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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妖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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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行为怪异的老先生
我从来也未曾到过这样奇怪的一个地方。
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篇小说,而不像是现实生活中所应该发生的。但是,它却又偏偏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必须从头讲起:那是一个农历年的大除夕。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总喜欢化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光,在几条热闹的街道上挤来挤去,看著匆匆忙忙购买年货的人,这比大年初一更能领略到深一层的过年滋味。因为在大年初一,只能领略到欢乐,而在除夕,却还可以看到愁苦。
那一年,我也溜到了天黑,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令得街头行人的面色,忽红忽绿,十分有趣。而我,则停在一家专售旧瓷器的店家面前,望著橱窗中陈列的各种瓷器。
我已看中了店堂中红木架子上的那一只凸花龙泉胆瓶,那只胆瓶,姿色青莹可爱,而且还在青色之中,带点翠色,使得整个颜色,看起来有著一股春天的生气。我对于瓷器是外行,但是这只瓶,即使是假货,它的本身,也是有其价值的,因此,我决定去将它买下来。
我推门走了进去,可是,我刚一进门,便看到店员已将那只花瓶,从架上小心翼翼地捧了下来。
我心中不禁愣了一愣,暗忖难道那店员竟能看穿我的心意么?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因为那店员,将这只瓶,捧到了一位老先生的面前。
那老先生将这只瓶小心地敲著、摸著、看著。我因为并不喜欢其他的花瓶,所以,便在那老先生的身边,停了下来,准备那老先生买不成功,我就可以将它买了下来。
那老先生足看了十多分钟,才抬头道:“哥窑的?”龙泉瓷器,是宋时张姓兄弟的妙作,兄长所制的,在瓷史上,便称为“哥窑”,那位老先生这样问法,显出他是内行。
那店员忙道:“正是!正是,你老好眼光!”
想不到他马屁,倒拍在马脚上,那老先生面色一沉,道:“亏你讲得出口!”一个转身,扶著手杖,便向外走去。
我正希望他买不成功。因为我十分喜欢那只花瓶,因此,我连忙对著发愣的店员道:“伙记,这花瓶多少钱?”那店员还未曾回答,已推门欲出的老先生,忽然转过身来,喝道:“别买!”
我转过身去,他的手杖几乎碰到了我的鼻子!
老年人和小孩子一样,有时不免会有些奇怪的,难以解释的行为。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一身皆是十分有教养的老年人,竟会做出这种怪诞的举动来。一时间,我不禁呆住了难以出声。
正在这时候,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满面笑容,道:“老先生,甚么事?”那老先生“哼”地一声,道:“不成,我不准你们卖这花瓶!”他的话,说得十分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在内。
那胖子的面色,也十分难看,道:“老先生,我们是做生意的 ”
我想不到因为买一只花瓶,而会碰上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正当我要劝那老先生几句的时候,那老头子,突然气呼呼地举起手杖来,向店伙手中的那只花瓶,敲了过去!在那片刻间,店伙和那胖子两个人,都惊得面无人色。幸而我就在旁边,立即一扬手臂,向那根手杖格去。
“拍”地一声响,老先生的手杖,打在我的手臂上,我自然不觉得甚么疼痛,反而将那柄手杖,格得向上,直飞了起来,“乒乓”一声,打碎了一盏灯。
那胖子满头大汗,喘著气,叫道:“报警!报警!”
我连忙道:“不必了,花瓶又没有坏。”
那胖子面上,犹有余悸,道:“坏了还得了,我只好跳海死给你们看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么严重?这花瓶到底值多少?”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准备他一说出这花瓶的价钱,便立即将之买下来的,而且付现钞。
那胖子打量了我一眼,说出了一个数目字。
刹时之间,轮到我来尴尬了,那数字之大,实足令得我吃了一惊。当然,我不是买不起,但要我以可以买一只尽善尽美游艇的价钱,去买一只花瓶,我却不肯。
我忙道:“噢,原来那么贵。”胖子面色的难看就别提了,冷冷地道:“本来嘛!”我拉了老先生的手臂,从地上拾起手杖,走出了这家店子,拉了老先生转过了街角,背后才不致有如针芒在刺一样地难受。
我停了下来,道:“老先生,幸而你不曾打烂他的花瓶,要不然就麻烦了……”
我只当那老先生会有同感的。因为看那位老先生的情形,可能是千万富翁,但是我还未曾见过一个肯这样用钱的千万富翁。
怎知那老先生却冷冷地道:“打烂了又怎样,大不了赔一个给他,我还有一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它们原来是一对。”
我越听越觉得奇怪,道:“你说,店里的那只花瓶原来是你的?”老先生“哼”地一声,道:“若不是祖上在龙泉县做过官,谁家中能有那么好的青瓷?”
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中有一点明白了。
那一定是这位老先生,原来的家境,十分优裕,但是如今却已渐渐中落,以致连心爱的花瓶,也卖给了人家,所以,触景生情,神经才不十分正常。
然而,我继而一想,却又觉得不十分对。因为他刚才说,家中还有一只同样的花瓶,照时价来说,如果将之变卖了,也足可以令他渡过一个十分快乐的晚年了。可能他是另有心事。
我被这个举止奇特的老年人引起了好奇心,笑著问道:“老先生,那你刚才在店中,为甚么要打烂那只花瓶?”
老先生望著街上的车辆行人,道:“我也不明白为甚么 ”
老者讲到这里,便突然停止,瞪了我一眼,道:“你是甚么人,我凭甚么要对你讲我的事情?”我笑道:“有时候,相识数十年,未必能成知己,但有缘起来,才一相识,使成莫逆了,我觉得老先生的为人很值得钦佩,所以才冒昧发问的。”
“高帽子”送了过去,对方连连点头,道:“对了,譬如我,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了解……”
我心中又自作聪明地想道:“原来老头子有一个败家子,所以才这样伤神。”
那老先生道:“我们向前走走吧,我还没有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啦。”
我和他一齐向前走著,我知道,从每个人的身上,都可能发掘出一段曲折动人的故事来的,但从这位老先生的身上,所发掘出来的事,可能比一般的更其动人,更具曲折。
我听他问起我的姓名,便道:“不敢,小姓卫。”那老先生显然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连忙道:“姓卫?嗯,我听得人说起,你们本家,有一个名叫卫斯理的,十分了得。”
我不禁笑了笑,道:“卫斯理就是我,了得倒只怕未必。”
那老先生立即站住,向我望来,面上突然现出了一种急切的神情来,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觉得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他何以在刹那之间,如此激动,忙道:“老先生,你怎么啦?”
他道:“好!好!我本来正要去找你,却不料就在这里遇上了,巧极,巧极!”
我听了他的话,吓了老大一跳,他的口气,像是要找我报仇,苦于不知我的行踪,但是却恰好狭路相逢一样!我忙道:“老先生,你要找我,有甚么事?”我一面说,一面已经准备运力震脱他的手臂。
老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老头子一生没有求过人,所以几次想来见你,都不好意思登门,如今既然遇上了你,那我可得说一说了。”
老先生道:“请到舍下长谈如何?”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他是有求于我,忙道:“那么,你请说吧。”
今天是年三十晚,本来,我已准备和白素两人,在一起渡过这一晚上的。但是我听出那老先生的语言,十分焦虑,像是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助他一样。所以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道:“好的。”
老先生站住了身子,挥了挥手杖,只见一辆“劳司来司”轿车,驶了过来,在他的面前停下,那辆名贵的车子,原来早就跟在我们的后面了。
穿制服的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我看了车牌号码,再打量了那老先生一眼,突然觉得他十分面熟,这是时时在报上不经意地看到过的脸孔,我只是略想了一想,道:“原来是╳先生!”
我这里用“╳先生”代替当时我对这位老先生的称呼,以后,我用“张海龙”三个字,代表他的姓名。我是不能将他的真姓名照实写出来的,因为这是一个很多人知道的名字。
那老先生点了点头,自负地道:“我以为你早该认出我的。”
我想起刚才竟认为他是家道中落,所以心情不好一事,不禁暗自失笑,他到现在为止,财产之多,只怕连他自己也有一些弄不清楚!
我们上了车,张海龙在对讲电话中吩咐司机:“到少爷住的地方去!”
司机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听便可以听出,他语意之中,十分可怖,反问道:“到少爷住的地方去?”张海龙道:“是!”
他“拍”地关掉了对讲电话靠在沙发背上,一言不发。我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为甚么司机听说要到“少爷住的地方”去,便感到那么可怕呢?
因为我不但在司机刚才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心中的可怖,这时,隔著玻璃望去,司机的面色,也是十分难看,甚至他握住驾驶盘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我向张海龙望去,只见他微微地开上了眼睛,并没有和我谈话的意思。
我决定不去问他,因为我知道,这其间究竟有些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是迟早会知道的。
车子向前驶著,十五分钟之后,便已出了市区,到了郊外,又驶了二十分钟,才折进了一条窄空的,仅堪车子通行的小路,这时已经远离市区了,显得沉静到了极点。
在小路上又驶了五分钟,才在一扇大铁门的前面停住,铁门的后面仍是一条路,那天晚上,天气反常,十分潮湿,雾也很浓,前面那条路通到甚么地方去,却是看不十分清楚。
车子在铁门面前,停了下来,司机下了车,张海龙这才睁开了眼睛,在衣袋中摸出了一串钥匙,找出了一柄,道:“去开铁门!”
司机接过了钥匙,道:“老爷……你……”
张海龙挥了手,道:“去开门!”那司机的面色,在车头灯的照耀之下,更是难看之极,他以颤抖的手,接过了钥匙,走到那铁门的面前。
突然之间,只听得“呛琅”一声,那串钥匙,跌到了地上,司机面无人色地跑了回来,道:“铁门上……的锁开……著……开著……”
这时候,我心中的奇怪,也到了极点。
多雾的黑夜,荒凉的郊外,社会知名的富豪,吃惊到面无人色的司机,再加上我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但究竟会发生一些甚么事情呢,我却一无所知!
再也没有其他环境,比如今这种情形,更其充满了神秘的气氛的了。
张海龙听了,也像是愣了一愣,道:“拿来。”司机在车子中取出了一具望远镜,交给了张海龙,张海龙凑在眼上,看了一会,喃喃地道:“雾很浓,但好像有灯光,开进去!”
司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上前去推开了铁门,拾起了钥匙,回到了车中,驶车进门。而在那一段时间内,张海龙将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从望远镜中望去,只见前面几株大树之中,一列围墙之内,有著一幢很大的洋房。浓雾掩遮,并看不清楚,但是那洋房之中,却有灯光透出。
车子向前飞驶著,离那洋房越来越近,不必望远镜也可以看得清了,洋房的围墙和墙壁上,全是“爬山虎”,但显然有许久没有人来修剪了。
我实在忍不住这种神秘的气氛,回过头来,道:“张老先生,可是令郎有著神经病,或是其他方面的毛病么?”张海龙却并不回答我。
车子很快地驶进了围墙,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围墙之内,也是野草蔓延,十分荒凉,灯光正从楼下的大厅射出,而且,还有阵阵的音乐声,传了出来。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只不过,当我们的车子,停在门口的时候,音乐声便停止了。
张海龙自己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我连忙跟在后面,他向石阶上走去,一面以手杖重重地敲著石阶,大声道:“阿娟,是你么?”
直到这时候为止,我对于一切事情,还是毫无头绪,如今,我总算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在这屋中的,是一个女子。
果然,只听得大厅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爸爸,是我。”
张海龙向石阶上走去,他刚一到门口,门便打了开来,只见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郎,正站在门前,她一出现的时候,望著张海龙,面上带著一点怜悯的神色,但是她立即看到了我,一扬头,短发抖了一下,面上却罩上了一层冷霜。
我从他们的称呼中,知道那女郎,便是张海龙的女儿,只听得张海龙道:“阿娟,你怎么来了?”那女郎扶著张海龙,向内走去,道:“我知道你一定要来的,所以先来等你。”
张海龙叹了一口气,道:“你回去,我请了一位卫先生来,有话和他说。”
张小姐回过头来,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她的脸上,简直有了敌意,道:“你有甚么事情,可以和外人说,竟不能和女儿说么?”
张海龙摇了摇头,道:“卫先生,莫见怪。”
我就算见怪了,这时候,想赶我也赶不走了,我非弄清事情的究竟不可。
我们进了大厅,大厅中的布置,华丽得有些过份。张海龙请我坐了下来,道:“阿娟,这位是卫先生,卫斯理先生。”
那女郎只是向我点了点头,道:“爸爸,你怎么老是不死心?每年,你都要难过一次,连过一个年,都不能痛快!”
张海龙道:“你不知道,我这次,遇上了卫先生,恐怕有希望了。”
那女郎并没有冷笑出声音来,可是她面上那种不屑的神情,却是令得人十分难堪,一扭身,便走了开去,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刷刷”地翻著一本杂志。当著她父亲的客人,她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难道她以为年轻、貌美、家中有钱,便可以连礼貌都不要了么?
我心中对这位千金小姐,十分反感,欠了欠身,道:“张老先生,有甚么事情,你该说了。”
张海龙托著头,又沉默了一会。
张海龙道:“卫先生,你可知道,一个年轻人,留学归来,他不赌、不嫖,没有一切不良的嗜好,但是却在一年之内,用完了他名下两百万美元的存款,又逼得偷窃家中的物件去变卖,那花瓶,就……是给他卖了的!”
我听得张海龙讲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我是当张海龙郑重其事地将我请到了这里来,一定有极其重大的事情。怎知却是为了这样的一件事。他说的,分明是他的儿子。
他说他的儿子不赌不嫖,但如今,有哪一个父亲敢说完全了解自己的儿子?二百万美元存款,自然全在赌嫖中化为水了!
我尽量维持著笑容,站了起来,道:“张先生,对不起得很,对于败家子的心理,我没有研究。”
那女郎忽然昂起头来,道:“你以为我弟弟是败家子么?”
我狠狠地反顶了她一句,道:“小姐,我是你父亲请来的客人,并不是你父亲企业中的职员!”
那女郎站了起来,道:“我弟弟不是败家子,你说他是,那是给我们家庭的侮辱!”我弯了弯腰,冷冷地道:“高贵的小姐,我想,是你们高贵的家庭有了麻烦,令尊才会请我来的!”
那女郎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海龙忙道:“阿娟,你别多说了。”他说著,又转过头来,道:“她比她弟弟早出世半小时,他们是孪生的姊弟。”
我实在不想再耽下去了,连忙道:“张先生,你的家事,我实在无能为方!”张海龙面上肌肉抽搐,眼中竟有了泪花,道:“卫先生,你一定要帮忙,因为他失踪已经三年了!”
我心中震动了一下,一位亿万富翁儿子的失踪,那可能意味著一件重大的罪恶。但是我仍然道:“那你应该去报警,或者找私家侦探。”
张海龙道:“不,我自己并不是没有脑筋的人,我不能解决的事,私家侦探更不能解决。而我不想报警,因为亲友只当他在美国的一个实验室中工作,不知他已失踪了。”
我感到事情十分滑稽,道:“你可是要我找回令郎来?”
张海龙紧紧地握著手杖,道:“那自然最好,但是我希望至少弄明白,他从美国留学回来之后,究竟做了些甚么事,和为甚么会失踪的!”
我耸了耸肩,道:“连你也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张海龙道:“这就是我要借重你的地方,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处地方,和一些东西,一路上我再和你约略地讲他的为人。”
我又开始发现,事情不像我想像地那样简单。
我想了一想,便道:“好。”那女郎则道:“你决定将我们家中的秘密,弟弟的秘密,暴露在外人的面前么?”
张海龙的神情,十分激动,道:“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这是秘密。但是我相信事情弄明白了之后,小龙的一切作为,对我们张家来说,一定会带来荣誉,而不是耻辱,终将使所有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女郎不再说甚么,道:“要不要我一齐去?”
张海龙道:“不用了。”
那女郎又在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在坐下之前,再向我瞪了一眼。显然地,这位美丽的女郎,对我的出现,表现了极度的厌恶。
我不去理会她,和张海龙两人,出了大厅,绕过了这幢大洋房,到了后园。在后园,有著一个方形的水泥建筑物,像是仓库一样,铁门上有锁锁著。
张海龙摸索著钥匙,道:“小龙是一个好青年,因为他一年三百六十天,连睡觉都在里面睡的,他可以成为一个极有前途的科学家的!”
我向那门一指,道:“这是甚么所在?”
张海龙道:“这是他的实验室。”我又问道:“他是学甚么的?”张海龙道:“他是学生物的。”我正想再问下去,突然,我听得出那扇铁门之中,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吼声。
我一听得那吼声,全身尽皆一震,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
有一个时期,我十分喜欢狩猎,在南美森林中,渡过一个时期。
而刚才,从张小龙的“实验室”中传出的一阵吼声,虽然像是隔著许多障碍,而听不真切。但是我却可以辨认出,那是美洲黑豹特有的吼叫声!美洲黑豹是兽中之王的王,那简直是黑色的幽灵,在森林之中,来去无声,任何凶狠的土人,高明的猎人,提起了都会为之色变的。
而在这里,居然能够听到美洲黑豹的吼声,这实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霎时之间,我不知想起了多少可能来,我甚至想及,张海龙可能是一个严重的心理变态者,他编造了故事,将我引来这里,是为了要将我喂那美洲黑豹!
看张海龙时,他却像是未曾听得那阵吼声一样,正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我连忙踏前了一步,一伸手,已经将张海龙的手腕握住。当时,因为我的心中甚是有气,所以用了几分力道,张海龙虽然是一个十分硬朗的老人,但是他却也禁不住我用了两分力量的一握。
他手中的钥匙,“当”地跌到了地上,他也回过头来,以极其错愕的神情望著我,他的额角上虽已渗出了汗珠,但是他却并不出声 他真是一个倔强已极的老人,当时我心中这样想著。我和他对望片刻,才道:“张先生,这究竟是甚么意思?”
张海龙道:“请……请你放手。”
我耸了耸肩,松开了手,道:“好,那你得照实说,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张海龙搓揉著他刚才曾被我紧握过的手腕,道:“卫先生,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刚才在屋中、我已经和你大概说过了,我要带你到这里面看一看的目的,便是 ”
我一听得张海龙讲话,如此不著边际,心中更是不快,不等他讲完,道:“张先上,刚才从那门内传出来的那一下吼声,你有没有听到?”
张海龙点头道:“自然听到的。”
我的声音,冷峻到了极点,道:“你可知道,那是甚么动物所发出的?”张海龙的语音,却并不显得特别,道:“当然知道啦,那是一头美洲黑豹。”
我立即道:“你将我带到一个有著美洲黑豹的地窖中,那是甚么意思?”张海龙又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倒给他的笑声,弄得有一点不好意思起来,张海龙笑了一会,拍了拍我的肩头,道:“名不虚传,果然十分机警,但是你却误会我了,我对你又怎会有恶意?这一头黑豹,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豹,它是吃素的,正确地说,是吃草的。”
我以最奇怪的眼光望著张海龙。这种眼光,倒像是张海龙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怪物 一头吃草的黑豹!
天下还有甚么事情比这句话滑稽的么?
不必亲眼看到过黑豹这种动物如何残杀生灵的人,也可以知道,美洲黑豹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食肉兽之一。说美洲黑豹能够食草为生,那等于说所有的鱼要在陆地上生活一样的无稽。而讲这种话的人,神经一定也不十分正常的了。
大年三十晚上,和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在一起,我感到有立即离开的必要了。因此,我不再和张海龙辩驳下去,只是笑了笑,道:“好,张先生,对不起得很,我真的要告辞了。”
张海龙道:“卫先生,你如果真的要告辞了,我自然也不便多留。”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直视著我,又道:“但是,卫先生,我可以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我对你说过的,都是实话。”
我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里的了。
但是我一听得这句话,心中却又不禁犹豫了起来。
我上面已经说过,张海龙乃是在这个社会中,极有名誉地位的人,他实在没有必要来和我开玩笑。而像他这样一个倔强固执的人,一定将本身的名誉看得极其重要,更不会轻易地以名誉来保证一件事的!
我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好,吃草的美洲黑豹,好,你开门吧,我倒要看一看。”
张海龙俯身,拾起了钥匙,又插入了锁孔之中,转了一转,“拍”地一声,锁已打开,他伸手将门推了开来,我立即踏前一步,向门内看去。
门内是一级一级的石级,向地下通去。那情形,倒不像是甚么实验室,而像是极秘密的地库一样。我望了望张海龙,道:“令郎为甚么要将实验室建造成为这个样子?”
张海龙答道:“这个实验室,是他还未曾回到香港之前,便托人带了图样前来,要我照图样建造的,我也不知他是甚么意思。”
我点了点头,心中暗忖,如果张小龙是学原子物理,或是最新的尖端科学的话,那么这件事的背后,可能还隐藏著极大的政治阴谋。但是,张小龙却是学生物的,难道他竟在这间地下室中,培植可以致全人类于死亡的细菌么?
老实说,到这时候为止,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疑惑,难以自解。
我跟在张海龙的后面,沿著石级,向下一级一级地走去,不一会,便到了尽头,尽头处又是一扇门。
这一扇门的构造,和普通的门,截然不同,一般来说,只有保险库,或是在潜艇之中,原子反应堆的建筑物,或是极度机密的所在,才有人用这样的门的。这种门,一看便知道,绝不能由外面打开的。
我心中虽然更增疑惑,但是我却索性不再多问张海龙。
只见张海龙伸手,在一个按钮之上,按了两下,隐隐听得门内,传来了一阵铃声。我实在忍不住了,道:“张先生,里面还有人么?”
张海龙点了点头,道:“有,有两个。”
我不禁怒道:“张先生,你有甚么权利将两个人,囚禁在这样的地方?”
张海龙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等你见到他们,你就明白了。”
我正要想再说甚么,只见那扇门,已经缓缓地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立即向前跨出了两步。
而当我跨出了两步之后,我也便置身于一个我从来也未曾到过的地方了,正如我篇首一开始时所说的那样,我从来也未曾到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当然,所谓“奇怪”,并不是地方的本身。地方的本身并没有甚么奇怪,那是一间十分宽大,有著良好通风设备的地下室。约有两百平方公尺大小。
而令我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却是这一间地下室中的陈设。
地下室的一角,搭著一间矮小的茅屋,这间茅屋,像是原始人居住的一样。(我实是万万难以想得明白,在这样的地下室中,为甚么要搭上这样的一间茅屋 )
而在茅屋的前面,竖著一段用直径约六寸,高约五尺的圆木所刻出的图腾,油著红蓝的油彩,一时之间,我也难以看清这图腾上列的是甚么?
而在地下室的几盏电灯旁边,却都有著一头死去的动物,或是鸡,或是猫,或是狗,甚至有老鼠。那些已经死去的动物,发著一股异样的气味,但是又并不是腐臭,看情形,像是对电灯的祭祀。
看了这一切,都使人联想到上古时代,或是原始森林中的一切。
但是,在地下室的另一角,却是一张老大的实验台,和密密排排的试管,各种各样怪状的瓶子,和许许多多的药物,那是现代文明的结晶。
这一切,还都不足以令我的奇怪到达顶点。而令我有生平未尝有那么怪异的遭遇之感,还是这两件事:一件是,就在那间茅屋的旁边,伏著一头黑豹。
那头黑豹的毛色,真像如同黑色的宝石一样,一对老大的眼睛,闪闪生著绿光,那简直是一个黑色的魔鬼,凶残与狡猾的化身。
然而这个黑色的魔鬼,伏在地上,伸出它的利爪,抓起了一束乾草,塞到了它的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像是一头牛,或是一只羊一样。
而在那只黑豹之旁,还有一个人在。
那个人坐在地上,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但是我相信,我望著他的眼光,一定比他更奇怪得多。
他的身材十分矮小,大概只有一三○公分上下。肤色是红棕色。身上披的,是一张兽皮,头发黄黑不一,面颊上,还画著两道红色的油彩。
我在一时之间,不能确定他是甚么地方的人,只是隐约可以猜想,这不是南美洲,便是中美洲的一种印第安人。这个人,和替我们开门的人一样。那替我们开门的,像是一个女人,装束神情全一样。却更矮些,只到我的胸襟。那开门的红种人,向张海龙弯腰行了一礼,她行礼行得十分生硬,显然不是他们原来的礼节。我呆了好一会,才回头道:“张先生,这是甚么意思?”
张海龙道:“这两个人,是小龙来的时候,一齐带来。他们是甚么地方人,你可知道?”
我用印加语问他们两人,问了一句话,那两个人只是瞪著我。我又用另一种南美洲人士习用的语言向他们问了同一句话,那两人望了我一会,那个男的,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也向我说了一句话。
第二部:世界上最怪的实验室
那男人所操的这种语言,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语言的几大系统,总有脉络可寻,但是那人所讲的语言,是属于那一语言系统,我却认不出来。
那男人接著,又讲了许多句,我只听得出,那是一种非常简单的语言,有著许多的单音子,和重音子,我相信,我如果和他们两人,相处三个月到半年,大概便可以和他们交谈了。
但是在眼前,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懂。
我在力图听懂他们的话失败之后,才回过头来,对张海龙道:“张先生,你带我到这里来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张海龙的面色,显得十分严肃,道:“卫先生,你也是聪明人,是应该明白的。你看,这里的一切,多么的奇怪?”
我心中大有同感,因为这里的一切,的确是奇怪到了极点。
张海龙继续道:“我相信,小龙在这里所作的实验,一定是世界上以前,从来也未曾有人试过的,但究竟是甚么事,你必须弄明白。”
他停了一停,来回踱了两步,道:“还有,他人上那里去了,也希望你能够查明,他虽然是一个十分专注于科学的人,但是却绝不是三年不同家人通音讯的人。我想,他可能已遭到了不幸。但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有一个……确实的……结果!”
张海龙是一个十分坚强的老人,但当他说到最后几句话时,他的手也不禁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在发颤
我本来想拒绝张海龙的要求的。因为我绝不能算是一个好侦探。
但是看在张海龙将希望完全托在我身上这一点,我又不忍拒绝他。我只是道:“我愿意试一试。”张海龙握住了我的手,道:“不是试一试,而是要你去做!”
我又向这间地下室四面看了一眼,我心中实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呆了片刻,我道:“张先生,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要向你问很多的问题,而且,这间地下室的钥匙,你要给我。”
张海龙点头道:“可以。”
我道:“那么,令郎是不是住在这地下室中的呢?”张海龙道:“我怀疑他没有睡觉,因为他每隔几天,从这个地下室中出来,总是筋疲力尽,倒头便睡。至于他在做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走到实验台面前,仔细看了一看,试管并不是全空著,有几只试管中,有著乾涸了的药物,一只酒精灯,已燃尽了酒精,连灯蕊都焦了,一个好的科学家是不会这样失于检点的。
就这一点来看,我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张小龙离开的时候,一定十分匆忙,而连酒精灯也未曾弄熄。他离去之后,一直未曾回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我又看到,在实验台的另一端,有著几个厚厚的文件夹,文件夹中,满是纸张,我自然知道,那是张小龙实验的纪录。
我伸手去拿那两个文件夹,但是,我刚一伸出手去,立即听到了两个怪异的吼叫声,和张海龙大声呼喝的声音!
我立即看出,有两个人,正由我身后,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忙一个转身,只见那两个身材矮小的印地安人,像是两头猫鼬扑向响尾蛇一样,向我攻了过来,他们的手中,还各自握著一柄尖矛!
这种人手中的武装,自然含有剧毒,我不知他们为什么突然攻击我的原因,但是我却知道绝不能给他们手中的尖矛刺中。
而且,在我今后的工作中,还有许多地方,要用到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印地安人的,所以,我还要趁此机会,去收服他们。
当下,我一转过身来,他们两人,已经扑到了离我身前,只不过五六尺处,但是我仍然身形凝立不动,直到两人手中的尖矛,一齐向我胸口剌出之际,我才猛地一个箭步,向后掠出,在向后掠出之际,同时双足一顿,向上跃了起来。
因此,在刹那之间,我在那两个印地安人的头上,掠了出去。
那两个印地安人的两个尖矛,“卜卜”两声,击在实验台上,我一跃过他们的头顶,立即身形下沉,在他们尚愕然不知所措之际,双手一伸,已经按住了他们的背心!
那两个印地安人被我按在实验台上,一动都不能动,只是呜哩哗啦地怪叫。
张海龙走了上来,道:“卫先生,我只知道这两个人十分忠心,连我碰一碰那张台上面的东西,他们都要发怒的。”
我这才知道那两个人攻击我的原因,我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开去。
那两个印地安人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著我。我向他们作了一个南美洲土人,表示和平的手势。那两个人居然看懂了,也作了一个同样的手势。
我向他们笑了一笑,慢慢地道:“张 小 龙。”
那两个印地安人愣了一愣,也道:“张 小 龙 ”他们讲得十分生硬,但是却可以清晰地听出,他们是在叫著“张小龙”的名字,可知张小龙的名字,是他们所熟悉的。
我又连叫了几遍“张小龙”的名字,然后,不断地做著表示和平的手势,那两个印地安人,面上现出了怀疑的神情。
我四面一看,看到一张椅子,我走了过去,将那张椅子,提了起来,放在膝头上一砸,那张椅子“哗”地散了开来。
我又提起一条椅子脚,双手一搓,椅子脚变成了片片木片!
那两个印地安人,高声叫道:“特武华!特武华!”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特武华”三字是什么意思。但只见他们一面叫著,一面五体投地,向我膜拜起来,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来阻止他们才好。
两人拜了一会,站了起来,收起了尖矛,将那一叠文件夹,递到了我的手中。我接过了文件夹,回头问道:“他们两人的食物从那儿来的?”
张海龙道:“我也不知道,到了夜晚,他们往往会要出来,满山去乱跑,大约是自己在找寻食物,我的司机,曾遇到过他们几次,吓得面无人色!”
到现在为止,至少已弄清楚了一件事:那便是司机为什么害怕。
而未曾清楚的事情,却不知有多少!
我想了一想,道:“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我相信,从这一大堆文件中,我们一定可以研究出一点头绪来的?”张海龙道:“但愿如此。”
我们两人,一起退出了地下室,那两个印地安人,立即由里面将门关上。我们又上了石级。一路上,我急不及待地翻阅著夹中的文件,但那却是我们不甚了了的公式、图表。
到了客厅中,张小娟仍是气呼呼地坐著,连望都不望我一眼,只是对她的父亲道:“爸爸,你满足了,因为又有人知道我们的丑事了。”
张海龙面色一沉,喝道:“阿娟,你回市区去!”
张小娟霍地站了起来,高跟鞋声“阁阁”地响著,走了出去,不一会,我们便听到了汽车开走的声音。
我和张海龙两人,在客厅中呆坐了一会,我心中想好了几十条问题,便开始一一向张海龙提了出来。
在这里,为了简单起见,我用问答的形式,将当时我们的对话,记录下来。问的全是我,答的,全是张海龙。下面便是:
问:令郎在失踪之前,可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答:他为人一直十分古怪,很难说什么特殊表现。
问:他没有朋友么?
答:有,有一个外国人,时时和他来往,但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地址。
问:他有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答:没有。
问:他在美国那一家大学求学?
答:密西西比州州立大学。
问:你再仔细地想一想,他失踪之前,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举动?
答:有的,那是三十晚,他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要四百万美元的现款,年晚哪里能在一时之间凑出那么多的现款来?我问他什么用,他不肯说,就走了。他离开了我的办公室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再见过他了,直到现在。
我问到这里,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再问下去的了。我站起身来,道:“张老先生,我认为你不要心急,我当会尽量替你设法的。”
张海龙道:“卫先生,一切多拜托了,要多少费用 ”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张老先生,我相信令郎,一定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科学家,他所在进行的工作,也一定十分奇特的工作,而且他的失踪,也十分神秘,我要弄清楚这件事,费用先由我自己支付可好么?”张海龙道:“本来,我也不想提出费用这一层来的,但是 ”
我道:“但是什么?”
张海龙道:“但是因为小龙在的时候,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了那么多钱,至于他在做些什么,却又没有人知道,所以,我只怕你在调查经过的时候,有要用更多的钱的缘故。”
我笑道:“好,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一定向你开口,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盘问我取钱的用途!”张海龙忙道:“自然,自然。”
我心中暗忖,这一来,事情便容易进行许多了。
因为张海龙的财力,如此雄厚,若说还有什么办得不到的事情,那一定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了!
所以,我当时便道:“那样就方便得多了。张先生,我已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但是,在这别墅中,难道没有一间房间,是为令郎所备的么?”
张海龙道:“有的。”我道:“你可能带我去看一看?”张海龙的面上,现出了犹豫之色,像是对于我这个普通的要求,都不肯答应一样。
我不禁大是不快,道:“张先生,你必须不能对我保留任何秘密才好!”
张海龙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了你好!”我诧异道:“为了我好?那间房间中,难道有鬼么?”
我这句话,本来是开玩笑的。
但是张海龙听了,面色却突然一变,四面看了一下。
我心中不禁再是一奇,因为自从我和张海龙相识以来,他给我的印象,完全是一个充满了自信、有著极度威严,一生都指挥别人,绝不居人下风的性格,害怕和恐惧,常是远离这种人的。
但是如今,看他的面色,他却的确,感到了相当程度的害怕。
我等著他的解释,他静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前一年这间别墅中曾发生一件耸动的新闻,难道你忘了么?”
我略想了一想,便记了起来,“啊”的一声,道:“对了,去年除夕,有一个外国游客,在此过夜,结果暴毙的,是不是?”
张海龙点头道:“你的记忆力真不错。”我道:“当时我不在本地,如果在的话,我一定要调查一下死者的身份。那死者不是游客,而是有著特殊身份的,是不是?”
张海龙听得我如此说,以一种极其佩服的眼光看著我,从他的眼光中,我知道我已经猜中了。
我实在并不是什么难事。以前,我和我的朋友曾讨论过这件事情,因为这个暴毙的游客,是死在一个著名的富豪的别墅中的。这种事,照例应该大肆轰动才是道理。
然而,报上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当作小新闻来处理。那当然是记者得不到进一步消息的关系。凡是应当轰动的新闻,却得不到详尽的报导,那一定是有著不可告人的内幕。
张海龙望了我片刻,道:“你猜得不错,他是某国极负盛名的一个机构中的高级人员。”
张海龙当时,自然是将这个机构的名称,和那个国家的名字,讲了出来的。我如今记述这件怪异到几乎难以想像的事情之际,觉得不便将这个机构的名称如实写出,反正世界各大国,警探谍报机构,举世闻名的,寥寥可数,不写出来,也无关宏旨。
当时,我不禁奇道:“远离重洋,他是特地来找你的么?”
张海龙道:“是,这件事,我还没有和你详细说过,那一年,某国领事馆突然派人来请我,说是有一个游客,希望借我的别墅住几天,那人是小龙学校的一个教授。我和某国,很有生意上的来往,自然一口答应,那人的身份,我也是直到他死时才知道,他住了两天,除夕晚上,就出事了。”
我连忙道:“出事的时候,经过情形如何?”
第三部:一个暴毙的神秘人物
张海龙道:“当时,这别墅还有一个守门人。据他说,当晚,他很晚从墟集看戏回来,只见那外国人的房间,向外冒著火 ”
“冒著火?”我插嘴道:“那么,他是被火烧死的了?”
张海龙道:“不,火……掳花王说,那火……不是红色,而是紫色的,像是神话中,从甚么妖魔鬼怪中喷出来的一样,他当时就大叫了起来,向上冲了上去,他用力地槌门,但是却没有反应,他以为那外国人已被烟熏昏迷过去了……”
我忙又道:“慢,别墅中除了那外国人,就只有守门人一个人么?”
张海龙道:“不是,小女为了要照料那两个印地安侏儒,本来是住在别墅中的,但因为那外国人在,所以便搬进市区去了。”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是那花王撞门而入了?”
张海龙道:“不错,花王撞门而入,那外国人已经死了,奇怪的是室内不但没有被焚毁,连一点火烧的痕迹都没有。那外国人的死因,祇知道是中了一种酸的剧毒。”
张海龙讲到这里,我心中猛地一动,想起那两个印地安侏儒来。
那两个印地安侏儒,不是来自南美洲,就是来自中美洲。他们是那一个部落的人,我还未曾能弄清楚,但是我立即想起他们的原因,则是因为在这些未为人知的土人部落中,往往会有不为文明世界所知的,毒性十分奇特的毒药之故。
我恨道:“那一天晚上,这两个印地安侏儒,在甚么地方?”
张海龙道:“自然在那实验室中。”我追问一句,道:“你怎么可以保证?”张海龙道:“我可以保证的,这实验室,除了我带你去过的那条道路之外,只有另一条通道,而那条通道的控制机关,就在我的书房中,印地安侏儒要出来活动,必须按动信号,才会放他们出来。在那外国人留居期间,我截断了和印地安侏儒的通讯线路,他们便当然不能出来了!”
我想了想,觉得张海龙所说的,十分有理。
他既然讲得如此肯定,那么,自然不是这两个土人下的手了。
张海龙续道:“守门人报了警,我也由市区赶到这里,在我到的时候,不但某国领事馆已有高级人员在,连警方最高负责人之一,也已到达,他们将死者的身份,说了出来,同时要我合作,严格保守秘密,他们还像是知道小龙已经失踪了一样,曾经向我多方面盘问小龙的下落,被我敷衍了过去!”
我不得不再度表示奇怪,道:“张老先生,这时候令郎失踪,已经两年了,你为甚么不趁这个机会,将这件事讲出来呢?”
张海龙叹了一口气,道:“你年纪轻,不能领会老年人的心情,我只有小龙一个儿子,他突然失了踪,虽然我深信他不会做出甚么不名誉的事来,但是却也难以保险,我不能将小龙的事,付托给可能公诸社会的人手上。”
我点了点头,表示我明白了张海龙的心意。
张海龙又道:“守门人在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坚决不肯再做下去了,他是我家的老佣人了,他要辞工,我也没有办法,据他说,他在前一晚,便已经看到花园中有幢幢鬼影了!”
我道:“那么,这人现在在甚么地方?”
张海龙道:“可惜得很,他辞工之后半个月,便因为醉酒,跌进了一个山坑中,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我一听张海龙如此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
因为这件失踪案,从平凡到不平凡,从不平凡到了神秘之极的境界。
到如今为止,至少已有两个人为此丧生了,而张小龙的死活,还是未知之数。
我之所以将那个身份神秘的密探,和守门人之死,这两件事与张小龙的失踪连在一起,那是因为我深信这位枉死的高级密探之来,完全是为了张小龙的缘故,如果张海龙当时肯合作,他儿子失踪一事,此际恐怕已水落石出了。
我想了片刻,沉声道:“张老先生,本来我只是想看一看那间房间,但如今,我却想在这间房间中住上一晚,你先回市区去吧!”
张海龙断然道:“不行!”
我笑了一下,道:“张老先生,你不是将事情全权委托我了么?”
张海龙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去冒险,这间房间,充满了神秘阴森的气氛,半年前,我曾打开来看了一看,也不寒而栗!”
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仍显得十分地可怖。
我立即道:“张老先生,我如果连这一点都害怕的话,还能够接受你的委托么?”
张海龙来回踱了几步,道:“卫先生,你千万要小心!”我笑道:“你放心,妖火,毒药,都吓不倒我的,给我遇上了,反而更容易弄明白事实的真相哩。”
他在一串钥匙中,交给了我一条,道:“二楼左首第三间就是。”
我道:“顺便问一声,这别墅是你自己建造的么?”张海龙道:“不是,它以前的主人,是一个矿业家,如今破产了。”
我这个问题是很要紧的,因为别墅既不是张海龙亲手建造的,那么,别墅中自然也可能有著他所不知的暗道之类的建筑在了。
张海龙走了出去,我送他到门口,他上了车,才道:“你或许奇怪,我为甚么不将那只花瓶买回来?”我点了点头。
张海龙道:“我是想藉此知道小龙是不是还有朋友在本地。因为我打听到,这花瓶是小龙押出去,他可以随时以钜款赎回来的,如果有人去赎,那么我就可以根据这个线索,找到小龙的下落了。”
我笑了一笑,道:“结果,因为那花瓶,我们由陌路人变成了相识。”
张海龙道:“天意,这可能是天意!”
我向他挥了挥手,司机早已急不及待,立即将名贵的“劳司来司”驾驶得像一支箭一样,向前激射而出,车头灯的光芒,越来越远。
我这才转过身来。
不但那间大别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而且,方圆几里路之内,祇怕除了那两个怪异之极的侏儒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我自然不会害怕看一个人独处。
但是,在心头堆满了神秘而不可思议的问题之际,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我转身,再回到大厅中的时候,彷彿大厅中的灯光,也黯了许多,阴森森地,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
而四方八面,更不知有多少千奇百怪,要人揣测来源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些声音,知道了来源之后,会令人发笑,那不过是木板的爆烈、老鼠的脚步声、门声等等,传了过来。
我不由自主,大声地咳嗽了两声。在咳嗽了两声之后,我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暗忖:我甚么时候,变得胆子那么小起来了?
然而,当我在大厅之中,又来回踱了几步之后,我却又咳嗽了两下。
同时,我心中对于张小娟的胆量,不禁十分佩服。
因为当我和张海龙赶到的时候,张小娟一个人在这里的。本来,我心中对张小娟十分厌恶,但一想到她至少具有过人的胆量这一点,我对她的印象,就好转了许多。
我将张海龙给我的钥匙,上下抛著,向楼梯上走去,很快地,我便到了二楼,著亮了走廊上的电灯。四周围是那样地沉静,以致走廊上虽然铺著软绵绵的地毡,但是我还可以听得自己的脚步声,而又像是由阵阵阴风,自后吹来。
当我来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前之际,我一共回头看了三次,看我身后是不是有人跟著,结果当然是没有人跟在我的后面。
我的胁下,挟著从实验室取来的那一叠文件,我相信一年之前,降临在那高级密探身上的命运,也可能降临在我的身上。所以,我不得不特别小心地来应付这异样的环境。
我一生中,经历了不少惊险的事,但是没有一件,像这一次那样,浓厚的神秘气氛,像一层又一层厚雾一样包围著事实的真相,使你难以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别墅中没有电话,我没有法子和外界联络。
而刚才张海龙离去的时候,我也不便托他带口信出去,因为他是那样不愿意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我在门口站了一分钟,侧耳细听门内的动静。
门内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当我将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竟发出了出人意料的大声响:那“拍”地一声后,我伸手一推,立即向后跃退。
房门“呀”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就著走廊中的灯光,我定睛向房中看去。
在意料之中,房内一个人也没有,我跨进了房中,找到了电灯开关,开著了电灯。
房中的陈设十分简单,是为一个单身汉而设的。较惹人注目的是一只十分大的书架,而且架上的书籍,显得十分凌乱。
所有的家具上,都有著厚厚的灰尘,我掀起了床罩,四面拍打著,不一会,便已将积尘一齐打扫清楚。
我在椅上坐了下来,仔细地将今日的经历,想了一遍。又将今日晚上要做的事,定下了一个步骤。
今晚,我当然不准备睡,但我也不准备去研究那文件夹中的文件。因为那些文件,虽然有著极其重要的地位,但是却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是我所没有法子看得懂的东西。
我将文件夹塞到了枕头底下,我决定化上大半晚的时间,来小心地搜寻这间房的每一个角落。
我首先以手指叩著墙壁,直到确定了房间中不可能有暗道,我才开始拆开被子,撕破枕头,打开衣橱,将每一件衣服,都翻来覆去地看上半晌,甚至拆开了衣服的夹里。然后,我又打开著每一个抽屉,在较厚的木板上敲打著,看看可有夹层。
做完了这一切,而足足化了我三个来钟头,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清晨两点钟了。我在不知不觉之中,渡过了旧的一年。
屋中的一切,已被我翻得不成样子。
我最后,才著手检查那只书架,我一本一本地将书取了下来,抖动著,看看书中可夹有纸片,当我取到书架上第二层的书籍之际,我忽然大为振奋。
因为,我取到手中的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有锁的日记。
不用说,日记簿的主人,一定是张小龙了!
当我想到,我可能在这本日记簿中发现一切的秘密之际,我不禁大喜过望。可是立即,我便发现,日记簿上简陋的锁,早经人破坏过了。
我打开日记簿,更发觉那本日记簿,不少被人撕去了一半以上,留下来的,全是空白。我仍不灰心,耐心地一页一页地翻著,在最后的几页上,发现了许多痕迹,那是因为上一页写过字,印下来的。
我企图从那些痕迹中辨认出字句来,但是我失败了。因为张小龙(假定这本日记簿是张小龙的话)记日记用的是英文,而且,写得十分潦草,我认了半晌,只认出了两个字。
因为那两个字,写得特别大,而且大约特别重,所以留下来的痕迹,也容易辨认些,那两个字,译成中文,是“妖火”两个字。
“妖火”是甚么意思?这两个字,甚至于不能给我任何概念!
但是我既然只能辨认出那两个字,自然也只能在那两个字上,动一下脑,我合上了日记簿,侧头仔细地思索起来。
我一侧头,眼睛便自然地望著窗外。
窗外一片黑,然而,在刹那之间,我明白“妖火”两字的意义了,因为,我见到了“妖火”!
第四部:妖火!
在那一刻之间,我心中的惊骇之感,实是到了极点,以致竟忘了赶到窗口,打开窗子,仔细地看上一看!
那令得我惊骇的奇景,转眼之间,便自消逝,而当我省悟过来,再赶到窗前,猛地推开窗子,向外看去时,外面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如今要形容当时的所见,觉得十分困难,因为那景像实在是太奇特了,从窗外望出去,是花园和那幢别墅的另一角。
而当我刚才,无意中向窗外一瞥之间,却看到别墅的另一角的一扇窗子中,喷出了光亮夺目的火焰来!那种火焰的色彩,十分奇特,而且,火焰喷射的时候,我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以“妖火”两字来形容它,也可算十分恰当。
但是,人谈却是活的,火舌向外狂妄地乱窜,炫目到了极点!
所以,我立即便想到了“妖火”两字,也明白了这两字的意义,这火焰,的确有点像什么“九头妖龙”所喷出来的一样!
我已经算几乎是立即赶到窗口,打开窗子向下看去的了。但是在片刻间,那神奇的火焰,却已经消失了。我上面已经提到过,这一晚的雾十分浓,如今已是清晨,雾看来更浓了些。
但是我在看到那神奇的火焰之际,却是丝毫也没有为浓雾所遮的感觉。
我一打开窗后,才记起这是一个雾夜,我向下看了一看,立即一蹬足,便从窗子中,向外跳了出去。
窗子在二楼,离地十分高,但自然难不到我。
我一落地之后,立即向刚才喷出火焰的窗子掠去,当我掠到了的窗子的面前,我又不禁一愣,原来那扇窗子,紧紧地关著。
不但窗子关著,而且积尘甚厚,但是刚才我却又明明白白,看见有大蓬火焰,从这窗中射了出来!
我抡起两掌,将那窗子,打得粉碎,向里面看去,只见那像是一间储物室,堆满了杂物,连供人立足之处都没有!
我的心中,在这时候,起了一阵十分异样的感觉。
如今,我知道已死的守门人在除夕晚上,看到有火焰自那高级密探所睡的房间中喷出一事,并不是虚构,也不是眼花。
我更可以肯定,这“妖火”的出现,花王看到过,张小龙也看到过,因为他的日记簿上,留下了“妖火”这两个字。
去年除夕,“妖火”出现,在半个月之内,一连出现了两条命案,今年……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身上更感到了阵阵寒意,也就在此际,我只听得那实验室中传来了一阵十分怪异的呼叫声。
那种呼叫声,听了实足令人毛发为之直竖,它不像哭、不像笑、也不像嚎叫,却是充满了不安、惊惶和恐惧。在呼叫声中,还夹杂著许多单音节的字眼,我一点也听不懂。
这呼叫声,当然是实验室中那两个土人,所发出来的,我给他们叫得难以忍受,连忙向实验室走去。然而,我刚走出了两步,四周围突然一黑。
别墅中所有的灯,全都熄灭了!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花园中本来也并不能辨清楚什么东西。如今,灯一熄,我立即为浓漆也似的黑暗所包围!
虽然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但是我还是立即一个箭步,向旁跃开了两码,而且立即身形一侧,就地向外,又滚出了三四码。
那两个土人的呼叫声,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我伏在地上,仔细地倾听著,这时候,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难以逃得过我的耳朵,但是我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我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黑暗中,一直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正因为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我必须继续地伏下去。
好久好久,我才听得第一下鸡唱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天色仍是那样地浓黑,我也仍是全身的神经,都像拉紧了的弓弦一样地伏在地上。
我不可能想像在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在这样神秘而不可思议的境地中,实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但是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亮了!
由于长时间注视著黑暗,我的双眼,十分疼痛,等到天色微明之际,我的眼睛几乎疼得睁都睁不开来,使劲揉了揉,仔细看去,一切并没有异样。远处,有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传了过来。我自己告诉自己,今天是大年初一了。
看到了四周围并没有异样,我便一跃而起,我首先倾听一下实验室中,那两个侏儒,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我再仔细地踱了几步,给我发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那便是,在一丛野菊之中,有几株枯萎了。而在枯菊上,却有一种长约三寸,细如头发的尖刺留著。
我以手帕包著,将这种尖刺小心地拔了下来,一共收集了十来枚。
这种尖刺,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它究竟是什么。但是从凡是中了尖刺的野菊,都已经枯萎这一点来看,可知这些尖刺上是含有剧毒的!
这也是我之所以以手帕裹住了,才将它们取下来的缘故。当时,我心中也知道,如果我昨天晚上,不是在灯一黑之际,立即伏在地上,并向外滚去,那么,这些尖刺之中,可能有几枚会射中在我的身上。
我也立即想到,如果有这样的尖刺射中我,而我毒发身死的话,那么。一移动我的身子,细刺自然会断折,而我的死因也只是“离奇中毒”,真正的原因,可能永远不为人所知了!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因为我绝不想步那个高级密探的后尘!
我将那些尖刺小心包好,放入衣袋中,然后,我仍然保持著小心的警戒,走进了大听中。我向电灯开关看去,不出我所料,电灯掣仍然向下,也就是说,昨晚大厅中灯光的骤然熄灭,并不是经过这个掣,而是由总掣下手的。我在大厅中逗留了片刻,主要是想看看,可有他人来过而留下来的痕迹。
但因为我对这里,本就十分陌生,所以也是一无所得。
我又向楼上走去,推开了昨晚我曾经仔细搜查过的那房间的房门。那时太阳已经升起了。
昨天晚上,虽然雾那么浓,但今天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艳阳天。阳光从窗中照了进来,室内的一切,还是那样地凌乱。
我走到床边,掀起枕头,想将那叠文件,取到手中再说,但是,当我一掀起枕头的时候,昨晚我放在枕头底下的那一只文件夹,却已经不在了!
我用不著再到其他地方去找,因为我记得十分清楚,昨晚,我就是因为想到这一叠文件十分重要,所以才放在枕头下,准备枕著它来睡,以防遗失的,如今既然不在,当然是被人盗走了。
我定了定神,又自嘲地耸了耸肩。
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一无所知。我的敌人是何等样人,我更是茫无头绪,但是我却已经在第一个回合之中失败了。这失败,也可能是致命的失败,因为那叠文件,毫无疑问,是张小龙失踪之前所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在其中仔细推敲,只怕便可以找出张小龙的下落来。
但如今,这最主要的线索,却断了。
我心中不禁埋怨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在离开了这间房间的时候,竟会不将这叠文件带走。但是我立即又原谅了自己,当时,在见到窗外有那么奇异现象的时候,只怕再细心的人,也会急不及待去追寻究竟,而不再顾及其他的。
而且,如今我也不是完全失望,我至少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昨晚熄去总掣那个人的线索。因为电灯总掣,一般是轻易不会有人去碰它的,上面也必定积有灰尘,昨晚若有人动过总掣的话,要在上面发现些指纹,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当时,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虽然别墅之中,除我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但是我自己也不愿向自己认输,所以故意吹著口哨,装著十分轻松,随著电线找到了电灯总掣。
然而,在电灯总掣之前,我却又不禁呆了半晌!不错,灯掣上积满了灰尘,但灰尘十分均匀,像是根本没有人碰过灯掣一样。
我用手推了一堆,“拍”地一声过处,回头看时,大厅上的灯光,又复明亮。而总掣上也出现了指纹,只不过,那是我的指纹!
我又故作轻松地吹了吹口哨,事实上,我的心情更沉重了。我甚至不能决定,我是应该回市区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我在大厅中停了片刻,又在厨房的冰箱中找了些食物咀嚼著,我踱步到荒芜的花园中。即使是在阳光照耀之下,生满了爬山虎的古老大屋,看来仍给人以十分阴森的感觉。
正当我在仔细观赏之际,一阵汽车声,传了过来。我回头看去,驶来的是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从车中一跃而出的则是张小娟。
张小娟向我直视著,走上石级来,她的目光十分凌厉,反倒使我有点不好意思直视著她。
她直来到我的面前,才停了下来,又向我望了一会,才道:“先生,我很佩服你的胆量。”我也由衷地道:“小姐,昨天晚上,当我只有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我更佩服你的胆量,而且自惭不如!”
张小娟听了,居然对我一笑,道:“这种恭维,不是太过份些了么?”
我已经看出她今天对我的态度,和昨天晚上,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
我可以想到,昨天晚上,她一定不知我的来历,以为我是转她父亲财产的念头而来的。
当然,张小娟已经化了一晚的时间,在读有关我的记载,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实说,要找张小龙,张小娟的合作十分重要。
那不仅因为他们是姊弟,而且是孪生姊弟!
在孪生子之间,常常有一种十分异特的心灵相通的现象,一对孪生子在学校就读,即使分室考试,答案也完全相同的例子,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而就算张小娟和张小龙之间,并没有这种超科学的能力,那么张小龙与姊姊多接近,张小娟可以多知道她弟弟的事,也是必然的事。
所以,我决定要使这位高傲的小姐欢心,以便事情进行得顺利些。
当下,我笑了一下,道:“我相信我没有理由要来过份地恭维你,你对我是不友好的,我尽可以胡诌地说你胆小如鼠!”
张小娟又笑了一下,道:“算你会说话,你回市区去进行你的工作吧!”
我搓了搓手,这:“张小姐,我想请你 ”
她立即警惕地望著我,道:“我不接受任何邀请。”
我摊了摊手,道:“即使是在这样美好的早晨,到乡间去散散步,也不肯么?”
张小娟笑了起来,道:“散步是我的习惯,但你的目的,似乎不止为了要和我散步?”我立即坦率地道:“不错,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张小娟道:“你肯定我会与你合作么?”
我立即道:“张小姐,事情对我本身,并没有好处,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下的,我的敌人,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罢了。”张小娟忽然笑了起来,道:“敌人?”
我道:“是的,敌人,你的,你弟弟的和我的敌人。”
张小娟笑得更是起劲,道:“敌人!敌人!卫先生。我怕是你的生活太紧张了,所以时时刻刻在想著有无数敌人,在包围著你!”
我不禁一怔,道:“张小姐,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7 ”张小娟转过身,向大厅走去,显然她已经不打算继续和我交谈下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甚么敌人!”
我听了之后,更是大为愕然!
我实是猜不透张小娟如此说法的用意何在,我立即提高声音:“不,有,而且是极其可怕的敌人!”
张小娟倏地转过身来,面上已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态,道:“你故作惊人之词,有甚么证据?”
我伸手从袋中取出用手帕包住的那十几枚细刺来,放在高阶上,道:“你来看,昨天晚上,我差一点就被这种刺刺中!”
张小娟冷冷地望了一眼,道:“这算甚么?”我道:“还有,昨天,我从你弟弟实验室中,取出来的一叠文件,被人盗走了,而且,我还看到了妖火!”
我一路说,张小娟的面上,一路现出不屑的神色,像是不愿听下去,直到我最后说出了“妖火”两字,她才耸然动容,道:“你也见到了?那么说,我并不是眼花了?”我立即道:“当然不是,你见过几次?”
张小娟道:“一次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声冷笑,道:“卫先生,我相信这一定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回嘴道:“你以为这里是北极,会有北极光么?还是这里是高压电站,才会有异样的火花出现?”
张小娟对于“高压电站有异样的火花出现”一语,显然不甚了了。这也是难怪她的,她又怎知在晚上,高压电线的周围,常会迸现紫色的火花,又怎知飞鸟在飞过高压电线附近的时候,也会落下来这等事?
当下,她呆了一呆,但是却仍然固执地道:“没有敌人,没有甚么人是敌人。”我愤然道:“那你又何所据而云然呢?”
我自以为我的问话,一定可以令得张小娟哑口无言,怎知张小娟一声冷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虽然不知道我弟弟在甚么地方,但是我却知道他如今正平安无事,而且心境十分愉快。”
我听到这里,心中不禁猛地一动!
张小娟说得如此肯定,那表示她和张小龙之间,正是有著心灵相通的不可思议现象的存在的!我正准备再进一步地发问,但是张小娟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霎时之间,她面色变得极其苍白!
老实说,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的面色,苍白到这一地步的,她的嘴唇,也变成灰白色了,而双眼则愣愣地望著远方。
我循她所望看去,却又一无所见,我心中也不禁大是恐慌,道:“张小姐,你不舒服么?”
张小娟急速地喘著气,双手捧著胸口,她并不回答我,但身子却摇摇欲坠,我连忙踏前一步,将她扶住,她立即紧紧地开上了眼睛。
我心中奇怪之极,暗忖这美丽的女郎,难道竟患有羊癫症?在她受了特别的刺激之际,便自发作?然而,她这时又受了甚么刺激呢?
我心中没了主意,只得先将她扶住,向大厅之中走去,将她放在沙发之上,又连声向她发问,问她可有甚么地方不舒服。
但是张小娟却只是面色惨白,身子微微发抖,并不理会我,好一会,才听得她道:“请……给我……一杯白兰地……”
我答应了一声,连忙到酒柜中去倒了一杯白兰地,我一面倒酒,一面,我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她。祇见她双眉紧蹙,面上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像是她想到了甚么不祥的事一样。
直到她喝下一满杯白兰地之后,她的面颊之上,才出现了一丝红色,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道:“张小姐,你……一直有这种病?”
我望著她仍然十分苍白的脸色,和那不健康的,带有梦幻也似的眼神,心中不禁暗忖:你何必否认自己是有著这种突发的痛呢?
正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张小娟向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一定以为我是在替自己掩饰了?但事实上,的确绝不是病!”
我心中大是起疑,道:“那么,这是甚么?”
张小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设想著应该怎样措词才好,停了片刻,她才道:“你可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心灵感应?”
我心中猛地一动,立即道:“那么,你是说,你忽然感到你的弟弟,有甚么意外了么?”
张小娟并不出声,只是紧蹙双眉地点了点头。
我忙道:“张小姐,请你详细一点解释。”
张小娟又沉默了片刻,看她的面色,像是正在深思著甚么问题,又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她才道:“我和弟弟之间,就存在著这种不可思议的心灵感应现象。”我道:“那并不算甚么出奇,许多孪生子之间,都会有这种现象的,有的孪生姐妹,一个因车祸而断了手臂,另一个的手臂也剧痛而瘫痪。”
张小娟道:“我知道,正因为我和弟弟之间,有著心灵感应的现象。所以我对世界上这种例子,注意很多。”
我道:“好,那么,如今你觉得你的弟弟,是出了甚么事?”
张小娟道:“他出了甚么事,我没有法子知道,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他一定遭遇到极大的痛苦,因再我的心中,突然之间,也感到了极度的痛苦。”
我想了一想,道:“那么,你弟弟在甚么地方,你可能感觉到么?”
张小娟苦笑了起来,道:“心灵感应是一种十分微妙的事情,又不是无线电指示灯,怎么可能让我知道我的弟弟的所在?”
我原也知道我的问话太天真了,所以张小娟的回答,也不使我失望,我站了起来,道:“那么,照这样来说,我们的敌人,在囚禁了你弟弟三年之后,忽然对你弟弟施以严厉的手段了!”
张小娟本来,是不承认在她的弟弟失踪事件中,有著甚么敌人的。
那自然是因为她的心灵之中,一直未有甚么警兆之故。但经过刚才那一来,她却已承记了我的说法,当时,她神经质地道:“不知道他们是甚么样人?又不知道他们怎样在对付他?”
我抓紧了这一机会,道:“张小姐,要你弟弟早日脱难,你就必须和我合作!”
张小娟点头道:“卫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竭我所能,不会不合作的。”我心中也十分高兴,因为我一直觉得张小娟的合作与否,是能否寻找出事实真相的一个重要关键。
我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你以前有没有像刚才那样的感觉过?”张小娟道:“有的,第一次,是在我十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突如其来,心中感到了极度的痛苦,事后,我才知道,弟弟因为他所爱的一个女孩子离他而去,当时难过得想在校园中自杀!”
我感到问题十分严重,忙问道:“有没有第二次?”张小姐道:“有,那是五年之前,弟弟从美国回来之前的两个月,我突然有了同样的感觉,当时,我真吓坏了,以为弟弟出了甚么乱子,我瞒著爸爸,打电话到他的学校中去找他 ”
我急不及待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张小娟道:“结果,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发现了生物学上的一种新的理论,但是,全体教授,却不给他这种新理论以任何的支持,反倒嘲笑他是个狂人,所以他精神十分痛苦。”
张小娟望著我,她的眼光在询问我有甚么意见。一时间,我心中十分紊乱,也难以回答她这种无言的相询。
她继续道:“那件事发生后不到两个月,他就回来了,他本来再过半年,便可以拿到博士的头衔了,但他却放弃了博士的虚衔,因为他坚持他自己所创的新理论,并要加以实验证明。事实上,他是在那天和我通了长途电话之后,立即离开学校的!”
我道:“那么,这两个月,他在何处?”
张小娟道:“他到南美去了,最后,他是从巴拿马搭轮船回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我已摸到事情的核心,而如今,我要向张小娟问的那个问题,如果张小娟能给我详细的答覆的话,那么至少,我已可以弄清事情的起端是甚么了!
我问道:“张小姐,那么,你弟弟创立的生物学上的新理论,究竟是甚么?”
张小娟十分沮丧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他,因为我完全不懂生物学,我是学音乐的。我只知道他为了实践证实他自己的新理论,无日无夜地躲在那间实验室中,不断地用钱,但是他自己却连一双新的袜子也没有,他不剃头,不剃须,几乎是个大野人,我们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少的。”
我苦笑道:“古今往来,伟大的科学家,大都是这样的。”
张小娟“噢”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他曾十分高兴地对我说,如果他的实验工作,能够证明他的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么,他将成为有人类历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他的名字,将被千千万万年以后的人类所景仰!”
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从人们的叙述中看来,张小龙是一个埋头科学,十分内向性格的人,绝不会自大自妄,来夸张其谈的。
第五部:科学上的重大发现
那么,难道张小龙对他姊姊所说的那一切,都是实在的情形?
他究竟是发现了一些什么理论,才能够令得他有这样的自信呢?他的失踪,是不是因为他在科学上的新发现所引起的呢?
种种的问题,在我脑中盘萦不去,但是我却并没有头绪。
我只是想到一点,要知道张小龙新理论的内容,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张小龙在学校中既然曾将他的新理论向教授提出过,那么,到美国去,向那几位教授一问,就可以知道了。
从这一点上著手,或者可以知道张小龙失踪的内幕?看来,美国之行,是难以避免的了。
但是,留在这里,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因为就在这间别墅之中,或是在这间别墅的附近,便藏有十分凶顽的敌人 昨晚几乎使我死去的敌人!
我在大厅之中,来回踱了片刻,只见张小娟的面色,已渐渐地缓了过来,我忙著道:“张小姐,你必须离开这里,因为这里对你,太不安全了。”
张小娟道:“不行,我要照顾那两个土人。”
我心中一动,暗忖在于张小龙失踪之后的三年间,张小娟一直在照顾著这两个红种人,那么,她是不是已经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呢?
张小娟是十分聪明的小姑娘,她不等我发问,已经在我的面上,看出了我的疑问,道:“那两个人,是弟弟从南美洲带回来的,他们原来,生活在洪都拉斯南部的原始森林之中。是特瓦族人,他们奉信的神是大力神,叫作‘特武华’,我也不知道弟弟用了那么多心血,将他们带了来,是为了什么缘故。”
我至少又弄明白了一个问题。
那便是,当我一手将一张椅子,抓成粉碎的时候,那两个土人曾高叫“特武华”,那原来就是他们崇拜的神的名字。
我道:“那么,你弟弟是如何失踪的,他们难道一点概念也没有么?”
张小娟道:“没有,他们的语言十分简单,语汇也缺乏得很,稍为复杂一些的事情,他们便不能表达了。”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我们不希望能在这两个土人的身上得到什么,但是另一件事,实验室中的那……一头黑色的,究竟是什么动物?”
那黑色的,我当然知道是一头美洲豹。
但是一头吃草的美洲豹,那却是不可能想像的事!
张小娟道:“那是一头美洲豹,也是我弟弟实验室中最主要的东西。”我立即问道:“为什么?”张小娟却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好了,你所谓照顾那两个土人。无非是当那两个特瓦族人,想出来实验室的时候,你便为他们开门而已,这些事,由我来做。”
张小娟睁大了眼睛,道:“你准备留在这里?”
我点头道:“不错,如果在这里,我得不到结果的话,我还准备远渡重洋。到你弟弟就读的大学去,查探其中究竟呢。”
张小娟望了我半晌,道:“你为什么……肯那样地出力?”我一笑,道:“我在觊觎你父亲的钱!”
张小娟面色一变,她以为我是在讽刺她了,因此我连忙道:“你别误会,令尊的钱实在太多了,我希望如果我能将人找回来,他便能将他庞大的财产,拨出一部份来,做些好事。”
张小娟点了点头,道:“那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危险么?”
我道:“不危险,你放心好了。”
事实上,我也的确不是空口慰藉张小娟,我在将整件事,仔细地想了一想之后,已经觉得,三年来,敌人可能一直在这所别墅的附近窥伺著,当然他们是必有所图的。
而如今,只怕他们已远走高飞了。那是因为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可能已经得到了,那东西,十之八九,便是我失去的那叠文件。
科学上的钜大发明,往往是导致国际上间谍战的主因,我参预了这件事,莫非已经卷入了这样一种可怕斗争的漩涡中了么?
我宁愿不是!因为最不道义、最灭绝人性的斗争,便是国际间谍斗争!
张小娟道:“那么,我回市区去了。”
我道:“自然。越快越好,而且没有事情,最好不要再来。”张小娟向门外走去,频频回头,向我望来,我目送她上车而去之后,便走到了张海龙的书房中,在他的大办公椅上,半躺半坐地休息著。
我人虽然坐著不动,但是我脑中却是殚智竭力地在思索著。思索的,当然是这件扑朔迷离的事情的来龙和去脉。
然而,我只能得出如下的概念:
张小龙在科学上,有了重大的发现,而他的理论,在世人的眼中,是狂妄的。他花费了巨额的金钱,去实践他的理论,但结果,他却失踪了。
他失踪了虽有三年之久,但可能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最近,才有了变化。
我所能得出的概念,就是这一点。至于张小龙的新理论是什么,他再什么会失踪,导致他失踪的是一些什么人,我却一点不知道。
至于昨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那神奇的“妖火”,那些我以为是含有剧毒的尖刺,突然熄灭的电灯,等等怪事,我更是无法解释。
我发现我自己,犹如进入了一间蒸气室中一样,四周围全是蒸气,令得你双目失去了作用,而当你张开双臂摸索之际,你也是什么都难以发现!
我想到了午夜,开始有了睡意。
正当我准备离开这间宽大的书房之际,突然,桌上的一只电铃,响了起来。
那电铃的响声,虽然并不算十分高,但是在这样沉寂的黑夜中,却也可以将入吓上一跳,我在刹那之间,几乎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然而,当铃声第二响时,我便记起,那是这两个特瓦族人发来的信号,他们要求离开实验室!我一手抓起桌上的锁匙,一跃而起,便向门外奔去。
然而,我才一奔出书房门口,便听得在后园,实验室的那面,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著,便是两下十分愤怒的怪叫声。
我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平凡,我几乎是从二楼,一跃而下,又几乎是撞出了后门。
然而,当我来到后园,向前一看时,只见实验室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在装著锁的地方,已遭到了破坏,而在地上,一个人正在打滚,他一面打滚,一面发出极其痛苦的呻吟声来!
他的呻吟声越来越低微,而打滚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我虽然未曾看到那人的脸面,但是我下意识地感到,这人已快要死了。
我一个箭步,向那人跃了过去。
也就在我刚赶到了那人身旁的时候,我听得远远地传来豹吼之声。
我连忙循声极目望去,在黑暗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在四十码开外,两条矮小的人影,和一头黑豹的身影,向前迅速掠出,一闪不见。我看到的影子,是如此地模糊,而又消失得如此快疾,因此使我疑心,那是不是我听到了豹吼之后所产生的幻觉!
我呆了片刻,再俯身来看我脚下的那个人。
我立即看出这是一个白种人,他留著金黄色的虬髯,身形十分高大,他的蓝色的眼珠,正睁得老大,带著极其恐怖的神色望著我,而口中发出“荷荷”的声音,口角已有涎沫流出。
我连忙道:“你是什么人快说?快说!”
我用的是英语,但那人却以西班牙文呻吟道:“医生……快叫……医生……”
我一俯身,想将他扶了起来,但是他却又以英语大叫道:“别碰我!”同时,身子向外,滚了开去。
我发现这人的神智,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西班牙语可能是他原来常用的语言,那也是说,他可能来自南美洲,所以,他刚才在一见到身旁有人时,才会这样地叫嚷,但是他却又立即发现我是陌生人,所以又以英语呼喝,叫我不要理他。
我向前跳出了一步,只见他面上的肌肉,更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我心知这人的性命,危在顷刻,即使立即有医生来到,也难以挽救他的性命,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准备使用中国的“穴道刺激法”,使他的神智清醒些,能够道出他的遭遇。
然而,我才一俯身,还未能出手之际,只听得那人一声狂叫,声音恐怖而凄厉,然后,身子猛地一挺,便已然僵直不动!
我俯身看去,只见他的眼珠,几乎突出眼眶,嘴唇上全是血迹,可知他死前的痛苦,是如何地剧烈。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个白种人,突然在这里出现,而且,显然,实验室的门,是由他破坏的,那么,他和这件事情,多少有点关系,也应该是茫无头绪中的唯一线索。
然而,他却死了,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我向他的尸体,看了一会,在那片刻间,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我不能任这具尸体,躺在这里,我必须将他移开去。
因为,任由尸体在这里的话,我其势不能报告警方,而一报告了警方,不但张海龙对我的委托,我不能成事,而且我还会惹上极大的麻烦,对于我以后的工作,也会有极大的妨碍!
我首先走进了实验室,仔细看了一看,只见实验室中,所有被乾制了的猫、狗、鸡等都已经不见了,那两个特瓦族人,和那头黑豹,当然也已不在。
除此以外,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猜想那白种人,是死在那两个特瓦族人之手的,可能那两个特瓦族人,携带了一切,准备离去,他们按了铃,在门口等著,那白种人大约早已在从事他破坏门锁的工作了,事有凑巧,白种人一进门,特瓦土人便冲了出来,土人立即丧开袭击,那白种人自然难以幸免!
我出了实验室。俯身在那白种人的尸身之旁,在他的衣袋中摸索著,不到五分钟,我便得到了以下的几件东西:一只鳄鱼皮包,一本记事本,一串钥匙,一把摇钻和一把老虎钳。后两样,显然是那人用来破坏实验室的门锁之用的,所以我顺手将之弃去。而将皮包,记事本、钥匙放入了衣袋。
出乎我意料之外,这白种人身上,居然没有武器。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我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任何足以致命的伤痕!
那白种人,体重至少在九十公斤上下,要令得他那样的壮汉毙命,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他如今,却毫无伤痕地倒毙在地了!
我提起了他的尸体,向外走去,一直走出了老远,才将他抛在路旁,然后,在回路上,我小心消灭著我的足印,回到了别墅之后,我又将实验室的门虚掩了,又回到了张海龙的书房中。
我打开了皮包,里面有几十元美金,还有一片白纸,那片白纸,一看便知道,是从一张报纸的边上撕下来的,上面用中英文写著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乃是:“顿士泼道六十九号五楼,杨天复”。英文名字则是罗勃杨。
我并不知道杨天复或罗勃杨是怎么人。但是我却非常高兴,因为,这个地址和这个姓名,在眼前来说,可能不能给我什么,但或则在我的努力之下,可以凭此而揭开事实的真相!
我小心地收起了这张草草写就的字条,又打开了记事本,记事本的绝大部份,都是空白,只有两页上面有著文字,一页上写的是两个电话号码 那两个电话号码,后来我一出市区,便曾经去打听过,原来是两个色情场所的电话。
而在另一页上,则密密麻麻地写著许多西班牙文,我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只见上面写的是:“罗勃,听说他们已经得到了一切,那不可能,我决定放弃了,你一切要小心,如果有意外,你绝不可以出声,绝不可以!绝不可以!”
这是一封在十分草率的情形之下所写成的信,而这一页,也被撕下了一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封信竟没有被送出去。
而我也可以猜得到,应该接受那封信的“罗勃”,一定是顿士泼道六十九号五楼的那位罗勃杨先生!
我不但是高兴,而且十分满意了!
我准备明天,便出市区去,顿士泼道六十九楼五楼,我要到那个地方去找那个罗勃杨。
我决定先找那个罗勃杨,然后逐渐剥开这件神秘事情的真相。我又拟了一个电报,给我远在美国的表妹红红,电文是:“请至密西西比州立大学,查问一个叫张小龙的中国学生,在毕业论文中,曾提出什么大胆的新理论,速覆。”
我知道红红一定喜欢这个差事的。
将电文和记事本、钥匙等全部放好之后,我便在那张可以斜卧的椅子上,躺了下来,我对于今晚的收获,已感到十分满意,因此我竟没有想到追寻那两个特瓦族人的下落。
我在椅上躺上了没有多久,已经是阳光满室了,我不知是谁在打门,先从窗口,向下望去,只见是两个警察,和两条警犬!
我心中吃了一惊,因为我昨晚,虽然曾小心地消灭了足迹,但是我却没有法子消灭气味,不令警犬追踪到这里来。
我在窗口中,大声地道:“请你们等一等!”
那两个警官抬起头来,十分有礼貌地道:“一早就来麻烦你,十分不好意思。”
我趁机道:“我生性十分怕狗,你们不能将两头警犬拉开些?”
一个警官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我要他们将警犬牵开,当然是有原因的。警官会来到这里,那自然是因为在发现了那人的尸体之后,由警犬带领而来的,而我的气味,警犬一定也保有印象,如果警犬接近了我,那一定会狂吠起来,令得警官,大大地生疑的!
我看到其中一位警官,将犬拉开,我才下楼开了门,一开门,我就道:“张先生不在,我是他的朋友,╳╳公司的董事长,姓卫,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我一面说,一面递过了我的名片。
那位警官向我的名片望了一眼,道:“没有什么,我们在离此不远的路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而警犬在嗅了尸体之后,便一直带我们来到这里……”
我“啊”地一声,道:“昨天晚上,我像是听到屋后有声音,但因为我只是一个人,所以不敢出去看,死的是什么人,是小偷么?”
那警官道:“死者的身份,我们还不知道,可能他在死前,曾到过这里,如果你发现有生人来过的迹象,请随时与我们联络。”
我忙道:“好!好!”
那警官显然因为张海龙的关系,所以对我也十分客气,在讲不了几句话之后,就起身告辞,我送他到了门口,他回过身来,道:“卫先生,你一个人在这里,出入要当心一点才好,根据乡民的报告,昨天晚上,有虎吼声,可能山林之间,藏有猛兽!”
我自然知道,那所谓“虎吼之声”,就是那头美洲黑狗所发出来的。
我当时只是顺口答应,那警官离去之后,我也迅速地离开了这间别墅。
我来的时候,是张海龙送我来的,所以当我离去之际,我只好步行到公车站。
好不容易到了家中,老蔡一开门,劈头便道:“白姑娘等了你一夜,你上哪里去了?”
我道:“白姑娘呢?”老蔡道:“她走了,她有一封信留给你。”
我接过老蔡递给我,白素所写留交给我的信,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寥寥几行,道:“理,我与爹忽有欧洲之行,详情归后再谈,多则半年,少则三月,莫念。”
白素的信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因为,我和她约好,共渡岁晚的。如今不过年初二,她和她的父亲,却忽然有欧洲之行了,白老大和白素,都不是临事仓猝,毫无计划的人,他们忽然到欧州去,显然有著重大的原因。
但是老蔡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而我实在也不能去化费心思推究这件事,因为我本身,已经被那件奇怪的事缠住了,实无余力再去理会别的事情了。
当下,我顺手将白素留给我的信放在书桌上,将十来枚细刺,小心地放在一只牛皮纸信封之中,令老蔡送到一家我熟悉的化验室中去化验,跟著去拍发给红红的电报。然后,我和一位朋友通电话,那位朋友是一家高等学府的生物系讲师,我向他打听,这两年来,可有什么特异的生物学上的发现。结果,我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我又和一个杰出的私家侦探朋友黄彼得通了电话,委托他调查在三年之前,当张小龙还没有失踪的时候,他所支出的巨额金钱,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但是黄彼得却十分有信心,说是在五天之内,就可以给我回音。
我听了黄彼得肯定的答覆之后,心情才略为舒畅了些。因为在明白了张小龙的那么多钱是花在什么地方的之后,那么对他在从事的研究工作,究竟是什么性质,多少可以有些盲目了!
我信得过黄彼得,因此我将事情的经过,全和黄彼得说了,他表示可以全力助我,所以我心中,对于弄清事实真相这一点,又增加了不少信心。
我在洗了一个热水浴后,又睡了一觉,在傍晚时分醒来,我精神一振,下一步,自然是到顿士泼道,去见一见那位有地址姓名,留在那神秘死去的白种人身上的那位先生。
我穿好了衣服,走出卧室,只见老蔡站在门口,面上的神色,十分难看。
我并没有十分注意他面上那种尴尬的神情,只是随口问道:“电报发出去了么?”
老蔡连忙道:“已发出去了。”
我又问道:“化验室呢,他们说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回音?”老蔡口唇颤动道:“理哥儿,我……当真是老糊涂了……”
我不禁一愣,道:“什么意思?”
老蔡面孔涨得通红,道:“我出门后不久,转过街角,见到有两个外国人在打架,我……去凑热闹看……只看了一会,你给我的那只信封,便被人偷去了!”
我心中猛地一凛,道:“你说什么,那放著十来枚尖刺的信封,给人偷去了?”
老蔡的面色,更是十分内疚,道:“是……我连觉也没有觉到,到了化验室门前,一摸口袋,已经没有了,我立刻回来,你睡著了,我不敢打扰你,一直在门口等著,我想,总是在看热闹的时候被人偷去的。”
老蔡的确是上了年纪了,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他们的通病,那就是叙述起一件事来,次序颠倒,要你用许多心思,才能听得明白。
我那时,根本来不及责怪老蔡,因为那十几枚细刺的失窃,绝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如果,窃去那十几枚细刺的,是我还未曾与之正面相对,但已吃了他们几次大亏的敌人,那就证明敌人的手段,十分高强。
但如果那十来枚尖刺,是被一个普通小偷偷去的话,那么这个小偷,可能因此丧生!因为我坚信,在尖刺上,会有剧毒!
我立即又道:“你身边还少了什么?”
老禁道:“没有,我身边有两百多元钱,却是一个子儿不少!”
我点了点头,道:“行了,你不必大惊小怪,那些尖刺没有多大用处。”老蔡如释重负,道:“原来没有多大用处,倒叫我吓了半天!”
我心中不禁苦笑,暗忖你老蔡知道什么?那些毒刺,可能便是一个极重要的关键,因为我那个主持化验室的朋友,是专攻毒物学的,他对于各地蛮荒民族的毒药,尤有极深的研究。
如果那十几枚毒刺,可以送达他手中的话,那么他一定可以鉴别出这些毒刺,是来自什么地方,那时弄明事情的真相,也是大有帮助!
但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毒刺已被敌人,偷了回去,我心中在佩服敌人手段高强,料事如神,下手快捷之余,心中也十分不服气,再和敌人一争高下之心,更是强烈了许多。
我一面想著,一面踱到了客厅中。
老蔡既然一转过街角,就遇到了外国人打架,他在看热闹中,失去了那牛皮纸信封,由此可以想见,敌人方面,一定已经跟踪到我的家中,在暗中监视我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如果就这样出去的话,那实在是十分不合算的事。
我想了片刻,回到了书房中,打开了一只十分精致的皮箱,皮箱中,放著十二张尼龙纤维精制的面具。那些皮具薄得如同蝉翼一样,罩在人的面上,简直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是面具的颜色和原来的肤色相混,却可以形成截然不同的肤色,有一张面具是化装醉汉用,甚至连眼珠的颜色,也可以变换。
这十二张面具,即使抛开它们的实用价值不谈,也是手工艺品之中的绝顶精品。
这时,我拣了一张五十以上,有著一个酒槽鼻子的面具,罩在面上,对著镜子一看,几乎连我自己也难以认得出自己来。
我又换过了一套残旧的西装,然后,从后门走了出去。
当然,我的步法,也显得十分不俐落,十足像一个为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中年人。
我慢慢地转到了我家的门前,有几个孩子,在放爆竹,而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外国人,正在十分有兴趣地望著这些孩子
对于白种人,我这时变得十分敏感。因为,死在张海龙别墅中的是白种人,老蔡在失窃之余,也曾遇到白种人在打架。
所以,我立即对那个白种人予以注意。
只见那人挂著摄影机,看来像是游客,他不断地照著相,拍摄著儿童放爆竹时的神态,那些儿童,则不停地笑著。
看来,似乎一点异状也没有,十足是新年的欢乐气氛,但是,我看了不入之后,却立即看出了破绽,因为,那白种人,在每拍下三张相片之后,总要举起照相机,向我的住宅,拍上一张相片。
他相机的镜头,正对著我所住的洋台,当然,他是另有用意的。
我虽休看出了破绽,但是我却不动声色。而且,我心中也已决定,不妨等一会再到顿士泼道去,如今,不如先注意那白种人的行动,来得有用些。
没有多久,天色黑了下来,那白种人也收起了他的相机,又向我的住所看了两眼,便向外走去,我木来一直靠著墙角站著,一见那白种人离开,我方即跟在后面。
怎知道那白种人,十分机警,我才跟出了一条街,离得他也很远,却已被他发觉了,他在一个窗橱之前,停了片刻之后,突然转过身,向我走了过来。
他这种行动,倒也令得我在片刻之间,不知所措。
他迳自来到了我的面前,恶狠狠地瞪著我,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只得道:“我……不想什么。”
他又狠狠地道:“你在跟著我,不是么?”
我正在窘于应付之际,忽然看到前面,有两个外国游客,和一个与我差不多模样的中国人,走了过来,他们一面走,那中国人不断地在指点著商店的橱窗。我灵机一动,忙道:“是,我是在跟踪著你。”
那白种人面上,露出一种十分阴森的笑容,道:“是为了什么/”
我装著恭谨的神态,道:“我想为阁下介绍一些富有东方艺术的商品!”
我相信我当时的“表演”,一定使得我十足像是一个带街。
所以,对方面上的神情,立即松弛了许多的喝道:“滚开!”
我真想上去给他一巴掌,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一声,向后退了开去。我退开了十来步,转过头去看时,那白种人已经转过街角去了。
我呆呆地站了片刻,心中暗自叫苦。因为那人,如果是我的敌人的话,那么,他的确是太警觉了,我自信我跟踪的本领,绝不拙劣,但是如此容易被他发觉,却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自然不甘心就此失去了那人的踪迹,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然而,当我转过了街角之际,华灯初上,人来人往,那里还有那人的影子,我大失所望,心中暗忖,既然出来了,那就不如就此上顿士泼道去走一遭。
我打定了注意,便向一个车站走去,然而,正当我在排队之际,却听到了一阵喧嚷之声在不远处传了过来。
像任何城市一样,立即有一大团人,围住了看热闹,我自然不可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却听得了一阵粗鲁的咒骂声,在人圈中传了出来,那一阵咒骂,是以西班牙文发出的,骂的语句粗鲁。我对于骂人没有兴趣,但是那声音我却十分有兴趣。
因为,那正是我刚才跟踪不果的那个白种人!
接著我又听得他用英语,以愤怒的声音道:“你必须把它找回来,一定要找回来!”
我这时,也开始向人圈中挤了过去,到了人圈之旁,跳起脚来。
只见那人手上,挥动著一条狭长的皮带,那条皮带,是悬挂摄影机用的。但是在皮带的尽头,却并没有摄影机!而有两个警察,站在他的面前。
我一见这情形,立即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
那一定是这个人,在熙攘的人群中,失去了他的摄影机!而我在一明白这件事之后,心中不禁大喜,我立即退出了人圈,向前急急地行走著。
这一区,离我的家,并不太远,而在这一区活跃的扒手小偷,阿飞流氓,我几乎全都认识的。我更知道这一区的扒手集中处,如今,我正是向那处而去!
我转入了一条十分污秽的街道,在一幢旧楼的门口,略停了一停,然后,向并没有楼梯灯,黑暗无比的木楼梯上走去。
那楼梯才一踏了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声。而身临其境,也根本不信这会是在这个高度文明的都市中应有的地方。
我才踏上了三节,便听得上面,突然传来了阴阳怪气的一声,道:“什么人?找什么人?”
那一问,突如其来,若是胆小的人,真会吓上一大跳,说不定立即吓得从陡直的楼梯之上,滚了下去!我自然不会怕,因为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的,我忙道:“是阿晓么?我是卫斯理?”
阿晓是一个吸毒者,他在这个贼窝中,司守望之责,木梯一响,他便发问,不要说他的声音骇人,如果有电筒照到他那一副尊容的话,那更可以令人退避三舍,他的面容,十足十是武侠小说中的“╳╳老魔”、“╳╳老怪”一类……
我的话一出口,他立即道:“卫先生,久违了,久违了!”
阿晓原来据说是知识份子,所以出言十分文雅,我一面向上走去,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顺手塞了一张十元纸币,在他手中,道:“施兴在么?”
阿晓一把抓紧了钞票,讲话也有神了许多,道:“在!在!”
我又跳上了两级木梯,来到了一扇门前。
只听得里面传出了一阵女子的纵笑声,道:“我只不过扭了几下,那洋鬼子就眼发光了!”另一个男子声音道:“这时候,只怕将他的裤子剥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哩。”
第六部:失手被擒
我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门上打开了一个小洞,一张十分年轻,也不失为美丽,但是那种第八流的化装,看上去却极其令人不舒服,再加上廉价香水的刺鼻味道,令得她成为一个十足的飞女的脸庞,在小洞处露了出来,满含敌意地望著我。
我知道在这种地方,绝对不用对女性讲究礼貌,因此我立即道:“施兴在么?”里面已有几个人齐声在喝问什么事,又有一个人从小洞处向外张望。我除下了脸上的面罩。从小洞处露出来的那阴阳怪气的脸,正是施兴,他一看到了我,立即打开了门来。
他对我如此恭敬的原因,是因为好几次。他几乎入狱,都是我保地出来的缘故,我绝不是与贼为伍,而是想到,像施兴那样的人,原来是很有才能的一个银行行员,可以安安稳稳过上一世的,但是,却为他贪污的上司所陷害,而致坐了几年的牢,他的遭遇,是十分值得人的同情之故。
我一脚踏了进去,里面的乌烟瘴气,简直不是文字所能形容,而我一眼,便看到了一张满是油腻的桌子上,放著一只连皮袋,但是却没有了皮带的相机,我几乎是一个箭步,窜到了桌边,指著那相机道:“这是谁下的手?”
屋中的几个人,除了那个飞女以外,都面上失色。
施兴走上来,道:“卫先生,这相机……”
我摇了摇手,道:“不必多说了,是谁下的手,我也不会叫他白辛苦 ”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张钞票,放在桌上,道:“这相机我带走了。”
施兴连忙道:“行!行!你何必再出钱?”
我笑了一笑,提起相机来就走。可是那个飞女却叉著腰,以她那种年龄,绝不应该有的,因此她也以令人作呕的风骚态度,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伸手,将她推开了几步,自顾自地出了门,向楼梯走去。
走不几级,又听得阿晓的怪声,道:“小心走!”我明知阿晓在,可是仍不免又给他吓了一跳!
我将那只相机,抹在胁下,走了几条街,向身后看看,已经看到绝对没有人在跟踪我了,才将相机中的软片取了出来,顺手将之交给了一个冲洗店,吩咐他们只要将软片冲出来就行。
那店家像是不愿意做这笔小生意,我告诉他们,我在一个小时内要,可以加十倍付钱,那伙计才眉开眼笑地答应了下来。
(在早期作品中,处处可见生活变化之大,现在,几十分钟冲洗照片,满街皆是,但二十几年前,那是“科幻”题材。)
我拣僻静的小巷,走出了几步,看看没有人,就将那只照相机,抛在阴暗的角落处,然后,我才又转入热闹的街道上。
我的心情,显得十分愉快。
因为,我和那帮敌人交手以来,每一次“交锋”,我都处于下风。我失去了那叠文件,失去了毒刺,但是这一次,我却占了上风。
那一卷软片中可能有著极重要的资料。
这一点,只要看丢了相机的那个白种人的狼狈相,就可以知道了。
我心情轻松,当然我又已经上了面罩,轻轻地吹著口哨,向顿士泼道而去。
顿士泼道是一条十分短而僻静的街道,我一转入顿士泼道,就彷彿已经远离了闹市一样,迎面而来的,是一对靠得很密的情侣。
我看看号码,找到了六十九号。
这一条街上的房子,大多数是同一格局,五层高,每一层,都有阳台,是十分舒服的洋房,六十九号的地下,左右两面,都没有店铺,我走上了几级石阶,在电梯门前,停了下来。
我按了电梯,在等候电梯之际,我心中不禁在暗暗里想,那位罗勃杨先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他和这件事,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应付得得体的话,那么,我今晚就可以大有收获了。
但如果那罗勃杨十分机警的话,那我可能虚此一行,或者还可能有危险!
电梯下来了,我跨进了电梯,心中仍不断地在思索著,片刻之间,电梯已到了五楼,我走出电梯一看,六十九号五楼,是和七十一号五楼相对的,那是所谓“一梯两伙”的楼宇。
我按了六十九号的电铃。一下,没有回答。我等了一会,再按第二下,仍然没有回答。我用力按第三下,才听得门内有人道:“什么人?”
我连忙道:“有一位杨先生,住在这里吗?”
里面的声音道:“什么杨先生?”
我道:“杨天复先生。”那声音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我道:“我是街边摆水果摊的,有一个洋人,叫我送一封信来。”
里面静了一会,门打开了一道缝,道:“我就是,拿来!”我拿出了那纸条,从门缝中递了进去,同时,我以肩头,向门上推去,希望能够将门推开,走进屋去。
但是,我的目的,却没有达到。
因为那门上有一条铁炼拴著,那条铁炼只有两寸长,门缝也只有两寸宽。我将纸条一递了进去,就被一个人抢了过去,同时,门也“砰”地一声关上,几乎轧住了我的手指!
当然,如果我要将门硬推了开来,绝不是难事,但是这一来,却更其打草惊蛇了。我没有想到这位罗勃杨竟然如此警觉,连他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没有看到,只是在门打开一道缝的时候,看到他穿著一件红色的睡袍而已。
我在门外呆了一呆,又按了按电铃,道:“那洋人说,信送到之后,有五元打赏的!”
门再度开了一道缝,飞出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来,同时,听得那位杨先生喝道:“快走!”接著,门又“砰”地关上了!我耸了耸肩,拾起了那张五元的钞票,四面看了一看,寻思著办法。
只见另有楼梯,向上通去,那一定是通到天台去的了。我心中立即闪起了一个十分冒险的念头,那杨天复不给我由门而入,我何不由天台爬下去,从窗口中爬了进去?我向著那扇门,笑了一笑,立即转身,向天台走去。
天台的门上,也有锁锁著,但是那柄锁,在我锋利的小钢锯之下,只支持了半分钟,就断了开来,我上了天台,寒风阵阵,天台十分冷清。
我首先向街下望去,只见行人寥寥。也是绝不会仰头上望的。
这实是给我以极佳的机会,我从天台的边缘上攀了下来,沿著一条水管,来到了一扇有凸花玻璃面前,通常,作有这种玻璃的窗子,一定是浴室,那可以透光,又可以防止偷窥。
我侧耳听了一下,没有声音,我又小心地用食指,在玻璃上弹了几下,弹出了裂缝,然后,以手掌将玻璃弄了一块来,再伸手进去,将窗子打开。
这些手续,全是夜贼的基本功夫,我相信做得十分好。窗子打开后,眼前一片黑暗,我停了片刻,才看清那间浴室,十分宽大。
但是,那间浴室,却也给我以十分奇特的感觉。
起先,我几乎说不出为什么我对那间浴室,会有这样特异的感觉,但是我立即看出来了,因为,那浴室既没有浴巾,也没有厕纸,倒像是弃而不用的一样。
我又倾听了片刻,浴室的门关著,我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门缝中却一点光亮也没有,由此可知屋中的人,离开浴室很远。
我又以小钢锯,锯断了两枝铁枝,然后,轻轻而易举地,跃入了浴室之中。
我到了门旁,又仔细倾听了一会。
虽然我相信我自己的行动,十分正当。但是我这时的行动,却直接地触犯了法律,如果为屋主人捉到的话,那我非坐牢不可,这实在是不可想像的丢人,所以我必须小心从事。
听了片刻,外面仍没有任何声音,我才轻轻地打开浴室的门。
我将浴室的门,打开一道缝,向外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一愣。这间浴室是一间房内浴室,我看出去,当然看到那间房间。
可是,那却是一间什么家俬也没有的空房间!
我呆了一呆,在空房间中转了一转,又打开了房门,房门外面,是很宽敞的厅子。但是也是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在厅子的一边,另外有两扇门,门缝下并没有光线透出,我轻轻地一打开,两间房间,也都是空的。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这是怎么一回事?杨天复呢?他在什么地方?
难道我刚才经历的一切,全是幻觉。
可是,我的那封信,被人取去了,我袋中,多了一张五元的钞票,那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我又看了厨房、工人房,这一层楼,不但没有家俬,而且的的确确地没有任何人。
当然,杨天复可以趁我爬上天台之际,离屋而去,但是要知道,杨天复并不是事先知道我会送信来而在这里等我的。
而杨天复必定是住在这里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穿著睡袍,但是,一个人可能住在一间完全空的,什么也没有的房子中么?
我在屋中呆了片刻,心中充满了疑问,我知道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揭穿这个谜,那就是我退出去,再去按电铃,要杨天复来开门。
当他来开门之际,我说不得,只好用硬来的法子,闯进屋去,和这位神秘的先生见见面了。
我打定了主意,想开了大门走出去,但是却打不开。我又怕弄出太大的声响,因此又退了回去,回到了那间浴室中,从窗口爬了出去,沿著水管,向下滑去,我当时,不向上爬,由天台的路走,而向下滑去,那实是犯了最大的错误!
就在我滑到离地面还有五六尺之际,突然,两道强光,射了过来,一齐照在我的身上,同时,听得有人喝道:“别动!”
我本能地身子缩了一缩。立即向下跃来,但是我在落地之后,强光依然照住了我,同时我听得手枪扳动的声音。
我举起了双手,叫道:“别开枪。”又听得人喝道:“别动!”
那两个呼喝的声音大是严厉,在被电筒照得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形下,彷彿有两个人,向我走来,我腹部立即中一拳。
那一拳,对我来说,实是如同搔痒一样,根本不觉得疼痛,但是我知道,如果普通人捱了那么一拳的话,一定会痛得流冷汗的,我这时绝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因为我如今,是一个被捉住的小偷了,所以,我也必须和普通人一样。
当下,我“啊呀”叫了出来,弯下身去,叫道:“别打!别打!”我正在说著“别打”,兜下巴又捱了一拳。
我立即装著仰天跌倒,紧接著,我又被人粗暴地拉了起来,同时,“格”地一声,我的右腕,已经被手铐铐住了!
也直到这时,我才看清对付我的这个人,并没有穿著制服。我心中暗忖真是运气太差,何以会遇上了便衣人员的?
当时我实是没有发言的余地,因为那两个人手上都有著枪,其中一个拉著我向前走去,我没有法子和他挣扎,虽然我可以用七种以上的法子,挣脱那只手铐,但是这是一条直路,当我挣脱了手铐之后,如果我向前逃走的话,两柄手枪的子弹,一定会比我的身法快得多。
我跟著他们,来到了街口,只见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了过来,司机带著一顶呢帽,将帽檐拉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踏前一步,打开了车门,喝道:“进去!”我这时不能不出声了,因为这辆车子,不是警车。我问道:“到那里去?”
我的话一出口,背上又“咚”地捱了一拳,那大汉道:“到警局去,还有到什么地方去?请你去跳舞么?”
我向那辆黑色的大房车一指,道:“朋友,这不是警方的车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那两个大汉,一听得我这样说法,面色不禁一变。
从他们两人面色一变之中,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绝不是警方的便衣人员,而我之所以落在他们的手中,可能是我的行动,早已为罗勃杨所知的缘故,而这两个人,也可能是罗勃杨所派出来的。
我一想这一点,反倒没有了逃脱的念头。
因为,我一直想追寻和张小龙失踪有关的线索,但是到目前为止,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本来,我如果能和那个罗勃杨见面的话,对整件事情,自然大有裨益。但是罗勃杨不但十分机警,他的住处,更是神秘到了极点,令得我一无所获。
如今,这些人既不是警方人员,自然和罗勃杨有关系,就算和罗勃杨没有关系,也和张小龙的失踪有关,正是我追寻不到的线索,既已到手,又如何肯轻易地放弃?在我心念一转之际,只听得那司机咳嗽一声,将帽子拉高了些。
我看到那司机的面色眼神,全都说不出来的阴森,他向那两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各以手枪,抵住了我的腰际,低喝道:“识相的,跟我们走。”
我忙道:“兄弟,我……只不过是一个倒楣的小偷,你们……”
那两人不由分说,以枪管顶我,将我推进了车厢,“砰”地一声,车门关了,车子立时向前,疾驰而出,我想注意一下他们将车子驶到什么地方去,但是那车子的后座,和司机位之间,有著一层玻璃,还有黑色的绒布帘,两面和后面的窗子,也是一样。
那两个大汉拉上了帘子,我在车厢之中,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只觉得车子开得十分快,起先,还时时地停了下来,那自然是因为交通灯的关系,到后来,便一直向前疾驰而开,我的直觉告诉我,已经到了郊外。
我的左右腰腿上,各有一管枪抵著,但是我的心中却一点也不吃惊。
因为这时,我不明白对方的身份,但是对方却一样不明白我的身份。
而我有利的是,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我总可以弄得清。而我如果一直装傻扮懵的话,那么,他们可能真当我是一个偷进一幢空屋的小偷的,这对我行事,便大是有利了。
所以,一路上,我便作出可怜的表情,一直在哀求著那两个人。戴在我面上的那尼龙面具,因为薄如蝉翼,所以面上肌肉的动作表情,可以十足地在面具上反映出来,实是令人难以相信我是戴上一张面具的!
那两个人只是扳起了脸不理我,当我的话实在太多的时候,他们才用手枪撞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
本来,我就无意以我的话,来打动他们,使得他们放我,我只不过想隐蔽自己的身份而已,看来,我的表演十分成功,我心中也怡然自得。
车子足足疾驰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停了下来。一停了下来之后,那两个大汉之中的一个,以手指在玻璃上叩了几下。
玻璃之外,传来了一个十分冷峻的声音,道:“带他出来。”
那大汉打开了车门,将我拖出了车厢。
在我的想像之中,我一定已到了贼窝之外,说不定那贼窝,乃是一幢华丽的洋房,又说不定,可能是十分简陋的茅屋。
可是当我跨出车厢之际,我却不禁猛地一愣。
只觉得寒风扑面,四下望去,空荡荡地,只见树影,哪里有什么房室?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忙道:“你们将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一面说,一面已准备有所行动。因为我怕他们,要在这样的一个荒郊中对我下毒手,那我实在是死得太冤枉了!但是就在我准备有所行动之际,那司机已向我走了过来。
他阴森的眼光,在黑夜中看来,更是显得十分异样,十足是一条望著食物的饿狼一样。
他来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以十分生硬的本地话道:“放心,请你戴上这个!”他说著,便取出了一只厚厚的眼罩,不经我同意,便将我的眼部罩上了。
我眼前,立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矛盾。因为我冒的险,实是十分凶险之故。
我的眼睛给他们蒙上了,他们要杀害我,更是容易进行得多。但是,他们可能不准备害我,而且是准备将我带到某一地方去,那我就不宜在这时发作。
说来十分可笑,因为我为了这个,犹豫了半分钟。而如果他们准备杀我的话,只怕我也早已上了西天了。但他们却不准备杀我,我觉得两肩被人抓著,向前推去,脚高脚低,走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才听得有开门的声音,但是在进入那扇门后,又走了五分钟,才进第二扇门,接著,便停了下来,而我的眼罩,也为一个人撕脱。
霎时之间,只觉得过份的光亮,直射我的眼球,令得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没有多久,我便恢复了视力,同时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那两个冒充警察,押解我前来的两个大汉,已经不在。只有那个司机,正以十分阴森的眼睛看著我,但是却俯身和一个坐在沙发上的胖子,低声讲著话。
那是一间普通的起居室,我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有那个胖子,态度显得十分神秘,因为他在灯光下,戴著一副黑眼镜。
那“司机”一路说,那胖子便一路点头,我装著不知所措地坐著,不一会,门又打了开来,走进了一个身材十分苗条的女郎,手中拿著一只录音机,那女郎也戴著一副黑眼镜。
她进来之后,并不说话,也不向什么人打招呼,就将录音机放在几上,熟练地开了掣,录音盘开始“沙沙”地转动。
那胖子咳嗽了一声,挥了挥手,面目阴森的司机,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那胖子开口道:“卫斯理先生,久仰大名。”
那胖子说的是英语,十分生硬,但这时候,那胖子说的即使是火星上的语言,我也不会更吃惊了。
我一直在充作“小偷”的角色,因为我是在沿著水管而下之时,落入他们的手中的。而且,我自己还正在自鸣得意。
可是,原来人家早已知我是谁了!
想起了我在车上的“精彩表演”,我连自己,也禁不住面红,我这才知道,在许多的失败之上,又加上了一个更大的失败!
我呆呆地望著那司机,又望著那胖子,一时之间,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胖子又笑了笑,道:“我们用这种方式,将你请到这里来会面,而且,又在你进行工作的时候,实是十分抱歉。”
我听了之后,只是“哼”地一声。
事实上,我这时,一败涂地,完全处在下风,除了“哼”地一声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那胖子又道:“卫先生,你既然到了我这里,想来一定可以和我们合作的了?”
我直到此际,才有机会讲话,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我和你们合作什么?”
那胖子乾笑了几声,道:“很简单,我们问,你照实回答,这就行了。”
我沉声道:“如果我拒绝呢?”
那阴森的汉子立即阴笑道:“不会的,卫先生是聪明人,怎么会拒绝呢?”我欠了欠身子,那只手铐,还在我的右腕上。
如今,对方既然明白了我的身份,自然也深知我的底细了,我又何必让这讨厌的东西,留在我的手上?所以我一缩手,便已将手铐,脱了出来,同时,毫不经意地用力一抓,那手铐被我抓到扁了。我看到胖子和那阴森的汉子两人面上,都现出了惊讶之色。
我顺手将手铐向地上一抛,道:“好,我要先听听你们的问题。”
那胖子道:“卫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劳伦斯·杰加工作的?”
那胖子的这一句话,实是令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谁他妈的知道劳伦斯·杰加是什么人?我立即道:“你一定弄错人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胖子耸了耸肩,面上肥肉抖动著,像是挂在肉钩上的一块猪肉。他似笑不笑地道:“卫先生,你一定听说过有一种药物,注射之后,可以令人吐露真言的,我们如今,还不愿意使用这种药物!”
那胖子对我说的话,并不是虚言恫吓,的确是有这样一种药物的。
但是那胖子如今不使用这种药物,自然不是出于对我的爱惜,而且人在接受了这种药物的注射之后,虽然口吐真言,但是却十分凌乱,需要十分小心的整理,方能够有条有理,而且,也未必一定能够整理得和事实的真相,一般无异。
我也耸了耸肩,道:“我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那胖子冷冷地道:“那你为什么人送信?”
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立即想起了那离奇死在张海龙别墅的后园,又经过我移尸的白种人来。所谓劳伦斯·杰加,一定就是他了!
我立即道:“你是说一个有著金黄虬髯的高个子?”
那胖子笑了笑,向身后的那阴森汉子道:“我们亲爱的卫先生的记忆力原来并没有衰退,他记起来了。”我忍受著他的奚落,平心静气地道:“我是不认识这个人,在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那胖子和那阴森的汉子两个,像是陡地吃了一惊,齐声道:“死了,劳伦斯死了?”
我道:“是的,他是死在两个特瓦族人之手,你们既然从南美洲来,应该知道特瓦族人所用的毒药的厉害的!”
我开始尽可能地反击,因为我听出那胖子的英语,带有西班牙语的音尾,所以我断定他是从南美洲来的。那胖子果然一愣,乾笑道:“好,卫先生,那么,劳伦斯的朋友,那位有著十七八个名字的罗勃杨,他又交给了你什么任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