钟,而当他们赶到,看到矿坑中的惨象之际,四个人之中,有两个被当场惨状,吓得昏了过去。

  在警卫部队还未曾赶到之前,总控制室偶然可以在未曾挂上的电话之中,听到矿坑中发出来的声音。

  他们先听到,惨叫声停止了,射水声也停止了,只剩下浓重的喘气声。事后,许多接近蔡根富的人辨认过录音带中的那种喘息声,都认为那是蔡根富所发出来的。

  本来,根据喘息声来辨认是谁发出来,很不科学,但是在喘息声中,还夹杂著几个简单音节的语言,这几个简单的音节,可以肯定是蔡根富所发出来的,可是语言专家也无法认出他是在讲些甚么。

  到这时为止,也就是说,在道格工程师他们一行多人,还未曾到达之前,除了蔡根富一人之外,听不到其余人的声音。可以假定的情形是:除蔡根富一人之外,其余的人全部死了。而在七分钟之后,总控制室在未挂断的电话之中又听到声音,证明这个推测,因为那时,道格工程师和他所带领的其余人等,一到达了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之后,总控制室就听到了一连串的惊呼声,接著,便是道格工程师惊叫:“蔡,你发疯了,你……这些人全是你杀”

  可怜的道格工程师,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一下惨叫声所代替,随著道格工程师的惨叫声,又是一连串的惨叫声,其中有一位矿务局的官员高叫:“别杀我!别杀我!”可是他只叫了两下,就没有了声息。

  这时,整个总控制室都紧张起来,告急电话,不断打到警卫室,而且,紧急的红色灯号亮起,下降用的升降机立时被封闭,不准任何人使用警卫人员除外,而且,最底层的矿坑,在紧急令下封闭,连接近一四四小组矿坑的其他坑道中,工作的工人和工程师,也奉命疏散。

  总控制室的人员,还想在未挂断的电话中听到甚么,但是却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在一四四小组的矿道中所发生的事,究竟经过情形怎么样,虽然有许多“耳闻者”,而且所传出的声音,有录音带记录了下来,可供无数次重播研究,但是,唯一的目击者,却只有蔡根富一人,其余的人包括一四四小组的矿工,和道格工程师那一干人,全死了。

  估计在道格工程师等人遇难后的一分钟,首批警卫人员值班队长和三名警卫员,便到了现场。两名久经训练的警卫人员,一看到现场的情形,就昏了过去。即使是警卫队长,事后也要服食镇静剂,才能维持正常。

  警卫队长当时就作出了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立即封锁现场,不让任何人进入。

  清理惨案现场的工作,就由他们四人进行,也就是说,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只有蔡根富,看到过现场的情形。警卫队长的这个决定,经过矿务局、内政部和警察总监的批准,因为现场的情形,实在太恐怖了,绝对不适宜任何人看到,看到的人,一定毕生难忘,会在心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而影响其日后的生活。他们四个人,不幸已经看到了现场的情形,所以就由他们四个人负责到底。

  警卫队长的决定极其勇敢和负责,在案子发生后的一个星期,三个警卫员都不可遏制地酗酒,以致要被送入精神病中心治疗。队长本身,由于接连几天的不能进入睡眠状态,精神变得极度颓唐。

  当本刊记者访问队长时,队长神情憔悴,双眼布满红丝,正接受医生的治疗。

  本刊记者请他叙述现场的情形,被在场的医生所制止。但是,蔡根富要受审,在法庭上,队长一定要出庭供述他所看到的情形。可是事情出乎意料之外,本案开审之际,法庭批准了警卫队长和那三位队员不出庭的要求。法庭并且宣布,他们的供词不重要。蔡根富杀人证据确凿,而且不进行自辩。所以,罪名毫无疑问成立。

  本刊记者千方百计,想和队长以及那三位队员接触,但内政部和军方,都已将他们送到了所谓“安全地点”,不准任何人再与他们接触。

  整件惨案的经过,神秘莫测,疑点重重。为甚么一个一直正常的人,忽然之间,成了凶手?为甚么蔡根富只是请道格工程师去,而道格工程师一说之下,会有那么多人跟著去在职务上,他们是完全不必要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去,当然是由于道格工程师的话,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那么,道格工程师又讲了些甚么?

  一切问题,本来只要问蔡根富就可以解决,可是他偏偏不开口,一个字也不说,案发之后,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蔡根富的不发一言,使得最精明的审问人员也束手无策。司法部一位杰出的官员奥干古达先生,曾经在监狱中和蔡根富同处七日,希望可以听到他讲点甚么和案情有关的,可是也失败了。

  奥干古达只听到蔡根富用简单的音节,喃喃自语著同一句话。这句话,就是总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听到过他和沉重的喘息声所一起发出来的。语言专家经过再三研究,无法明白他这句话的意义。

  这件案子,轰动全国,蔡根富被定了罪、被判死刑之后,忽然写了一封短信,交给了监狱官员,信用中文写,经过专家翻译,信的内容,是声称他自己没有罪。信将会由司法部寄给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叔叔。

  蔡根富自称清白,这使整件案子更增神秘色彩,高层人员可能知道若干秘密,例如现场的情形究竟如何之类,但肯定不会公布,普通人可能永远不能明白真相。而且,内政部曾劝谕所有报章,不要过分渲染其事,本刊的这篇报导,有违内政部的谕示,我们希望,它不但能和外国读者见面,也能和本国的读者见面,任何人,都有权知道事实的真相!

  在我翻译完了这篇报导之后,我对这篇报导已经看了十七小遍。我注意到,这篇报导的执笔人,用的字眼,都十分小心,尽可能做到客观,几乎没有一点主观的意见、没有主观的想像和像是创作小说的描述。

  这是一篇极好的报导,使得读到这篇报导的人,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所说的。我也留意到报导的执笔人是比拉尔那是一位法国籍的记者。这位比拉尔先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日后我和他接触多了,才知道他的学问广博,处事客观,是一个典型的君子。

  当我研读完了这篇报导之后,我心中的疑问更多,主要的疑问,和报导最后一段所提出的问题相同:为甚么在一切全都正常的情形之下,一个生活正常、工作勤奋的人,会突然之间,凶性大发,杀了那么多人?又为甚么,在他被捕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我比写这篇报导的比拉尔更怀疑的是,因为我深知根富这一类人的性格。在比拉尔看来,根富是一个中国人,是神秘的东方人,多少带有一点高深莫测的意味。但是对我来说,我却知道,像根富这一类型的人,最安分守己,最战战兢兢,最不敢惹事生非。

  一个这样的人,忽然之间成了大屠杀的凶手,要说这其中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凶性大发”,那杀我头也不会相信!

  然则,在三百七十公尺深的矿坑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呢?是地底的空气,令人发狂?如果是这个原因,为甚么其他的人不发狂,只是蔡根富一个人发狂?这个假定,当然不成立。

  我有一个印象,是从那篇报导中得来的,这个印象就是:在矿坑中,一定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过,而且,发生了不止一次。因为在道格工程师一听到蔡根富在找他的时候,曾说了一句话,道:“这中国人又异想天开了。”他在“异想天开”之上,加了一个“又”字,可见得根富曾经将一件他所不了解的事,向道格工程师提起过,而道格工程师认为那是“异想天开”。

  在凶案发生之前,根富那么紧急,要找道格工程师,一定是这件他不了解、被道格工程师认为是“异想天开”的事又发生了!

  那么,这件究竟是甚么事呢?如果不是其余那些工人听不懂法文的话,那么这件是甚么事,一定早已为人所知,因为道格工程师曾对其余的工程师和矿务局的官员说过,大家听了之后的反应,全是嘻嘻哈哈,这一番话,只有一个略懂法语的人,听懂了其中“眼睛”一词!

  我觉得,事情既然是这样可疑,而蔡根富又被定了死刑,他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话,是不是愿意对一个儿时的游伴,说出其中的真相呢?

  我非到那个国家去不可了!如果我不去的话,只坐在家里想,决计想不出所以然来。

  当我决定了要动身之后,心境反倒平静了许多,我又试图在电话中和奥干古达先生接触,但是却找不到他,我只好拍了一封电报给他,说明我为了蔡根富的一案,就快动身前来。

  等到我办好手续,上飞机的时候,又已过了两天。在这两天之中,我听得老蔡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有十九天了”、“只有十八天了”。我只好安慰他说,不论情形多么坏,我一到,就找最好的律师,申请将刑期延迟,一定没有问题。

  老蔡破例来送我上机,我保证一到就打电话回来。老蔡这才红著一双眼,放开了我的手。我心中不禁苦涩,我此去,能将蔡根富救出来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我失败了,我真不能想像老蔡会伤心到甚么程度。而老蔡跟了我那么多年,他是看著我长大的,我实在不想他晚年有严重的打击。

  要到那个国家去,需要转机,我是在南非的约翰尼斯堡转机的,在机场停留期间,我又打了一封电报给奥干古达,告诉他我确切到达的日期。

  我并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的人,也不一定要人接机。问题是在于这件事,愈快有眉目愈好,所以我希望一到,就能够和奥干古达见面。等我又上了飞机,经过了若干小时的飞行,飞机在目的地上空盘旋之际,我发现下面的城市,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落后。

  从上空看下去,有高大的现代化建筑物,也有宽阔的马路。而当飞机降落之后,更是跑道宽直,机场设备良好。

  我才下机,就有一个机场工作人员向我走过来:“卫斯理先生?请跟我来,奥干古达先生在贵宾室等你!”

  这位奥干古达先生竟然如此之负责,这倒很出于我意料之外,也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因为至少一开始,事情相当顺利。

  我跟著那位机场工作人员来到了贵宾室,看到了一个服饰极其整齐,身形比我还高半个头,一副精神奕奕,可以接受任何挑战模样,三十左右,头发蜷曲,肤色黑如焦炭的非洲男子。那非洲男子一见了我,就急步走了过来,双手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摇著。

  他握手的气力是如此之大,虽然表示了他欢迎的热诚,但是要不是我,换了第二个,我真怀疑会不会吃得消!他一面摇著我的手,一面道:“太好了!卫斯理先生,我是……奥干古达!”他流利地说著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却只记得奥干古达四个字。

  我也连连摇著他的手:“我想不到你年纪那么轻,而且风度那么好!”

  奥干古达呵呵笑著:“你以为会碰到一个鼻子上穿著金圈子,围著兽皮裙,拿著兽骨矛的土人?”

  他说话十分直率,我也跟著他笑著:“很难说,也许你是用刀又吃人肉的那一类人!”

  奥干古达一点也没有黑人常有的那种自卑感,听得我这样说,后退一步,盯著我:“我还没有吃过中国人,我怀疑你哪一个部位的肉最嫩!”

  我们一起笑著,几乎见面不到三分钟,就熟络得和老朋友一样。他带著我离开了机场,登上了一辆车子。他的职位可能相当高,他的司机穿著笔挺的制服。

  来到了车前,奥干古达道:“我希望你先去见一个人,他对于整件事情,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而且在继续研究之中。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之后,已经从国际警方方面,得到了你的资料。这位朋友听到你要来,也极其高兴,他认为你来了,对整件事情的疑点,可以有突破性的进展!”

  我耐著性子,等他讲完,才道:“我除了见蔡根富之外,暂时没有兴趣见任何人!”

  奥干古达现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来。他正竭力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我却看得出他一定想对我掩饰甚么。所以我进一步又道:“我来,目的就是为了要见蔡根富,我一定要先见他!”

  奥干古达显然不愿意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他打开了车门:“请上车!”

  我并不上车,只是按住了他的手,直视著他:“等一等,你在玩甚么花样?是不是你们国家的法律,不让人接近已定罪的犯人,如果是这样,为甚么又批准我来?如果你们阻止我和蔡桹富会面,我会立即向联合国人权委员会投诉!”

  奥干古达有点啼笑皆非,连声道:“别冲动!别冲动!”他将声音压低,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来:“蔡根富不见了!”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真是整个人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甚么?蔡根富不见了?”我的大叫声,引得好几个人,全向我望了过来,奥干古达在刹那之间,有点手忙脚乱,又想按住我的口,又想拉我进车。

  我双手一翻,将他的两只手全抓住。奥干古达现出哀求的神色来:“求求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这件事,我们还保持著高度的秘密,要是一宣扬出去,全国的记者都要涌到我的办公室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说蔡根富不见了,是甚么意思?难道他还能从警卫森严的监狱之中逃出来?”

  奥干古达双手互握著,一脸恳求的神色:“上车再说,好不好?”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本来,我是很相信他的,现在,我也不觉得他在骗我,但是我总想到事情十分突兀:蔡根富不见了!

  不过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我不肯上车。在机场外也问不出甚么名堂来,所以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只有一肚子不情愿地上了车。奥干古达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也上了车,坐在我的身边。

  他一上车,就向司机吩咐了一句话,讲的是当地的土语。我在来之前,曾对这个国家的土语,临时作了一番研究,当然不能精通,但是简单的词句,还是听得懂的。我听得他吩咐司机:“到我家去!”

  我立时向他望了一眼:“为甚么到你家去?我以为是到你的办公室去!”

  奥干古达一听得我这样问他,双眼睁得极大,显然是我听得懂他吩咐司机的话,很令他吃惊。他望了我半天,才道:“国际警方对你的介绍,只怕还不及你真正本领的十分之一!”

  我笑道:“少对我送高帽子了!为甚么要到你家去?”

  奥干古达道:“蔡根富这件案子,表面上已经结束,法庭判了罪。但是,有几个人,包括我在内,认为整件事情的过程,不可思议,实在有继续研究的必要。经过总统的亲自批准,成立了一个小组。反正我是单身汉,也有宽敞的住所,所以这个小组,就在我家中进行工作。”

第三部:参加调查探索疑点

  奥干古达的这番话,不禁令得我肃然起敬!

  我一直认为,非洲的新兴国家,大都在政治上都十分落后。当然,其中有十分落后的,但是却也有相当进步的。

  像奥干古达的这个国家,总统就能批准奥干古达的要求,对有疑点的事情,作进一步研究!

  我用十分诚挚的声音说道:“真出乎我的意料,小组的成员是”

  奥干古达道:“我不想人多,总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我想你去见的记者比拉尔先生!”

  我“啊”地一声:“是他!”

  比拉尔就是写那篇报导的那位记者,他本来就是我想要见的人之一。奥干古达要我去见他,我当然不反对。奥干古达又道:“我希望从现在起,这个小组成员,变成三个人!”

  我立时道:“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但是,我首先要知道蔡根富是怎么‘不见’的!”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前天,蔡根富在狱中,意图自杀,用拗断的饭匙刺破了自己的咽喉”

  我吃了一惊,蔡根富如果自杀,事情就麻烦了!我不能将他带回去,真不知如何见老蔡才好!所以,我紧张得不由自主,欠了欠身子。

  奥干古达继续道:“当时被守卫发觉,可是他已受了伤。守卫带他到医疗室去治疗,医疗室的守卫很松,守卫一个不小心,蔡根富跳窗逃走的!”

  我不由自主,用拳在车子前座的背上,重重击了一下:“你们太不小心了!难道没有人追他?”

  奥干古达道:“当然有,可是没有追上。我们已密令全体警察注意他的下落,也监视了所有中国人的家庭和中国人常出没的地方”

  我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在监狱里,他已经企图自杀,你难道没有考虑到他逃走的目的,也是为了去寻死?”

  奥干古达叹了一声,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在监狱以外,要自杀实在太容易了!”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一阵心凉,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来,我要是能和蔡根富见面,事情可能变得相当简单,但现在……

  我思绪十分乱,简直没有法子继续想下去。奥干古达安慰我:“别悲观,到现在为止,我们也还未曾发现他的尸体!”

  我苦笑道:“他要是死在甚么荒山野岭之中,尸体永远不能发现!”

  我的话刚说完,汽车中的电话,响了起来,奥干古达拿起电话来,听了几句,神情变得又紧张又兴奋:“快调动人马,包围那个区域,随时向我报告!”

  他放下了电话:“一家超级市场,发现被人偷走了一批食物,职员说偷食物的是一个中国人,可能就是蔡根富!”

  我瞪大眼睛:“蔡根富偷了一批食物?他准备干甚么?去远足?”

  奥干古达摇著头:“总之,我们正在尽一切可能找寻他,不放过任何可能!”

  我道:“当然,在尽了一切努力之后,你们可能成功地找到他的尸体!”

  奥干古达对我的讥讽感到相当苦恼,他没有再说甚么,而这时,车子已经驶进了一个相当幽静的高尚住宅区,道旁全是式样新颖的花园洋房,车行其中,绝不使人感到是在非洲,反倒是想到在美国的比华利山!

  车子在一幢大花园洋房前停下,铁门自动打开,这种豪华的设备,使我忍不住又讽刺了奥干古达一句:“想不到贵国的国民生活水准如此之高!”

  奥干古达瞪了我一眼:“我不是普通的国民,我是国家的高级官员!我和如今住在泥土屋中的人一样,小时候大家过著同样的日子,但是,我肯努力向学,今天的地位,是我应该得到的!”

  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多争论下去,奥干古达显然杰出,和大多数黑人不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

  车在建筑物前停下,我们下了车,进了客厅。才一进客厅,我就吓了一大跳。在我想像之中,这幢建筑物的外表是如此华丽,它的主人的服饰又是如此整洁,屋内的布置,一定也是极其考究!

  可是我才跨进了玻璃门,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我见到的,只是一片凌乱!除了“凌乱”两个字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再用甚么字眼来形容这个至少有一千平方英呎的面积的大客厅。

  在客厅中所有的陈设之上,全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其中最多的是书籍和纸张,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诸如各种工具,一个相当大的煤矿坑道模型,正中央,靠著一具钢琴和一具相当庞大,我叫不出名堂来的机器,有一根相当长的管子,形状如同救人员用的水喉。

  由于这许多工具,原来象牙色的长毛地毯上,便全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油污。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正伏在地上,耳上套著耳筒,正全神贯注地在听著一卷录音带。这个人的外形,和凌乱的客厅,十分配合。他赤著双足,穿著一条短裤,上身赤膊,头发披肩,满面虻髯,我只能说他是一个白种人,至于他的面貌,要是他不将长发和长须作一番彻底整理的话,绝对无法辨认得出来。

  那人一看到我们,直跳了起来,当他跳起来的时候,他又忘记了先取下耳筒来,以致令得那具录音机被扯得翻了一个身,他也不去翻转它来,只是向著我大叫道:“你就是卫斯理?”

  我道:“是的,我就是卫斯理,请问知道我名字的猩猩先生是甚么人?”

  那人笑了起来,随便用手理了理头发,伸出手来:“比拉尔!”

  我早料到他就是比拉尔,我也知道,一般来说,记者的生活比较随便,但是我却也想不到比拉尔竟会随便到了这一地步!

  我和他用力握著手,奥干古达在一边道:“这里的一切,全是我们小组工作进行必须的工具和资料!”

  我直视著比拉尔:“我读过了你的报导,精彩得很,自那篇报导之后,可有甚么新的发现?”

  比拉尔摇著头,我道:“你和高级官员的关系那么好,工作小组又是总统亲自批准的,你至少应该会见了那位到过现场的警卫队长,知道了现场的情形!”

  我一来到,比拉尔对我竭诚欢迎,气氛本来是十分热烈的,可是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陡地静了下来,一声不出。我等了片刻,还不见他们开口,冷笑道:“怎么,我以为我已经是小组的成员了?”

  比拉尔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过来!”

  比拉尔向著钢琴旁,我一来就注意到,但是却不知道是甚么机械装置的机器旁走去,我跟在他的旁边。比拉尔也不怕机器上的油污和煤屑,将手按在上面,道:“照你的想像,一个死了二十多人的现场,应该是怎么样的?”

  我摊了摊手,道:“我根本无法想像,我也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在刹那之间,杀死二十多个比他强壮的人,除非他有杀人利器在手!”

  比拉尔呆了半晌,这时,奥干古达也走了过来,比拉尔才指了指那具机器:“这就是凶器,蔡根富用来杀人的凶器!”

  比拉尔的话,可以说极度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失声道:“这是凶器?这是甚么机器?”

  比拉尔道:“这是煤矿中使用的水力采煤机。”

  比拉尔只说出了这具机器的名称,我已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同时,我心中也已经隐隐约约,对惨案现场,有了一定的概念。我没有再出甚么声,而比拉尔则继续说著。

  比拉尔道:“这具水力采煤机是一种最新的采煤装置”他说到这里,拿起了那个钢制的喉管来,喉管的直径,大约是两吋,他继续道:“在这个喉管中所射出来的水柱,速度是每小时九十千米,它的冲力是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这一切,全是水力采煤机高压操作能力所造成的!”

  比拉尔一面说,我一面傻瓜也似地点头,同时,不由自主,有点发抖,皮肤上也起著疙瘩。

  比拉尔继续道:“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的冲力,足以将煤层切开,采下亿万年前因为重压而积聚而成的煤块,或者,我再说得更具体一些,这样的力量,足可以洞穿一块三寸厚的木板,或者”

  我突然起了一阵想呕吐的感觉,连忙作了一个手势,不让比拉尔再说下去:“别说了,我明白了!”

  比拉尔也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很同情地望著我,说道:“这是难怪你的,每一次,我一想起蔡根富用这水力采煤机射出的水柱,射向活生生人的身体之际”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们三人,不由自主地互望著,我甚至看到奥干古达黑得发亮的脸上,也现出了一阵异样的白色。

  那是由于我们三人,都想到了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的力量,冲击人的血肉之躯所造成的后果之故!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些死者”

  奥干古达忙接口道:“他们合葬在一起!”

  比拉尔补充了一句:“因为他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了!”

  我又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他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了”,这应该是最文雅的说法了!事实情形怎样,我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想也可以想得出来,蔡根富突然拧转了水力采煤机发射的方向,不是射向煤层,而是射向人!射出去的水,可以轻而易举射穿人的身体,射得人的头颅四下炸裂,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人的肢体,也可以将人的任何一部分骨头,射成粉碎!

  蔡根富用的是这样的武器,那难怪十四个强壮的黑人煤矿工人,会毫无抵抗的余地,而总控制室中听到的呼叫声,也如此之凄厉!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矿坑中那种血肉横飞的情景,虽然我未曾亲眼目睹,但只要略想一想,也足以令我双腿有发软的感觉。我绝对同情那位警卫队长和三位警卫员,他们居然还有勇气清理现场,那实在不愧为经过严格训练的斗士!

  当我坐下来之后,比拉尔也离开了那具水力采煤机,而且用一幅布,将之遮了起。

  他望著我:“蔡根富用水力采煤机作凶器,这一点,我在那篇报导中,并没有写出来,因为……这实在太骇人听闻!而且,也从未曾公布过,因为同样的水力采煤穖,在维奇奇煤矿中,有好几百具,如果一公布出去,难保没有使用者一时情绪冲动”

  比拉尔作了一个手势,我明白他的意思,新闻工作者都知道,刺激性新闻有传染性,这种情形如果在公众中传染开来,那么很可能,维奇奇煤矿,会变成维奇奇屠场!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奥干古达道:“我和比拉尔,曾经和现场目睹的四个人交谈过。”

  比拉尔道:“他们之中的两个,受刺激极深,无论如何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来。警卫队长和另一个,大致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其实,不用他们说,当知道了蔡根富是利用水力采煤机来杀人之后,任何知道这种水力采煤机性能的人,都可以想像得出现场的可怖情景来!”

  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比拉尔道:“而事后,蔡根富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应该说,他只是重覆著,甚至不断地说一句话,那句话,有四个音节,我们请了不少语言学家,其中有中国语言学家,来辨认这句话的意义,但是却无法知道这四个音节,代表了甚么!”

  我忙道:“中国的方言十分复杂,我凑巧和蔡根富是同一地方的人,那四个音节是……”

  比拉尔道:“你听著,这句话是:LA   QNA   MA   MA!”

  我呆了一呆,将比拉尔告诉我这四个音节,照样翻来覆去,在心中念了几遍,可是我却也无法说出那是甚么意思来。

  我并没有开口,但一定是我那种莫名其妙的神情,告诉了他们我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比拉尔立时现出了很失望的神情来。

  奥干古达道:“我看我们要一步步来,有很多事情,卫先生只是从报导中得到了解,并没有亲身体验过”

  比拉尔摇了摇手:“不错,你准备如何开始?”

  我的思绪也十分混乱,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要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自然是和蔡根富交谈,可是蔡根富却不知所终了!

  无法用最直接的方法进行,那就只有用间接的方法。我应该去看看蔡根富的住所。也应该到惨案发生的矿坑去看个究竟,更应该听听事情发生的经过时被纪录下来的录音带。

  我决定先听听录音带,我把我的意思说了出来,比拉尔和奥干古达都表示同意。比拉尔的工作十分有条理,别看他工作的场所如此混乱,所有的录音带都编了号码,依照时间先后为序。

  我将录音机搬上了桌,套上了耳筒,用心听起来。录音带中蔡根富的声音,讲的是相当生硬的法语,从他打电话到总控制室,要道格工程师立刻前去开始,一直到那十四个工人的惨叫声。然后是道格工程师来到之前那片刻间在那时候,只有喘息声和那四个简单音节的那句话,毫无疑问那是蔡根富拨出来的。

  刚才,当比拉尔用拼音拼出这四个音节给我听的时候,我全然不知道他在讲些甚么。可是这时,一听得蔡根富讲出来,情形便完全不同了!我一听就听出了蔡根富在讲些甚么!

  我也立时取下了耳筒来,望向奥干古达和比拉尔两人,他们也知道我一定发现了甚么,一起俯身过来。我吸了一口气:“那句话,蔡根富不断重覆地讲的那句话四个音节的话”

  比拉尔急不及待地道:“是啊,那是甚么意思?”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难怪连语言学家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这时,我也不知道如何将这句话的意思,转述给一个非洲人、一个法国人听。

  事实上,如果不是中国江苏省北部地区土生土长的人,要向他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一听到蔡根富重覆地讲著那句话,就听得出,他正在用家乡的土话,讲著一句基本上是没有甚么特殊意义的感叹词,在中国江苏省北部,连三岁小孩也会冲口而出的:“辣块妈妈!”

  这“辣块妈妈”中的“辣块”两个字,在苏北的语言中,是“哪里”的意思,但是和“妈妈”凑在一起,却又意义不明,大抵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而中国所有骂人的话,又都喜欢和人家的母亲扯上关系,所以才有这样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又演变成了一种感叹词、惊叹词,可以应用在许多地方。

  例如,在看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事情,引起惊叹时,可以使用。又例如,在完成了一件繁重的工作之后,感到心情轻松时,可以使用。再例如,在对付麻烦的事情时,也可以使用。这情形,有点像中国北方话中的“好家伙”、“他妈的”,实实在在,是没有甚么特别意义的。

  看,我在这里解释这句话,已经花去了不少篇幅,可以想像当时,我向一个非洲人、一个法国人,他们对中国语言是毫无认识的,而我要使他们明白,那是何等困难的事!我足足花了半小时的时间,辣块妈妈,总算他们两个人的领悟力强,明白了!

  他们虽然明白了,可是他们的神情,却还相当疑惑,比拉尔道:“你肯定这句话,没有别的意义了?”

  我有点生气:“当然我肯定,我从小就使用这种语言!”

  比拉尔道:“那么,蔡根富不断重覆著这个感叹词,是甚么意思呢?”

  我心中已经思索这个问题,所以比拉尔一问,我立时就道:“有几个可能,第一,他当时正因为自己完成了一件甚么事,而感到高兴和心情轻松。”

  奥干古达苦笑道:“他当时杀了许多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冷血的杀人犯!”

  我道:“我只是根据这句话的习惯使用法来分析!”

  奥干古达道:“第二呢?”

  我道:“第二,他当时可能是在一种极度的惊愕或兴奋的状态之中,以致他根本说不出旁的话来,自然而然,不断地重覆著地自小便使用的语言之中,一句最常用到的话!”

  他们两人都点著头,我又道:“第三,他当时可能有一种极度的仇恨情绪,而当他那种仇悢情绪得到了发泄之后,他不由自主地说著这一句话。”

  比拉尔道:“我不明白你第三点的意思。”

  我想了一想:“我可以举一个实例,使你明自。在我童年,家里的管教相当严,我的祖父,是一个自律极严的正人君子,他决不许子弟讲任何不合礼貌的话。‘辣块妈妈’这句话,不符合上流社会的人使用,所以我们家中的人,都不准说这句话。可是有一次,蝗虫为灾,祖父带著我去看放火烧田,将快可收成的庄稼,和遍天满野的蝗虫,一起烧光,当大火熊熊,烧得成千上万的蝗虫,发出一阵阵焦味之际,在我身边的祖父,竟也脱口而出,一连说了好几遍这句话!”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齐声道:“我们明白了!”

  我摊了摊手:“可是疑问又来了,蔡根富为甚么怀恨那些人?”

  比拉尔苦笑道:“不知道!”我也苦笑了一下,又继续听录音带,录音带中的一切,在比拉尔的那篇报导之中都说得十分详细,我不必再重覆一次了。

  听录音带,是我加入这个小组之后的第一件工作。花了大约三小时。唯一的收获,就是我解释了语言学家所不懂的那句话。可是对整件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疑点依然无法得到任何解释。奥干古达道:“你应该休息一下,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我摇头道:“我不需要休息,我想立刻到蔡根富的住所去看看!”

  比拉尔道:“那太容易了,蔡根富的住所,就在二楼,在我和你的房间之间!”

  我呆了一呆,不论我的脑筋多么灵活,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明白比拉尔的话是甚么意思。比拉尔彷彿很欣赏我的错愕神情,笑了起来,道:“我知道蔡根富的住所十分重要,必须研究他住所中的一切,他本来住在煤矿的职工宿舍之中,我已将他的整个住所全搬到这里来,以便随时进行研究!”

  我瞪著比拉尔:“你是一个大傻瓜,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失去了可能是极其重要的线索么?”

  比拉尔立时涨红了脸,看他的情形,像是准备和我进行长篇的辩论。但是奥干古达先开口:“我想你应该向比拉尔先生道歉,因为在搬迁之前,曾经拍摄了两百多张照片,房间中的一切,甚至是尘埃,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完全照原来的样放好,一切可以说等于没有变动过。

  我摇著头道:“我保留我的道歉,在搬移过程中,一定会损失甚么,而损失的东西,就可能是我们所需要的!为甚么一定要搬?”

  比拉尔仍然涨红著脸:“如果不将蔡根富的东西搬走,维奇奇煤矿的一千多职工,就拒绝再在宿舍中住下去,这就是主要的原因!”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也正搬也搬了。我只是道:“好,我们上去看看再说!”

  比拉尔也不再说甚么,三步并作两步,向二楼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二楼,是一道走廊,走廊的两旁都有房门,比拉尔在其中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推开作了个手势,请我进去。我才跨进房门一步,就不禁呆了一呆。房间本来很大,可是已经重新间隔过,间隔成一间大约十二平方公尺大小的房间,附属著一个设备简单的浴室和一个小厨房。

第四部:一块像眼睛的媒精

  这当然是依照职工宿舍的规格来建造的。可知比拉尔和奥干古达,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我首先看到的,是墙上所贴的两幅年画,年画已相当残旧了,一幅是胖娃娃抱著一条大鲤鱼,一幅是财神。这正是中国民间最普通的年画。看它们残旧的程度,可能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蔡根富带来的,一直珍而重之地保管到现在。

  房间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摺得很整齐,离床头不远处是一张书桌,书桌旁,是一只书架。书架上的书不多,我走过去约略看了看,几乎全是“怎样自修法文”这一类的书,都翻得很旧。而另有一部份,是有关煤矿技术的书,却一望而知没有怎么翻阅过,可能是蔡根富的程度,还够不上看这类书籍。

  另外,还有几本连环图,和法国的成人画报。

  从书架上的书籍看来,蔡根富该十分正常而又勤恳。

  在书桌上,有一架小型录音机,机中的录音带,是法语学习用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很难一一说明,但都是很正常的东西。

  另一边墙上,是一只衣橱,当我向衣橱望去时,比拉尔就过去打开了衣橱,橱内是几件普通的衣服。衣橱旁的墙上是一个三十公分见方的镜框,里面是十几张大小不同,摄影技术十分拙劣,而且已经发了黄的照片,我走近去看了看,其中有一张是蔡根富年轻时和老蔡合拍的照片。这些照片,也一点没有特别之处。

  我又走回去拉开书桌抽屉,抽屉中也没有甚么,只是在书桌左首的那个小橱之中,放著一块相当大的煤精。

  煤精,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到过,那是煤矿中的一种副产品,以无烟煤矿中较多,那是一种棕红色的透明体,相当美丽,形状不规则。

  在煤矿工人的住所之中,有一两块煤精作为陈列饰物,极其寻常,不足为怪,因为他们在采煤的过程中,时有发现。虽然一般来说,煤矿当局都要求工人将煤精上缴,因为那是相当值钱的工艺品的原料。但如果工人留下一些自己玩赏,煤矿当局也不会责怪。

  所以,当我看到那块煤精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加以特别的注意。反倒是比拉尔在我身后道:“你看看这块煤精,它的形状,好像很特别!”

  我略俯了俯身子,顺手将那块煤精取了出来。

  这是相当大的一块煤精,大约有四十公分高,宽和深都在二十公分左右,呈长卵形,而在它的中间,有著一块煤块,那块煤块,呈相当圆的圆形,恰好位在正中。

  煤精本来就是和煤一起形成的物质,它在未被采出来之中,杂有煤块,也不是甚么稀罕的事。

  我将这块煤精捧在手里,看了片刻,向比拉尔望了一眼:“我看不出这块煤精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比拉尔道:“你将它放在桌面上,离开几步看看!”

  我不知道比拉尔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是照做,后退了几步,看看那块煤精,在我仍然没有甚么特别发现之际,比拉尔又提醒我:“你看它像甚么?”

  一经比拉尔提醒,我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那块煤精呈长卵形,而两头略尖,正中间,又有圆形的一块黑色的煤块,看起来,活像是一只眼睛!

  比拉尔忙道:“你看起来,它像甚么?”

  我指著那块煤精,说道:“任何人看起来,它都像是一只眼睛!”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互望了一眼,我觉得很奇讶:“不论它像甚么,它只不过是一块煤精,你们对这块普通的煤精,有甚么怀疑?”

  奥干古达道:“不是对这块煤精有甚么怀疑,而是对蔡根富的行为,感到疑惑。”

  我道:“一个矿工,留下了一块形状古怪的煤精,这是很普通的事!”

  奥干古达道:“问题是在于蔡根富平时最憎厌工人的这种行为,他曾经向保安科报告过很多次工人私藏煤精的事件,令得保安科也为之讨厌,事实上,煤矿当局,反倒是不在乎这种事的!”

  我“哦”地一声,这样看来,多少有点不寻常了,蔡根富是一个忠厚的老实人,他一定是认为工人不应该私藏煤精,所以才经常举报的,可是他为甚么自己又偷偷藏起了一块呢?是不是这块煤精,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比拉尔道:“你再仔细看看,可以看到这块煤精,曾被人钻过一个小孔!”

  我又拿起了那块煤精来,仔细看看,果然,它上面有一个小孔,直达中心的煤块部分。这个小孔当然不是天然生成,是钻出来的。

  我说道:“这也是蔡根富做的?”

  比拉尔道:“不能证实,我们在他的住所之中并没有找到工具。但是他是一个管工,要弄到或借到一些工具,轻而易举。”

  我嗯地一声,将那块煤精又放回桌子上,再后退了几步,愈看愈觉得那像是一只眼睛。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是没有意义的!我向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望去,在他们两人的心中,显然也有同感。

  我又花了一小时左右,检查蔡根富房间中其它的东西,可是连记下来的价值都没有,蔡根富是一个太平凡普通的人,以致连他所拥有的一切,也平凡得完全不值得引起任何注意。

  当然,那块活像眼睛的煤精是例外。我在想,如果蔡根富有记日记的习惯,他或许会记下他发现这块煤精,和为甚么保留下来的原因。可是却全然找不到甚么日记或其他的文字。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我道:“道格工程师的住所呢?”

  比拉尔像是早料到我会这样问一样,立时道:“道格工程师是住在高级工程人员的宿舍之中的,我也曾经作过详细的检查。”

  我道:“发现甚么?譬如说,他是不是有记日记的习惯,或者类似的”

  比拉尔摇头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因为道格工程师在一听到蔡根富找他之际,曾经说过‘那中国人又异想天开了’这样一句话,我也很想弄明白他说的异想天开是甚么事,希望他有记载,可是没有。”

  奥干古达补充道:“道格工程师专门搜集内中夹有杂质的煤精,在他的住所中,这样的煤精有上千块之多,洋洋大观。”

  我立时道:“这里没有甚么可看的了,我们上道格工程师的住所去!”

  奥干古达道:“你一点未曾休息过,总该吃点东西!”

  我摇头道:“去了再说!”

  比拉尔微笑著,奥干古达瞪了我们两人一眼:“你们两个人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一投入工作,就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我苦笑道:“你以为我喜欢工作?我想尽快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奥干古达道:“我不奉陪了,你可以和比拉尔一起去,他兴趣不亚于你!”

  我正色道:“我不单是为了兴趣,这件事关乎二十几个人的性命,现在又关系著另一个人的性命!”

  奥干古达并不争辩,只是摊了摊手,我又道:“今晚我休息,明天一早,请你安排我到一四四小组的煤矿坑去!”

  奥干古达一愣:“有必要么?”

  我学著他的声调:“有必要么?我不知道查案子除了勘察现场之外,还有甚么更重要的事!”

  奥干古达作了一个不让我再说下去的手势:“好,好,我去安排,明天!”

  我们三个一起下了楼,这时,我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仆人,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人,当我们下楼时,他正用一只银盘子,捧出了咖啡和点心来。我们三人胡乱吃了些,奥干古达仍然坐著他的大房车离去,我和比拉尔,由比拉尔驾著一辆车离开。

  比拉尔一面驾车,一面道:“你看到了,奥干古达十分忙,本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工作,现在好了,有你来帮我的忙。”

  我叹了一声:“你或许不知道我来的目的!我是为了救蔡根富而来的!”

  比拉尔呆了一呆,道:“救蔡根富?你救不了他!那些人,全是他杀死的,问题在于他为甚么要杀那些人!”

  我没有说甚么,心中苦笑了一下,我也承认,从任何角度来看,蔡根富的而且确是杀了很多人。他为甚么要杀人,我还不知道,但总不能说他是自卫杀人吧?那也就是说,蔡根富的罪是肯定的了,我救不了他!想起了在家里等我带蔡根富回去的老蔡,我不禁感到头痛。我倒有点庆幸蔡根富逃了出来。我希望奥干古达他们找不到他而我反倒发现了他,那么我就有办法带著蔡根富偷偷离开。可是,我是不是应该帮助一个证据确凿,近乎疯狂的杀人犯呢?

  在我心情十分矛盾之际,车子已驶过了一列十分精致的小洋房,我也看到了不少白人小孩在屋前的空地玩耍。车子在其中一幢小洋房前停了下来,那幢房子前,有两个警察守著。车子一停下,两个警察就走了过来,向比拉尔行敬礼,又以十分疑惑的眼光看著我。

  比拉尔向他们道:“这位是卫先生,以后他无论甚么时候要来,你们都应该帮助他!”

  两个警蔡一听,立时又向我敬礼。比拉尔带著我向前走去,经过了门前草地,比拉尔取出钥匙来打开门 过了进厅,就是客厅。

  道格工程师的客厅,布置得十分奇特,有四只相当大的橱,陈列著大大小小的各种形状的煤精,为数真不下千块之多。

  这些煤精,正如奥干古达所说,全是其中含有“杂质”的。所谓“杂质”,真是包罗万有,有的是石头,有的是煤块,其中一格之中,陈列著的煤精,中间有完整的或不完整的昆虫,这些全是亿万年前的生物,被奇妙地保存下来。

  据我看这里的收藏是同类收藏中最丰富的了。我一面看,一面对比拉尔道:“蔡根富和道格工程师的感情相当好?”

  比拉尔道:“是的,道格工程师为人随和热心,一直在教蔡根富法语。”

  我道:“那么,就有可能,蔡根富住所中的那块煤精,是他要送给道格工程师的!”

  比拉尔道:“也有可能,不过煤精中夹有煤块,那是最普通的一种。”

  我点头道:“可是它的样子不普通,它像眼睛!”

  比拉尔在这时候,突然震动了一下,向我望来,而在此同时,我也想到了一件事!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说道:“眼睛!”

  “眼睛”本来是极普通的词语,可是这时我们想到的,却是道格工程师对另外几个工程师和矿务局官员的几句话中,唯一被在场的工人听懂的,就是“眼睛”两个字!

  道格工程师当时讲述的事,是不是和“眼睛”有关?或者进一步,是不是和一块像眼睛的煤精有关?而他的话,又为甚么引起其余的人嘻哈大笑呢?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很久,全都没有答案。

  比拉尔又带著我,去看道格工程师住所的其它地方。我最感兴趣的是道格工程师的书房。原来他不但是一个采矿工程师,而且还是一门十分冷僻科学的专家。他在这门冷僻科学上,有著相当高的研究成绩,这门科学是古生物学,道格工程师对古生物中的爬虫类、昆虫等的研究,极其突出。

  在他的书房中,有很多这一类的书籍杂志,有不少杂志上,有道格工程师的著作。

  我猜想,他的职业是采矿工程师,采矿必须发掘,而且有的时候,还会掘得极深,在地底下,可以发现许多生物的化石,他对古生物的兴趣,一定从此而培养出来。刚才在客厅中,我看到的那些煤精之中,不少有著生物的整体或残体。这些生物,至少也是几百万年以前的东西了!

  我一面随便看著,一面问比拉尔道:“他没有日记留下来?”

  比拉尔道:“没有,我几乎已经看过这里的每一个字,想找出一点线索来,可是找不到!”

  比拉尔的样子虽然不修边幅,而且他的工作方法也嫌太凌乱,可是却毫无疑问,工作极其认真。他说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线索,那么,就算由我再找一遍,也一定白费力气!

  我叹了一声,翻著一本旧杂志:“我注意到有许多关于古代生物的专家性意见,发表在这些杂志中,你可曾发现哪一篇是特别有趣的?”

  比拉尔抓了抓他的乱发:“有一篇,十分有趣,他独排众议,支持一个中国水利工程师的意见。”

  我有点莫名其妙:“甚么意思?”

  比拉尔对于那堆旧杂志,显然十分熟悉,他顺手捡出了两本,说道:“你先看这一本,这上面,有那位中国水利工程师的短文。”

  我实在不想将事情再扯到“中国水利工程师”身上在,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我的耳际,好像时时想起老蔡的声音在提醒我:还有十六天了!

  尤其,蔡根富如今又不见了,事情可以说糟糕之至,我首先得专心一致找寻蔡根富。

  可是,当我看到比拉尔将旧杂志递给我之际,现出了一种很想我看一看的神情,我接过那杂志,打开,找到了那篇短文。

  那篇短文相当短,作者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名字不重要。他在那篇短文中叙述的那件事,的确极其有趣。

  这位中国水利工程师,说他在参加一项水利工程之际,发现了一件怪事,知道这本杂志对于古生物有相当的研究,所以才将这件事,简单地记述下来,以供研究。

  这位水利工程师,当时参加一项工程,叫“双沟引河工程”。这是中国修治淮河工程中的一项小工程,主要的工程,是在淮河和洪泽湖之间,挖掘一道引河,可以使淮河水涨之际,引淮河的水注入洪泽湖之中,将洪泽湖当作天然的水库。

  当然,整个工程,还包括在引河的两端,建设水坝等等。作者说得十分详细,而我在转述之际从略,因为这和整个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位作者还画了图,说明这道引河的位置,这道河,因为距离中国安徽省北部的双沟镇相当近,所以就定名为“双沟引河工程”。而整篇短文的题目,我相信是杂志编辑代拟的,就叫作“中国双沟引河工程中发现活的古生物?”

  在标题中加上一个问号,显然表示不完全相信这位作者所说的事。

  这位作者所说的事也很简单的。他说,在挖掘那道河的过程中这条河,宽一百五十公尺,最深处五十七公尺,当发掘到二十多公尺深的时候,工人在泥土之中,发现了一条活的膳鱼。

  作者对当地的土质,形容得很详细,并且有土壤成分的科学分析,连带也说明了在挖掘过程中发现的其余化石,包括巨大的兽类骨骼化石等等。也详细形容了这条鳝鱼的形状和颜色,根据形容来看,那实在是一条极其普遍的中国黄鳝。

  这条黄鳝被掘出来的时候,是蜷缩在一个只有半立方英呎大小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离开外面天地最近之处是地面,那是二十多公尺。当地的土质十分硬,工程进行之间,需要采用先打孔,后灌水的方法,使泥土松软,而整块倒下来。

  在鳝鱼居住的空间的壁间,略见润湿,而这条鳝鱼,活得相当好,毫无疑问,那是一条活鱼。根据当地的土质,化石发现的情形而论,这条鳝鱼被埋在二十公尺深的地底,至少超过一百万年了!

  这条鳝鱼,真是一百万年或更久以前的古生物?在完全没有食物和空气的情形下,它是如何生存下来的?这位作者提出了好几个疑问,请求杂志的编辑解答。杂志编辑在文后加了一段按语。说这件事是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希望世界各地的专家,来发表意见。

  我花了十分钟时间,看完了这段短文,神情疑惑,抬起头来:“这位水利工程师所说的那个地方,我倒相当熟悉。洪泽湖是中国的五大湖之一,我在多年之前,曾和几个朋友在那里耽搁了半年多,目的是为了找寻沉在湖底的一座水底城!”

  比拉尔眨著眼睛:“请你再看这一篇文章,那是道格工程而写的。在道格的文章之前,已经至少有二十篇以上的文字,参加讨论。其中不乏有国际知名的古生物家,他们根本否定有这样的事。到后来,这件事索性被称为‘中国人的玩笑’。”

  我皱了皱眉:“这不很合理吧,那些专家怎么可以否定一件事实?我相信那位作者报导这件事,绝不是开玩笑。”

  比拉尔道:“你看看道格的文章!”

  我打开了那本杂志,看到了道格的文章,道格一开始就写道:“被称为‘中国人的玩笑’这件事,使我本人感到十分悲哀,因为那使我发现,科学界人士,对于一件自己知识范围之外的事,就一律冠以‘不可能’,根本采取否定的态度,而不是信了会有这样的事实,再去作进一步的探索研究!”

  我才看了一段,就大声叫好:“这才是真正科学的态度!”

  比拉尔道:“是的,虽然道格也不知道那条黄鳝何以可以在二十公尺的地下生活,而且,这条鳝鱼显然不是由别的地方移居来,而是当地由沼泽变成陆地时,被困在其中的。但是道格的态度却十分客观!”

  我继续看下去,道格的文章接著大发议论,指责各专家的态度轻佻和不负责任。我以最快的速度将之看完:“照这样看来,道格工程师是一个可以接受怪事的人!”

  比拉尔道:“是的,我知道你现在心中的问题是甚么,和我当时所想的是一样:既然道格工程师可以接受一条鳝鱼在地底下活一百万年的事实,何以他又会说蔡根富是在‘异想天开’呢?”

  比拉尔说的问题,正是我想到的,他已先我说了出来,我只好道:“你可有答案?”

  比拉尔道:“我想,每一个人接受事物的怪异程度,有一定极限,因他本身思想、教育水准、生活经验而不同。道格工程师的极限,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但是还未曾高到可以接受蔡根富向他诉说的那件事的程度!”

  我对于他的分析,表示十分赞同,我一面旋转著一张可以转动的椅子,一面道:“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蔡根富究竟说了些甚么,你难道没有”

  我本来想问他难道没有向蔡根富问过,我立时想到,蔡根富除了那一句“辣块妈妈”之外,其余任何话都没有说过,比拉尔当然也得不到任何答案,所以我的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比拉尔苦笑道:“蔡根富如果肯说,问题就简单了。他不肯说,而我想,不论那是甚么事,一定是发生在一四四小组的工作矿坑之中的事,所以我”

  我接口道:“你去过?”

  比拉尔道:“我去过?你以为我的胡子是在哪里长出来的?我在那坑道中,足足住了一个月,从那时起我开始留胡子,而且发誓,如果这件事不是有了彻底的、令人满意的答覆,我就不剃胡子,一直留下去!”

  我对于比拉尔的话,倒一点不觉得怀疑,因为我一看到他,就看出他是有那种锲而不舍精神的人。

  比拉尔又道:“自从惨案发生之后,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就被封闭了,现场清理之后,我就进去,一个月之久,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可是却甚么也没有发现!”

  比拉尔说到这里,神情多少有点沮丧,搔著他的乱发:“照说,那里如果有甚么古怪的事曾经发生过,我一定可以遇上的!”

  我也很同意比拉尔的话,在推理上,他的话无懈可击!除非没有怪事发生过,如果有怪事发生的话,一定是在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之中,而比拉尔在那矿坑中住了一个月,应该可以遇上怪事。除非怪事发生了一次之后不再发生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也要到那矿坑去一下,或许有甚么是你忽略了的!”

  比拉尔只是挥著手,没有说甚么。

  我和他离开了道格工程师的住所,此行,除了看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煤精之外,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

  当我们又回到了奥干古达住所的时候,我实在感到疲倦了,所以,到煤矿去的行程,安排在明天。

  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休息了两小时,一直和比拉尔一起闲谈、讨论。他将他所知道的这一件事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有的地方,甚至已说了四五遍之多。我就他所说的一再思索,可是对于蔡根富为甚么要杀人,还是莫名其妙。

  当晚,后来奥干古达也赶回来,参加了讨论,我们在各自的长叹声中结束了讨论。

  第二天,我们三人,坐著奥干古达的座驾车,向煤矿进发,驶出不久,一路上,已全是载著煤矿工人去换班的车子煤矿二十四小时不断生产。

第五部:深入地底犹如进入地狱

  一小时后,进入了煤矿的范围。我在事先已经得到了煤矿的全图,所以知道,我们眼前那一座至少有十几个山头的大山,整个维奇奇山的下面,全是丰富的、品质极其优良的无烟煤。这个煤矿,已经开采了一百多年,估计至少还可以开采两百年。

  奥干古达的车子,停在一个矿坑入口处。几个煤矿的负责人迎了上来,而当我下车之际,旁边围住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当地的中国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一个中国人成了“杀人王”,另外又有一个中国人来,自然会成为群众的目标。

  我们从一个煤矿职员手中,接过了头盔和安全电筒,由他陪著我们,进入升降机。当升降机向下落去之际,我们根本无法交谈,因为煤矿中各种机器运转的声音,在被挖空了的地底,响起几十重回音。

  但当升降机落到一百五十公尺以下时,却又静了下来,从升降机中看出去,可以看到像是蜘蛛网一样,向四面散布开去的坑道,每一个坑道,都通向一个矿坑。当运煤的斗车,自坑道中隆隆响著驶过来之际,就有一阵惊心动魄的声响。

  升降机继续向下落著,我们都不说话,我心中在想著,半年之前的某一天,可能也是在这个时候,蔡根富和一四四小组的工人,也是循这个升降机下去的。他们在升降机中还有说有笑!

  升降机到了三百三十公尺处,停了下来。

  比拉尔道:“我们到了!我们必须步行向下四十公尺,才可以到达矿坑!”升降机的门打开,我们一起走了出去。我看到眼前是一条斜向下的坑道,由于有转折,所以看不到尽头。

  那职员的脸上,现出了一阵子犹豫的神色来。奥干古达拍著他的肩:“我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你可以上去,不必陪我们了!”

  那职员一听得奥干古达这样讲,犹如死囚听到了特赦令一样,连声道谢,进了升降机,升降机也立时向上升了上去!

  奥干古达向我做了一个怪表情:“你看到了!煤矿中所有的人,一提起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就像是提到了地狱一样!”

  奥干古达在这时,忽然用到了“地狱”这样的字眼,这倒令我发了半晌呆。

  我如今深入地下三百多公尺,升降机已升了上去,我所处的地方,几乎与世隔绝。在那样的地底深处,人的语声,听来也十分异样。而四周围除了通风设备所发出的那种沉闷而有规律的胡胡声之外,甚么声音也听不到。这种情形,真令人想起“地狱”来。

  我没有出声,我们三人,由比拉尔带头,一起向前走著。斜向下的坑道,倾斜的角度大约是二十五度,行进了一百公尺左右,坑道便转了弯,再向前去,又行进了大约一百公尺,面前现出三条岔道。

  奥干古达指著左面和中间的一条,道:“这两条坑道,本来准备向前伸延,开辟新的矿坑,但因为惨案发生,工程也停止了!”

  我向那两条坑道看了一眼,两条坑道,大约都只向前伸延了二十公尺左右,便是尽头。

  我们一路前来的坑道上下左右,都有十分巨大的木柱和木板支撑著,所以并看不到煤层。在这两条建筑未曾完成的坑道中,却还没有这样的设备,所以可以看到乌黑晶亮的煤层,电筒光芒照上去,煤层的反光是如此之晶莹,未曾深入过煤矿的人,很难想像。

  奥干古达又喃喃说了几句,大抵是这个煤矿,是世界上蕴藏量最丰富、品质最优良的无烟煤矿等等。而比拉尔已带著我们,向左首的那条坑道走去。

  我知道,再向前去不久,就可以到达惨案现场,所以心中不免有点紧张。又向前走了一百公尺,我看到了一个相当大的矿坑。

  一般煤矿中采煤的情形,是从坑道的尽头开始采,矿坑在采煤的过程中形成,愈开采愈大。一直到了工程师认为应该转换新的采煤地区为止,再退回来,逐步开辟坑道的两边,直到邻近的坑道连为一气,变成一个大矿坑为止。

  如今,我所看到的那个矿坑,显然开采并不太久,体积不是很大。看起来,像是一个四周上下,全是乌黑晶亮煤块的山洞,约有四公尺高,横、直各十公尺左右。矿坑中通风设备的声响较大。我看到还有三具水力采煤机在矿坑中,以及还有一些凌乱的杂物。看起来,这是一个普通的煤矿矿坑,和我以前曾经到过的煤矿,并没有甚么不同。

  现在,当然绝看不出在这个矿坑中曾经发生骇人听闻的惨剧。也不觉得它有甚么特别可怖之处。

  我们才一进矿坑,比拉尔的神态,就显得十分特异,他那时的神情,可以说是一种极其可怖的神情,指著前面,口唇头动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奥干古达循他所指向前看去,神色也为之陡地一变。我知道这一定有甚么不对头了,忙向比拉尔望去,比拉尔直到这时,才喘过气来,他的声音,因为他在急速地喘气而变得十分尖厉:“在我离去之后,有人在这里采过煤!”

  他一面说,一面急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矿坑的尽头,才站定了身子,手仍指著前面,在他所指处,直到此际,我才留意到,有一个大约一公尺高的洞,那个洞,看来相当深。

  奥干古达这时,也急速地向前走去,我忙也走向前去,那个洞十分黑暗,我们三人,一起用电筒向内照去,洞愈向前愈是窄,看来开这个洞的人,目的并不在于采煤,而只是想开一个通道,而且他开这个通道的目的,也只要仅仅可以供一个人挤过去就算了!

  由于洞愈向前愈窄,所以三支强力电筒的光芒,竟不能射到尽头。

  比拉尔首先直起身子来,他不等我们两个人开口,就道:“我曾在这里住过一个月,闭著眼睛也可以指出甚么地方凸出来、凹进去!”

  奥干古达喃喃地道:“开始时有军队守卫,后来守卫撤退,可是我决不相信有甚么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进这个矿坑来。”

  比拉尔仍在喘著气:“矿坑中是不会自己出现这样一个洞的!”

  我道:“与其说这是一个洞,不如说这是一条通道,而且,要在煤矿之中开挖出这样的一条通道的话,也不是容易的事。”

  比拉尔道:“这里还有三具水力采煤机,懂得使用它们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种事!”

  奥干古达叫了起来:“你们两人,企图说明甚么?”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齐声道:“蔡根富!”

  奥干古达的身子震了一震:“蔡根富?你们的意思是,蔡根富逃走之后,又回到这里来,开了这样一条通道?”

  我道:“这条通道,除了蔡根富之外,你想是甚么人开的?”

  我们三人的意见,显然有了分歧,我和比拉尔的意见一致,奥干古达则并不同意我们,他挥著手,讥嘲地道:“或许蔡根富就在里面,你们只要对著洞口大叫,他就会走出来!”

  比拉尔冷冷地说道:“很好笑!”

  我道:“你们看到没有,这条通道很长,说不定通到甚么地方去。蔡根富真有可能是躲在里面!奥干古达先生,你不是曾接到过报告,说有一个类似蔡根富的人,在一家超级市场中,偷走了大量的食物?”

  奥干古达冷笑著:“可是别忘了:这里的通风设备,是我们下来时才开始发动的!”

  比拉尔道:“争甚么,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比拉尔一面说,一面矮著身,就待向洞内钻了进去,可是奥干古达却一伸手拦住了他:“不能去!”

  我道:“你是怕蔡根富会害他?我去!蔡根富不会伤害我!”

  我一面说,一面已对著洞口大叫道:“根富,我是卫斯理,是你四叔叫我来的!现在我进来看你,你不要害怕,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我叫了两遍,用的全是家乡话。我的声音,在那个洞中传了进去,我相信如果洞中有人的话,那人一定可以听得到。

  我叫完之后,等了片刻,希望洞中会有回答,可是洞内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望向奥干古达,奥干古达却仍然摇著头:“还是不行,我要对你们两人的安全负责,而我自己也不想去作冒险!”

  比拉尔有点发怒:“那应该怎么样?这里突然多了这样的一个怪洞,这应该是我们从事研究整件事件以来最大的突破,而你却诸多阻挠!”

  奥干古达道:“你以为我不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当然要有人进去看个究竟,但不是我们,我立刻去召武装人员,配带无线电对讲机,让他进去,然后,我们进一步的搜索!”

  比拉尔向我望来,虽然我愿意自己进去,可是看奥干古达的神情,他一定不准,所以我只好采用他的办法,说道:“也好!”

  比拉尔看到我也转而支持奥干古达,只好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奥干古达来到一只木箱之前,打开了木箱,箱中是一具电话。他拿起电话来,要总控制室转按警卫室。我看著他打电话的情形,想像著当时蔡根富也是使用这具电话,通过总控制室,作紧急要求,找寻道格工程师。后来,就发生了可怕的事件,而电话一直未曾挂上,在矿坑中发生的事虽然没有人看到,但是声音被纪录了下来。

  这时,我料断,蔡根富极可能在逃走之后,感到无处藏身,所以在偷了大批食物之后,又回到这里来。他是一个极有经验的矿工,可能知道由这里开一个通道,可以通到甚么安全的地方,供他藏身之用。

  蔡根富如果偷走了大批食物,那么,他当然不准备再自杀。要自杀的人,要食物何用?

  奥干古达不久就放下了电话:“很快就会有人来,别心急!”

  比拉尔真的很心急,因为他不住用电筒向内照著,几乎就要钻进去,奥干古达在那样说的时候,是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回来的。

  我道:“我们一进来就被这条通道吸引,你看看是不是还有甚么不同的地方!”

  比拉尔像是被我提醒了,四面走动著,我也打量这个矿坑中的一切,可是,看来实在没有甚么特异的地方。如果是我一个人看的话,甚至也不会去注意那条通道。

  比拉尔来到了一处,那处有一个木箱,木箱中有一些工具,也有点废物,比拉尔俯身在木箱中翻了一会,陡地叫了起来:“看!”

  他一面叫,一面已从木箱中拿起了一件东西时,那是一罐罐头啤酒,我和奥干古达都莫名其妙,比拉尔的神情却兴奋莫名:“以前没有,蔡根富一定到过这里!”

  奥干古达道:“没有记录说蔡根富喜欢喝啤酒!”

  比拉尔瞪著眼,指著那通道:“当然他不喜欢喝啤酒,如果他爱喝啤酒,他一定带进去了!我想,这是他偷来的食物一部分,当他带著食物到这里之后,发现其中有一罐啤酒,而他又是不喜欢啤酒的,所以就顺手抛进工具箱中算了!”

  我忙道:“那个超级市场中出售的货物,应该有标志!”

  奥干古达忙走了过去,比拉尔将啤酒向他抛来,他伸手接住,看了一看,就道:“不错,正是那家超级市场中的货品!”

  比拉尔极其兴奋:“蔡根富曾到过这里,还有疑问么?”

  奥干古达道:“没有疑问了!愈是肯定他有可能在里面,我们就愈要小心!别忘了他曾杀过二十三个人!”

  比拉尔道:“我同意,可是小心,并不是等于我们放弃不搜索!”

  奥干古达说道:“谁说不搜索?”

  就在这句话出口之后,脚步声传来,一个武装军事人员,提著一大袋东西,走了进来。这个黑人的年纪极轻,我猜不超过二十岁。从他的制服来看,他是一个低级士官,他一进来,就向奥干古达行敬礼,道:“中士哈率苟报到,准备进行任何任务!”

  奥干古达道:“我所吩咐的装备全带来了?”

  中士道:“全带来了!”他一面说,一面放下了肩上的自动步枪,打开了袋子,我看到袋子有一件防弹背心,有头盔,有防毒面具,有无线电对讲机,有强力的手提照明设备。

  当时,一看到这些,我和比拉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的确是很令人发噱的,这位中士的那些装备,绝不比诺曼第登陆,要去作浴血苦战的兵士逊色,而他所要做的事,只不过是到那通道中去探索一下而已!

  比拉尔和我一起笑著,而当奥干古达狠狠瞪了我们一眼之后,我们两人对于他的小题大做,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然在后来,我和比拉尔,对于我们的失笑都感到极度的后悔,但当时,我们实在是想像不到事态的发展,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奥干古达在瞪了我们一眼之后,又向中士道:“所有一切配备,全都性能良好?”

  中士答道:“全部都检查过了!”

  奥干古达的神情十分严肃,他那种严肃的神情,使得我和比拉尔倒不好意思再笑下去。奥干古达道:“中士,我要你执行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可能十分危险!”

  中士眨著眼,显然有点不明自奥干古达的意思,他又向那些装备看了一眼,用意也很明白,他心中是在想:“有了这些装备,进行甚么任务都不怕!”

  奥干古达又指著那个洞口道:“你的任务是进这个洞去,这个洞内是一条通道,你要弄清楚通道通向何处,有任何发现,都通过无线电通讯仪,向我报告!如果遇到了甚么困难,立刻退出来,有问题没有?”

  中士受了奥干古达的影响,神情也紧张起来:“洞中有甚么东西?”

  奥干古达道:“可能有一个十分危险的杀人犯!”

  中士“哦”地一声,立即又变得轻松起来:“这个杀人犯有甚么武器?”

  奥干古达道:“我们不知道,可能根本没有武器,如果他向你袭击,你尽可能不要将他射杀!”

  我听到这里,陡地一震,忙道:“绝对不能将他射杀!”

  奥干古达毫不客气地望著我:“卫先生,我是一个公正的人,希望你也公正!如果中士绝对不能射杀对方,而对方却向中士展开攻击,你认为这公平?”

  我呆了一呆,无话可答。

  奥干古达道:“所以,我的命令是尽可能别将他射杀,如果中士感到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他有权保护自己!”

  我吸了一口气:“好吧,我看他就算在里面,也不会携有甚么武器!”

  奥干古达又向中士道:“全明白了么?”

  中士行了一个敬礼:“完全明白了!”

  奥干古达道:“那么,配戴起一切装备,开始行动!”

  中士大声答应著,配戴起一切装备来,熟练而快捷,等到他准备妥当之后,就向那个洞口走去。奥干古达拿著另一具通讯仪,我和比拉尔也到了洞口,看到中士弯著身,向洞内走去。

  我们也都俯下身,中士所用的电筒光芒,相当强烈,在开始的三十公尺,我们都可以看到他在前面,三十公尺之后,通道显然转了折,开始时还可以见到电筒光芒的闪耀,但过了一会,就甚么也看不见了。

  自从一转了弯之后,中士就开始和奥干古达以无线电对讲机联络。中士不断在报告:“通道愈来愈窄,我用俯伏前进的方式向前,四周围全是煤……通道又转了一个弯,狭窄到我在前进之际,背部也顶到了上面的煤层,通道还在伸向前。”

  奥干古达问道:“你是不是可以看到尽头?”

  中士道:“看不到,前面好像还有一个转折,我已经经过了三个转折,通道在第二个转折开始,就斜向下,斜度并不是很高的 -- ”

  奥干古达听到这里,向比拉尔望了一眼,比拉尔道:“整个维奇奇煤矿,最深的矿坑就是这里,通道如果向下,不可能通到别的矿坑去!”

  奥干古达忙又道:“中士,注意你的氧气装备!”

  中士的声音听来很清晰:“氧气设备还可以维持一小时以上,我在继续前进”

  奥干古达问道:“你可有计算,你大约已经深入了多少公尺?”

  中士道:“有,大约三百公尺!”

  我和比拉尔立时互望了一眼,三百公尺!看来我们事先的假定,应该推翻!就算蔡根富是一个技术十分熟练的采矿工人,可是三百公尺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也决计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做得到的,何况这条通道,还未到尽头!

  我一想到这里,陡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恐惧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恐惧之感由何而来,我只是立即向奥干古达道:“叫中士退回来吧!这条通道,十分怪异,我们可以”

  我一开口,看奥干古达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他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当我讲到一半的时候,他点点头,举起对讲机,正要向中士下退回来的命令,可是就在这时,对讲机中,陡地传来了一下惊恐之极的叫声,接著,便是一连串的枪声。

  这一切,全都来得如此之突然,奥干古达、比拉尔和我三个人,绝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可是我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我们大约呆了两三秒钟,才一起叫了起来,奥干古达道:“中士,发生了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中士,快报告!”

  可是,自从那一下惊叫声,和一阵枪声那是自动步枪发射所传出来的,至少发射了三十发子弹之多之后,对讲机中,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来,奥干古达在不断向对讲机问著,但是得不到回答。

  我不知道比拉尔和奥干古达的感觉如何,我自己,只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流遍全身,我一跃向前,大叫一声,身形一矮,就向那洞中穿进去。我听得奥干古达和比拉尔在我身后发出惊呼声,但是我还是矮著身,尽可能快速地向前移动著。

  在向前移动出了约三十公尺之后,通道转了个弯,变得十分狭窄,我已经没有法子矮著身子前进,只好伏下来向前爬行。

  而当我才一伏下来之际,我的双足足踝上突然一紧,已经被人牢牢抓住。同时,我听得在我身后,传来了奥干古达和比拉尔的声音:“回来!卫斯理,回来!”

  通道狭窄,我无法转过头去和他们说话,我一面拚命挣扎著,似想向前爬去,一面道:“中士出了事,我一定要去帮他!”

  奥干古达道:“你用甚么去帮他?他有那么好的装备,还出了事,你凭甚么去帮他?”

  我再用力挣扎著,可是他们两人不但用力抓住了我的足踝,而且在用力向后拉著,我反被他们拉得向后缩回了两三尺。

  我忙用双臂撑住了煤层,喘著气:“就算我不能帮他,也得去看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道:“我不准你去!我不想再听到一下惨叫声之后,就完全没有了声响,事情已经够麻烦的了,我不想因为你的固执而令得事情更麻烦!”

  比拉尔说道:“也许只是对讲机坏了,中士很快就会退出来的!”

  我怒道:“别自己骗自己了,对讲机挂在他的身上,好好地怎么会坏?你们不要拉著我,让我”

  我才说到这里,他们两人又用力向后扯著,将我直扯退了一两尺,在那样狭窄的通道中,我有力也使不出来,虽然我竭力挣扎向前,但是他们两人合起来的力道却比我大,我被他们一尺一尺地渐渐扯退,终于又来到了可以供人弯著腰站起来的那一段进口处的通道之中。到了那段通道中,我可以转过身来了,当我转过身来,看到他们两人,满头大汗的神态,我才知道他们要挣扎把我扯回来,绝不是容易的事。

  奥干古达大口喘著气:“卫斯理,理智一点,你进去,没有用!”

  我也喘著气:“总不能不理中士!”

  奥干古达苦笑著,声音乾涩。

  我转头向通道深处,望了一眼,中士在三百公尺左右的深处,究竟遇到了甚么事?

  如果他遇到了蔡根富的话,蔡根富的身体,决计抵受不住三十发子弹,那么中士应该立即向奥干古达报告才是!或者,真的是对讲机出了毛病?那么,中士也应该快出来!

  我脑中混乱一片,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来好好想一想。比拉尔道:“我们先退出去再说!”

  我却盯著奥干古达:“你认为中士已经死了?”

  奥干古达喃喃地道:“我们会弄明白的,我们一定可以弄明白的!先退出去再说!”

  我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在他们两个人坚决不放我进去的情形之下,我只好点头答应。

第六部:神秘通道之中的怪事

  等到我们三个人,又先后出了那个洞口之后,我们谁也不出声,都盯著洞口。我们心中的愿望是一样的,希望中士会从那洞口之中弯著身走出来。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五分钟,十分钟……直到二十分钟之后,还不见中士从洞口出来。

  我紧握著双拳:“我们不能就这样等著,一定要采取行动才行!”

  比拉尔吸了一口气:“我们应该”

  他一面说,一面望著奥干古达,奥干古达以极其坚决的语气道:“我们三人之中,任何人不准进去探索,我也不会再准其他的人进去!”

  我大声道:“不派人进去,怎能知道中士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立即回答道:“派人进去,如果结果一样,也同样不能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的意思我明白,他的推测是中士已经死了,如果再派人进去,进去的人也会死,死人自然不会向任何人再透露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在当时这样的情形下,我却无法接受他的意见,我冷笑一声:“最好是将这个洞封起来,大家忘记这件事!”

  奥干古达望著我:“真的,我对你很失望,你处理事情,不是想如何更有效果,而全凭一时冲动,不计后果!”

  我呆了半晌。我知道自己的缺点,而奥干古达正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我的缺点!我挥了挥手,心平气和了许多:“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我的脑筋转得相当快,已经立即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们可以利用无线电控制的小车子,送一支电视摄像管进去,察看里面的情形!”

  奥干古达用力拍著我的肩:“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

  比拉尔道:“这是好办法,至少,我们在这个矿坑中没有危险!”比拉尔口中虽说“没有危险”,可是他的神情,十分异特,我也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想想,半小时之前,那位年轻的中士,还是这样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可是在一下惨叫之后,生死不明!

  奥干古达挥了挥手,我们一起向外走去,我们一面向外走,我一路不住回头,奥干古达不准我进去,我心中始终有点不服,等到来到了矿坑的出口处,我忍不住道:“如果中士需要帮助,我们离去,他最后希望也没有了!”

  奥干古达道:“我们已等了半小时,不论他在里面的处境多困难,在这半小时之中,他一定可以挣扎出来,或者至少发出求救的信号,而在半小时之中甚么也没有,那表示”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我和比拉尔望了一眼,心情极其沉重。我们三人顺著坑道向前走,等到来到升降机口时,奥干古达拿起了升降机口的电话,下了一连串命令。不一会,警卫队长首先下来,奥干古达声音沉重,神情严肃:“中士在矿坑中遭到了意外,情况不明,我要封锁这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内!”

  警卫队长神情犹疑,可是奥干古达在这个国家中,地位十分高,看警卫队长的神情,尽管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发问,只是大声答应著。

  我们乘搭升降机一直向上升去,等到又回到地面上时,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这时,煤矿当局的负责人,也已经接到了消息,几个高级人员,神色慌张地在等著,奥干古达道:“工程处的负责人呢?”

  一个白种人立时踏前了一步,奥干古达道:“我要一具无线电视摄像管连放映机,煤矿有没有这样的设备?”

  那工程师道:“有,勘察部有。”

  奥干古达又道:“还有一样东西,是无线电控制的车子,不管甚么形状都可以,只要它会前进,转弯,我要将电视摄像管装在车子上,送进一个可能超过三百公尺深的转弯坑道去。”

  那工程师犹豫了一下:“没有现成的,但我们可以立时动手装配。”

  奥干古达问道:“要多久?”

  那工程师道:“两小时就可以了!”

  奥干古达道:“好,弄妥之后,送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来!”

  那工程师答应著,转身就走了开去,上了一辆吉普车,疾驶而去。奥干古达和几个煤矿高级人员走开了十来步,不断在说著话,我和比拉尔没有跟上去,是以不知道他在说甚么,推测起来,无非是他在作一些行政上的安排而已。

  我和比拉尔互望著,说道:“如果不是你们扯住我,可能现在已经知道中士遇到了一些甚么了!”

  比拉尔摇著头:“或许,我们连你遭遇到甚么都不知道!”

  我叹道:“总要有一点冒险才行!”

  比拉尔低著头,将他脚下的一些小煤块,一下一下地踢开去,隔了好久不说话,才道:“对,总有一点冒险才行,可是,我却感到”

  他抬起头向我望来,停了片刻,才又道:“你不觉得,我们所面对的事,实在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觉得我们的对手,假定有对手的话,这对手的能力超乎人的能力之外!我指的对手,并不是说蔡根富,而是我觉得另外有无形的对手。譬如那条突如其来的通道,就不是人的力量所能造成!”

  比拉尔的话说得十分凌乱,我照实记述下来,他一面说,一面还不断地挥著手来加强语气。我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还是耐心等他讲完。等他讲完之后,我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说法,蔡根富和中士一样,可能也是被害者!”

  比拉尔苦笑道:“那么,敌人是甚么呢?”

  他不说“敌人是谁呢”?而说“敌人是甚么呢”?这种说法十分怪异,但是我却并不觉得可笑,只是思索著,过了片刻,我才道:“十分难以想像,煤矿之中,除了煤之外,还会有甚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煤矿的矿隙之中会有空间。就算有空间的话,也不会有生物存在!”

  比拉尔望了我一眼:“记得那条鳝鱼?”

  我当然没有忘记那条鳝鱼,我道:“你的意思是,在一一四小组的矿坑中,挖掘出了甚么有生命的东西?这东西在作怪,连那条通道,都是这东西掘出来的?”

  比拉尔苦笑了一下:“听来没有甚么可能?”

  我只好也跟著苦笑著。就在这时,奥干古达和矿方负责人的谈话已经结束,向我们走过来,道:“我们可以再回到矿坑去,等电视装置送来!你们在交谈些甚么?”

  我们一起向前走著,一面将刚才我们所讨论的转告给他,他听了之后,并不表示甚么意见,只是苦笑著,反应和我与比拉尔一样。

  我们又回到了矿坑之中,和离去的时候,并没有甚么不同,中士并没有出现,我总有点不死心,不断将电筒向那洞中照著,而且大声叫著,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我忙了大约半小时,才直起身子来,背靠著煤矿,手握著拳,无意识地一拳一拳,在煤层上打著,打了几拳之后,又反手按著煤层。

  煤层大多数都粗糙不平,有的地方,尖而薄的煤片还如同岩石一样,可是我的手在移动之际,忽然触及一处十分光滑的地方。我不禁一呆,立时转过身来,向我手刚才触及的地方看著,只见那是一块极光滑的凹槽,两头尖,中间大,呈榄形,有三十公分长,十公分深左右。这个凹槽极其光滑,像是有人曾下过水磨功夫,乌黑的煤块在这样光滑的情形之下,简直如同镜子,当我向之注视的时候,可以照到自己的脸!

  我的表情一定十分奇特,所以不等我出声,比拉尔就在我身后道:“这个痕迹,是煤精留下来的,本来在这个凹槽之中,嵌著一块煤精,煤精取下来之后,就留下了这样一个凹槽!”

  我“哦”地一声,比拉尔的解释,十分明白,煤层之中有煤精,这是极其普通的事,我只不过是少见多怪而已。可是,当我抬起头之后,我心中却又疑惑起来,因为我看到在这个矿坑之中,同样大小和形状的凹槽十分多,至少接近有一百个,散布在矿坑的四壁,甚至是上面。

  比拉尔又解释道:“煤精是树脂经过几百年压缩而成,树脂的分布,在森林之中,附著于多脂林木上,所以煤精的发现,是一簇一簇的,这个矿坑,一定曾掘出相当数量的煤精来。”

  我道:“那些煤精呢?”

  比拉尔呆了一呆,像是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我提出来的这个问题!

  这难怪比拉尔,他对煤矿比我熟悉得多,熟悉到了将煤矿中发生的事情,当作自然而然,不加注意。例如,掘煤的时候,发现了煤精,就普通之极。

  我对煤矿并不熟悉,对于煤精,尤其是在看到过了道格工程师的收藏之后,总有一点稀奇古怪的感觉,所以觉得十分好奇,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比拉尔在呆了一呆之后:“我倒未曾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许是煤矿工人自己收藏起来了,或许是缴上去了,不过……不过……”

  比拉尔讲到这里,我和奥干古达都摇起头来,而比拉尔自己,也摇起头来,那是因为我们三人,都觉得比拉尔的假设,不通!

  道理很简单,这些煤精留下的凹槽,还都在煤层的表面,这也就是说,是在停止开采的那一天,发现了许多煤精的。因为一天继续开采的结果,就会令得这些凹槽不复存在!

  而这个矿坑,在惨案发生之后,就停止开采,谁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许多煤精,是在惨案发生那天被发现的!

  然则,那些煤精到哪里去了?

  我们三人互望著,我又道:“或许我对煤精这东西,并不十分熟悉,但是你们看,这里那么多凹槽”

  我讲到这里,比拉尔道:“一共有一百零六个,我早已数过了!”

  我道:“它们的形状、大小,几乎一致,难道你竟然不觉得奇怪?”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比拉尔突然扬起手来,在他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他那一下打得如此之出力,令我和奥干古达都吓了一大跳。比拉尔接著骂道:“猪!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忙道:“这是因为你对煤矿太熟悉的缘故!”

  奥干古达道:“这种大块的煤精,相当值钱,一下子发现了那么多,会不会”

  我呆了一呆,道:“大约值多少?”

  奥干古达道:“如果质地纯正而没有杂质的话,可以值三十到五十法郎。”

  三十到五十法郎,当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奥干古达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说,会不会因为发现了大批煤精,所以引起打斗,才发生了惨案。我立时摇头道:“不会,蔡根富是先要道格工程师前来矿坑,一定是矿坑之中,发生了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事!”

  奥干古达道:“发现了大批煤精,这种事,蔡根富可以理解。”

  我又回到了老问题上:“这许多煤精,到哪里去了?”

  我的问题并没有答案,比拉尔忽然走到其中一个凹槽之前,用手比著那个凹槽的大小,转过身来:“我知道至少其中一块,在蔡根富的住所之中!”

  他那一句话一出口,我也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对的,在蔡根富住所就有一块这样形状、大小的煤精。在那块煤精之中,有一块圆形的煤块,以致整块煤精,看起来像是一只很大的眼睛!

  奥干古达显然也见过那块煤精,所以当我“啊”地一声之际,他挥了挥手。他随即道:“不对,蔡根富在事发之后,根本没有机会回家,怎么会”

  他才说了一半,我陡地想起一些事,是可以将一些不连贯的细节连贯起来的。

  我忙道:“你们谁也别打断我的话!”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望著我,我又将我在刹那间想到的事,略为思索了一下,才道:“蔡根富家中的那块煤精,假定是前几天发现的,这块煤精,我们又假定它有一定的古怪”

  比拉尔想插口,可是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令得他住了口,我继续道:“这种古怪,他不能理解,所以他告诉了道格工程师,而道格工程师却觉得他是‘异想天开’,蔡根富当然也没有甚么话好说。”

  我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看著他们两人的反应。比拉尔皱著眉,奥干古达有点不由自主地张大口。

  我继续说道:“可是到了那天就是惨案发生的那天,忽然在工作中,蔡根富和他的采煤小组,又发现了一百零六个这样的煤精,而这些煤精,同样地古怪,于是他们紧急呼唤,要道格工程师前来。而结果,道格还没有到,就发生了惨事,道格一到,惨事继续著!”

  我讲完了我的推测,奥干古达立时道:“我不明白你的要点是甚么!”

  我道:“那些煤精!”

  奥干古达道:“如果你说的那些煤精,和在蔡根富家中我们见过的一样,那么,这些煤精并没有甚么古怪。”

  我道:“这其中究竟有甚么古怪,我还弄不清楚,但是我必须指出,一件和一百零六件之间,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比拉尔道:“我不明白!”

  我挥著手,道:“很简单,如果这里,忽然出现了一只老鼠,你一定不会吃惊,是不是?”

  他们两人都点著头,我又道:“如果忽然出现了一百零六只老鼠呢?”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都明白了我的意思,奥干古达道:“你的比喻很生动,可是老鼠是生物!”

  我叹了一口气:“你们以为那一百零六个煤精,到哪里去了?”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直跳了起来,齐声道:“你究竟在暗示些甚么?”

  我苦笑道:“不是暗示,我说得十分明白,那些同样大小、形状的煤精,一定有古怪,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是甚么古怪!”

  奥干古达还想说甚么,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去听电话,比拉尔却瞪著我。

  在奥干古达听电话之际,比拉尔道:“卫,我们可以不可以现实一点?”

  我瞪著眼:“事实如此特异,甚么叫现实一点?”

  比拉尔提高声音:“那些煤精,不论它们有甚么古怪,你不能将它们想像为生物!煤层在形成过程中,高温和高压,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煤层中生活下来!”

  我指著他的鼻尖:“首先,‘任何生物’这句话肯定不对,科学家早知道,有一种细菌,在煤中生活!”

  比拉尔道:“对,细菌,而且到如今为止,还只在泥煤层中发现过这种细菌!”

  我不理会他的辩白,继续道:“第二,地球在形成的时候,是甚么样的?后来生命也产生了!”

  比拉尔本来还要和我争下去,但奥干古达已向我们走了过来:“别争了,装备已快运下来,那洞中究竟有点甚么,很快就可以明白!”

  我向比拉尔摊了摊手,我们三人一起向坑道走去,来到了升降机口,升降机刚好停下,几个工人搬著奥干古达吩咐的东西出升降机,又逃一样地逃进了升降机之中。看来奥干古达的官威,敌不过他们对一四四小组矿坑的那种致命的恐惧。

  我们三人将一切装备运回矿坑中,迅速地装配起来,等到装好,那是一具装在一辆用无线电控制,用蓄电池发动的木板车上的电视摄像管,有红外线摄影装置,可以在黑暗中拍摄到影象。另外有一具电视接收机。我们先试了一试,一切全都性能良好。

  这是相当紧张的一刻,当比拉尔控制著车子,向洞中驶去的时候,我们三人,全屏住了气息,一起注视著电视机的萤光屏。

  车子带著电视摄像管向前驶,我们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的是煤层和那通道的情形,通道愈来愈窄,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我记得中士说过,他转了三个弯,所以等到转了三个弯,估计已深入三百公尺之际,我们变得更紧张。突然之间,比拉尔先吸了一口气,奥干古达也叫道:“停一停!”

  比拉尔立时按下了遥控器上的一个掣,带著电视摄像管前进的车子,停了下来。

  这时,我们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的,是一个半圆球形的隆起物,那是中士进去时所戴的头盔!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奥干古达才又向比拉尔作了一个手势,比拉尔又按下了发动掣,电视萤光屏上的画面继续向前,十秒钟之后,奥干古达又叫停。

  这一次,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通道中的那一具无线电对讲机。

  我们不由自主,深深吸著气。通道十分狭窄,仅仅可供一个人伏著向前移动身子,当时中士的确是这样说的,他说过,上面的煤层已经压到了他的背脊。

  在接下来的二十秒钟内,我们看到了那支电筒,滚跌在一边,再接著,是那柄自动步枪,然后看到了中士的防毒面具。

  可是中士呢?中士到甚么地方去了?带著电视摄像管的车子在继续前进,我为了一眨不眨眼地盯著电视画面,连眼睛都酸痛了起来。然后,突如其来地,电视画面上,变成了一片黑暗。

  那种娈化是突如其来的,像是在刹那间,有甚么东西突然遮住了摄像管的镜头一样。

  比拉尔的反应十分快,他立时控制“车子”往后退,“车子”一后退,电视画面又清晰了,看到的是中士的防毒面具。比拉尔再控制著“车子”向前进,情形和上次一样,又被遮住了,甚么也看不到。

  比拉尔连接试了五六次,都是一样,画面的黑暗是突如其来的。我大声道:“通道里面有生物!”

  比拉尔不说话,在控制器上按下了另一个掣,我看到那个掣注明“高速前进”,画面仍然一片黑暗,突然之间,黑暗的电视画面,变成了一片花白,那证明电视摄像管损坏了!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比拉尔忙又按掣,令“车子”后退,电视画面上的花白的条纹依旧,“车子”也没有后退的迹象。

  比拉尔开始有点手忙脚乱,在他忙了大约五分钟之后,奥干古达突然大叫了起来:“够了!”

  他一面叫,一面显然失去了自制力,用力推动著一些大煤块,搬动著到洞前,看他的行动,像是想将那个洞堵起来。

  我叫道:“你想干甚么?”

  奥干古达转过身来,大声喘著气:“够了!我宣布,这件事到此为止,永远封闭这个矿坑,再也没有人可以追究这件事!”

  比拉尔满头是汗,看他的神情,也分明同意奥干古达的措施。我道:“你们怎么啦?至今为止,我们的调查愈来愈有成绩!”

  奥干古达因为情绪的紧张,甚至面部的肌肉也可怕地扭曲著:“这里面”他反指著那个已被他堵塞了一部分的洞口:“有一些东西,我们不明白,我也不想再弄明白了!”

  我大声道:“我们已经接近弄明白的边缘!”

  奥干古达摇著头,他摇头的动作十分奇特,全然表示他的坚决。他道:“我不想弄明白!”

  我有点火起:“你不想,我想!”

  奥干古达歪著头:“这是我的国家!”

  我怒极反笑:“好,文明的脸罩终于扯下来了!你在你的国度可以称霸,可是,你不能不让人探索神秘事物的真相!”

  奥干古达陡地向前踏出了一步,用力推了我一下,我实在料不到他忽然会动手,给他出奇不意地一推,推得我向后跌出了几步。当他跟著向前踏出,看来还要向我推来之际,我已经有了准备,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反扭过来。

  奥干古达叫道:“比拉尔!”

  比拉尔望著我,又望著奥干古达,显然他心中很矛盾,决不定该站在谁的一边,我用力将奥干古达推了开去,不等他再有向我出手的机会,就大声道:“你在害怕甚么?奥干古达先生,你在害怕甚么?”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的态度改变,实在令人奇怪,他不应该这样改变。而且,他的神情恐惧,内心深处,一定有甚么在困扰著他,是以才会突然之间改变了态度。

  他给我推了开去之后,手扶著煤层。本来他的肤色可以和煤层媲美,但这时看来,却泛著一种异样的灰色。看他的神情,正像在竭力使他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效果却并不见得怎样。

  他在喘了一会气之后,才道:“中士的尸体呢?”

  我听得他这样问,莫名其妙,比拉尔却已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他不等奥干古达再开口,就对我道:“卫,他们这个民族,相信人死了之后,尸体如果消失了,就是最大的灾害!”

  我呆了一呆,心中倒是很同情奥干古达。他明明是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人,可是在他的心中,仍然摆脱不了古老的、愚昧的传说。这种悲剧,也常发生在中国人的身上,我倒很可以理解。我吁了一口气:“何以肯定中士一定死了?”

  比拉尔道:“如果中士不是遭了不幸,那么,他绝不会放下他的武器!”

  我皱著眉道:“你以为中士的尸体到哪里去了?”

  奥干古达的口唇掀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比拉尔道:“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有太多事是我们无法了解!”

  比拉尔这样说,显然他也开始同意奥干古达的意见。我迅速地考虑著眼前的情形,感到目前,一个人和他们两个人争,争不过他们,在刹那之间,我已另有打算:“那他好,反正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结论的,你们既然同意放弃,我只好算了!”

  我这句话一出口,他们两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我只觉得心中暗笑。因为我已有了决定。为了不使他们起疑起见,我甚至先转身向外走去。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搬动了许多煤块,将那个洞完全堵了起来之后,才追上了我,和我一起离去。我听得奥干古达在对警卫人员千叮万嘱,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入这个矿坑。

  回到奥干古达的住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思索著。我在想:中士到哪里去了?如果死了,他的尸体呢?在那通道之中,是甚么妨碍了电视摄像管的工作而且将之破坏?

  要解决这些疑问,思索其实是没有用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进那个通道去看个究竟,而我也正准备那样做。这是我发觉他们决定放弃之后附和他们时决定的,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看个究竟!

  当然,这是极度的冒险,可是我天生喜欢冒险,明知有办法解决疑难而不实行,那会寝食不安!

  我知道行动要快,因为奥干古达不但要封锁这个矿坑,而且还准备毁灭这个矿坑。二十磅烈性炸药,就可以使这个矿坑永远被埋在三百公尺的地下,没有人再可以进得去。

  我心中一直盘算著,表面上竭力装出轻松和不在乎的神情来。

  我道:“看来是除了等待蔡根富出现之外,没有甚么别的事可做了!”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有点歉意似地望著我。我又道:“就这样等著是很烦闷的,借一辆车子给我,我想到处去兜兜看看。”

  比拉尔盯著我:“你不是想独自展开甚么行动吧?”

  我摊开双手,装出一副绝无其事的神情来:“当然不会,难道我喜欢去送死?”

  他们两人都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比拉尔道:“我要花一番功夫整理一下这里,结束整件事,你可以用我的车子。”

  我索性再装出从容的样子:“不急,休息一会再说!”

  我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一面洗著脸,一面计画著行动的方针。十五分钟之后,我又下了楼,奥干古达已经离开,比拉尔正在收拾凌乱的物件,我吹著口哨,向外走去。

第七部:变成了维奇奇大神

  我驾了比拉尔的车子离开,不消片刻,已经转上了直通维奇奇煤矿的公路。

  我在接近煤矿的一家商店前停了下来,走进商店去。那是一家几乎甚么都有得卖的杂货店,规模相当大,我进去,买一套矿工常穿的衣服,一个头盔,扮成煤矿工人的模样。当我买好了衣服,并且换上,将我原来的衣服包好,挟在胁下,准备步出商店之时,发现这家商店的一个角落处,摆卖各种煤精和煤精雕刻品,其中最多的是用煤精雕成的面谱。

  这种面谱,我猜想属于当地土人所崇拜的一种神。令得我走向这个角落的原因,是我发现这种面谱,大小虽然不一,刻工也粗细不同,但是大致的形状是相同的,而且有一个十分怪异的特徵,就是所有面谱,只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相当大,几乎是正常人两只眼睛眼角的距离。那只大眼睛打横生在脸上,眼珠在当中。

  而当我来到近前时,我更发现有一些用煤精雕出的图腾上,也有著独眼的图案。

  我望著那些粗朴的艺术品,心中相当混乱,这种打横的独眼,使我联想起蔡根富房中的那块煤精,也使我联想起那矿坑一百多个凹槽。

  我一面看著,一面想著,直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声音讲的是十分优雅的法语:“先生,你是非洲部落艺术品爱好者?”

  我转过头来,看到我身后,是一个年轻黑人,他穿著商店职员的制服,我想他一定是这个单位的售货员了。我点了点头,指著那些独眼面谱:“这是一个神像?”

  那年轻人道:“是的,这,据说是维奇奇大神的样貌,有人曾经看到维奇奇大神,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维奇奇大神,管理整个维奇奇区的命运。我们的国家,国境有三分之二是在维奇奇山区中!”

  那年轻人解释得简单明瞭,使我对他有好感。我又指著那些图腾:“为甚么在图腾上,只有独眼,而没有面谱?”

  年轻人说道,“独眼是维奇奇大神的特徵,维奇奇,在我们的土语中,那就是一只大眼的意思”

  我挥了挥手,道:“那样说来,维奇奇山脉,就是眼睛山脉?维奇奇煤矿,就是眼睛煤矿?”

  年轻人道:“是的,或者说,独眼山脉,独眼煤矿!”

  我想了片刻:“你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吧?”

  年轻人道:“是的!”

  我问道:“你不觉得一个山脉,用‘独眼’来作名字,相当古怪?”

  年轻人笑了起来:“它是由独眼大神管理的,当然应该叫独眼山脉!”

  我又问道:“为甚么神的形像,会被塑造成独眼呢?”

  年轻人摊著手:“或许,那是他真的只有一只眼睛的缘故。”

  我本来想在那年轻人的口中套间出一些甚么来的,但是却不得要领。我知道再问下去,那年轻人可能会告诉我许多美丽而古老的传说,但是我却不想再耽搁下去。我选购了一根高约一公尺的图腾,又买了由小到大,一共七只的一套维奇奇大神的面谱,吩咐那年轻人代我包装好,寄回家去。

  我付妥了钱,走出商店。一出商店,就觉得有人在跟踪。觉得被人跟踪,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普遍人大抵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久历冒险生活的人,十之八九,有这种能力。

  起先我还不能肯定,因为在这里,我根本没有熟人,也没有甚么人有理由要跟踪我。但是随即我便肯定了我正被跟踪著。而且在三分钟之后,我已经弄清楚了,在跟踪我的,是一个大约十四岁的赤足黑人少年。

  这事情更奇怪了,如果奥干古达要干涉我的行动,决不会派一个少年来跟踪。如果有人看出了我是外来客,想在我身上找些“外快”,那么这个少年,年纪又似乎太轻了些。

  我一面想著,一面转进了一条巷子之中,就在巷口的一堆杂物后面,隐起了身子。当那少年走进巷子,在巷中探头探脑寻找我的时候,我已来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在找我?”

  那少年吓了一大跳,先向前奔出了几步,再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道:“先生,你是中国人?”

  我点头道:“是的,你因为我是中国人才跟我?”

  那少年神态忸怩:“不是!不是!我姐姐叫我找中国人,我姐姐说,中国人很肯互相帮助,有一个中国人,正需要帮助!”

  我想很快地解决这件事,所以我道:“好,他需要甚么样的帮助!”

  到这时为止,我对那少年的话,并不是太相信。我想那少年,无非是在找一个藉口,弄点零用钱花花而已。谁知道我一问之下,那少年反倒现出很犹豫的神色来:“先生,你……”他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著我:“你……靠得住么?”

  我再也想不到对方会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那实在有点令人啼笑皆非。他来找我要帮助,倒反来问我是不是靠得住!

  我摊了摊手,说道:“你看呢?”

  那少年叹了一口气:“没有法子,中国人很少,我找不到,只好找你!我姐姐说,需要帮助的那个中国人,唉,全国的军队、警察,都在找他!”

  那少年这句话一出口,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弹跳了一下!

  我连忙一伸手,抓住了那少年的手臂:“你……说的那中国人,叫甚么名字?”

  那少年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中国人的名字很古怪,他是姐姐的好朋友,在在煤矿工作的!”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蔡根富?如果那个“需要帮助”的中国人,竟是蔡根富的话,那实在太好了!

  我的神态变得兴奋,那少年瞪大著眼望著我,我忙道:“那中国人在甚么地方?快带我去见他,他或许正是我要找的人!”

  或许是我表示的态度太热切了,那少年吓了一跳,用力一挣,挣脱了我的手,后退了几步,疑惑地道:“你……是警察?”

  我忙道:“不是,我不是警察,我是这个中国人的朋友,是唯一能帮助他的人!”

  少年又考虑了片刻,才道:“好,你跟我来!”

  我忙道:“我有车子!”

  少年忙摇手道:“不行,不行!用汽车,太引人注目,我姐姐说,绝不能给人家知道那中国人躲在我们的家里,一知道,中国人就会被带走”他作了一个用枪打死的手势。

  我心跳得更剧,这里中国人本就不多,中国人而又在煤矿工作的更少!在煤矿工作而又受全国军警通缉的,自然只有唯一的一个:蔡根富!

  我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是以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忙道:“好,不用车子就不用!”

  那少年用手拭了拭鼻子,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身边,在经过食物店的时候,我买了不少食物,和他一起分享,少年极其兴高采烈,而且食量惊人。他带著我,专从横街小弄走,半小时之后,来到了一个显然是贫民窟中,街两边的房子,我想大约可以上溯到拿破仑时代,残旧到了使人吃惊的地步。我们又穿过了一条窄巷,我猜想已经近了,因为有不少少年,和我的同伴打招呼,有的还大声用土语在取笑他。

  我听不懂那些土语,但是可以猜想得到,那一定和我有关系。

  我有了进一步的推论:在我们看来,所有的黑人全差不多,在黑人眼中看来,黄种人自然也个个差不多。而我穿著最普通的矿工衣服。那些取笑的少年,一定以为我就是蔡根富!

  而蔡根富和那少年的姐姐,显然在恋爱,所以蔡根富才会经常来,而那少年也成了人家取笑的对象,少年人对男女问题,总是特别敏感的!

  那少年也不理会别人的取笑,带著我来到一幢房子前,从一个隐暗的楼梯上走了上去,一面走,一面转过头来道:“我们住得最高!”

  我一直走上了四层楼梯,才明白了他所说“住得最高”的意思:他住在屋顶上。

  到他的住所,要爬上一道木梯,穿过屋顶的一个洞,然后才是一间搭出来的木屋,那间木屋用几桹木头支撑在倾斜的屋顶上,乍一看来,像是一个鸟巢。少年指著屋子下一个小小的空间:“这里是我睡的!”又指著屋子:“姐姐住在里面!”

  他正说著,我已听到了一个女子声音叫道:“里耶,你回来了?我叫你去”

  她说到这里,我已看到了她,她正从木头屋子探出头来向下望,手抓住门框,以避免跌下来。她一看到了我,愣了一愣,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是一个相当美丽的黑女郎,年纪在二十四五岁左右。我向她点了点头:“我是里耶找来的,经过他的考核,我被认为合格。”

  那女郎勉强笑了一下:“里耶对你说了?”

  我点了点头:“是的!”

  那女郎说道:“你愿意帮助他?”

  我道:“小姐,你以为我是为甚么而来的?”

  那女郎吸了一口气:“我叫花丝,请进来,里耶,看住门口,别让别人来!”

  里耶答应著,我又踏上了几级木梯,花丝退后一步,让我从门口来进去。

  我才一进去的时候,由于屋中相当阴暗,一时之间,几乎甚么也看不清楚,只看到极度的凌乱。

  接著,我看到一个人,蜷缩著身子,背向著外,脸向著墙,躺在一张绳床之上。绳床本来就容易凹陷,再加那人缩著身子,是以他看来缩成了一团。而且有一点十分奇特,他的头部,盖著一块看来相当脏的布。

  我正待向那人走去花丝却拦住了我的去路。我道:“小姐,我飞行万里,就是为了他而来的……”

  花丝的神情很奇怪:“你……你……”

  我指著绳床上的那人:“他叫蔡根富,是不是?”

  花丝并没有直接回答,可是她的震动,实际上已经肯定了我的问题,我高兴莫名,立时用家乡话叫了起来:“根富,我来了!我是卫斯理!你四叔叫我来的!”

  这几句话,我曾对著那矿坑中的通道叫过几次,这时叫出来,实在高兴莫名,因为种种谜团,只有根富肯讲,我就全可以知道了!

  我一面说,一面又向前走去。蔡根富在林上仍然缩著身子,一动不动,我已经觉得够奇怪了。而当我向前走去之际,花丝竟用力拉住了我,不让我走过去,这更令我觉得奇怪。

  我向花丝望去,花丝喘著气:“他是蔡根富,可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你……最好……别走近去!”

  我呆了一呆:“我和他小时候就认识!他有病?如果我不走近他,我怎么帮助他?”

  花丝的神情,十分为难,也十分惊骇,口唇掀动,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我决定不理会她,轻轻将她推开了些,向床边走去。花丝急叫道:“你要小心,他的样子怪……”

  花丝一面警告我,一面竟哭了起来,我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极点,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已经可以伸手碰到蔡根富了,蔡根富突然讲了话,用的是家乡话:“别踫我,千万别碰我!”

  我缩回手来,蔡根富讲话了!

  我以为他缩著不动,或许是受了伤,他既然能讲话,这证明他的身体没有问题。我忙道:“根富,好了,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你四叔一定要我将你带回去见他,你现在”

  我要问蔡根富的话实在太多了,是以一时之间,竟不知问甚么才好。可是在我略停了一停,想著该怎么问之际,蔡根富却又说了一句极其不近人情的话:“你后退一些!”

  我愣了一愣,不知道蔡根富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如果他无辜,这时他乡遇故人,他应该扑起来和我抱头痛哭才是,如果他有罪,那么这时他的神智清明,也决不会允许花丝来找人帮忙他了!

  可是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只好后退一步。

  当我后退一步之后,蔡根富又道:“我也听人家说起你来了,那记者和一个中国人在一起,里耶告诉我,我猜想一定是你。”

  我道:“是啊,你的事”

  蔡根富道:“我的事,已经过去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光火:“根富,你的死刑定在十六天之后,全国军警正在找你,你在这里,看来也耽不了多久!”

  我这样毫不客气的说著,希望他会起身和我争议。

  可是蔡根富一动不动,仍然维持著原来的样子:“不,过去了,我不会留在这里,我会和花丝,一起到山中去,在那里过日子!”

  我好气又好笑:“入非洲籍?”

  蔡根富半晌不出声:“请你回去告诉四叔,我很好,我……我……不想回去见他。”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蔡根富,而且他又不在监狱,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况,我再不能将蔡根富带回去,别说我对不起老蔡,简直对不起自己!

  所以我坚持道:“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见一见你四叔,我答应了的,在你见了他之后,随便你再到甚么地方去,我管不著。而且,你也不必担心,尽管全国军警都在搜索你,我也有法子将你带回去。还有,在那矿坑之中,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你也要源源本本讲给我听!因为,毕竟有那么多人死了,而你还生存著,情形太独特,你非有好的解释不可!”

  在我那样说的时候,蔡根富一声不出,等我讲完,他才突然叫道:“花丝!”

  花丝一直背靠著门站著,听得蔡根富一叫,她才向前来:“我在这里!”

  蔡根富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话,他讲的竟是非洲土语,而我对这个国家的土语,了解程度,并不是太高,好在蔡根富说得相当慢,那可能是他本身对土语也不是很流利之故。

  他道:“花丝,他不明白,你解释给他听!”

  花丝答应了一声,向我望来:“先生,你不明白,他不能跟你去,一定要跟我到山中去!”

  我摊了摊手:“我确然不明自,为甚么?”

  花丝犹豫了一下,而这时候,一直用布罩著头部的蔡根富,照说是不应该看得到花丝的反应的,可是他却像是立即知道花丝在犹豫:“不要紧,这位先主靠得住,不会泄露我的秘密,你讲好了!”

  花丝深深吸一口气,在她漆黑发亮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虔敬的神情:“先生,因为他已不再是以前的蔡根富,他现在是维奇奇大神,不应该再在白人文明的地方居住,而应该回到山中去,受我们千千万万族人的膜拜!”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真的有点不明白花丝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蔡根富变成了神?他算是甚么神?维奇奇大神?提起维奇奇大神,我倒并不陌生,在那家商店中,我才买了维奇奇大神的雕像。

  而花丝那样说,又是甚么意思?蔡根富明明是一个人,如果他已经是神而不是人,那么这个神也未免太糟榚了,在这样的贫民区中,躲避著全国军警的搜捕!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根富,别捣鬼了!”

  蔡根富的声音,有了怒意:“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了,你还在啰嗦干甚么?”

  蔡根富居然生起气来了!我冷笑一声,也有了怒意:“辣块妈妈,你现在是神,不是人,所以不讲人话了?我为了你,万里迢迢赶来,难道就是给你一篇鬼话打发得走的?”

  蔡根富怒道:“那你要怎样才肯走?”

  他显然是真的发怒了,因为他一面讲,一面坐了起来。而自我进来之后,他一直躺著,背向著外面,在他维持著这个姿势之际,他的头上罩著一幅布,还不觉得如同异特,看来就像是人蒙头大睡一样。

  蔡根富这时坐了起来,头上仍然罩著一块布,看来却是异样之至。

  我立时道:“你为甚么头上一直罩著一块布?”

  我一面说,一面已走过去,准备将他头上的布揭下来。可是我才一伸手,花丝虽然听不懂我刚才在说些甚么,我的动作,意欲何为,她却是看得出来的,她立时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现出了十分惊骇的神色来。同时道:“别,别揭开他面上的布!”

  我心中的疑惑,实在是到了极点,因为花丝和蔡根富两人的言行,实在太诡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