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挥开了花丝的手:“为甚么?因为他已经是神,所以我不能再看他?”

  我这样说,本来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的,而且我相信,即使是非洲土人,也可以听得出来。可是花丝一听得我这样说,却一本正经,神情十分严肃:“是!”

  我不禁呆了一呆:“如果我见了他,那我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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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丝对这个问题,竟然不能回答,转头向蔡根富望了过去,看来是在徵询他的意见。

  尽管蔡根富的头上覆著布,可是他立时明白了花丝的意思,他的声音,听来也很庄严:“谁见到了维奇奇大神,谁就要成为大神的侍从!”

  这时,我真的呆住了!不但因为蔡根富这时的语声,听来是如此的庄严,而且他讲的那两句话,也充满了自信。我决计不信一向忠厚老实的蔡根富,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我在一呆之后,立时问道:“你不是蔡根富!你究竟是甚么人?”

  蔡根富道:“我本来是蔡根富,现在我已经甚么人也不是,我是维奇奇大神!”

  我大声道:“不行,我一定要看一看你!”

  蔡根富道:“那你就得准备成为我的信徒!”

  我笑了起来,又用家乡话骂了他一句:“要不要焚香叩头?你是甚么教的,白连教?你有甚么神通,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蔡根富看来被我激怒,大声道:“你别对我不敬,我有我的力量,只要我回到山中,我就有我的力量。”

  我道:“那等你回到山中再说,现在,我一定要看看你的样子!”

  蔡根富道:“你会后悔!我的样子并不好看。”

  我道:“放心,我不会后悔!”当我这句话一出口,我一面左手一挥,先将在身边的花丝推得向旁跌出了一步,然后,身子向前一倾,已经抓住了罩住蔡根富头上的那幅布的布角。

  在这样的情形下,本来我只要随手一扯,就可以将蔡根富头上盖著的那块布扯脱,可是就在此际,蔡根富突然扬起手来。他的动作也十分快,一扬起手,手心就按在我的手背之上。

  当他的手按在我手背上时,那种感觉,事后形容,还是找不到贴切的字眼。如果说是像电击,多少有点相近;我感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麻木,那种麻木,带有极度的虚脱之感,令得我的手指、手、手背,在刹那之间,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这种情形,中国武术中的“穴道被封”庶几相近。可是中国武术中的点穴功夫,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学,早已失传,我决不相信蔡根富会任何的点穴功夫。可是这时,他的手在我手背上一按之后,整个手就像是不属于我的了,或者说,像是整条手臂,就在那一刹间消失了一样!

  可是这种感觉,却仅仅是手臂,我身体的其他部分,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后退出了一步。

  由于我的手已完全无力,所以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能将他头上的那幅布,扯了下来。

  而当我后退了一步之后,手臂的虚脱之感,又突然消失。

  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我只是盯著头上覆著布的蔡根富,我的神情一定极其惊恐。我听到花丝叹了一口气,像是她在说:我早就警告你,叫你不要乱来的了!

  也就在这时候,蔡根富又开了口:“好,如果你坚持要看一看我的话,我就让你看,可是你别后悔!”

  直到这时,我才缓过了一口气来:“不管你玩甚么花样,我都不会后悔!”

  蔡根富吸了一口气:“好吧,花丝,你转过身去!”

  花丝道:“不,我反正已经知道你是甚么样子的了!”

  当他们两人在这样说的时候,我当然也有了心理准备,我至少知道蔡根富此际的样子,至少是十分骇人。可是,唉,当蔡根富伸出手来,将他头上的那块布拉下来之后,我的“心理准备”变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无论我怎么样想像,也决想不到蔡根富的模样!

  而当那块布才一落下来之际,我只向蔡根富看了一眼,就整个人僵住了!那是真正的僵呆,刹那之间,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止了,停止流动!

  我的面前,是一个人,头的形状,和普通人没有甚么不同,可是他的脸上,原来应该是额、是眉、是双眼的地方,却被一只眼睛占据,那只眼睛是如此之大,两边眼角,都达到太阳穴,当中的那只眼珠,直径足有三寸,闪耀著一种令人窒息的光芒,直盯著我。

  这只如此巨大的眼睛,除了眼珠部分是黑色之外,其余的地方,是一种相当深的棕红色。而整个眼睛,像是硬生生嵌进入的脸部一样!

  事后,我定下神来之后,对于自己当时,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情景之后,竟会如此之吃惊,颇为不解。因为这样的眼睛,我见到过,在蔡根富家中看到过的那块煤精,就是这样的颜色和形状。

  而且,脸上的上部,打横生著一只极大的眼睛,大到了将近三十公分,这样的脸谱,我也见过,我买的那个维奇奇大神的脸谱,就是那样子的!

  可是,单看到一只大眼睛,和一具没有生命的面谱,跟一个活生生的,有著这样极大独眼的人,大不相同了。我不如呆了多久,只记得第一句话是:“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蔡根富那只眼睛,仍然盯著我:“花丝早已告诉过你,我变成了维奇奇大神!”

  我陡地尖叫了起来:“不!”

  我在叫了一声之后,突然提出了一个十分幼稚可笑的问题:“你化了装,你化装成这样是为了甚么?吓甚么人?”

  蔡根富向我走近来。事实上,他本来就离我极近,当他走出一步之后,他已经和我变得面对面,鼻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

  他并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离得我如此之近的原因,是想叫我看清楚,他如今的模样是不是化装所造成的结果。

  如果说我刚才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感到了吃惊,那么这时,我真的不如用甚么字眼来形容自己才好,我陡地尖叫了起来,那是不能控制的尖叫,我一面叫,一面后退,我听到别的声响,那是我在后退之际不知撞到了甚么东西所发出来的。最后,是“砰”地一声巨响,我竟然撞穿了门。

  而门外就是阶梯,所以当我一撞穿了门之后,我就整个人跌了下来。

  我至少有一分钟之久,甚么也看不到,然后,我看到很多黑人俯身来看我。本来,被那么多黑人在如此近距离观察,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这时,我却感到所有俯身在看我的人,个个可爱得如同天使一样。因为他们至少都是和我一样的,在脸上有一对小小的眼睛,而不是脸上只有一只巨大眼睛的怪物!

  我挣扎著站起身来,勉力使自己的身子挺直,向上看去,原来我一直滚跌下来,而且滚出了相当远,当我抬头向上看去之际,看到花丝屋子的门歪在一边。

  这时候,有个警员走过来,说道:“先生,你需要甚么帮忙?”

  我忙道:“那房子你立刻守住这房子,不准任何人接近!”

  那警员用一种极奇异的目光望定我。

  我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古怪,定了定神:“请通知奥干古达先生,他是司法部的官员,就说是我我叫卫斯理。在这里等他,有极其紧急的事情,要他立刻就来!”

  那警员总算听懂了我的话,急急走了开去,我推开了身边的几个人,又向花丝的住所走去。等我再推门走进去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扶起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从我在离开那家商店,发觉被人跟踪,而由里耶带我到这里来,其间的经过,不过两小时。可是在这两小时之间,直到那时,我已坐了下来,而且肯定自己并没有甚么危险,我的心里还在剧烈地跳动著。

  我的眼前,还晃漾著蔡根富那可怕得令人全身血液为之僵凝的怪脸鼻子、口、耳朵,全和常人一样,就是在整个脸的上半部,有著一只如此骇人的眼睛!

  当我坐下来之后,喘著气,脑中一片混乱,全然无法整理一下思绪,去想想在蔡根富的身上,突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

  奥干古达来得出乎意料的快,比拉尔和他一起来:或许,是我在一片混乱之中,不知时光之既过,所以觉得他们两人一下子就来了。

  奥干古达先冲进来,大声道:“卫斯理,发生了甚么事?”

  比拉尔也用同样的问题问著我,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里,见到了蔡根富。”

  我这句话一出口,奥干古达和比拉尔两人,登时紧张了起来,奥干古达忙道:“在哪里,现在他在哪里?”

  他一面说,一面四面看著,像是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将蔡根富找出来一样。我摇著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奥干古达呆了一呆:“你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是甚么意思?你说你见过他,而又由他离去?”

  我点了点头,奥干古达十分生气:“好,我想知道,当他自由离去时,你在作甚么?”

  我指著那扇被撞开了的门,指著门外的阶梯,据实道:“当时我吓坏了,只顾后退,撞破了这扇门,跌了出去,滚下阶梯,一直跌到街上。等我再到屋子时,他们已经不见了!”

  我说得相当缓慢,而他们两人在听完了我的话之后,也呆住了。

  我们三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彼此之间的了解相当深。他们两人自然都知道,如果有甚么事,可以将我弄得如此狼狈的话,那么这件事,一定不寻常之至!奥干古达本来的神态,显然想责备我何以任凭蔡根富“自由离去”。而当我刚才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一定犹有余悸,所以他在呆了一呆之后,放软了声调:“发生了甚么事?”

  我毫不隐瞒,将我准备独自行动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事情最后为止。我虽然讲得详细,但是并没有花了多少时间。我注意到,当我讲到一半的时候,奥干古达的神情,就变得十分难看,而且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讲些甚么。而等我讲到蔡根富如今的样子之际,奥干古达陡地转过身去,面对著墙。

  这时,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是我却可以看到他宽大的嘴部,在微微发著抖。

  一直等我讲完了之后,他还是那样站著。比拉尔也发现了他神态十分异特,先看了看他,才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我真的不知道!”

  奥干古达突然道:“蔡根富变成了维奇奇大神!”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都不禁苦笑了起来。但是我却立即明白了何以奥干古达的神态变得如此怪异的原因。对我和比拉尔来说,“维奇奇大神”是一个十分陌生的神的名字,不会有甚么特别的感受。

  可是奥干古达却不同,他是当地的土人,一定从小就知道维奇奇大神是怎样的一个神,更可能知道许多维奇奇大神联系在一起的事,他实际上,比我和比拉尔两人,更加害怕!

  我的估计没有错,奥干古达在讲完了那句话之后,转过身来。他脸上肌肉抽搐著,而他的双眼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恐惧,我从来未曾也在人类的眼睛之中看到过。他又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他在我叙述的时候讲过很多次,当时我并没有十分留意。直到这时,我才听出他在说:“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比拉尔在当地住的时间比较久,他对维奇奇大神的了解,当然也比我深。

  比拉尔低声道:“在他们的传说之中,维奇奇大神,具有极大的神通,而且是一个灾祸之神,和许多大自然的灾害、死亡,联系在一起。”

  我看到奥干古达的神情,虽然明知他曾经受过高等教育,但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我走过去,将手按在他的肩上,使他略为镇定一些:“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这里!”

  他有点失神落魄,看他的样子,像是勉力要使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也至少在我提出了这个建议之后半分钟,他才点了点头。

  我又道:“蔡根富在这里躲过一个时期,要派人看牢这里?”

  奥干古达答道:“是的,看守。不,封锁,我会叫人封锁这里!”

  我仍然有点不明白他为何将事情看得如此严重。他一面说著,一面向外走去,仍然魂不守舍,一脚在阶梯上踏了个空,若不是我抓住,也要像我一样,一直滚跌到街上去了。

  我们到了街上,他们两人来的时候,由一位警员送来,奥干古达和那警员匆匆讲了几句话,我们就一起上了车,我与比拉尔,坚决不让奥干古达驾车,结果由比拉尔驾车,直驶向奥干古达的住所。

  奥干古达在进门之后,就大口地喝著酒,一连喝了三大口,才吁了一口气。

  我们三人一起坐下来,奥干古达望了我们一会,才道:“灾祸来了!”

第八部:“眼睛”是活的!

  我和比拉尔都不出声,因为我们都看出,奥干古达已经准备向我们讲述有关维奇奇大神的事,我们若是胡乱发问,反倒会打断他的话头。

  他停了一停,又重覆了一句:“灾祸来了!”

  然后,又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我国的人口,大抵是二百六十万,约莫有百分之三十,住在几个城市之中,还有百分之七十左右,住在山区中,还过著相当原始的生活。”

  我不明白何以奥干古达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讲起他国家的人民状况起来。而且他所讲的,也没甚么特别之处,一般来说,所有非洲的国家,全是这样。

  我仍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他又道:“不论是住在城市中的也好,是住在山区的也好,我们的人”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你们可以在我身上看得出,维奇奇大神在我国人民的心目之中,印象是如何之深刻!”

  奥干古达是一个政府高官,受过现代文明的薰陶,可是当他提及维奇奇大神之际,声音竟也在不由自主地发颤,那么,其余人的反应,可想而知。他用他自己来作例子,容易叫人明白。

  奥干古达又道:“在我们古老的传说之中,占了我们国境三分之二面积的维奇奇山脉,是由维奇奇大神所创造的。传说自然古老,古老到了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已经无从查考。”

  他像是怕我们不明白,一面说,一面做著手势,加强语气。

  我道:“我明白,这种古老的传说,每一个民族都有。中国的西北地区,有世界屋脊之称,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也是由一个叫共工的神,撞断了一根柱子所形成。”

  奥干古达呆了片刻,问道:“你们对这个神,是尊敬还是恐惧?”

  我笑了起来:“中国人传统中各种各样的神实在太多,这种神,不算是热门,甚至于有许多人不知道有共工这个神!”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维奇奇大神不同。当他创造了那座如此雄伟的高山之际,所有的生物,全都颤动,抖瑟,为他的威力所震慑,接著,维奇奇大神还现出了他的样子来,要人信奉他,服从他,谁不服从,谁就死亡!”

  奥干古达讲到这里,我又忍不住道:“那也不足为奇,几乎所有的神,全是那样的!”

  奥干古达苦笑一下:“事情不止那么简单,维奇奇大神,在维奇奇山的一个山洞之中,留下了一幅巨大的石刻画,显示了他的形象,并且还说,他会来,会来看看当时答应信奉他的人,是不是还遵守诺言。”

  比拉尔道:“既然你们的人民还是如此对之印象深刻,那么,即使是大神再来,非但不会生气,而且还会高兴,说不定再赐你们一座大煤矿!”

  奥干古达瞪了比拉尔一眼:“问题不在这里。对于维奇奇大神的传说,我始终认为,那只是传说。尽管人人都知道大神是甚么样子的,可是大神却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如今,忽然有了一个人,他有著和常人绝对不同的外形,而这种外形,又恰好是维奇奇大神的外形,如果他在群众之中露面,你想想,会发生甚么事?”

  这一番话,倒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当奥干古达频说“灾祸”之际,我还以为他一定是指大神会带来自然灾害而言。可是如今看来,他心中所忧虑的,并不是自然的灾害。

  我完全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民族,对于维奇奇大神既然如此崇拜,如果大神忽然出现,那么毫无疑问,所有的人,必然将站到大神的一边,而这个国家的政治体系、社会秩序,可以在一夜之间,完全崩溃,不再存在,而一切听命于“维奇奇大神”!

  奥干古达一笑,我忙道:“你可以放心,我并不以为蔡根富有这样的野心,他只不过想到山区去”

  奥干古达打断了我的话头,说道:“从山区开始,然后到城市。”

  我苦笑道:“我仍然不以为蔡根富想统治你们二百六十万人民!”

  奥干古达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并不是他想不想统治的问题,而是只要人们一知道他的存在,就会自然而然向他膜拜!”

  比拉尔突然道:“你也会?”

  奥干古达神情苦涩:“我不敢保证我自己不会!”

  当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都有好一会不再开口。比拉尔向我望来,我在他的神情上,已经知道他想问我甚么,所以我立时道:“绝不是化装,像是那块煤精,整个地嵌进了他脸的上半部!”

  比拉尔道:“如果是这样,他如何还能活著!”

  我和奥干古达面面相觑,答不上来。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地步,那比蔡根富在矿坑之中,无缘无故杀了二十多个人,更加复杂,更加严重,也更多疑点和不可思议!我在想了片刻之后才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蔡根富,找到他,再好好问他!”

  比拉尔道:“维奇奇山区这样大,上哪里去找他!”

  奥干古达道:“这倒容易,根本不用我们去找。我相信他如果在山区中出现,尽管山区中没有甚么通讯设备,但不必几天,消息一定会传开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涌向他所在的地区!”

  我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我举一个例子如果有一队军队,奉命去逮捕他,而看到了他的样子之后,是不是会违抗命令?”

  奥干古达伸手在脸上重重抹著:“毫无疑问,军队会变成他的军队,而且将会是世界上最忠心、最勇敢的军队!”

  奥干古达伸手在脸上重重抹著:“毫无疑问,军队会变成他的军队,而且将会是世界上最忠心、最勇敢的军队!”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是那样,那就要阻止他在群众中露面!”

  奥干古达神情悲哀地摇著头,我急急地道:“情形和你想像的多少有点不同。蔡根富不一定要从山区开始,在城市中,他一样可以发挥他那种无比的影响力,可是他却一直是在花丝的家中躲著,而且还用布遮著头,不让人家看他!”

  奥干古达听了我的话之后,先是呆了半晌。然后,像是服食了兴奋剂一样,直跳了起来:“对!事情和我所想的,多少有点不同!”

  我道:“你应该庆幸,变成了维奇奇大神的是一个中国人,而不是你的同胞!”

  奥干古达呆了半晌:“可是他和花丝在一起!而且,你说,蔡根富已经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能使你在刹那之间失去了知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很难形容,并不是失去了知觉,而是当他一踫到我的时候,在突然之间,丧失了一切活动能力!”

  奥干古达的神情又变得苦涩了起来:“维奇奇大神的外貌,又有这种神奇的力量,那实在……不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样!”

  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样,真是难以想像,因为我们对于所发生的一些事,只知道这些事发生了,至于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却一无所知!

  我和奥干古达互望著,一直未曾出过声的比拉尔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应该先找到蔡根富再说!”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现在要找他更难了,每一个人,都会宁愿牺牲自己性命去庇护他,因为他是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道:“我的意思,当然不是出动军警去找他,而是我们三个人去找他!”

  奥干古达无助地摊著手,在山岭起伏,有的地方甚至在地图上还是一片空白的情形之下,要去找一个人,那实在没有可能。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著,突然之间,我想到了奥干古达讲过的一件事。我忙道:“奥干古达,你说过,在山区中,有一个地方,有一幅壁画,是维奇奇大神留下来的?”

  奥干古达点头道:“是!”

  我道:“你到过那地方,见过那幅壁画?”

  奥干古达道:“是的。那幅巨大的壁画,的确神奇和不可解释。当时,我准备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这幅壁画,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来的,在人类的文明史上,一定极其重要。但是后来经过一连串的会议,我们考虑到了这件事如果公布出来,对于我国国民的心理影响实在太大,所以才作罢。”

  我道:“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你的国民,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

  奥干古达道:“知道的,但只是传说,那幅巨大的壁画所在处,十分难以到达,只有极少数当地的族人确实地知道,而那些族人又与世隔绝,不和其他人往来,所以其余的人,都在信与不信之间。”

  我道:“那幅壁画是在”

  奥干古达不等我说完,就道:“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

  我凑近他:“蔡根富究竟发生了甚么变化,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在我和蔡根富的应对之中,发现他的智慧,比一个寻常的煤矿管工高得多,那只巨大的眼睛如果和他已结为一体,那么,总有一天,蔡根富会知道自己成了维奇奇大神,他一定会去看那幅壁画,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来的!”

  奥干古达盯著我,神情紧张之极,过了片刻,他才道:“你是说,他会到那山洞去?”

  我点了点头,说道:“一定会!”

  奥干古达来回踱了几步,神情又紧张又委决不下,我和比拉尔齐声道:“你还在考虑甚么?”

  奥干古达停了下来,苦笑道:“不瞒你们说,我也认为卫斯理所讲有理,蔡根富会到那山洞去。可是……可是……说来惭愧,要是叫我去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维奇奇大神,我实在不敢!”

  虽然我心中有好笑的感觉,但是我却实在笑不出来,比拉尔已经道:“不要紧,要是你害怕,不敢去的话,我和卫斯理去就行了!”

  奥干古达转过身去,我们都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是照情形看来,他显然是在作一个重大的决定。约莫过了半分钟,他转回身来,神情已变得十分坚决:“我决定了,我去!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比拉尔和我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都很高兴,为奥干古达下定决心,克服了他心中的恐惧而高兴。要克服多少年下来,传统思想影响的恐惧,绝不是容易的事,而奥干古达做到了这一点,那自然值得高兴。

  而当奥干古达一旦克服了他内心的恐惧,而有了决定之后,他的神情不再犹疑,他干练的才能又显露了出来。他挥著手:“刚才我说我们三人一起去,可是我提醒你们,此去可能有极度危险!”

  比拉尔道:“我们全是成年人,自己可以决定。”

  我大声道:“三位一体,我们一定在一起。”

  奥干古达道:“好,那我们就分工合作,我去准备直升机,比拉尔去准备爬山的工具,卫斯理去准备乾粮、食水”

  他讲到这里,我举起了手来:“这些准备工作,比拉尔可以做。”

  奥干古达望著我,道:“那你准备干甚么?”

  我道:“你们要准备多久?”

  比拉尔道:“有四小时,足够了!”

  我道:“有四小时,我也足够了!我可以在四小时之后,赶来和你们会合!”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一起盯著我,奥干古达道:“不,不准你一个人到煤矿去!”

  他显然是从我的矿工服饰中看出了我是准备一个人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中去的。本来,要不是遇上了里耶的跟踪,又见到了蔡根富的话,我的确已经只身去涉险了!

  此际,我想利用这四小时的时间,却并不是再想到矿坑去,所以我一听得奥干古达这样说,我笑了起来,说道:“放心,我已经暂时放弃了深入矿坑的念头,现在,去找蔡根富,比甚么都重要!”

  比拉尔道:“那你准备干甚么?”

  我指著上面,道:“上面,在蔡根富房间的写字台中,有著一块眼睛形的煤精。我可以肯定,这块煤精,和嵌进了蔡根富的头上,使蔡根富变成了维奇奇大神的那一块,是一模一样的。我要趁这四小时的时间,彻底研究一下那东西!”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互望了一眼,神情都有点惊异,我看出他们心中在疑惧的是甚么,我道:“你们可以放心,在我看来,那块煤精,是死的!”

  奥干古达尖声叫了起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世上没有活的煤精!”

  我摊了摊手:“我还称那东西为煤精,因为我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但不论它是甚么东西,它一定是活的。你以为蔡根富是自己将那东西放在脸上,再用锤子打进脸中去的么?”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因为我的话,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我又道:“而且,矿坑中还有一百零六块那东西呢?或者说,一百零五块,因为其中有一块,已经到了蔡根富的脸上!”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的脸色更难看,我不顾他们的反应,继续道:“而且,我认为那条使中士不知所终的通道,并不是蔡根富弄出来的,而是那一百零六个东西造成的。中士如果牺牲了,那一定是那一百零六个东西的牺牲品!”

  奥干古达的声音更尖,叫道:“别说了,你要去研究那东西,只管去研究好了!”

  他一面叫著,一面急速地喘著气。

  我道:“希望我会有结果。我们该同时开始行动了!我会驾驶直升机,不必另外再找驾驶员了!”

  奥干古达缓过了一口气来,但是仍然大有惧色地抬头向上望了一眼。

  比拉尔喃喃地道:“但愿你有所发现!”

  他们两人向我挥著手,我送他们出去,约定了四小时之后,由奥干古达派车来接我到机场去,比拉尔则自己直接去机场。

  看到他们两人离去之后,我回到了屋子之中,走上楼梯,到了二楼。

  在那间重建的蔡根富的房间面前,我停了片刻,心中实在十分紧张。

  我假设“那东西”是活的,事实上,我也相信那东西是活的。我在想,如果我一开门,那东西就“扑”了出来的话一只眼睛,是如何行动,我无法想像我应该怎么办?如果那东西直扑到我的脸上,硬要挤进我的脸上来,占据我脸的上半部时,我应该怎么样?一想到这里,我也禁不住有不寒而栗之感。

  我鼓起了勇气,推开了门,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间,我甚至不由自主,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谢天谢地,房间中很平静,并没有甚么东西,以不可想像的方式,向我侵袭。

  我定了定神,走进了房间,来到了那张简陋的写字台之前,拉开了那个柜门,那块煤精,静静地躺在柜中。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块煤精了,上次,我也曾将之拿在手中,仔细观察过,当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但这时,我知道这东西,竟会嵌进入的脸部,使人变成怪物,心中自然有异样的感觉,以致我要伸出手去又缩回来好几次,才硬著头皮,将它取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当我的手接触了它,而它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之际,胆子大了。我在桌前坐了下来,著亮了灯,照著那块煤精。

  这时,我更可以肯定,嵌在蔡根富脸上的,就是那东西。我真不明白,一个人的额部,嵌进了那么巨大的一只异物之后,如何还可以生存。照说,这样体积的一件东西嵌了进去,脑部一定遭到破坏,人也必然死去了!

  可是,蔡根富非但活著,而且,还和我所知的蔡根富不同,变成了十分有自信,十分难以对付的一个人!我盯著那块煤精,心中不当它是煤精,只当它是一只巨大眼睛。

  不错,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的“眼白”是棕黄色的,“眼珠”是黑色的。和蔡根富脸上的那只一样。所不同的是在蔡根富脸上的那一只,眼珠中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妖气。而如今在我面前的那一只,眼珠木然,看来只是一块煤块。我双手将那东西取了起来,我立时又注意到了那个直通向“眼珠”的小孔。

  那小孔,当然是工具钻出来的,我愣愣地想著。我在想,这一块“煤精”,一定是蔡根富在出事前若干天发现的,只是单独的一件。当他一发现了这件煤精之后,他就觉得这件东西十分古怪,他不能理解。所以,他才立时通知了道格工程师。可能由于事情实在太怪异,所以道格工程师根本不信,甚至不肯来看一看那东西,所以蔡恨富就只好自己来研究。

  假定这东西上的那个小孔,是蔡根富弄出来的,那么,他的目的是甚么呢?是“杀死”那东西?是那东西的“眼珠”,令他感到这东西是活的?

  我一面想著,一面找到了一柄锤子,无论如何,我要把它弄碎,看个仔细。我开始轻轻敲著,那块煤精丝毫无损,接著,我用力锤下去,那块煤精,发出了一下异样清脆的碎裂之声,裂了开来。当那东西裂了开来之后,我实实在在不能再称之煤精,而必须称之为“那东西”了!

  那东西有一层壳,约半公分厚。我用力一锤,就是将那东西棕红色的壳打碎了!

  厚壳碎了之后,流出来的,是一种无色、透明、浓稠的液体。我吓了一大跳,唯恐被那种液体,沾染了我的皮肤,我向后一仰身,几乎连人带椅跌倒在地上。

  那种透明、浓稠的液体,迅速在桌面上展布,而且流了下来,那情形,就像是打翻了一瓶“水玻璃”一样。我继续向后退,避开与之接触的可能。

  那种液体流著,但看来那只是自然现象,并没有甚么异状。

  我再向桌面望去,“眼珠”也已滚了出来,在那种液体之上。

  当我才一敲碎那东西之际,心中对流出来的那种液体,实在十分忌惮,所以退了又退,但等了片刻,见没有甚么特殊的动静。我心知要弄清楚那究竟是甚么东西,一定需要将这种液体,作十分精密的分析,所以我立时退出了房间,找到了一只玻璃瓶,再回来。

  这时,这种液体,已经渐渐开始凝结了,如同胶质果子冻一样。我再胆大,也不敢用手去碰它们,我用一片小木片,挑起了一些,放进了玻璃瓶中。

  然后,我将那“眼珠”拨到了地上,用脚踏住它,搓了几搓。

  那看来像是煤块一样的“眼珠”,竟像是一种十分硬而轫的橡胶,我无法将之踏扁。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古怪,说不出名堂来的东西。

  我曾经假设那东西是活的,可是这时看来,一点也没有活的表现。如果说是生物,那么它的形状像甚么呢?我们常见的生物之中,没有一种是这样子的。勉强要加以比拟,只好说它像一个细胞。只有细胞才是这样形状的,最外层是细胞膜(那个被我用锤敲破了的硬壳),圆形的细胞核(那个“眼珠”),和细胞质(那些透明的浓稠的液体)。

  自然,细胞的体积,和那东西的体积不能相提并论,那东西的形状,像一只大眼睛,它的组成,就像是一只大细胞!

  我又找了一只盒子,将那“眼珠”装了起来,也拨了一两片硬壳进盒子中。然后,我回到了楼下,将盒子和玻璃瓶,一起放在当眼的地方,准备一有机会,就交给设备完善的化验所去检验,看看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做完了一切,那并没有花去我多少时间,大约只是半小时。我坐了下来,再将整件事,想了一遍。蔡根富在逃走之后,曾再回到那矿坑,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他在矿坑中,又遭遇了一些甚么?

  如果说他遇到了一百个以上的“那东西”,其中的一个侵进了他的头部,“那东西”又是躲在那条通道之中的,那么,中士为甚么和他不一样呢?

  我又记起,电视摄像管曾经几次被甚么东西突然遮住,以致在电视萤光屏上,甚么也看不到。阻住电视摄像管的,是不是“那东西”呢?破坏了电视摄像管的,也是“那东西”?

  如果说,蔡根富曾利用了一支细长的针,或细长的钻,曾“杀死了”一只“那东西”的话,那么,中士射出的那几十发子弹,是不是也“杀死”了一些“那东西”?

  想来想去,我想到我实在还应该到那个通道之中去一次,去看看“那东西”是不是真的躲在那通道之中!但如今我却不够时间,奥干古达随时会派车子来接我的。这几天,我被这件怪异的事,弄得头昏脑胀,完全没有好好休息过,趁此机会,可以稍事休息一下。

  我在沙发上靠了下来,闭上眼睛。尽管我的脑中仍然乱得可以,但是实在太疲倦了。没有多久,我已迷迷糊糊,进入了半睡眠状态之中。

  也就在这时,我突然被一种异样的声响所骚扰。那种声音,相当难形容,那是一种“达达”声,好像是一个有著厚重的尾巴的动物,正在困难地爬行。

  我知道屋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仆人,这个仆人,不奉召唤,不会出来。本来,我不想去理会这种声音,可是这种声音,却在渐渐向我移近。正当我想撑起身子来,看个究竟之际,我陡地听到了一下惊呼声!

  那一下惊呼,令得我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那是一下如此凄厉的惊呼声,它立时使我想起,我在反覆听发生在一四四小组矿坑中发生的事的录音带之际,所听到过的惊呼声,两者之间,可以说毫无分别!

  而当我一跳起来之后,看清楚了眼前所发生的事,我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充满了绝望的惊恐。脑中“轰轰”作响,一再大叫,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我一跳起来之后,首先看到的,是那个仆人,他正站著,低头望著地下。我第二眼看到的,是为数大约十多只“那东西”!

  “那东西”真是活的,它们正缓慢地,但是却固执地在前进。它们前进的方式是先使整个身子弓起,然后放平,像是某一种毛虫一样,当它们的身子放平之际,就发出“达”的一下响。

  “那东西”在行动之际,它们的“眼珠”,发出变幻不定的一种光芒。当我看到他们之际,其中有两只,已经“爬”上了那仆人的脚背。那仆人的双脚,犹如钉在地上,尽管身子发著抖,可是双脚却一动也不能动。我知道他吓呆了!

  别说那仆人,我这时也真正吓呆了!

  当我可以定过神来之际,大约已经过去了半分钟,最初爬上那仆人双脚的两只“那东西”,已经来到了他的大腿部分,而另外有更多的,爬上了他的双脚。

  我陡地叫起来:“抓他们下来!抓他们下来!”

  仆人总算听到了我的叫唤,转过头,向我望来。可是他脸上那种绝望和骇然欲绝的神情,显示他根本没有能力抓这些东西下来。

  我一面叫著,一面向前走去,客厅中还十分乱,我又走得太急,才走出了一步,便被地上放著的不知是甚么东西,绊得跌了一交。

  当我仆跌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撑著,准备跳起来时,就在我的面前,“达”地一声,一只“那东西”刚好放直它的身子,它梭形的一个尖端,离我的鼻子,不会超过十公分!

  我大叫一声,手上没有武器,只是顺手一抓,抓到了一样东西,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我抓到的是甚么东西,因为“那东西”又弓起了身子来,而就可以贴到我的脸上来了!所以,当我手上一抓到物事之后,立时向著“那东西”重重敲了下去,同时,身子向旁一滚,滚了开去。

  我在用力打击“那东西”之后,“那东西”发出了“拍”的一声爆破声,就像是我拍破了一只很厚的汽球一样。我一足而起,直到这时,我才看清,被我抓了来,拍破了“那东西”的,是一具摄影机。“那东西”被我拍破了之后,流出浓稠的液汁。

  我再去看那仆人时,看到有两只“那东西”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从我一举手就拍破了“那东西”看来,“那东西”虽然令人失魂落魄,但是并不难对付。可是仆人显然已被吓呆了,只是双眼凸出,低头看著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还在向上移动的那两只怪物,而不知抗拒。我正准备扑过去帮他时,就在那时候,在我的身后,传来了一下叫声,同时,枪声响起。

  枪声响了又响,每一颗子弹射出,都射中一个已经爬上了仆人身体的怪物身上。子弹穿过了怪物,也穿过了那仆人的身子。

  我不记得枪声响了多少下,只记得仆人的身子,因为枪弹射进他的体内而旋转,跌倒,那仆人当然是立即就死去。

  当仆人倒地之后,枪声还在继续著,射向并未爬上仆人身子的怪物,每一个怪物被子弹穿过之后,都一样流出浓稠的透明的浆汁来。

  我震呆了并不多久,转过身来,看到了持著连发手枪,枪口还在冒烟的奥干古达。

  奥干古达的脸色灰白,他握著枪的手指,比他的脸色更白,指节骨突出,可见得他实在用尽了气力。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够弹无虚发,由此可知他在射击方面,实有极高造诣。

  当我向他望去之际,他也向我望来,他的手指一松,那柄枪跌到了地上。然后,他急速地喘起气来。

  就在那一利间,我陡地想起了一件事,讲出了一句看来是不应该在如此情形之下讲出来的话,我道:“蔡根富是无辜的!”

  奥干古达点了点头:“是,他是无辜的。他并不是想杀人,只不过是”

  奥干古达一开口之际,声音抖得像是人在剧烈震荡之中,但是他却迅速恢复了平静。

第九部:奥干古达的异动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当然他不必再讲下去,我和他都明白甚么意思。蔡根富当日,在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之中,用高压水力采煤机,杀了二十三个人,他实实在在不想杀那些人,只不过想杀爬在那些人身上的那种怪物!

  这情形,就像是刚才奥干古达射向那仆人的子弹,他决不是想杀那仆人,而是想射死“那东西”。奥干古达没有别的选择,蔡根富当时的情形也一样,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这样做!

  一想通了这一点,整件事的上半部,便豁然贯通!试想想,突然之间,有一百只以上这样的怪东西出现,如何不引起极度的惊惶?而当蔡根富在用高压水力采煤机中喷出来的水柱,射向那些东西之前,他还能通过电话,紧急求见道格工程师,那已是出奇的镇定了。不过后来,他一定也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之中,以致他除了自小就讲惯的土语之外,讲不出第二句话来。

  在矿工死了之后,和道格工程师等人到来之前,其中有一个时间的间歇,那时候,照说,那一百零六只“那东西”,应该和矿工同归于尽的了,为甚么蔡根富又会用水柱射向道格工程师他们呢?

  这是我当时唯一想不通的一点,但是随即我就明白是为甚么的了。

  奥干古达一直望著我:“天,你究竟做了一些甚么事?”

  我道:“我甚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打破了那东西而已,你看,我还留起了一点,在那玻璃瓶中……”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顺手向那放在当眼处的玻璃瓶指去,一指之下,我伸出去的手指,缩不回来了,奥干古达也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在玻璃瓶中,本来只是一点液体,已经呈冻状,可是这时,却变成了一只“那东西”,正在蠕动著,深棕色之中的那个“眼珠”,在闪著光,看样子,像是正在拚命想挤出玻璃瓶来!

  我曾经用细胞来比拟“那东西”,“那东西”,竟然真的像细胞一样,会分裂繁殖,而且在极短的时间中,就可以成长!

  我也明白了何以在奥干古达的屋子中,会有那么多“那东西”出现,他们是在楼上成长了之后,再慢慢爬下来的!

  我猜测,这一只怪物,由于早已被蔡根富“弄死”了的缘故,所以由“原生质”我借用了细胞中一个组成部分的名称变成怪物的时间,比较慢些。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一定更快!

  而事实上,这时,我和奥干古达都已看到,流出来的液汁,都已凝成了一团一团。在凝成了一团一团之中,颜色开始变幻,渐渐变成深棕色。

  一看到了这样的变化,我和奥干古达两人,都大叫一声,奥干古达拉著我直奔了出去:“车房里有汽油!”

  我已经知道他准备干甚么,我绝对同意他的决定。我们奔出屋子,用最快的速度奔进车房,一人提了一桶汽油,再奔回来。

  那时,凝聚成一团一团的东西,已变成了深棕色,中间已开始现出一团黑色的东西。

  我们将汽油淋上去,退出来,我用打火机打著火,连打火机一起抛进去。“轰”地一声,烈焰燃烧,我们后退著,进了车子,驶出了一百公尺左右,才停下车来,向屋子看看。

  这时,浓焰和烈火,已从窗口冒了出来,邻居也发现了失火,有很多人奔过来。

  我和奥干古达互望著,各自苦笑,都只好希望火能够彻底消灭这种东西!不多久,消防车也来了,当消防员和消防官跳下车来,准备救火时,奥干古达下了车,大声叫道:“不要扑救,让它烧!”

  在附近的所有人,都以极度的错愕的眼光望定了奥干古达,但显然由于奥干古达在这个国家中的地位高,是以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来。

  再过一会,警方人员也来了,奥干古达要警方人员将附近聚集的人全驱散。火足足烧了一小时,才逐渐弱了下来,奥干古达的豪华住宅,也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奥干古达望了我一眼,低声道:“他们完了?”

  我道:“要去看一看才能知道,可是如今,我们无法进入火场。”

  奥干古达将消防官召了来,吩咐他向屋子射水,又过了半小时,我和奥干古达一起利用消防员的装备,进入了火场。

  这一场火,烧得极其彻底,当我们又走进屋子之际,几乎甚么也没有剩下。

  比拉尔曾利用这里,作为研究蔡根富事件的总部,一切有关资料,也全在这屋子里,这时,也烧了个乾乾净净,一点都没有剩下。

  我们仔细看屋中的一切,直到肯定完全没有“那东西”的踪迹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当我们下楼之后,看到比拉尔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原来早已过了我们约定的时间,比拉尔在机场等我们,不见我们去,才找了来的。

  他一看到我和奥干古达,连声追问发生了甚么事,我说道:“我会对你详细说的,请你别心急。”

  比拉尔道:“我们原来的计画取消了么?”

  奥干古达道:“当然去,这就出发!”

  比拉尔的神情十分疑惑,我们两人拉著他进了车,直驶机场。

  三十分钟后,直升机升空,在直升机中,奥干古达表现得很沉默,我一面驾机,一面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比拉尔。

  比拉尔听得脸色发青,等我讲完之后,他呆了半晌:“要不是奥干古达恰好赶来,你……只怕……也……”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向奥干古达望去:“你是怎么会忽然回来的?”

  奥干古达苦笑道:“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安排好了直升机,时间还有多,我总觉得有点不放心,怕卫斯理会闯祸,所以回来看看,谁知道才一进门,就看到了……看到了如此可怕的情景。当时,我除了拔枪射击之外,简直就不能做别的事。”

  比拉尔道:“绝没有人怪你拔枪,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会这样!”

  我说道:“现在,蔡根富在矿坑中杀人之谜,总算已经解决了!”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沉默了片刻,奥干古达才叹了一口气:“是,蔡根富没有罪,他并不想杀人,他只不过想杀死那些怪物!”

  比拉尔苦笑道:“如果不是蔡根富又发生了变化,事情已可以结束了!”

  奥干古达发出了“咕”地一声,吞下了一口口水。我道:“在蔡根富身上发生的变化,也有了初步的推测。那东西,加上人,就成了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叫了起来:“天,那东西!那东西究竟是甚么东西?”

  奥干古达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在未有进一步资料之前,我们只好称之为一种不知名的生物!”

  奥干古达道:“怪物!”

  我苦笑:“别忘了,这种生物和人结合,就是你们所崇拜的大神!”

  奥干古达摇著头,道:“我们并不崇拜维奇奇大神,只是恐惧,因为那是灾祸之神,他会带来种种人力无法预防的灾祸!这种恐惧,不知多少年来,深入人心!”

  我思绪仍相当乱,对照著地图,向前飞著。我们已到了连绵不断的山岭上空,估计还有十余小时的飞行,就可以到达目的地的上空。据奥干古达说,在直升机降落之后,还至少有一日行程,那是极其艰苦的旅程,所以我提议大家轮流休息。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都没有异议,可是看他们的情形,无论如何不像是睡得著。

  比拉尔在不断地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真是想不到!”

  奥干古达则叹道:“我早就知道,事情有著太多不可测的因素!”

  我忍不住道:“所有不可测的事,都可以揭露其真相,我们已经逐步接近事实了!”

  奥干古达苦笑道:“真正的事实真相,可能比我们估计更加骇人!”

  我道:“那也是没有办法可想的事,总之,我们一定要探索到最后为止!”

  在我这句话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我注视著窗外,下面起伏的山岭,无穷无尽,向四面八方,伸延开去。整个维奇奇山脉,幅员极其广大。我想起了当地土人的传说:整个山脉,全是维奇奇大神创造的!

  这种像眼睛一样的怪物,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实在不可想像。但是,从“那东西”一破裂之后,在转眼之间,就可以化生出许多只来看,又似乎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驾驶了四小时,脑中一直被各式各样的想像占据著,四小时后,我离开了驾驶座,由比拉尔驾驶。不多久,飞越过了一个在山中的大湖。自上面看下去,大湖的湖水,极其平静。

  直升机继续向前飞,我对奥干古达道:“除非蔡根富不到那个山洞去,不然,他决计不会有那么快的交通工具,我们一定可以先到那山洞中等他出现!”

  奥干古达道:“如果他来的话!”

  我道:“如果蔡根富如你所说,要利用他维奇奇大神的身份,影响一大群人,我想不出他还有甚么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奥干古达叹了一口气,比拉尔道:“就算见到了他,又怎么样?将那东西从他的脸上,硬挖下来?”

  比拉尔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禁呆了一呆,这是我未曾想到过的。

  真的,见到了蔡根富,那又怎么样呢?是不是将“那东西”自他的脸上挖下来?挖下来之后,蔡根富的脸会变成甚么样子?是恢复原状,还是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想到这里,真叫人不由自主,背脊发凉。想到了这种事,叫人感到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完全不可测的,超越人类知识范围以外的怪事!

  我呆了半晌,才道:“至少我们可以在蔡根富的口中,知道是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有些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些我们还不知道,一定要在他身上弄明白。”

  比拉尔没有再出声,又四小时后,他交由奥干古达驾驶,而在奥干古达驾驶了三小时后,最后一小时的航程,由我驾驶著。

  这时,已经过了黑夜,到了天明时分。不多久,朝阳升起,我们已经在密密层层山峦的中间,向四面八方望去,除了山之外,甚么也见不到。

  我很想问奥干古达上次怎么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找到那个山洞,可是我提了两三次,奥干古达都支吾其词,没有直接回答我,我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可是又想不出他有甚么难言之隐。

  到了天色大明,我根据地图上的指示,开始低飞,找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山头,停下了直升机。等到机翼的“轧轧”声停止,我跳下了直升机时,简直有置身于另一个星球上的感觉。

  附近的山形十分奇特,长满了大树,全然无路可走。比拉尔忙著将他准备好的装备、食物搬出来。我和奥干古达各自背负了一些,我用一柄锋利的刀开路,向山下走去,到了半山。

  奥干古达指著一条依稀可以看到,但是已长满了灌木的小路:“就是这条路!”

  比拉尔道:“上次你也是走这条路去的?”

  奥干古达不出声,只是用力挥著利刀,去斩路上的灌木。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比拉尔大有不满的神情,我却只是奇怪。

  因为自从我们三人见面以来,坦诚相对,可是为甚么一提起这件事,奥干古达就变得如此支吾?

  我知道奥干古达这样做,一定有他的苦哀,所以当我看出比拉尔有进一步责问的意思时,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必追究。

  比拉尔仍然神情相当愤怒,奥干古达却向前急急走著。我和比拉尔跟在后面我们除了跟在他后面之外,别无他法,因为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何处才是那个有大壁画的山洞所在处,而他曾经到过一次。

  奥干古达给我的地图,也只有直升机降落的那个山头的所在处,至于下了直升机之后,应该如何走,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

  我们跟著奥干古达,一直走了几个小时,才在一道山溪旁,停了下来,一面休息,一面进食。在这时候,我更感到奥干古达的神态,和以前有所不同,他甚至有意离得我们相当远,自己一个人,坐在山溪旁的一块大石上。

  我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秉著中国人的传统,比较含畜,但是比拉尔却不同,他是西方人,而且,他认识奥干古达的时间比我长。尽管我一再暗示,可是比拉尔还是忍不住,大声道:“奥干古达,我们三个人,三位一体,你是早已经承认了的!”

  奥干古达向我们望来:“是啊,现在,我们在一起!”

  比拉尔道:“在一起,要坦诚相对才好!”

  奥干古达听到了比拉尔这样直接的责问,低下了头一会,才抬起头来:“我没有甚么事瞒著你们,真的没有,信不信随便你们!”

  我吸了一口气:“可是,你……有点不同。”

  奥干古达苦笑道:“请原谅我,愈是离目的地近,我心中的恐惧……就愈甚!”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对奥干古达都不再生气,反倒同情起来,我们都认为奥干古达受了传统的影响,是以产生了心理上的恐惧,因而变得精神恍惚!

  比拉尔也没有再责问下去,我们休息了一小时,又继续前进,愈向前走,看来四周围的环境,也愈是荒凉。奇怪的是,经过之处,完全没有动物。本来这样的山岭地区,应该十分多动物才是,可是完全见不到,只是许许多多的树木,有的树木上,缠满了手臂粗细的藤。

  当晚,我们在山中露宿,轮流值夜。我被安排在最后一班,而比拉尔最先轮值。这样的轮班次序,看来虽然无关紧要,但却有相当干系。

  如果我值第一班,奥干古达来接替我,我被替下来之后,一定十分疲倦,那么,在熟睡中,我可能甚么声音也听不到。

  但如今我是接奥干古达的班,已经有了相当时间的休息,所以,即使轻微的声音,也可以令得我醒过来,而我就是被那种轻微的声音弄醒的。

  起先,我以为那只不过是风声,我看了看手表,离我轮值的时间,不过四十分钟,反正已经睡够了,我没打算再睡。

  山间十分静,那声音虽然低,但如果凝神细听,还是可以听得到。我已经辨认出那不像是风声,仔细听来,像是有人在哭泣!

  真是不可思议,山里怎会有人在哭?比拉尔就在我身边,只有奥干古达在帐篷外面。

  难道,在外面哭泣的是奥干古达?

  一想到了这点,心中的疑惑,到了顶点,悄悄揭开了帐篷,向外看去。天色十分黑,我只是勉强可以看到奥干古达离我大约在二十公尺开外,身子伏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背对著我。

  虽然他背对著我,可是他的背部却在抽搐著,而且那种哭泣声,正是从他那边传来。

  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奥干古达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极其能干、自信、坚强的人。我实在想不到他竟然也有如此软弱的内心,会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本来想走过去问他为甚么这样,可是我才将帐篷揭开了一些,立时又放了下来。那是因为在刹那之间,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奥干古达会有这样奇特的行动,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我还是不要去惊动他,静静地观蔡一下的好。

  我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来。事实上,奥干古达所发出的哭泣声也极其低微,要不是山野间是如此寂静的话,我也不容易听得见!

  奥干古达伏在树上,足足有十分钟之久,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变。我刚觉得有点不耐烦,就看到他移动了一下身子,先是将身子挺直,然后退后了两步,再然后,整个人仆向下,伏在地上。他伏在地上的那姿势,全然是一种瞙拜的姿势。只有最虔诚的宗教信徒,才会对他所崇敬的神摆出这样的姿势来!

  我仍然一声不出地看著他,看到他伏了片刻,双手扬起,上身也扬起,然后,双手又缓缓按在地上。我知道自己料得不错,他正在进行某一宗教仪式。

  他连续作了六七下这样的动作之后,又发出了一阵呜咽声来,然后喃喃自语著。

  由于我和他之间距离相隔相当远,他的讲话声又极其低微,是以根本听不出他在讲些甚么,只是可以感得到,他的语音十分痛苦,而且使用的语言,也是当地的土语。

  又过了几分钟,奥干古达的身子直了起来,变成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当他跪在地上的时候,仍然是背对著我,我仍然看不到他脸部的神情,我只是看到他做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动作。他低下头,拉开自己的衣服来,看情形,像是在察看他自己的胸口!

  一个人何以会对自己的胸口发生兴趣,这真是莫名其妙之至。我看他不但看著自己的胸口,而且用一只手,向自己的胸口按了一按,然后发出了一下虽然低沉,但是极其沉痛的呻吟声。

  这一下呻吟声将我吓了一大跳,我可以肯定,我的朋友奥干古达,一定正遭遇著极度的困难。任何人,如果不是心中有极大的难题,决不会发出这样沉痛的呻吟声!奥干古达既然有了困难,我当然要设法帮助他!所以我已决定走出去问个究竟了。

  可是就在这时,情形又有了变化,奥干古达身子一挺,陡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他双手紧捏著拳,挥动著。看起来倒像是在他的前面,有一个甚么极其凶恶的敌人。

  但是随即我便发现,他并不是想打击甚么人,他是在跳舞!那是一种舞姿十分奇特的舞蹈,动作夸张而简单,极有原始风味!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不禁啼笑皆非,实在不知他在捣甚么鬼。

  他在舞蹈之际,身子旋转著,有几次,转得脸向著我,由于距离和黑暗,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从他舞蹈的动作,愈来愈轻松的情形看来,似乎刚才我的判断错了!

  这时,他不但跳著舞,而且口中还哼著一种节奏十分古怪的曲调,那种曲调,听来倒有点像中国码头工人在肩负重物之际所发出来的“杭唷”、“杭唷”声。

  他连续哼了、舞了十多分钟,就停了下来。我看到他静静站著,取出烟来,点著。

  当他点烟之际,我藉著火光,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看来十分平静,完全不像有甚么事发生过。我心中不禁好笑,心想非洲人到底是非洲人,半夜三更,做点古怪行动出来,或许是他们的传统!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没有再看下去,退回几步,躺了下来。

  我躺下之后不久,听到了脚步声,那一定是奥干古达来唤醒我换班轮值了。我想,他既然拣在一个人的时候做这样古怪的动作,一定不会喜欢人家知道,所以我假作睡著。

  帐幕撩开,奥干古达进来,摇著我的身子,我睁开眼,装出一副迷迷蒙蒙的神情。这时,我和他距离极近,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一点也没有异状。

  他压低声音:“轮到你了!外面很静,甚么事也没有!”

  我一面答应著,一面忍不住向他的胸口看了一眼,因为刚才我曾看到他全神贯注地低头望著自己的胸口。当然,我向他胸口看去的时候,十分技巧,绝不让他知道我在看他。

  自然,我看了一眼,也看不出甚么来,刚才,他曾拉开衣衫,但现在,衣衫的钮扣已经全扣好了!

  我打了一个呵欠,披上一件外衣,走了出去。

  我在刚才奥干古达伏过的地方,以及那株树前,停留了片刻,然后回到帐幕旁。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一直停留在帐幕之旁,想留意奥干古达是不是有甚么异动。可是却一点异动都没有。

  等到天亮,比拉尔先醒过来,奥干古达跟著也醒了,比拉尔弄著了火,煮早餐。奥干古达看来完全没有异样,我也将事情放过一边,没有和比拉尔讲起。

  用完了早餐,我们继续向前走,又翻了一个山头之后,所经过的路,全是地形类似峡谷的森林。奥干古达不断地挥著刀,在前面开路,我和比拉尔跟在他后面。比拉尔好几次,像是有话要对我说,但是却没有开口。一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到我的身边:“卫斯理,你不觉得奥干古达有点古怪么?”

  我愣了一愣:“你发现了甚么?”

  比拉尔显然想不到我会这样反问他,也呆了片刻,才道:“一切事显然和维奇奇大神有关。他既然曾到过那个山洞,为甚么直到如今为止,他只是埋头赶路,一点也不和我们提起那山洞的一切?”

  我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奥干古达的态度,的确十分可疑。比拉尔说得对,他非但不愿意提起那山洞中有关的一切,连他上次是怎么来的,我和比拉尔都问过他,他也支吾其词答不上来!

  比拉尔又道:“你看这里,根本没有路,也从来不像有人经过。我不相信他来过一次,隔了若干时日之后,还能在这么许多豪山峻岭、原始森林中认出路来!”

  我吃了一惊:“你是说他根本没有到过那个山洞?”

  比拉尔道:“或许根本没有那个山洞!”

  我更加吃惊:“那么,他想带我们到哪里去?”

  比拉尔道:“应该向他问明白!”

  我向前看去,奥干古达在我们二十公尺之前,手中的刀正砍向前面的灌木丛,斩开了灌木上的野藤。看来他对于向前走,可以达某一个目的地这一点,具有绝对的信心。

  我道:“据他说,今天就可以到达那个山洞,无论如何,我们再赶半天的路,就可以有分晓了!”

  比拉尔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建议,然后,他又叹了一口气:“我认识他也很久了,可是从来也没有和他如此隔膜过!”

  比拉尔有了和奥干古达隔膜的感觉,当然那是由于奥干古达的态度的确有若干不可解之处的缘故。我又想起他昨夜那种古怪的行动,刚想提出来和比拉尔说一说之际,忽然听得奥干古达大叫一声,双手举起,叫道:“你们快来看!”

  我和比拉尔一起向前奔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奥干古达的神情,极其兴奋,指著前面的一片峭壁,道:“看!你们看!”

第十部:巨大无匹的壁画

  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峭壁高耸入云,直上直下,形势极其险恶。峭壁上,全是嵯峨的岩石,石角上,挂满了许多山藤,山藤的枝叶和根,向下垂来,蔚为奇观。在奥干古达手指之处,有一道相当狭窄的山缝,看起来十分深。我忙道:“这就是那个山洞的入口?”

  奥干古达道:“不!从这条通道穿出去,就可以见到那个山洞!”

  他在这样讲的时候,神情十分兴奋,那本来十分正常。可是他可能因为兴奋得过了分,在讲完了那句话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一定是的!”

  如果我和比拉尔两人,对他一点也没有起疑的话,那么就算听了他这句补充,也不会有甚么特别的感觉。但如今的情形却不同,我和比拉尔本来心中已经起疑,再听得他那样说,两个人连想也不想,就异口同声问道:“甚么叫一定是的,你不是来过一次么?”

  峭壁的特徵如此明显,如果曾经来过一次,实在不用再加上“一定是的”这样的补充语。奥干古达陡地震动了一下,显然在刹那之间,他也知道自己讲错了甚么,他只是望著前面:“穿过了那条山中的通道,就可以到达了!”

  他竟不理会我们的问题,话一说完之后,立时向前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比拉尔不要再追问下去。比拉尔一脸愤然之色。奥干古达走得十分快,我们两人略为犹豫了一下,他已奔到了峭壁前的那个山缝口。

  我和比拉尔忙跟了上去。奥干古达一到了山缝口,毫不迟疑走了进去。当我们两人也来到山缝口时,向内看去,里面十分黑暗,奥干古达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我一面走进去,一面叫道:“奥干古达,你为甚么不亮著电筒?”

  我的声音,在山腹的通道中,响起了“嗡嗡”的回音。只听得前面,传来奥干古达的回答:“这里没有岔路,不亮电筒也不要紧!”

  这时,比拉尔也跟了进来,我们两人都著亮了强力电筒,向前照著。电筒光芒照射处,可以见到奥干古达向前疾行的背影。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打量通道中的情形。通道看来天然形成,大约有十公尺宽,相当高,愈向上,愈是狭。通道中的空气相当潮湿,也很冷。

  我和比拉尔加快脚步,不多久,就赶上了奥干古达,奥干古达喘著气,神情呈现著一种异样的兴奋,双眼发直。他走得十分快,我和比拉尔两人都要不由自主地喘著气,才能赶上他。

  我们在这山腹的通道中,行进了大约四十分钟。

  这四十分钟,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奇怪的一段路程,我全然不知自己将走向何处,也不知道何以奥干古达的神态愈来愈反常。我将整件事归纳一下,可是也得不出甚么结论来。

  四十分钟之后,前面已可以见到光亮。一旦见到光亮,就听到奥干古达怪叫一声,双手举向上,人也向前疾奔而出。

  他这种双手举向上,人向前疾奔的姿势,十分异特。就像是世运会的长跑选手,终于跑到了终点,举起了双手冲线的姿势。

  山腹之中,何以忽然会有了光亮,我实在莫名其妙,而且那光亮,也不是微光,而是一股相当强的光芒,我也加快了脚步奔向前,当奥干古达整个人暴露在光亮之下时,我看到他双手向上举,整个人呆立著,然后,他人向下伏了下来,手掌抵在地上。

  这时候,我也已经看清,有光亮的地方,是一个极大的山洞!

  那山洞,圆周至少有三百公尺,作圆形,山洞的顶上,是一个大约圆周有一百公尺的口子,那口子直通向山顶,阳光就从那口子处向下射来,是以令得山洞之中,有足够的光亮。

  单是那么大的山洞,和山洞顶上射下来的阳光,也已经够壮观的了,而当我向山洞四壁看去之际,更加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山洞有三百公尺圆周,山壁斜斜升向上,直到山顶的圆口,足有一百公尺上下高,那形状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鸡尾酒酒杯覆转了一样。那么高的山壁,全部平滑无比,而且,画满了画!

  那么巨大的壁画,别说看到,连想也很难想像。当我的视线才接触那些壁画之际,我只觉得一阵目眩,根本看不清楚画上画些甚么。那是我被眼前如此伟大的景象震慑得发呆之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来看壁画,我面对著的山洞壁上,画的是一只巨大无匹的“眼睛”!

  那“眼睛”,打横伸展,至少有五十公尺,深棕色和黑色,虽然是画在山洞壁上的,可是有一股异样的妖气。如今奥干古达伏身处,他的头部,也正对准了那只巨大的“眼睛”。

  从奥干古达俯伏的姿势来看,我可以毫无疑问地断定,他是在对那只巨大的“眼睛”作膜拜!

  那只巨大的“眼睛”,就是我见到过的“那东西”,只不过作了极度的放大,如果那就是维奇奇大神,那么奥干古达在看到了这样伟大的情景之后,忍不住向之膜拜,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自己对维奇奇大神没有认识,对之没有恐惧感,在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之后,我的双脚,也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丝毫移动不得。

  我听到比拉尔在我身后,发出浓重的喘息声,我可以料想到他的吃惊程度,一定只在我之上,而不在我之下。我的视线定在那只“眼睛”上许久,究竟有多久,我也说不上来。

  然后,我才慢慢向左移动视线。我看到,在那只巨大的“眼睛”之左,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景象。除了那巨大的“眼睛”之外,其余全部的画,全是黑、白两色组成的。那一组奇异的景象,我说不上是甚么来,只可以描述成为一大团光芒。

  那团光芒,异常强烈,因为仰头望著那团光芒的许多人,都以手遮著额,那些人,全是黑人,在腰下围著兽皮。

  我可以肯定,画中的那些人,全是当地的土人,他们不但全用黑色绘成,而且阔鼻的特徵,也十分明显。至于那一大团光芒,呈橄榄形。勉强要形容的话,可以视为一大团榄形光芒,自天而降,而在下面生活的土人,正在仰头观望。

  当我想到这一点之际,我立时想起奥干古达曾说过,在这山洞中画著的壁画,是“维奇奇大神降临”的情形,那么,这一大团令人震慑的光芒,就是大神降临之际的工具?

  我再向左看去,看到许多人,全像奥干古达如今这样的姿势,伏在地上,在他们面前,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再向左,所有的人仍然伏著,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这个人的姿势,是正在向前走,他的神情也没有甚么特别。再向左看去,所有的人仍然伏著,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面前。

  我一望到那站著的人时,就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那人的脸上,只有打横的一只眼睛!就像我见到过的蔡根富一样!

  我又吞下了一口口水,再向左看去。我在视线向左移之际,身子也在转动,这时,正好转了一百八十度左右,我看到比拉尔,仍然目定口呆地瞪著那只巨大的“眼睛”。

  我不理会比拉尔,继续去看壁画,壁画的另一组,是那个脸上只有一只打横大眼的人,坐在一张用树枝扎成的大椅子之上,而在他四周围的人,姿势都怪异之极。不过我对于这种怪异的姿势,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昨晚我就看到过奥干古达用这种方式舞蹈过!

  我再缓缓转动身子,当我看到和那巨大的“眼睛”对面的那一组壁画之际,我呆了半晌,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我首先看到了许多脸上只有一只打横眼睛的人,那些人全是黑色的,看来全是土人,为数极多。我必须说明一下,壁画画得极其精细,是以看起来,有那样的一只巨眼的人,至少有上千之多,在前面的,和真人同样大小,在后面的,密密层层地挤在一起。当时,我的感觉,全然不像是在看一幅静止的画,而像是在观看一个极其巨大的银幕上放映电影,有著极度的立体感。

  看来那么多巨眼怪人,正像是在拚命挤著,涌向前去。

  这时山洞之中,实在是静到了极点,但是由于每一个涌向前去的巨眼怪人,都张大了口,脸上的肌肉形状,也显然是在大声呼叫,而画又画得如此之生动,是以在感觉上,像是听到了一种极其刺耳的声音,那种声音,甚至给人以“惊天动地”之感觉。

  当我一看到这种情景之际,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那代表著甚么。

  如果说,整个山洞中的壁画,全是记录著维奇奇大神降临的情形,那么前面几组还可以说得上符合这种情形,这一组,就一点也不符合了!

  因为从画上看来,那么多人,人人都是巨眼怪人︵维奇奇大神?︶,而且他们的神态,也殊无“神”应有的气派,看样子,他们像是冲锋陷阵的兵士。

  我呆了片刻,莫明所以,视线再向左略移,在那许多巨眼怪人奔出的方向,是一大团光芒。那一大团光芒,就是第一组壁画中的那团光芒。

  我急急再转动身子,向左看去,看到的情形,更令人骇异,我看到自那一大团光芒之中,射出许多白色的光线来,那些光线交叉错综,看来像是全然没有条理,然而每一股光线,都呈直线进行,而且,每一条光线,都射向一个巨眼怪人,并且恰好射在巨眼怪人的那只巨眼之上!

  我真的不明白了,这种情景,甚至于无法想像,这是甚么情景?这分明是一场战争!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战争的一方,是巨眼怪人,另一方是甚么呢?是射出无数股光线来的那团光芒?那团光芒是甚么?我才一开始看壁画的时候,曾以为那团光芒,是巨大的眼睛用来降临地球的交通工具,但如今从这种敌对的情形来看,显然又不是。

  我再向左看去,看到的情景更是骇人,刚才看到的是“近镜头”,再向左看去,看到的“远镜头”,我看到一大片山野,岩浆翻滚,显然是正在有著剧烈的地震,大团浓烟,直冒上天空,已经看不到有人,只看到那团光芒,在向上升起。

  我呆了片刻,再转动身子,看到那团光芒,停在更高的高空,而地面上则已恢复了平静,山岭起伏,延绵不绝。

  我再转动身子时,又已看到了那只巨大的眼睛,我已经看完了山洞中所有的壁画。

  而比拉尔还是愣愣站著,奥干古达还是伏在地上,身子微微发著抖。

  我吸了一口气,脑中一片混乱。

  这么巨大的壁画,而且画得如此之精致,那决计不是土人所能做得到的。这些壁画,是甚么人留下来的?留下来想说明一些甚么,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过可以肯定一点,一切,和画上的那团光芒有关。那团光芒,既然自天而降,最后又回到了那么高的高空,那么它一定是一个飞行体。

  这个飞行体,和那种巨大的眼睛,又有甚么关系?何以后来又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可怕情景?

  正中那只如此巨大的眼睛,又是甚么意思?

  从整个组画看来,一组又一组变幻的情景,显然是意图说明一件事情的经过,但是我却无法了解这些组画中想表达的是甚么!

  我想了片刻,听到比拉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忙向他望去,比拉尔也向我望来,我忙道:“比拉尔,事情比我们想像的更不可思议,你自左至右看,那些壁画是组画,想说明一件事情的经过,你看看,它们究竟想说明些甚么!”

  比拉尔又呆了片刻,才依我所说,自左至右,缓缓转动著身子,看看那些壁画,我从他脸上神情的变幻之中,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激动和惊疑。等到他看完,我又向他望去的时候,他才道:“天,那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战争!”

  我也有这样的印象,说道:“不错,那是战争,战争的一方是”

  比拉尔道:“是许多许多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直截了当,将那些“巨眼怪人”称之为维奇奇大神。虽然“神”的数量如此之多,总有点不伦不类。但是这些巨眼怪人的情形,既然和传统中的维奇奇大神的脸谱一样,那么称之为维奇奇大神,自然也不会错。

  可是,问题来了,我说道:“从图上看来,战争的结果,胜利的一方,似乎并不是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点头道:“是,在经过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你看,这一组,分明是发生了地震,浓烟直冒上半空,地面四分五裂,岩浆在涌出来!”

  我道:“是的,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大地震。在地震之后,好像维奇奇大神突然消失了,而那团光芒,像是已完成了任务,远去了!”

  比拉尔的神情十分疑惑:“那么,从整个过程看来,这些壁画,并不表示维奇奇大神的降临,反而表示了他们的消灭!”

  我道:“看来正是那样,那么多维奇奇大神,全到了何处去了呢?”

  我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听得一个声音接上道:“我们全到了地底下面,被压在地底深处!”

  我和比拉尔正在全神贯注地讨论,而奥干古达,自从进洞来之后,就一直伏在地上不动,所以突然之间,有人接口,令得我和比拉尔两人,大吃一惊,连忙循声看去,看到奥干古达已经站了起来,神情十分异样地望著我们。山洞中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并没有别的人,刚才那句话,自然是他讲的。

  可是他说:“我们全被压到了地下,被压在地底深处!”这是甚么意思?

  一时之间,我和比拉尔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才好。奥干古达向我们走来,不住道:“在地底深处,压在地底深处!”

  当他渐渐走近之际,我陡然叫了起来:“你在说甚么?你是甚么人?”

  我这样问,实在十分愚蠢,向我走近的自然是奥干古达,可是,我却对他有一种极度的陌生之感,是以我才会这样问的。

  奥干古达咧嘴一笑:“你们这些移居体,不会认识我!”

  我一听之下,已知道在奥干古达的身上,有了极可怕的变化,但是我却实在不明白他讲的话。我后退了一步:“你叫我们甚么?”

  奥干古达提高了声音:“移居体!”

  这一次,他说得十分清楚,可是就算我听清楚了也没有用,因为我实在无法了解“移居体”这一个名词,是甚么意思。

  我回头向比拉尔望了一眼,想徵询一下他的意见,比拉尔心中显然比我更加疑惑,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我看出比拉尔不能给我任何帮助,是以我又望向奥干古达:“移居体?甚么意思?”

  奥干古达陡地“哈哈”笑了起来,双手抓住他自己胸前的衣服,用力一拉,拉得他上衣的钮扣,一起脱落,跌向地下,露出了胸口来。

  当我一眼望向他胸口之际,我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轰”地一声响,视线定在他的胸口。同时,我听得身旁的比拉尔,发出了一下惨叫声。

  奥干古达的胸口,就在他的胸口,双乳间生著一只巨眼!“眼珠”在闪闪生光!

  我感到了一阵昏眩,身子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我明白“移居体”是甚么了。移居体,就是我们这些人,是用来被“眼睛”占居的意思!

  “眼睛”的本身,移动力式相当笨拙,我见过,他们像毛虫一样地屈起来又伸直。而他们利用了我们的身体作为“移居体”之后,他们就可以和人一样地行动!而且,他们可以使用一切人的器官来供他们之用,例如,这时,对我在说话的,就绝不是奥干古达,而是他胸前的那只眼睛!

  我不知道奥干古达何时变成了眼睛怪物的“移居体”,但是我倒可以肯定,眼睛怪物在侵占了人体之后,人的思想并不立时被控制,其中还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历时可能相当久。至少,当我昨晚看到奥干古达哭泣时,看到他察看自己的胸口,他还不像如今一样被完全控制!

  当我注视著奥干古达的胸口之际,奥干古达又笑了起来,而且,伸手向我的左臂抓来。

  我的左臂一被他捏住,身子陡地震动了起来,左臂像是不再存在一样,在刹那之间,消失了感觉。幸好我的反应极快,立时举脚便向他踢去,重重一脚,恰好踢在他的腹际。

  由于我心中的骇异极甚,是以我这一脚,也踢得极其重,奥干古达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他的那种怪叫声,在山洞中激起了轰然的回音,听来更令人毛发直竖。随著那一下怪叫声,他的身子,向后疾倒了下去。

  我的惊骇实在太甚,我竟然无法站得稳身子,也跌倒在地上。

  我才一倒地,就叫道:“比拉尔,拿石块砸他,别踫他的身子!”

  我已经知道了一点事实,那就是:人在成了那种眼睛怪物的移居体之后,会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得人的肢体部分丧失知觉!这已从我接触到蔡根富的身体以及奥干古达的身体的经验中得到了证明。

  虽然我的思绪还相当紊乱,但是我也可以肯定,这种力量,并不是来自蔡根富和奥干古达本身,而来自那种眼睛怪物!

  眼睛怪物有一种力量,可以使人丧失知觉!我又想起在奥干古达的住所中,那种眼睛怪物侵袭仆人之际,那仆人站著一动也不动。

  那仆人并不是吓呆了,而是当眼睛怪物一碰到他的身子之际,他根本丧失了知觉,想反抗也在所不能,只有听凭蹂躏!

  在那一刹间,我只想到了这一点。虽然我也知道,这种知觉丧失很短暂,但是要对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才叫比拉尔用石头砸奥干古达。

  可是比拉尔真的吓呆了,他听得我的叫唤,竟只是眨著眼,全然不知该如何行动才好。

  就在那一刹间,奥干古达站了起来,我并没有注意他脸上的神情,只注意他胸前的那只怪眼,那怪眼的“眼珠”之中,显然有好几种色彩,在不断变幻。我不知道这代表了甚么,我只是立时也一跃而起,双足再一起向他踹出!

  这一次,我用的力道更大,奥干古达才一站起,立时又被我踹得仰天跌倒,我一落下来,立时赶过去,一伸脚,就踏住了奥干古达的胸口,我的鞋子,正踏在他胸前的那只“怪眼”之上。

  我们是爬山越岭而来的,我穿的是鞋底有钉的那种爬山鞋,当我的鞋子才一踏上去之际,奥干古达的口中,发出了一种极其奇异而可怕的呻吟声来。

  我从来也没有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这样可怕的呻吟声。我相信这呻吟声一定不是奥干古达发出,而是那怪眼所发出来的!奥干古达既然已成了怪眼的移居体,怪眼自然也占据了他的发声系统。

  这时,我已顾不得比拉尔的反应怎样了,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去多作考虑,因为奥干古达正在剧烈挣扎著,我迅速地摸出一柄小刀来,向后疾退出了一步。

  我才一退后,奥干古达就一跃而起,他跳得极高,足足有三尺以上,这一点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是也就在此际,我手中的小刀,已经飞射而出!

  我和奥干古达相距,不过三公尺,而目标又相当大,我自然没有射不中的道理,一刀飞出,刀刃便插进了奥干古达胸前那只怪眼的“眼珠”之中。

  奥干古达陡地停了下来,先低头向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又向我望来,然后,再向比拉尔望去,脸上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突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你们不怕我?不服从我的命令……这……有点不对头,有点……”

  他并没有说完,人就倒了下来,仍然睁著眼,可是已经一动不动了!

  比拉尔直到这时,才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我知道我这一刀,已经起了作用,但是发展下去的情形会如何,我全然无法预料。我先对比拉尔大喝一声:“闭上你的嘴!别骚扰我!”

  比拉尔给我一声斥喝,停止了尖叫,我尽量使自己不那么紧张,向前慢慢走了过去。我来到了奥干古达的身边,看著他胸前的那只“怪眼”,小刀齐齐正正插在“眼珠”之上。

  那“眼珠”本来闪耀著妖异的光彩,可是这时,看起来却只像是一块普通的煤块,也未见有甚么液汁流出来。我伸手出去,轻轻摸了奥干古达的脸部一下,也没有甚么特异的感觉。

  比拉尔在这时,也定过了神来,他来到我的身边,颤声问:“死了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才好,他是在问那怪眼死了,还是问奥干古达死了?

  我又将手指放在奥干古达的鼻孔前,发现他还有呼吸,他没有死!要是他没有死,那么死的只是那“怪眼”,可是怪眼深深嵌在他的胸口,是不是可以将它弄出来?弄出来之后,奥干古达的胸口,又会有甚么的情形,他会不会死?

  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决断力的人,可是在如今这样情形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比拉尔显然比我更手足无措,我们两人,一起在奥干古达的身边,呆呆站立著。大约过了三五分钟,我们一起看到,奥干古达开始眨眼,而且,手在地上撑著,慢慢坐了起来。

  我和比拉尔一起向后退出了一步。奥干古达坐起身子之后,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向我们两人望了一眼,然后低头向胸口看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又抬头向我们望来:“你们终于发现了?”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但是,在突然之间,我明白了!这时和我们说话的奥干古达,和刚才不同。刚才,根本不是他在和我们说话,而是眼睛怪物通过他的发音系统在和我们说话。如今,才是他自已在和我们说话!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忙道:“奥干古达,你先镇定一下,刚才发生了很多事,我会讲给你听。现在,你觉得怎样?”

  奥干古达挣扎著站了起来,他一站起之后,就伸手去拔插在怪眼上的小刀,我忙道:“等一等,先别将刀拔出来!”

  奥干古达迟疑了一下,缩回手来,同时,又以极惊讶的神情,看著山洞四周的情形,和洞上的壁画,他的神情,就像是他刚走进这个山洞。

  他一面看著,一面道:“就是这个山洞!就是这个山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我们望来:“自从我身体发生变化之后,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山洞一定存在,而且,我知道这个山洞的所在之处,可以找到它!”

  我不禁骇然:“你在说甚么?你不是告诉过我们,你曾经来过这里,而因为某种原因,所以才没有公布这个山洞的存在?”

  奥干古达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是么?我这样说过?我不记得了!”

  比拉尔叫了起来:“你不记得了!根本是你带我们来的!”

  奥干古达双手在头上敲著,神情极其迷惘。我道:“你将事情从头说起,你……胸口的变化,是在甚么时候发生的?”

  奥干古达又呆了一会,走开几步,在靠近洞壁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我和比拉尔跟著他走了过去,看来奥干古达像是在苦苦追忆些甚么。我不明白他何以要如此追忆,因为全部事情,也不会超过一个月,他应该可以记得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陡地跳了起来,道:“那一次,我和比拉尔,一起在矿坑的那个通道中,硬将你拉出来,你记不记得?”

  我道:“当然记得!”

  奥干古达喘起气来,道:“我的胸贴著通道底部,当我退出来时,衣服被擦破,我在刹那之间,全身有丧失了知觉的感觉,只是极短的时间,接著,就没有甚么异样,可是我的思绪,就开始紊乱起来了。”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是的,你忽然之间,要放弃一切追查!”

  奥干古达像是全然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道:“当天回去,我在洗澡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胸口……”

  他讲到这里,声音变得异常苦涩,难以再讲下去。

第十一部:胸口长了一只怪眼

  当然,任何人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胸口,多了这样的一个“怪眼”,都会震惊莫名!

  比拉尔叹了一声:“你应该告诉我们!”

  奥干古达道:“我确然想告诉你们,可是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思绪开始混乱,一方面,我想告诉你们,可是一方面,我又觉得万万不能告诉你们。同时,我又想到了许多以前绝未想到过的事,例如这个山洞,我强烈地感到它的存在,而且,感到我曾经到过这里!”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奥干古达,你镇定一点,听我的分析!”

  奥干古达向我望来,双眼之中,充满了求助的神色。我道:“我先要知道你除了思想混乱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感觉!”

  奥干古达道:“没有!”

  我伸手在他胸前,那怪眼的周围按著:“不觉得疼痛?”

  奥干古达道:“不觉得,一点也不觉得。我也知道这……东西的体积,它如今完全在我体内,我不知怎么会没有任何感觉,我只将它当一场恶梦!”

  我又说道:“如今,你的思绪”

  奥干古达道:“很好,和以前一样。”

  我想了片刻:“我的结论是这样的。这东西,在侵入人体之后,它能和人体的组织,化为一体。而这东西有思想,当它和人体组织化为一体之后,它的思想就开始侵袭,直到它完全占据人的思想为止!”

  奥干古达愣愣地望著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发问,然后,将我们到了山洞之后发生的事,向他详细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想,你自己原来的思想完全丧失,一定是在进了这个山洞之后的事!”

  奥干古达用心听著:“直到你杀死了这怪眼,我才找回了自己?”

  我道:“我想是这样。”

  奥干古达的面肉抽搐著:“那我怎么办?这鬼东西,难道一直留在我的身上?”

  我和比拉尔伸手按住了他的肩:“你先别紧张,它已经死了!”

  奥干古达突然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那么,至少让我将这柄小刀子拔出来。”

  我苦笑道:“不能冒险,那东西中的液汁,会分裂变化。要是小刀子一拔出来,那种液汁流了出来的话”

  奥干古达的身子发著抖,比拉尔也安慰他道:“你身体的各部分都没有甚么特别的变化,自己的思想也恢复了,我想总有办法将它除去的!”

  奥干古达又低下头向自己的胸前看了一眼,他神情的那种啼笑皆非,真是难以形容。我将他上衣的衣襟拉上,遮住了他胸前的那只怪眼。他不断吞著口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种怪眼,究竟是甚么?”

  我道:“是一种生物。毫无疑间,那是一种生物。你先别去想胸前的怪眼,冷静下来,看看留在这山洞中的那些壁画!”

  奥干古达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看完了那些壁画,我正想问他对那些画有甚么见解之际,他已经道:“这是一场战争!”

  我和比拉尔齐声道:“是,我们也这样想!”

  我立时道:“如果是一场战争,战争的一方,是那种怪眼,另一方是甚么呢?”

  奥干古达并不出声,只是思索著。我又指著洞壁正中那只巨大的怪眼:“你一进这山洞来,就俯伏在这只巨眼之前,为了甚么?”

  奥干古达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极其迷蒙的神色,显然他记不起自己有这个行为。而当时,他之所以有这个行为,当然也不是他的意愿。也就是说,当奥干古达俯伏在地的时候,是附在他身上的那只怪眼,在膜拜那只巨大的怪眼!

  而且,如果山洞中的壁画显示的是一场战争的话,失败的一方,一定是那只怪眼,因为奥干古达在他的思想全被控制之后,曾经对我们说过:“我们全被压在地下!”

  那些怪眼,的确全被压在地下,当时一定曾经有过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场大地震,地面上的一切,全都压到了地下。

  当地土人的传说,不会全无根由,在那场大地震中,形成了巨大的山脉,也将原来的森林压在地下深处,变成了如今丰富的煤矿。而当时战败了的那些怪眼,压在地下,经过了不知多少万年,直到树林变成了煤。他们不知是以甚么方式生活,居然一直没有死,直到一四四小组开采矿坑,到了他们埋身之处,才将他们又发掘了出来!

  我想到这里,将我所想的说了出来。比拉尔苦笑道:“这种东西的生命力竟如此之强?”

  我苦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实在很难理解,还记得中国水利工程师所提及的黄鳝?”

  比拉尔神情苦涩,也没有再出声,奥干古达站了起来:“我们总算已经将事情弄清楚了。不管这种怪眼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它是甚么东西,我一定要将它从我胸口弄走!”

  我道:“你忘了我们来的目的?我们是要来找蔡根富,他的情形,比你更糟!”

  蔡根富的情形,的确比奥干古达更糟。奥干古达的胸口多了一只怪眼,可是他身体的组织,显然未受到其他的影响。

  可是蔡根富却不同了,那只怪眼,嵌进了他的脸部,他原来的眼睛不见了。如果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杀死蔡根富脸上的那只怪眼之后,蔡根富会怎么样呢?他是不是还可以看到东西?是不是还可以如同奥干古达那样,看来一点也不受影响?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比拉尔或者是想将气氛弄得轻松一些,或者是为了想安慰奥干古达,他笑著:“天色不早了,我们至少得在这山洞里多逗留一天才行。你何必那么急要将胸口的怪眼弄走?照你们的传说,你现在就是维奇奇大神,只要一拉开衣服,让人家看看你的胸口,你要竞争下一任总统,简直是太”当比拉尔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想阻止他再说下去了,因为对于奥干古达如今的遭遇来说,比拉尔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我还未及出声,奥干古达已经先一步行动,他怒吼一声,挥起拳来,重重一拳,击在比拉尔的下颚之上,打得比拉尔身子一侧,向旁直跌了出去。

  比拉尔这一下,跌得十分狼狈,当他跌倒在地上之后,身子仍在地上滚著,重重撞在一块大石之上。他扶著那块大石,想要站起身来,但是一下子却站不起。他口角流著血,神情十分恼怒,重重一拳,打在那块石上:“你的幽默感到哪里去了?”

  我看到奥干古达额上的青筋绽得老粗,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唯恐他再出手,忙拦在他和比拉尔之间。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比拉尔发出了“咦”地一声响,指著刚才他打下去的那块大石。

  我循他所指看去,也不禁呆了一呆,只见他刚才拳击之处,石面竟裂了开来!

  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比拉尔的一拳,竟可以打裂一块石头?我忙走了过去,比拉尔已伸手去拨开大石上被他击碎的部分。

  而当碎石被拨开之后,我看到了一个银灰色的、十分平滑的平面。打碎了的“石块”,也不过一公分厚,而且松软,看来像是石膏一类的东西,涂在那个平面之上,而被比拉尔重重一拳打下去,将那层涂上去的东西打碎了,才显露出那个平面来。

  我向奥干古达看了一眼,见他还是满面怒容,我忙道:“快来看,这是甚么东西?”

  这时,比拉尔已经用手拨下其他部分,那平面渐渐显露出来,虽然下部还有一大部分被外层石状的东西包著,但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只正方形,每边都有八十公分的银白色的金属体。

  奥干古达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用手抚摸著,觉得它的表面十分平滑。比拉尔取出了一柄小刀,用力撬著,我和奥干古达也各自找了一件合手的工具,一小时之后,已将那方形的物体的外层附著物,完全清理乾净。那是四四方方的一块东西,银白色,看来像是金属,但是十分轻,那么大的一块,我一个人可以将之抱起来,重量大约只有三十公斤。

  起先,我以为那是一只箱子,可是经过了一番检查,却证明那只是一个整体。

  这样四方平整的一块银白色的不知名物体,究竟是甚么东西,我们都说不上来。

  在研究这块东西上,我们著实花了不少时间。奥干古达最先退出:“我不管,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去,到医院去动手术!”

  我和比拉尔靠著那块东西坐了下来,对于奥干古达的话,我们虽然有异议,但是想到他身受的痛苦,倒也不忍心说甚么。

  当晚,我们都只是胡乱吃了点罐头食品。侵入奥干古达胸口的那只怪眼在死了之后,对奥干古达的生活,竟然一点也不发生影响,也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由于大家都十分疲倦,而且在这个山洞中,看来也不会有甚么危险发生,是以我们三人也没有轮值。奥干古达先蜷曲著身子睡著了,我躺了下来,不一会也睡著了。

  据我的估计,我醒来的时候,大抵是在午夜时分。我是被奥干古达摇醒的,我睁开眼来,看到奥干古达的脸,距离我极近,神情充满了恐怖:“你听!”

  不等他提醒我,我已经听到了。

  那是一阵阵的鼓声,和一种音节单调而有规律的呼喝声,正隐隐传过来。

  比拉尔也醒来了,他也听到了那种声音,问道:“这是甚么声音?”

  奥干古达道:“这种鼓声和歌声,只有在庆祝维奇奇大神的来临时才奏的。”

  我吸了一口气:“蔡根富来了!”

  比拉尔道:“我们应该怎么办?听起来,他不像一个人来的!”

  的确,那种呼喝声,至少是几百人在一起才能发得出来,我道:“收起我们的东西来!”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急急收起我们的东西,又弄熄了灯火,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隐藏我们三人的地方,蹲了下来。才躲起来不久,就看到火把光芒闪耀著,不一会,第一个火把,已经闪进山洞来。

  举著火把的,是一个土人,看他的装束、神情,是属于深山之中,还未曾接受过文明薰陶的那一种。

  第一个土人进来之后,一个接一个土人走进来,每一个人的手中,都举著一个火把,山洞之中,愈来愈明亮。奇怪的是,进来的土人,根本不注意山洞四壁的壁画,只是神情严肃,目注洞外,洞外不断有人举著火把进来,当进来的土人,达到将近一百人之际,忽然洞里洞外,一起响起了一下呼喝声。

  那一下呼喝声突如其来,我们三人都吓了一大跳,我看到,洞口又进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所有人之中,手中没拿著火把的人。

  在火把光芒的照映之下,那两个人距离我们藏身的大石块,大约只有三十公尺,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样子,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的肤色是黄色的,女人则是黑皮肤。

  我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是蔡根富。我只能猜想,那个女人可能是花丝。

  我是见过花丝的,而这时候,我只能估计她是花丝,是因为她和我见她时不同了!她变得和蔡根富一样,原来的眼睛不见了。在她的脸的上部,是打横的一只大眼!在火把光芒照耀之下,她怪眼的眼珠,和蔡根富怪眼中的眼珠,都闪耀著奇异的光芒。

  我因为曾见过蔡根富被怪眼侵入过的情形,所以虽然花丝也变成了这样,给我震惊,可是我的震惊,不如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之甚。他们两人,一定是在竭力压制著,可是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我忙向他们两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出声,以免被人发现。

  因为我发现,在蔡根富和花丝之后,跟著一队披著兽皮和彩色羽毛的土人,像是一队仪仗队,他们一手举著火把,另一手,都执著武器。

  我决不敢轻视那些土人手中的原始武器,尤其当他们的人数如此之多的时候。

  在那队“仪仗队”之后,是四个抬著大皮鼓的鼓手,蓬蓬地敲著鼓,鼓声在山洞中响起的回音,简直震耳欲聋,在鼓手之后,又是一百多个高举火把的土人。

  那些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身上,显示出了一种极度的崇敬。

  虽然我们躲得很好,可是这种情景,却令我心中极其吃惊。

  我们到这个山洞来的目的,本来是准备在这里等蔡根富出现,如今,蔡根富出现了,我不知道他们两人怎样,我自己,却只想再躲得好些,不让他发现。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两百多个土人,望著蔡根富的那种神色,根本已经将蔡根富和花丝当作是“神”来看待了!

  等到所有的人全进了山洞之后,鼓声静了下来,虽然有二百来人之多,但是除了火把上发出来的一阵劈劈拍拍的声音之外,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头部缓缓转动著。这种姿势,在正常人而言,应该是在四面打量著山洞中的情形。可是我无法肯定他们是不是看得见,因为他们脸上的“眼睛”是如此之古怪。

  我听得蔡根富和花丝道:“我们终于又回来了!”

  花丝道:“是的,回来了!”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从这两句话听来,在讲话的,绝不是他们两人本身,而是他们脸上的那两个眼形怪物在讲话!

  他们回来了!他们是从这个洞中出去的!对于这一点,我早已知道,因为怪眼侵进奥干古达的身体之后,奥干古达就可以在崇山峻岭中找到可以通向这个山洞来的途径,自然所有的怪眼,至少都曾到过这个山洞!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在各自讲了一句话之后,头部仍转动著,我猜他们是看到了那块我们研究了相当时候,不知是甚么玩意儿的那个立方体。两人同时向那立方体走去。

  当他们来到立方体附近之际,所有的土人,全都伏下身来,一动也不动,而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则站上了那块立方体,并肩站著。

  就在这时,我觉出在我身边的奥干古达,身子动了一动。当我回头向他望去之际,发现他的面肉抽搐著,手中已多了一柄小手枪,枪口对准了立方体上的蔡根富和花丝,看来他准备动手了。

  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忙伸手将他的手按了下来。奥干古达的神情极激动,我以极低的声音道:“看看情形,再下手!”

  奥干古达的神情十分激动,我的手按著他的手,可以觉出他的手在剧烈地发著抖。而这时他脸上的那种神情,我也绝不陌生,我记得,在他的住所之中,当他的仆人被那些怪眼侵袭之际,他手中握著枪,将那些怪眼一起射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这时,山洞中的情形十分骇人,我看出那许多土人,对于蔡根富和花丝两人,有一种极度的崇拜,也看出蔡根富和花丝早已全部被“怪眼”控制,不知会做出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山洞中的情形,又有了变化。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口中,发出了一阵极其怪异的吼叫声。这种叫声,在山洞之中激起回音之后,给人以十分恐惧之感。

  他们两人才一发出吼叫声,在洞中的所有黑人,都现出了疯狂一样的神情,跟著他们,一起叫著,那么多人齐声呼叫,再加上他们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情,真是惊天动地,我按著奥干古达发抖的手,可是我自己的手,也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我抽空向比拉尔望了一眼,只见他的脸色一片灰白,显然,他也像我一样,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了。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吼叫了大约三分钟之久,双手举起,静了下来。其余所有人也一起停止了呼叫声。

  在他们停止了呼叫声之后,山洞中轰轰的声响,仍持续了至少一分钟之久。然后,我看到蔡根富缓缓转动著身子,转向我们藏身之处,他脸上的那只怪眼,闪耀著一种怪异莫名的光采,当他转到了完全面对我们之时,我已经料到,会有甚么事发生了!果然,蔡根富陡地伸手一指,指向我们藏身的大石,陡地呼喝了一句。

  我一看到蔡根富转向我们,便已经全神贯注,所以蔡根富呼喝的那句话,如果是我所听得懂的一种语言,我绝没有理由听不明白他在呼喝些甚么的。可是我却没有听懂。他这时所用的语言。十分奇特,每一个大音节,由许多小音节拼起来,而他讲得又如此之流利。

  我正在奇讶这究竟是甚么语言,奥干古达的身子,突然陡地震动一下,自大石之后,挺立了起来。

  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令得我和比拉尔两人,不知如何才好。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都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在笑的时候,都张大了口,而他们的脸上,又都只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比他们张大了在笑著的口还要大,这种情形,看来真是怪异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随著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笑声,更令我感到突兀的是,奥干古达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同时,他手中的手枪,也慢慢扬了起来。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在这时,我们两人,不但不知道有甚么事发生,连自己应该如何,也作不出决定,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了。

  我曾有过许多冒险生活经历,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处身在一个如此充满妖异气氛的环境中。

  奥干古达向前走,蔡根富和花丝一直在笑著,奥干古达面肉抽搐,当我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决定了要开枪射击的那一刹间,陡然之际,蔡根富和花丝两人,一起叫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两人叫的语言,却是当地的土语,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叫道:“杀死他!”

  我陡地一怔,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发生得太快了,在我一怔之后,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随著这一声呼喝,至少有一百个以上,原本静止著不动的土人,陡地发出狂野之极的吼叫声,一起向奥干古达围了过来。

  而奥干古达,也在这时,扳动了枪机。奥干古达的枪法十分准,可以说得上弹无虚发,可是他那柄手枪之中,能有多少子弹?

第十二部:白色射线杀死怪物

  当我听到了枪声,看到了第一个冲向前的土人倒下来,而后面涌上来的土人,像是盲目的蚂蚁一样之际,我从大石之后,直跳了出来,一面向比拉尔叫道:“尽你的所能逃出山洞去!”

  比拉尔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叫唤,以及他是不是能逃出山洞去,我已经完全无法顾得到。事实上,以后所发生的事,我自己回想起来,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事情实在太混乱。

  我一面叫著,一面向前冲去,我听到枪声持续地响著,响了六下,可能是七下,我已经冲向前,冲进了土人群。在我冲进了土人群中之后,我运用了我所能使用的一切武技,将我身旁的土人踢开去,摔开去,打开去。我无法知道我究竟对付了多少土人,我看到了奥干古达。

  我冲向前去的目的,是为了救奥干古达,因为蔡根富和花丝这两个“维奇奇大神”,已经下令要土人杀死奥干古达。

  可是当我好不容易,对付了不知多少个土人,看到了奥干古达之际,情形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只见奥干古达已被很多人围住,其中百几个土人,手中的尖矛,已经指住了他。那种尖矛之上,毫无疑问,涂有土人特制的毒药。

  那也就是说,奥干古达的生命,已经危在顷刻了!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正准备不顾一切直扑过去之际,忽然奥干古达用力一拉胸前的衣服,露出那只“眼睛”来,同时,口中发出了吼叫声,一伸手,就将插在那“眼睛”上的那柄小刀,拔了下来。

  当奥干古达拔出了那柄小刀之际,我只感到了一阵昏眩,几乎站立不稳!

  当时,我用飞刀对付奥干古达胸前的眼睛,一下射中,那“眼睛”看来是立刻死了,而奥干古达也回复了原来的理智,使我误以为即使那种“眼睛”附体,要解救也不是太大的难事。而且奥干古达在“眼睛”死了之后的表现,也确然使人深信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己,思想再也不受那眼睛的控制了!

  然而,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怪眼”在诈死!我可以肯定这一点!因为当奥干古达一拔出了小刀之后,他胸前的那只怪眼,重又闪起了妖异的光芒,而奥干古达所发出的那种吼叫声,也和蔡根富发出的一般无异。

  这时,不但我呆住了,连围在奥干古达身边的那些土人也呆住了。

  土人现出骇异莫名的神情来,望定了奥干古达的胸前,不住后退。奥干古达却抬头看著蔡根富和花丝,双方不断以那种由许多小音节拼成的大音节的古怪语言交谈著,呼喝著。我自然半个字也听不懂,可是从他们的神态看来,他们显然是在激烈地争执甚么,而且,在他们的“争执”之间,蔡根富和花丝两人,自那一大块金属之上,走了下来,奥干古达也在渐渐走向前。

  所有的土人,全都现出又惊骇又惶惑的神情来,不住向后退开,显然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他们的面前,有三个他们所极端信奉,对之毫无保留地崇仰瞙拜的“维奇奇大神”。可是这三个“维奇奇大神”,却又显然在发生严重的争执。在这样的情形下,要信仰者何所适从呢?

  我看出了这一点,是以我陡地用我所会的当地土语叫了起来:“出去,所有人全出去!大神有要事商议,再留在山洞中的人会死!”

  我叫得十分生硬,但是在土人屏气静息之下,我所叫出来的话,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到,那些土人,在全然彷徨无依的情形下,一听到了我的叫声,他们也根本未曾去想一想发号施令的是甚么人,就各自争先恐后,一起向山洞之外奔去。

  他们向外奔去的那种混乱,和他们进山洞来时的那种秩序井然的情形,成为强烈的对照。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人(他们还是人?)对于挤著、推著、叫著向外奔去的土人,全然不顾,而自他们口中发出来的语音,速度也很快,他们在慢慢接近,等到双方到了可以碰到对方的时候,奥干古达陡地出拳,先向蔡根富打去。

  蔡根富立时还手,接下来的几分钟之中,我所看到的情形,实在绝不愿再覆述,当时,我要竭力忍受著呕吐的感觉,才能移动我自己的身子。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个人,扭打成了一团,他们全是土人心目中的“维奇奇大神”,可是当他们三人扭打成一团,所使用的那种打斗方式,其恶毒、残忍,却远在任何原始土人之上,他们互相用指甲抓著对方,咬著对方,使用任何可以伤害对方的一切手段。而更奇怪的是,他们三人一开始了扭斗,本来明显是站在同一阵线的蔡根富和花丝,竟然相互之间,也一样用尽力法,在对付对方。奥干古达拉住了花丝的头发,将花丝的头拉得向后仰起来之际,我清清楚楚看到,蔡根富扑上去,向花丝的咽喉便咬!而花丝则毫不考虑地抬脚,便向蔡根富的胯下踢去。

  当他们三人才一开始打斗之际,我想冲上去,将他们分开来,可是我愈看愈不像样子,我甚至无法将这三个打成一团的当作是人,他们全然是我完全无法了解的另一种生物!

  而且,看他们那种凶狠的打斗法,他们对自己的身子,似乎全不顾惜,我忽然想起了出自奥干古达口中的一个名词来:“移居体”!

  如今在如此凶狠扭斗的,只不过是三个“移居体”,在他们来说,“移居体”是毫不足惜的,就算被撕成了碎片,他们还可以去找另外的“移居体”!

  我本来就已经感到恶心,一想到这一点,我实在无法再看下去了!我转过头去,看到山洞中所有的土人,已经奔了个清光,我也忙向外奔去。

  在我向洞口奔去之际,我还听得一下骨头的断裂声,我一停也不停,一直向外奔去,一直来到了那两道峭壁之间,方才停了下来。

  我才一停下,就听得有人叫道:“天!你终于出来了!”我回头看去,看到比拉尔,他双手拉著一株小树,像是唯恐双手一松开,就会跌进一个无底深渊之中,虽然事实上,他站在地上。

  我想我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所以比拉尔看著我的时候,才会神情如此之惊骇。我们互望了一会,竟不知道跟对方讲些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比拉尔才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他们打了起来!”

  比拉尔道:“他们?他们是谁?”

  我苦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好称他们一个是蔡根富,一个是花丝,另一个是奥干古达!”

  比拉尔的神情,充满了责备:“奥干古达,你……将他留在洞里,一个人对付那两个怪物?”

  我忙道:“奥干古达本身也是怪物!”

  比拉尔道:“胡说,他胸口的怪物已被你杀死的了,他就是他!”

  我大声道:“他不是他!”

  这时,如果有一个不明情由的第三者在听我们争吵,一定会觉得我和比拉尔都是疯子。甚么叫“他就是他”,“他不是他”?

  可是,我们却毫不考虑地使用了这样的语言。比拉尔挥著手道:“不行,我们得进洞去帮奥干古达。他是我们的朋友!”

  我知道如今我和比拉尔讲,是讲不明白的,一定要他自己看到了,才会明白,所以我对他的提议,并不反对。我只是问了一句:“那些土人呢?”

  比拉尔道:“像兵蚁一样涌出来,全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镇定。在混乱一开始之际,比拉尔就奔了出来,他并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令人恶心的事。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进山洞去,可是我却不同,我实在需要好好镇定一下,才能再有勇气进山洞去面对那一切!

  比拉尔已急急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比拉尔,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山洞中,如今可能有一切不可测的事,让我走在前面!”

  比拉尔有点恼怒:“为甚么?难道我是懦夫?”

  我苦笑道:“至少,我们一起进去!”

  我一面说,一面赶上了他,两人一起向前走著,没有多久,我们已看到了阳光,看到了山洞中的情形。一看到山洞中的情形,比拉尔陡地停了下来,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自他的喉间,发出可怕的声响来。

  我虽然已预料到山洞中的情形,可能比我离去时更令人震惊,可是一看到眼前的情形,我也不禁呆住了!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人,躺在相隔颇近的距离之内,他们三人,根本已经不成人形,只是三个勉强可以说是还有人的形状的肢体而已。而更可怖的,还不是这三具尸体毫无疑问,那是三具尸体的断手折足,血肉模糊,而是……

  在蔡根富和花丝的脸上,那只怪眼已经不见了,留下来的,是一个极深的洞,还在冒著血。而奥干古达的胸口,那个血肉淋漓的深洞的两旁,更可以见到根桹的白骨!

  我只看了一眼,就立时偏过头去,并不像比拉尔那样,看了一眼以后,视线就无法离开。

  也幸亏我偏过了头去,我才一转过脸,就看到地上,有一只怪眼,正在移动著,向我接近,在怪眼之中,闪耀著妖光。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来,身子向后一退,撞到了比拉尔的身上。由于我这一撞,十分大力,令得比拉尔的身子,向后跌出了一步。就在这时,我听得比拉尔也尖叫了起来。

  我忙向他看去,只贝他盯著自己的脚,另外有一只怪眼的一端的尖角,已经搭上了他的鞋尖!

  我一跃而起,重重向那只怪眼,一脚踏了下去,那只怪眼的身子缩了一下,我拉著比拉尔向前便奔,奔出了十几步,才转过身来。

  我们才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三只怪眼,一共有三只,正蠕动著,闪著妖异的光芒,在向我们接近。

  那三只怪眼的移动速度并不快,比拉尔有体育家的身型,我的反应更快速,本来,我们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可是不知为甚么,我和比拉尔两人,像是全被怪眼中所发出的那种光芒所震慑,竟呆立著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著他们,渐渐接近,当他们来到我们面前,只有一公尺左右时,我才勉力向后退著。

  我在事后,无法记起这一段僵持的时间究竟有多久。只知道我们一步一步向后退著,那三只怪眼,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过来。

  直到我们两人,陡地身后遇到了障碍,无法再向后退时,我们才回头看了一看,看到挡在我们身后的,正是那块本来包在石中的大金属体。

  那块大金属体,也不过一公尺高下,在那时候,我们的思想,都有点麻木不灵,像是胆小的女人看到了老鼠,就跳上椅子一样,我们一起上了那块金属体,站在那金属体之上。

  在这时候,至少我完全未及考虑到,如果那三只怪眼追了上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而事实上,三只怪眼,正在逐步逼近,而且,也沿著那金属体,向上“爬”了上来!

  我和比拉尔两人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我们眼睁睁地盯著这三只向我们接近的怪眼,连跃下金属体的气力也没有了!

  在这时,我的脑筋倒还清醒,我只想著一件事!我逃不过去了,我将成为怪眼的“移居体”!

  也就在这时,三只怪眼,已经完全贴上了金属体在我们面前垂直的一面,只要他们再移动一下,就可以到达我们所伫立的平面了。

  但也就在此际,自那个金属体中,陡地发出了“滋”地一声响,接著,便是“拍拍拍”三下响声,已经贴上了金属体的三只怪眼,一起落到了地上,而且,以比他们刚才移动的速度快上几倍的速度,向外移去,但是他们的速度虽然加快了,却绝及不上突然之际,由金属体中陡地射出来的三股亮白色的光线。

  那三股光线,直射向三只怪眼,在三只怪眼的中心,直穿了过去。

  这一切,在极短时间之内发生,前后还不到一秒钟,亮白色的光线消失,三只怪眼,一动也不动地在地上。

  我和比拉尔,仍然呆立了好一会,才互相对望了一眼。比拉尔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苦笑道:“你和我一样,眼看著一切发生,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比拉尔急速地喘著气,我在他喘气之时,跳下了那金属体,向那三只怪眼走去。当我来到那三只怪眼前面时,先用脚拨了它们一下,它们刚才在移动之际,身子十分柔软,可是此际,当我一踢它们之际,这三只怪眼,却变得十分硬。我俯下身去,想用手指去碰它们,比拉尔叫道:“小心!”

  我道:“你来看,它们现在的情形,就像我们在蔡根富住所中找到的那块煤精一样!”

  我一面说著,一面迅速用手指碰了其中一只怪眼一下,又缩了回来,等到我肯定我没有因为触摸这怪眼而受任何损伤之际,我将一只怪眼拿了起来。

  的确,那是一块煤精,和蔡根富住所中发现的那块,一模一样,甚至于中心部分那个小孔,也一模一样!

  那个小孔,当然毫无疑问,是从金属体中射出来的那股光线所造成的。一股光线,在刹那之间,竟能形成一个小孔,那是甚么光线?

  我不由自主,向那金属体望去,却又看不出有甚么异样来。

  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形状的“煤精”之际,我就注意到它的中心部分有一个小孔。我一直都以为这个小孔是蔡根富找到这块煤精之后,用甚么钻头钻出来的。现在我才知道,那显然不是,蔡根富在出事前一天发现的那块煤精,是早已死的,死在那种光线之下!

  当然,我也绝不敢轻视这种已死了的“眼睛”,因为我知道它在碎开之后,它中间的那种透明的液汁,会化成更多的同样的怪物!

  这时,比拉尔也向我走来,我将手中的那只怪眼,向他递过去,比拉尔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去。他看了一会,抬头向我望来:“这和蔡裉富家中发现的那个一样!”

  我点头道:“是的,看来就像一块普通的煤精,可是,如果敲碎它的外壳,它又会复活,而且由一个,变为很多个!”

  比拉尔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轻轻地将那只怪眼,放了下来,又指著那金属箱,我知道他想问甚么,指著洞壁上的一组画:“你看!”

  我指著那组壁画,真的是在一个悬空的发光体中,射出许多亮白色的光线,直射向许多脸上有怪眼的黑人的情形。

  比拉尔循我所指看了一眼:“这种光线,专杀那种怪眼?”

  我道:“看来是这样!”

  比拉尔神情充满了疑惑:“这块金属体究竟是甚么东西,它何以能发出这种光线来?”

  我伸手在金属体的一面,慢慢抚摸著,它的表面,十分平滑,绝对无法看得出那种光线,由甚么地方射出来。这块金属体,我们曾极详细的检查过,一无发现。

  但是,这时,当我的手,在金属体上,缓缓移过之际,却感到在金属体的内部,传来了一种十分轻微的震动。

  接著,在我还未及出声向比拉尔提及这一点时,自金属体上,发出了一下声响,我按著的一面,突然向下移动,那是极薄的一片金属片,我一松手,金属片平落到了地上。这时,那金属体看来,像是一只箱子,而放下来了的那一片,就像是箱盖。

  比拉尔立时过来,和我一起向箱子看去,我看到里面上半部,是许多薄片,一片一片,每片之间只有极少的空隙,放在里面。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该如何进一步弄明白,比拉尔一伸手,将其中一片金属片,拉了出来。

  那是一片极薄的金属片,面积约在一平方公尺左右,在金属片上,有著极其精致的浮雕,就像是一种十分精美的银器上的花纹。那种花纹,看来全然不规则的形状。

  我见到比拉尔拉出了一片之后,没有甚么异状,就伸手也拉了一片出来。

  这一片一拉出来,我和比拉尔两人,不由自主,一起发出了“啊”的一声!

  金属片上,一样有著曲线,曲线勾勒出来的形状,却十分熟悉,任何稍有地理知识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英伦三岛的地图!

  一点也不错,那是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毫无疑问,是英国地图。

  比拉尔失声道:“英国!”

  我点头道:“英国,那么,你刚才的那一片”

  我拉出的那一片金属片,在他的那一片之上,为了要再看他那一片,我将我拉出的那一片又送回去。我们已知道了金属片上的浮雕是地图,刚才看来莫名其妙的曲线,这时也变得很容易看明白了,那一片上面的是中美洲,从洪都拉斯到巴拿马的一段。

  比拉尔叫了起来:“中美洲,看,这里,应该是巴拿马运河,为甚么这里没有?”

  我道:“如果在绘制这些地图的时候,根本没有巴拿马运河,地图上当然也没有!”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在金属片上的巴拿马,踫了一踫,我的手指才一踫上去,金属体之中,突然发出了一下声音来。我吓了一跳,声音立时停止。

  比拉尔和我互望了一眼,他也伸手去踫了一下,也是手指一接触到,就立即有声音发出来,而且很清楚听出,是三个音节,可是我和比拉尔,却全都不明白这三个音节,是甚么意思。

  比拉尔道:“好像是想说甚么!”

  我摊了摊手:“谁想说甚么?”

  比拉尔指著那些薄片:“当然是它们!”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别开玩笑了,才去了三个会侵占人体的眼睛,又来了那么多想说话的金属片?”

  比拉尔也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实在觉得它想说甚么!”

  他一面讲,一面又将手指放了上去,果然,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一次,他放得时间长了一点,所发出的声音,是许多音节,听来真像是一种语言,我和比拉尔都用心听著,可是一点也不懂,比拉尔拿起了手指,我和他互望著,各自苦笑。

  比拉尔将那片金属片送了回去,又随便拉出一片来,那是印度的地图,我用手指著地图,道:“看,恒河”我才说了三个字,手指碰到了金属板,突然又有声音发了出来。

  这一次所发出的声音,听来仍然是语言,但是和上一次,全然不同。我才听了一会,便叫了起来:“我听懂了一个字,那真是一种语言!”

  比拉尔望著我,我示意他先别出声,声音仍不断自金属片传出来,过了一会,我又叫了起来,道:“还是那个字! 它已重覆了两次:兹以塔!那是印度哈萨瓦蒲耳省的土语:天空!”

  比拉尔望著我,我仍在倾听著那不断发出来的声音,可是除了“天空”这一个字之外,其余所“讲”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讲话”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就静止下来,我苦笑了一下:“或许那只是巧合,因为我面对著印度的地图,所以想起了印度的土语来!”

  比拉尔陡地震动了一下:“会不会”

  他只讲了三个字,便停了下来,显然他对于自己想到的主意,并没有甚么信心!

  我挥了一挥手:“不论你想到甚么,只管说吧,在见过能侵占人体的怪眼之后,似乎没有甚么不可能发生!”

  比拉尔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很怪,这些金属片上,全是地图,又会发出一种语言来,会不会是每一片地图,就发出当地的语言!”

第十三部:邪恶占据了地球人的心灵

  我呆了一呆,比拉尔的说法,颇有点匪夷所思,但却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忙道:“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来试上一试!”

  在我讲完之后,略停了一停,我们两人一起叫了起来:“法国!”

  比拉尔是法国人,我们这时交谈使用的,就是法语,如果用手指触摸法国的地图,就可以听到法国话,那我们一定可以听得懂,所以我们才不约而同,一起想到了法国!

  比拉尔显得十分兴奋,一片一片金属片拉出来,送回去,拉到了第八九片上,就看到了清楚的欧洲中南部的地图,比拉尔急不及待地将手指放上去,声音立时又响了起来。

  我们都期待著可以听到法语,来解答我们心中的谜。可是半分钟之后,我和比拉尔互望著,苦笑了起来。

  的确,手指一放上去,就有声音发出来。而发出来的声音,听来也确然像是一种语言。可是那种语言,却绝对和法语扯不上甚么关系,那只是一种音节十分简单的“语言”,听来,比非洲土人部落中的语言,还要来得简单,那只是一种原始的语言!

  过了三分钟,我们自然不能在这种“语言”中听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比拉尔将金属片推了回去:“看来我想错了,没有一个法国人,听得懂这样的法国话!”

  我皱著眉,思索著,心中陡地一动,又将那片金属片拉了出来,指著上面的线条:“比拉尔,你看,这是一幅欧洲中南部的地图,毫无疑问,那靴形的一块突出,就是今天的意大利!”

  比拉尔道:“当然,刚才我的手指,就放在这靴形一块的上面,那应该是法国!”

  我道:“可是,地图上并没有国与国之间的疆界!”

  比拉尔的领悟能力相当高,他立时明白我想说明甚么:“是的,这些地图,不知道是在甚么时候制成的,那时候,可能根本还没有法国!”

  我吸了一口气:“对!我们为甚么不能将时间推得更早,早到”

  比拉尔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忙接上了口:“早到欧洲还是一片蛮荒,只是居住著一些土人,而我们刚才听到的,就是当地土人的语言?”

  我道:“这正是我的意思!”

  比拉尔道:“那我们应该找一个早已有了文明,有了系统语言的古国!”

  我和他互望了一眼,又一起叫了起来:“中国!”

  我们自然而然,想到了中国,那是很自然的事。世界上文明古国并不多,尽管有人可认得出印度古代的梵文、中国的甲骨文、古埃及和巴比伦的文字,可是决不会有人听得懂古代的印度话、埃及话、巴比伦话。因为文字可以保留下来而供后代的人慢慢研究,可是却没有半个音节的古代语言留到今天!而我是中国人,我只希望这些地图绘制的年代,别是太久之前,那么,我或许可以听得懂中国古代的语言!

  比拉尔在叫了一声之后,手竟有点发抖,因为我们是不是可以听得懂自金属片上发出来的声音,这可以说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比拉尔拉著金属片,我们找到了亚洲东部的地形图、渤海湾、山东半岛、长江、黄河,甚至台湾岛、日本四岛全清楚可见。

  我伸出手来,犹豫著,比拉尔道:“你还在等甚么?”

  我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道:“中国的语言十分复杂,如果年代是早到欧洲还处在蛮荒时代,中国的语言,我想应该在黄河流域一带去找,才比较靠得住,中国文化从那里起源!”

  我一面说著,一面将手指放在黄河附近,如今河南、河北省的所在地。同时心中在想,语言总比文字走在前面,在河南殷墟发掘出来的文字,已经可以组成一篇完善的文章,而年代又可以上溯三千多年,那么,就算这些地图的制成年代,在一万年之前,总也可以有系统的语言了。在我将手指放上去的那一刹间,我和比拉尔都极其紧张,声音传了出来,是一种单音节的语言,毫无疑问是中国话。

  我可以肯定那种单音节的语言,一定是中国话,可是当一分钟之后,比拉尔焦切地问我:“你别老是听,快说,它讲点甚么?”之际,我却只好苦笑!

  我道:“它的确是在讲些甚么,而且我可以肯定,它是在用中国话讲,不过我听不懂!”

  比拉尔有点愤怒:“中国人听不懂中国话?”

  我立刻回敬他:“你是法国人,可是刚才的那种法国话,你听得懂?”

  比拉尔道:“那不同,你听听,这里所讲的中国话,和现代中国话,好像没有甚么不同!”

  我道:“现代中国话有三千多种,我可以听得懂其中的百分之八十;黄河流域的现代中国话,可以听懂百分之一百,可是”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等一等,我刚才听懂了几个字:自天而降,等一等……我……它又说邪恶,一定是邪恶那两个字”

  比拉尔不再出声,我用心倾听著,大约六分钟左右,声音停止,我再用手指按在刚才碰过的地方,声音又响了起来。

  在接连六七次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那一番讲话,需时大约六分钟,每一次讲完之后,只要用手指碰上去,它就会重覆一遍。

  这块金属或者说,这只内部有著我们所不能了解的复杂装置的箱子一定由一种有著高度文明的生物留下来,这种生物,企图通过这只箱子中的装置,发出语言,以求和地球人沟通,或者,至少它想向有机会到这山洞的人,说明一些事项。而它想说明的事项,又一定和那些怪眼有关。

  可是,留下这箱子的生物,却不知道在地球上,近几千年来,语言方面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地球上人类的文明进展,实在缓慢得可怜,将声音保留,只不过是近一百年来的事!在爱迪生发明留声机之前的任何声音,早已在地球上消失,永远难以寻获,所以,地球人对于古代的一切声音,一无所知!

  我一遍又一遍听著,渐渐地,我发现语言的结构,十分简洁,那是中国的古文,极古的“尚书”中的句子,结构就与之相类。然而,就算有一部“尚书”在我面前,叫我照著去念,我也未必念得通顺,何况只是听,我所能听懂的是多少,真是有苦自己知。

  我听得如此用心,在听了至少三十遍之后,我向比拉尔作手势,向他要纸笔,比拉尔立时将纸、笔递了过来。我每听到我可以理解的事,就记下来,或者,有怀疑的,就注上发音。

  我又听了将近三十遍,那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由于我是如此之全神贯注,比拉尔也不来打扰我,只是在天黑之后,点上了火把。

  我倒真佩服比拉尔的耐性,我和他不同,多听一遍,我就有新的发现,每一个字的重新肯定,就可以使整篇讲话的意义明显一层,而比拉尔则是在将近六个小时之内,完全听著他丝毫不懂的音节。

  一直等到山洞顶上的那个大洞,又有阳光透了进来,我才发觉自己的脊椎骨,简直已经僵硬了,我直了直身子,可以听到骨节上发出的“格格”声。

  我不知道比拉尔有没有睡过,只是当我一直身子的时候,他立时道:“你有头绪了?你已经记下了不少字,是不是明白它在讲些甚么?”

  我记下的字,大约有三百个左右,可以连起来的地方相当少,但是在我记下来的字之中,我的确已经明自了它在讲些甚么了!

  我点了点头,比拉尔极其兴奋:“你将那些字读给我听听。”

  我又挺了挺身子,道:“读给你听,你也不懂,事实上,我至多是了解了其中三四成的意思,但是根据这些日子来的经历,我可以了解更多的意思!”

  比拉尔道:“它……究竟在讲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又在脑中将我已了解到的组织了一下:“那些怪眼,在这篇讲话中,被称为一种邪恶。这种邪恶,在某一个地方”

  我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抬头向山洞顶上,阳光透进来的那个大洞,望了一眼。

  比拉尔道:“这个地方,是在遥远无际的星空之中?”

  我道:“一定是!”

  我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那个地方,有著邪恶与非邪恶之间的剧斗。他们很幸运,将邪恶打败了,赶得邪恶离开了他们的地方。可是他们知道,邪恶到哪里都是邪恶,所以他们要追杀邪恶,使之完全消灭,结果,追到了地球。”

  比拉尔眨著眼。

  我也眨著眼,向比拉尔望去:“这里有一段我不是很明白的地方。好像邪恶比追来的人,到得更早,究竟早了多少时间,也不很清楚。它是说明,邪恶可以附在任何生物身上,侵蚀被附占生物的思想,使被侵占的生物,成为邪恶的化身!”

  比拉尔神情吃惊:“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人岂不是早已被邪恶侵占了?”

  我道:“这里,也说得很模糊不清,或者根本讲得很清楚,只不过我没有听懂。它只是说,邪恶的本身,它们的形状,正如我们所见过的怪眼一样,可以化生,极难完全消灭,只有他们多年研究结果的一种光线,才可以使之彻底绝灭。还有一种令之消灭的办法,是他们的自相残杀。邪恶的形体,有的很大,有的很小,当他们有了移居体之后,就不会再离开,邪恶最善于为装,最善于欺骗”

  我讲到这里,和比拉尔一起,向山洞之中,如今已变成极可怕的一具尸体的奥干古达,望了一眼。

  我又道:“对于这一点,我想我们都不应该有疑问,当我用小刀刺进奥干古达胸前那怪眼的时候,我们不都是以为奥干古达已经清醒过来,怪眼已死了么?其实,那时怪眼根本没有死,只不过装死来骗我们!”

  比拉尔没有说甚么,身子在微微发著抖。

  我又道:“它又说,邪恶与邪恶之间,极喜自相残杀,这是邪恶的天性,他们来到地球上,曾经杀了不少邪恶,连同邪恶的移居体一起杀害,他们对这一点,表示了很大的遗撼,可是那不得已,因为他们一到,就发现来到地球的邪恶,已经明白地球人是最佳的移居体,邪恶明白可以通过地球人的身体,来发挥他们的本性。”

  比拉尔喃喃地道:“那情形,就像是蔡根富用高压水力采煤机杀死被怪眼侵占的人一样,或者和奥干古达射死他的仆人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声音有点乾涩:“未必尽然,我们看到过这三个……人的争斗,我想,蔡根富当时已经被怪眼侵占,邪恶已经深入他的思想,残杀的意念高涨,他要成为唯一的维奇奇大神,而将他的同类杀死!”

  比拉尔呆了半晌:“也有可能。”

  我用手轻打著自己的额角:“它又说,他们制造了一场地震,将他们所知的,尚未找到移居体的邪恶,一起压到了地底之下,希望他们永不再出现!”

  比拉尔苦笑道:“可是开采煤矿,却又将他们采了出来,这究竟是一种甚么生物,何以可以在地底那么多年而依然生存?”

  我道:“我可不知道,但是,邪恶一定很难消灭。”

  比拉尔一听得我这样说法,直跳了起来:“你……你在暗示些甚么?”

  我反倒十分平静:“我不暗示甚么,我只是翻译著我听到的话。它说,他们追到地球之前,邪恶已经先到了。”

  我说道:“他们无法知道邪恶在地球上已经找到了多少移居体,他们也无法消灭当时地球上所有的地球人,他们只好尽他们的能力,做了他们应做的事!”

  我一面讲,一面直视著比拉尔,比拉尔的神情愈来愈吃惊。我又道:“在这山洞中壁画上的情形,就是他们当时消灭邪恶的情景。”

  比拉尔努力想说甚么,可是他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种邪恶……的形体像人的眼睛,而……又……有的大……有的小?”

  我完全明白比拉尔的意思:“正是。”

  比拉尔道:“如果其中,有的和人体上的眼睛一样大小,而他们又有足够的聪明,想占居人体,而又不被发觉,那么他们就应该”

  比拉尔的神情愈来愈害怕,我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是的,他们就应该占据人原来眼睛的位置,前来追杀他们的人就完全无法分辨哪些人被邪恶侵占,哪些人未被邪恶侵占。我明白你害怕的原因,你在想:会不会邪恶从那时起,已经占据了大部分地球人的心灵?”

  比拉尔脸色苍白地点著头。

  我苦笑道:“比拉尔,我想是的!你不妨想想人性中邪恶的一面,和它所告诉我们的邪恶,是如何相近!而地球上的人类,何以忽然有了文明?有了文字?有了残杀,有了统治和被统治,有了战争?何以和平的原始生活,忽然变成了杀戮的文明生活?”

  比拉尔被我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有喘不过气来的神情,他只是重覆了我最后一句话:“杀戮的文明生活?”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自从人类有了文明,可以记录自己的历史以来,应该是文明时代了,可是你读读人类几千年有记载的历史,是不是一部杀戮的历史?”

  比拉尔答不上来,嗫嚅著道:“我以为不应该将问题扯得这样远,现在讨论的,是两种外星生物之间的斗争,不过战场在地球,如此而已!”

  我道:“不错,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可是你别忘记,邪恶侵入地球之后,追杀者才来到!追杀者在这里,歼灭了一部分邪恶,又将一部分邪恶埋入地底,天知道还有多少邪恶以巧妙的方法,占据了人体,而生存下来!”

  比拉尔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不是以为他们至今仍在繁殖著吧?”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繁殖,有两种意义的解释,一种是肉体的繁衍,另一种是精神的延续。我不能肯定前者,但是我可以肯定,邪恶的延续,一直未曾间断过。”

  比拉尔双手捧住了头,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不见得当年……那种怪眼占据了地球上所有的人,地球上一定还有人保有本来面目,本来心灵!”

  我呆了片刻,才道:“也许,但是请你指出一个地球人,他的一生之中,是连邪恶的念头未曾起过的?比拉尔,你对自己的行为有信心,但是你的一生之中,敢说从来也未曾起过邪恶的念头么?”

  比拉尔望著我,过了半晌,才道:“或许……或许不关怪眼的事,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道:“或许!”

  在这之后,我们之间,是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还是比拉尔先开口,他的声音听来有点虚弱:“它……还说了些甚么?”

  我道:“我所能理解的,就是这些,它还说,他们留下了这只箱子,集中了当时地球上所有的语言,希望会有人发现,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比拉尔,维奇奇大神,就是被怪眼占据了之后的人,他们当时一定会有过不少凶残的行为,所以土人的印象才会如此深刻,才会对这种神产生这样大的恐惧感!”

  比拉尔的神情,已经镇定了许多:“这样说来,蔡根富不,占据了蔡根富身子的那只怪眼,也是早有预谋的了?”

  我道:“猜想起来是这样,我的猜测是,蔡根富在开矿过程中,先发现了一只怪眼。那只怪眼是曾经被那种光线射中过,但是蔡根富可能在这只怪眼上发现了一些甚么,他企图告诉道格工程师,而道格工程师不信,他将那怪眼带回了家中。第二天,大量的,至少有一百多个怪眼,被掘了出来。那些怪眼,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压在地下之后,并没有死,一被掘出来,立时向人体进攻!”

  比拉尔吞了一口口水,我示意他勿打断我的话头:“我相信蔡根富最早被怪眼侵占,而且,邪恶立时占据了他的思想,邪恶的残杀同类,唯我独尊的特性发作,他杀死了一批同类,另一批同类可能逃匿起来,一直躲在矿坑中,事后,这些怪眼又开辟了一条通道,中土就死在那条通道之中,奥干古达也是在那条通道中被怪眼占据了他的身体的。”

  比拉尔道:“我……算是幸运的了!”

  我望著比拉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可能是我有了一种古怪的神情,比拉尔陡地跳了起来:“没有!我没有!邪恶,那种怪眼,并没有侵袭我,我可以让你检查我的全身!”

  我忙道:“比拉尔,我有说过你也被怪眼侵袭了么?”

  比拉尔道:“你……你的神情,为甚么那么古怪?你不相信我?就算你在我的身上找不到怪眼,你也会以为我两只眼睛中有一只是怪眼,或许两只都是,对不对?你不用神情古怪,只管说出来好了!”

  刚才一刹那之间,我或许真的神情古怪,我也的确曾经想到过;为甚么奥干古达被怪眼侵袭,而比拉尔没有。但我只不过是想了一想而已,我绝想不到比拉尔竟会这样敏感。

  我尽量使自己的脸上,现出诚恳的神色来,而事实上,我的心中,也的确十分诚恳,我道:“比拉尔,你怎么啦?我也进过那通道,如果我怀疑你,难道我也怀疑我自己?我绝没有怀疑你,绝没有!”

  比拉尔又盯著我一会,才苦笑起来,道:“谢谢你!”接著他又喃喃地道:“人在有邪恶思念的时候,在他的眼睛中,可以觉察得出来,这种现象是一种巧合,远是地球人在若干年之前,全被怪眼侵袭过,而留传至今的一种遗传?”

  我摇著头,比拉尔的这个问题是无法回答的。比拉尔定了定神:“蔡根富在杀了同类之后,曾有一个长时期被关在监狱之中,为甚么那时,他的脸,看来和常人一模一样?”

  比拉尔不断向我提问题,事实上,我刚才讲的一切,只是揣测,我只好继续揣测下去:“或者那时,怪眼是在他的胸前,或是在另外部位,或者,怪眼那时,代替了他一只眼睛的位置。我始终相信,怪眼侵入之后,就占据了人的思想,蔡根富之所以能坚持著一句话也不说,以及事后逃走,找到了花丝等等,都非有极大的能力策画不可,这种事,就不是头脑简单如蔡根富这样的人,所能做出来的!”

  比拉尔点著头,同意我的分析。我又道:“蔡根富使花丝也被怪眼侵袭,侵袭花丝的怪眼,多半就是蔡根富身上那只化开来的。他们已经聚集了那么多土人,如果不是奥干古达和我们在这里,怪眼又被那种光线消灭,不知道他们如何兴风作浪!”

  比拉尔喃喃地道:“兴风作浪,兴风作浪!邪恶的意念是兴风作浪的动力……”

  他讲到这里,抬头向我望来,吸了一口气:“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指著那金属箱:“怎么处理这箱子?将它抬出去,好让世人知道若干年前,在地球上曾经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

  比拉尔呆了半晌:“不必了,让它留在这里吧。让世人知道没有用处。如果邪恶一直在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地生存著,知道了有甚么用?”

  我也很同意比拉尔的说法,有实质形体的邪恶,可以压在地下许多年而仍然生存。占据了人体思想,无形的邪恶也是一样,只怕再过一百万年,甚至永远,都不会消失,除非所有的人全死光了,也或许,所有人死光了之后,邪恶会选择地球上另一种生物来做他的移居体!

  我和比拉尔都没有勇气向三具尸体再看一眼,一起向山洞之外走去。

  当我们出了山洞之后,走出了十来里,看到一个山坡之上,几百个土人仍然列队跟著,现出虔诚而骇然的神情,还在等他们的大神出现。

  我们并没有和这些土人说甚么,只是在他们的身边经过。当我经过他们的时候,我心中在想,这一个地区的邪恶那种怪眼,几乎全被消灭殆尽,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土人比较纯朴、愚蠢,还保存了原始人的纯真?如果不是邪恶的侵占,全地球上的人都应该是这样子的?

  一路上,我和比拉尔还是不断讨论著这个问题,可是得不到结论。

  我们比来的时候多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来到了直升机的附近,当我们登上直升机之际,比拉尔道:“我们是三个人来的,如今只有两个人回去,我们如何向当局解释奥干古达的失踪或死亡呢?”

  我呆了一呆,这个问题,在我心中已经想过好几次了!奥干古达在这个国家之中,是一个地位重要的人物。而他死亡的经过,又是如此之怪诞,如果我们照实讲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甚至当我们是谋害奥干古达的凶手了!这的确是一个难题!

  我想著,并没有立即回答,直等到我发动了直升机,机翼发出震耳的声响时,我才开口。我选择了这个时候开口,只因为我想到的主意,实在不是诚实的主意,有机翼声遮著,可以使我的心理上好过一点。

  我道:“比拉尔,我看当地政府不见得会立刻追究奥干古达的失踪问题。你、我一回到首都,立刻离开,事后,他们虽然想追查,也鞭长莫及了!”

  比拉尔点著头:“好办法!”

  他在同意了我的办法之后,望著我:“那金属片,是怎样形容邪恶的特性的,关于欺骗和说谎?”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说它最善于掩饰、说谎、伪装和欺骗!”

  比拉尔道:“你……的办法,恰好是这种特性的写照!”

  我的笑容一定十分之苦涩,因为我还要将这种特性作一次完善的发挥,我在开始想,如何编造一个故事,去应付老蔡,我没能将蔡根富带回去,我必须编造一个令他相信的故事!

  邪恶的特性!我有,你有没有?只怕就像人脸上的眼睛一样,人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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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