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13号营地的战争会议

次日早晨,即7月30日,明在5点15分将我叫醒,并很快做好了准备。天气很暖和不需穿任何外衣,但为了保险,我还是穿了两件皮马甲。天空显得很阴郁,黑云低垂,疾风劲吹。使一切各就各位费了好大工夫,将近早晨10点时第一部分人马才出发,其他部分按照固定的距离依次跟在后面,最后动身的是我和门托。和平常一样,我把自己舒服地安置在硕大的母骆驼背上,这只母驼被命名为“山茶花夫人”。

“山茶花夫人”的步幅要比我以前骑过的骆驼大得多。我昨天试着骑了7次,发现它走完150米长的基线平均要走150步,其步幅的长度为一米。它走完150米距离的平均用时为2分零55秒。由于旅行没有受到干扰,行进的速度很统一。我的坐骑每小时前进4695米,全天所走的距离为24.6公里。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正如这些地区的一般状况一样,旅行路线经过的地区是极缓的波状地带,在高处视野开阔的地方人们才会注意这种波动,当然,如果不是云块低悬、大雾浓重的话,人们还会看到地形在向很远的前方波动的状态。

当天一动身旅队就经过了一道极为平坦的谷地。谷地底部很平,草木新发,尚显低矮。这时的地面上横贯着规则的裂缝,是倾盆大雨汇成的水流在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9点钟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很快,美丽的雨帘就持续不断地流泻下来,远处无尽的旷野顿时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身上挂了一张蒙古遮雨布,确切地说是门托驮鞍上的一块口袋布,以免我的皮马甲、白马裤、护腿和系着带子的鞋被淋湿。然而,渐渐地,一切都湿透了。

一个小时之后,所有的小路都如蜿蜒曲折的银带子似的闪闪发亮,不时有小溪和水潭溅起水花。地面吸饱了水,骆驼过处,泥浆飞溅,噼啪作响,有黄黏土的地方表面上看还挺结实,但踩上去却是稀泥满地,非常黏滑,骆驼走在上面左摇右摆,我时刻做着被摔到泥中的准备。许多地方的黏土中混杂着沙子和砾石,在这样的地方骆驼便能稳步前进。前方有一条布满车辙的道路,车辙中满是雨水。

跨过了一条涨满黑黄色雨水的溪流后,旅队踏上了一条大路向西南方向进发。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到处噼啪作响,水从所有东西上流泻而下,我自己则亲身感受到了水是如何渗透衣服令肌肤冰凉透骨的,利用平时的地图卷是不可能了,我把笔记和路线图记入一个已湿透的笔记本中。在我的罗盘针的玻璃盘上雨水啪啪奏响了一阵音乐。水从四面八方流入我安坐的碗状“鸟巢”之中,在我看来已经够湿了,但水还是不断地溅起来,使我的臀部一直在进行着盆浴。水温吞吞的——是我自己的体温暖热了它。当我叠起左腿展开右腿时,水浪就从两腿之间飞溅起来,哗哗地如从一条漏船上流出来。要是有一个瓢就好了。“山茶花夫人”每走一步,水都要前后溅起一次。当然,我并不担心被淹死,因为在我的“浴盆”的边沿一股水一直流向挂在骆驼脖子上的羊皮,并沿着羊皮的褶皱流向地面。这样,瓢还成了多余。我拿出手帕浸入水中,然后,举到“浴盆”外将其拧干,就这样直到将里面的水吸干为止。真的,自长大以来,我的身体的下半部还没有这么痛快地在水中浸泡过。

前面的一条谷地里出现了无数的深水潭。虽然很潮湿,但黑色的大块头甲虫随处可见,它们似乎喜欢下雨。它们成群出动,黑色的翅膀如同漂亮的黑色雨衣,雨水一落其上就滑落在地。胡莫博士观察一对正在做爱的甲虫“夫妇”,他找了一只未交配的小雄甲虫去干扰它们,正在兴头上的雄甲虫勃然大怒,向来犯者展开了猛然的进攻。我们可以清晰地听见双方的骨头和颌骨被咬得嘎巴作响。

中午11点30分时雨变小了,我给门托和我各点了一支香烟,但还未等我们抽完烟,雨又变大了,香烟也被雨浇灭了,我的“浴盆”中又灌满了水。站在一个缓坡的顶部,我可以看到巴格哈诺尔像一块玻璃隔板似的在西南方闪闪发亮,巴格哈诺尔的意思是“小湖”。而在西北方则是达吉恩—苏莫寺。接着,旅队向下进入一处低地,里面牧草丰美,春意正浓,一群马正在吃草。行至平坦处,水潭满眼闪闪发光,感觉好像进入了一片沼泽地,骆驼脚滑,站立不稳,骑在上面的人费好大劲才能保持平衡。门托的骆驼看到一具横在路上的骆驼骨架子慌忙闪躲,看来曾有“沙漠之舟”在此“搁浅”。

在路的右方可以看到蒙古人的畜群和蒙古包。我们多次惊飞野鸭,但没有看到别的猎物。

中午12点30分时大雨倾盆而下,任何躲避的努力都是徒劳,我浑身已湿得不能再湿了。至于我的笔记本,后来我费了好大劲才把粘在一起的各页分开,一些记录和直线已无法辨识。

终于抵达10号营地的大门,拉尔森、穆伦温格、里艾伯润兹的帐篷出现在眼前。旅队领导拉尔森穿着蓝色长外套,仪态威严,像一位19世纪中叶的治安监察官似的看着我,他面带笑容地调侃我是不是被雨淋透了,我说:“噢,不,没有那么厉害,但是看看‘山茶花夫人’跪下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举起双腿,水就如瀑布般从骆驼的脖子上流了下去。拉尔森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但他还是和门托把我的东西搬到自己的帐篷中,而我则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行头,然后是喝茶和吃早饭。外面雨还在继续下着,打得帐篷各处啪啪作响,只是比以前翻江倒海似的阵势稍微小了一点。

旅队的所有家什都湿透了,需要一天时间晒干它们。而且,7月31日又是个星期天,太阳暖暖地照着,风也不小,在帐篷和帐篷之间扯着绳子,上面挂着裤子、衬衣、内衣以及床上用品。

拉尔森在星期六已经告诉我说在距营地大约一公里的山脚下有几个坟墓,黄文弼和徐教授很感兴趣,当即带着胡莫和几个德国人就去了。晚上我正躺着读书时徐教授进来了,他问我是否同意让黄文弼留在这儿开挖一个坟墓。我当然同意,他能找到点什么的话我当然高兴了。然而,干这件事需要几天时间——起码3天。他会在这儿待那么久吗?是的,他当然会。他只要循着我们的足迹,就很可能与齐莫曼、玛斯考尔和刘会合,他们是在8月1日从8号营地出发的。

然而,附近的蒙古人星期天来到我们的帐篷,抱怨说我们的汉人扰乱了他们的坟墓的安宁。我不知道他们几个会不会因此而中断工作。大约有12个坟墓被用石头区别开来,石头形成四边,长约3米,在四边之内也摆放着石头。如果这些坟墓和科斯洛夫在乌尔加发掘的坟墓一样的话,那么3天也够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因为这件事延误行期。

晚饭之后我与胡莫一道去墓地察看,最大的一座坟墓有8米长和5米宽,另外一个为6米长4米宽。在前一个坟墓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外屋的石头,直径大约有一米。黄文弼告诉我,他在这儿发现了5座坟墓,在另外一个地方发现了10座。我们前去观看,发现有一排垂直的石板,大约有22块,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几米远。这是不是某个首领的坟墓呢?此地距营地有25分钟的路程,晚上返回时灯光照得明亮。胡莫一路上抓到了15种新的蚱蜢。

今天是8月1日,我们将钟表向后拔了一个小时。

等拉尔森在里艾伯润兹、穆伦温格、蒙古人和汉人的陪同下带着150匹造反的骆驼出发时,时间是清晨5时15分。那些牲畜显得相当温顺平和,缓缓地向西南方向移动。这是一个不错的日子——天空碧蓝,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晶莹的露珠挂在草尖。

赫姆波尔和胡莫又开始划定基线了,长度还是150米。我的骆驼今天用154步走完了这段距离,用时两分钟。

我和门托于清晨6点30分上路,其他人也整装待发。霍德正在放飞87号气球,其高度几乎达到9000米。最后,他们带着氢气筒也出发了。

旅队沿着漫长的旅行路线慢慢地接近了一处小山脉,在这里我们离开了那些古墓,它们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静默之中。中国人昨天满足了蒙古人的愿望,没有动那些坟墓。蒙古人坚持说,由于诺林的纵队从山上的敖包取走了一块石头,结果造成一人病倒和三只羊死亡。这也许是真的,但诺林并没有拿走敖包的石头。

地面慢慢向着山脊的方向升高,石头也越来越多,在山的链条中,山口如一扇门大开,人们不可能从山口上走过去。景色虽然单调,但也有壮观的和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望不到头的荒原,平缓的丘陵,使在其上行进的旅队犹如大海中的一滴水般微不足道,大家不停地走,但乡野依旧,单调如初。

早晨10点钟时穆伦温格飞马赶来,我忙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有一串10匹骆驼又骚乱了,有的已经扔掉了行李,拉尔森要几个蒙古人去帮忙。穆伦温格转回营地,门托和我继续向西行进。

20多分钟之后,哈斯伦德带着两个蒙古人骑着尖叫的骆驼飞奔而来——他们要去帮助拉尔森,他对我说:“拉尔森遇到了麻烦。”他已经给后面的所有分队下了命令,强迫所有的牲畜躺倒在地,紧紧拴住,这样逃跑的骆驼跑过来时它们就不会跟着乱跑。又有两个蒙古人骑着骆驼和马飞驰而过,那情景真像消防队冲过街道去灭火。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所有的骆驼都跑了吗?我们是不是又要停下来?如7月22日那样在整个地区进行搜索呢?

旅队现在处在山区,不时有孤立的小山出现在眼前。左面一个牧人赶着一小群羊在放牧。我们急切地向前走,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根据报告,发生骚乱的地点应距我们3公里,但3公里之后什么也没有,我极为担忧,只等着看到甩掉行李狂奔的骆驼,但一切都平静如常,在两座小山之间的一块平地上还有35匹骆驼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青草。

现在终于看到了拉尔森的最后一个分队,我们移动的速度比它快得多,两者慢慢靠近,在我的后面很远处是骆驼队。骆驼们不停地嘶鸣,傍晚8点时一个蒙古人又飞奔而过。天气也变热了,太阳烤得后背生疼,我不得不脱掉皮马甲。

接着前去帮助拉尔森的一个蒙古人回来了,他牵着自己的骆驼徒步行走。我们向他打探消息,得知一切都已平静,拉尔森正在继续前进,太棒了!终于可以放心了,不会再耽误时间和丢失骆驼了。

傍晚8点30分时我们接近了拉尔森的后队,当两者相距还有数十米时,传来了狂野的驼叫。我们稍作停留,思忖着要不要下去抓住那帮正在跑过来的牲畜,以免自己的坐骑被影响也将我们扔下来。然而,逃跑者很快就被两个骑者制伏了。大家继续前进,路上到处都散落着桌子、凳子、椅子和驮鞍的盖子。哈斯伦德告诉我说有4匹骆驼受惊了,它们驮着桌子和椅子,这些家什的响声吓着了它们,并使邻近的3匹骆驼也受到了感染。25分钟后才给这些动物再次装上行李。

不大一会儿,拉尔森的下一个纵队在很远的地方出现了。道路由三四条并行的小路组成,但行人很少,两边小山上刚刚萌发出绿色。然而,到处都可见到骆驼的骨架和头骨,经过风雪雨露的侵蚀,它们都不同程度地解体了。我们的坐骑好像嗅到了亡魂的气息,加快脚步绕弯走了过去。生与死是永恒的轮回,活着的骆驼也许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因为它们总有一天也会驮不动人类的沉重的行李。

旅队的一名仆人牵着坐骑来见我们,由于不再需要,他被打发走了。四周到处都可以看到多石的山脉延伸开去。

右方出现了一座布满石头的不规则山脉。地面上长满了矮厚的艾属植物,窄小的草叶子一片又一片地从艾丛中探出头来。旅行队在极为平缓的丘陵之间穿行,这些丘陵一般比它们之间的草原高约10米。

终于看到了行人!两个贫穷的汉族农民赶着骆驼,驮着他们的家当走了过来。我们再次跨过了一个小土门槛,西面和西南面的风光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面前。四面的小山都消失了,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床,门托说那儿有水。晚上9时40分时旅队跨过了一条深数米宽10米左右的干沟,这可能就是刚才提到的那条河道的延续。在干沟的边沿草长得非常茂盛。

20分钟后又碰到了一条沟渠,沟渠中的水流向南方,因此这道渠该不是前一道的延伸了。在其右岸,堆放着尚未烧制的黏土和一顶蒙古包。拉尔森及其人马在稍前方的斜坡上停住了,牲畜的驮载正在被卸下来。和平常一样,这位旅队首领过来请我到他的帐篷中喝茶,甚至还拿出巧克力,他告诉我说有20匹骆驼打算逃走,但幸亏被他制止了。只有两匹扔掉行李跑开了,但一匹被骑着马的蒙古人抓住了,另一匹被碰巧坐在路边观望的路人拦住了。

各队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了,我的帐篷也竖了起来,两小时后霍德和仪器箱也到达了,接着到来的是沃尔兹、冯·考尔、两名中国学生和氢气筒。骆驼必须在它们的行李旁待3个小时,如果它们径直去吃草,后背就会受到鞭打。当然,一下子还不能使它们平静下来,直到把其体内蓄积的野性全部驱除为止。

11号营地坐落在洪嫩查干—朝喇水道旁,更确切地说叫洪嫩—查干—朝罗—古尔,它的意思是“绵羊的白石头”。它流向南去,汇入莫仁—古尔,也叫哈屯—古尔,意思是“公主之河”,也就是黄河。

这里有一个收费站,东西来往的每匹骆驼都要交税。仅仅因为收税的缘故,5名汉人就生活在这里,几个游牧民也住在附近。

旅队现在所处的地区的西面据说一直延伸到善德庙。当地的一位蒙古人声称:“如果你们走得比今天慢的话,那么一月之后才能到达善德庙。”然而,即使我们今天没有走完16.2公里,他的说法也是夸大其词。

这个地方冬天降雪不多,但今年的雪却大大多于往年,降雪时间超过了一般年份的两倍。我们得知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大部分旅队都在冬季旅行。更西面有土匪出没,但现在似乎还算平静。这里狼并不多见,但往北可能就不一样了。羚羊偶尔也会光顾,但没有黄羊和野驴。

现在是下午4点钟,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挂在矛竿上的旗子无力地下垂着,这种情况在白天是极少见的。

胡莫博士发现,那些喜欢在雨天交配的大黑甲虫今天却尸横遍地,有一些虽然尚有一点气息,但也都仰面朝天躺着等死。死的无一例外都是雄甲虫,而雌甲虫则可能已钻进土里生育下一代去了。雄甲虫的命运真让人同情,它们为什么不愿做单身汉呢?或者,也许有这样的甲虫,它们不愿意为了爱的缘故而在下个雨季前赴死。

下午,诺林的一位蒙古人送来了一封他于昨天在营地写给我的信:

我们现在处在距布赫尤特—苏莫寺以西大约25公里的山脚下,打算在此等待大队伍——如果等的不是太久的话。最近我们经常问自己您那儿是否发生了什么情况?自从7月26日以来我们就一直想念您。几天前我们派了一个蒙古人沿路去刘大口,但没有打探到你们的消息。

我们现在几乎已经弹尽粮绝,食糖和黄油已断了好几天了。您最好在两天内赶到这里,我们将非常感激。如果我们的蒙古人归来时能带来下列物品:一罐食糖、两罐黄油、一壶柑橘酱和一瓶燕麦——如果两天之内还不能到达这里,那就恳请多送一些食物。两匹骆驼身上长满疥疮,恐怕其他骆驼也会感染。如果我们的蒙古人能带一些药回来最好,索得鲍姆说硫黄和焦油有用,但拉尔森肯定知道什么最好。我们盼望很快能再次见到您。我们的营地在北面大约6公里的路边上就能看得见。衷心的问候。

您的忠实的诺林、伯格曼和索得鲍姆。

徐教授告诉我,汉人定居者必须在绥远向蒙古首领交20块钱,但在这一地区则只需交一块钱。由于灌溉条件很差,今年的大旱已使饥馑蔓延开来。在包头和五原之间的黄河岸边情况则不同,那儿可以提供充足的灌溉用水,那里水草非常丰美,牛吃草时几乎都看不见身形。在我们所在的这一地区玉米的价格比两月前上涨了两倍。

8月3日拉尔森叫醒我时强调说,必须派一个蒙古人去袁教授那里。于是我给袁教授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们打算逐渐提高行进速度,并希望能尽快见到他及其纵队。

在这一地区的西南方向住着几位汉人垦殖者,他们种植黑麦、豆子等其他农作物。他们离开自己的家乡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回去时带着毛皮等货物。因为无法灌溉,他们几乎是靠天吃饭。我们营地旁的溪沟今年没有洪水,但去年大雨之后洪水漫过三次。汉人农民们毅力非凡,他们与反复无常的气候的战争几乎没有胜算的希望,但还是会不知疲倦地奋斗下去,直到最后胜利。

8月3日旅队继续西行。一路上一片死寂,人踪杳无,以至于出现了骑骆驼的蒙古人和两个骑马扛枪的汉人士兵时大家竟非常惊讶。我们互相打着招呼,问一些平常的问题。更有意思的是跨越一道4米深的浸蚀水沟时,在其拐弯处发现一潭水,而顺着沟旁则坐落着一个叫大西头的汉人居民点,蒙古人称之为布屯—奇—洛。两个汉人正在这里修建一所泥巴房子。

这里的地面布满无数的沟渠,虽然只有几米深,但到处都是直立的沟墙。它们在北面会合成了一个大的沟壑。在一个沟壑旁两个汉人正在开垦土地。旅行路线现在沿着沟壑的边沿向前伸展,在北面相邻的则是一系列突出的山脉。沟渠的河床中到处是杂草,显然河床已很久没有流过水了。

在一条谷地里,一小队汉人商队正在休息。他们的帐篷周围摆放着成捆的驼毛、草垫和绳子。继续前行,我们超过了霍德和傣特曼。此刻我们很高兴地看到感人的一幕——驮着仪器箱子的骆驼乖巧得如羊羔一般。大家跨过沟壑,其底部有几潭水,水边的草长得异常茂盛。沿着沟床行进时,旅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跨过来跨过去。有时候沟床是干的,有时候分布着几潭水。越往前走便越清楚地看到,这条沟壑变成了夹在两山之间的谷地,就如强烈的风蚀作用形成的峭壁一样。

天气的确很热,但我一点也不在意。中午1点钟时荫凉处的温度是27.9摄氏度。一群羊正在谷地吃草,一个牧羊人带着5条汪汪乱叫的大黄狗看守着羊群,半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一个小的汉人定居点——一个用泥墙围起来的独立农舍。里面的居民很友好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

我们沿着这条谷地的底部走了一个多小时,在黑乎乎的陡峭石壁之间蜿蜒行进,最后在一个转弯处走上了谷地的右岸,这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宿营“火炉”,有的由石块砌成,有的则是挖个坑了事。显然这里被旅行队和商人经常用做休息的地方,那些西去的旅客离开这里后在很长的时间里再也见不到水了,而东去的旅客在经过长期的沙漠之行后终于可以在此一解干渴了。

继续往西,山脉渐渐淡去,代之而来的又是开阔的、一望无际的低矮丘陵荒原。地面很硬,长满了艾草。快下午5点时下起了雨,同时也刮起了强劲的西北风。胡莫急忙前来把他的雨衣给了我,他自己则身披着一件皮马甲,我必须服从这位医生的命令。大家停下来等着,过了一会儿蒙古人马特出现了,他在与牧羊人的交谈中得知附近有一处泉水。我们向西和西南骑行了一个小时后找到了它,马特和门托冒着瓢泼大雨和电闪雷鸣为我支起了帐篷。

我们已经走过了40.6公里。各队在暮色中依次抵达。很快黑夜就笼罩了四周,远处还能听见喊叫声——这是最后一支纵队在赶上来的声音,一些人赶上去把他们接入营地,只有拉尔森和他的大队人马仍不见踪影。后来得知他已在东面的一条沟中停了下来。我们也在徒劳地四处寻找胡莫博士。由于相信大队人马可能在诺林提到的那个布赫尤特—苏莫寺庙附近宿营,他已经向那里赶去了。直至深夜他才追上我们与大家共用晚餐,享用了玉米牛排、绿豆、面包和黄油等美味。那个寺里没有人住,下大雨时他在一只白猫的陪伴下在寺院的走廊里睡了好久。

昨天40公里的长途行军使我的背部有点僵硬,8月4日清晨7点起床后我们开始了真正重要的一天。今天的营地号是12号,这是我的吉祥数字。没人知道将在哪里宿营,只知道从现在起再也看不到汉族农民定居者了,前面要到达的地区只有蒙古游牧人。因此,旅队随时都可以找到水,只要愿意,也随时都可以停下来宿营。

拉尔森带着狂野的骆驼和巨大的行李在我们以东30里处度过了一夜,将近10点时才赶到12号营地。所有人都又饿又渴,早饭吃得很香,而骆驼们则身驮行李等在一边。拉尔森和他的人不肯走,觉得我昨天临时决定走这么长的路同时又不告知他们有点残酷,但甚至连我自己都一点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在我们的营地喝饱水以后,他们便忘记了自己不得不在早上空着肚子上路的情形,只是笑着说自己运气不好。我也安慰他们,说我自己也有整整7天没有喝水的经历,而且受一点苦对身体有好处,何况,他们很有可能会经历更加艰难的日子。

他们接着便继续前进了。我穿上衣服开始用早餐。早餐有燕麦粒、鸡蛋和茶。赫姆波尔和那个叫隋的学生如往常一样为我划出基线,门托和明将我的帐篷拆掉包装好放到“山茶花夫人”的背上,最后我爬进了自己高高的座位中去。旅队离开了12号营地。在4公里之遥的东北方向,胡莫博士和白猫曾待过的那个布赫尤特—苏莫寺院隐然可见。

旅行路线由17条平行的小道组成,各道之间是低矮、狭窄的绿色草地。一整天的路都很好,非常适合走汽车。为了最终能够进行一次汽车旅行,我总要记下沿路的地形特点。我们继续沿着可以很方便地行汽车的道路向西北行进。从张家口直至这里的整个地区都适合开汽车,直到现在我们还未发现任何障碍。

西方展现出一望无际的景色。好像突然来到了大平原上,人们的眼睛可以毫无遮拦地极目远眺,终于感受到了巨大的亚细亚及其无边的旷野。只有在西南方向蓝天消退的远处可以看到一处较高的地形。原野虽然单调,但人们不会厌倦,它总是那样的美丽。坐在高高的骆驼身上,放眼四顾远近风光,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中午1点30分时我越过了一条宽280米的沟壑,其底部有几个潮湿的凹地,在大草原的右边有一些马在悠然吃草,在更前方的山脚下是3座蒙古包兀然而起。大地非常平坦,四面八方没有一点起伏。

一大群羊的出现表明我们已进入了游牧人的地界。一条宽15米的沟渠昨天还涨满雨水,其底部的黏土泥还闪着潮湿的亮光。沟壑右边的浸蚀台地有4米高,整个地面的高度非常缓慢地从山脚处下降。昨天的大雨使这里经历了一场洗礼,在路上形成了无数带有泻湖的三角地。地面到现在还是湿的,雨肯定非常大。

在山脚下我又看到了两顶蒙古包,中午3点时诺林营地的4顶帐篷出现在前方。旅队于是向那里开去,索得鲍姆急匆匆地前来迎接,请我前去与他们一起喝茶。拉尔森、胡莫、穆伦温格和里艾伯润兹也已经到了那儿,我很愿意去小坐一会儿。黑德、伯格曼和玛森巴希对我表示热情欢迎,请我在诺林的营地上就座。他们已经把诺林一路上带着的桌子铺好,在我面前摆上了咖啡、茶、柑橘浆、面包和牛奶。我们一边抽烟一边聊天,说着彼此的经历和工作。的确,自从7月1日以来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3个瑞典人在帐篷前挥舞着瑞典国旗,在黑德和玛森巴希的帐篷前飘扬着德国国旗。第三个帐篷中居住着丁和陈,第四顶帐篷是其他人的居所。

不巧的是诺林没有在。我们在一起坐了一个半小时,大家估计诺林的纵队应在次日早晨超过我们。拉尔森的人马已经过去了,我问他打算在什么地方宿营,他说在溪水边上。但现在距那儿还有多远呢?最远大概有10里。拉尔森已经离开了一个小时,为的是赶上他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在营地搭帐篷。我仍然待在原地聊天——这里实在是太舒服了。但也不得不向他们道别并邀请他们共用晚餐。这里距13号营地也只有一箭之距,他们可以在晚上返回,并在第二天带上口袋和行李赶上我们。

我骑着骆驼继续前进,身边只有门托一人,在右手谷地的开阔处出现了一个小寺庙。这里的土地上面还留有洪水的痕迹,草原有时像沼泽地,到处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潭。对骆驼的坚硬的蹄子来说,这种地方显得太软和湿滑。右边一直延伸着低矮的山丘,山上的雨水都注入了如碗般的低地中。这些小山之间的高地已经变干,但却有裂缝。旅队的左手则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然而,在西南方的远处的地形似乎显得较高。走过大路右边一个平缓的小山脊时,我们看到山脚下排列着3顶蒙古包,在左面的平地的一个地方有两顶蒙古包,而另外一个地方则有4顶,10里以外还有一个小寺庙。

太阳泛着红光下沉,傍晚7点30分时旅队终于到达一个宽阔的浸蚀沟,它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延伸而来,有两条溪流蜿蜒穿过。旅队的骆驼手毫不在意地让骆驼卧倒卸载,我叫他们再往前走一点,在右岸高出河床大约10米的山坡上停留。那儿有两顶蒙古包、一顶帐篷,很可能有行商住在里面。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很快笼罩过来。门托已在一个小山顶上给我搭建了帐篷,从这里向下可以俯瞰溪流潺潺的河道,向东则可以看到我们来的方向。

傣特曼和霍德到达时天已黑了。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喊声,那是沃尔兹和冯·考尔的队伍。突然草原上传来了一片嘶喊声,几个人同时喊叫,这样做是有用的,因为这种具有穿透力的号叫似乎能使骆驼平静下来——显然又发生了一场骆驼骚动。人们可以听到箱子落在地上的响声。但喊声很快就弱了下去,变成了熟悉的吆喝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拉尔森派了几个蒙古人下去为新来者引路,喊声越来越近,最后穿过了河道。第一队爬上了坡,第二队紧随在后。它们都是驮载给养箱和其他家什的骆驼,很快,所有的骆驼都上来了,它们卧倒后被卸去驮载开始休息。于是,一切又平静下来了。

这样我的纵队的各个部分都集中到了13号营地。但探险队仍然分散在各处,我们不知道齐莫曼、玛斯考尔为什么没有送来他们的消息。袁教授也远远落在后面,但他有一个月的给养和资金。诺林在自己的营地中。而在10里之外的东面,哈斯伦德一向平和的骆驼队也发生了骚乱,我们不知道那儿现在是什么样子。在13号营地一切都进行了重新组织,因此我们晚上决定一直在这里待到次日。

说到这次前往迪化的长途旅行,奇怪的事情是,骆驼决定了我们的行动和前进方向,而不是我和拉尔森,而且骆驼具有完全的决定权。当它们想休息的时候,它们就扔掉行李跑掉,然后它们肯定知道第二天就无事可做了。但对我们来说,被动物们以这种随意的方式摆布真是一件既可怕又不舒服的事情,我习惯骑着骆驼前进。前后都有队伍,但却不知道他们的情况,那些撒野的骆驼最先跑开。它们既是我们的帮手——帮我们驮着行李向西走,但也是一群四条腿的造反者,随时都会给我们造成新的损失和延误。

由于上述原因,在当时很难确定行进的速度。我们必须首先在行李的帮助下将骆驼制伏,直到它们安安静静、行为得体,这样才算完全控制了它们。

当时只有我们纵队在13号营地,不过那却是旅队的主力部分,拉尔森负责给养,霍德负责仪器,大部分中国人和蒙古人负责其他事情。旅队有的部分在暮色苍茫中来到,其他则在天黑后才到达,帐篷在四处乱糟糟地搭起来了。给养箱子构成的墙壁就近在眼前,因为周围的小山限制了空间的扩大,帐篷俱乐部无处可建。旅队的饭食犹如野餐,我们在用鞍柱和驮鞍盖布搭成的房子中用早餐,午饭和晚饭则在厨房附近的箱子上吃——我们有羊肉、甘蓝、褐豆和萝卜。

白天很热,阴凉处的温度为33摄氏度,晚上最低温度是16摄氏度。

我给诺林发了一封信,命令他们把营地和所有人马都转到13号营地,但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却不见他们的踪影。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寻找逃走的骆驼。快到晚上时,我又派出第二个信使,去告诉诺林如果他正在前往13号营地的路上,就不要在晚上路过满是灌木的草原,因为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骆驼可能会迷失方向。

晚上1点时我已睡了几个小时,此时我听到诺林问拉尔森谁的帐篷与我的帐篷挨在一起,还问我是不是已经睡了。“还没有呢。”我回答,“快进来吧。”他们两个进来跟我聊了两个小时,诺林告诉我,他们四处徒步寻找丢失的骆驼,直到下午6点钟才返回,但一接到命令,他们就立即收拾行装,于暮色渐浓的8点出发了。接着,他们在路上收到了我的第二封信,于是就在灌木草原的边缘宿营,与此同时,诺林则在漆黑的夜色中继续徒步向我们的方向走来。

他对耗去了他及其手下一个多月而完成的任务颇为热情。我认为他需要休息,但他非要向我报告一番——黑德的三角勘察真棒,玛森巴希多么认真地描绘他的水道的地图,伯格曼如何找到了一个又一个的石器时代遗址,丁多么耐心地观测岩石,还有他自己,看着一页一页翻过的地图是多么喜悦。最后我打发他们去睡觉,诺林暂时栖身于拉尔森的帐篷。

清晨我第二次醒来,而这次则是被嘶叫的骆驼、帐篷杆的声响和急切的讲话声吵醒的。诺林的纵队已经来了,我赶紧穿好了衣服。

整整一天都被一系列重要的会议占满了,第一次会议在诺林的大帐篷中举行,他与伯格曼和索得鲍姆一起住。即便对我这样一个绘图老手来说,看到黑德的3张巨幅精妙三角系统图也是一种真正的艺术享受。他把在那个地区所能发现的任何一个敖包都用作固定点,并利用经纬仪在可以俯瞰周围的山峰和高地上形成了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的观测点。在没有敖包的地方经常竖起两米高的石堆。这些点之间的角度被量了一遍又一遍。整个地图构成了一个绵密的三角形网络,需要做的只是将两个点用天文学方法连接起来,从而使之可能以正确的角度进入经纬系统。从黑德的三角系统中,诺林能够随时随地为他自己的详图和玛森巴希的测量得到新基线。

我们在诺林的大帐篷中坐了几个小时。在这里,三个瑞典人的床和帐篷柱之间的一张桌子充当了会议桌。地图在桌子上被一幅一幅地铺开,大家围着桌子坐在颜色鲜亮的毯子上,讨论着、比较着、同时还用罗盘针测量着。我展示了3张13号营地的地图。霍德和傣特曼报告了天文固定点的情况。诺林图上的区分线和地理着色做得十分精湛。他解释了整个地区的地形,这个题目我在后面还要讲到。最后,玛森巴希展示了谷地小道和浸蚀沟渠的制图测量。他们都急切地等待展开下一步工作,每个负有科学任务的成员都以兴奋和迫切的心情准备投入新的工作。大家正是这样,我从不用向他们做任何提醒,相反有时候真想拖拖时间,让他们休息一下,在这方面我特别担心诺林,几乎可以说,他除了工作外什么也不喜欢,而且拒绝进行足够的休息。

晚上,有消息说齐莫曼和玛斯考尔正在我们以东15里处扎营。信使带去了指示,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13号营地。

在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显然有一处比较小的汉代遗址,也许是军用路线上的一处堡垒或站点。这里还有大量的陶片和瓦当,黄文弼还发掘出一个类似祭台的小平台,平台周围是几百块角度弯曲的砖头,还找到了一枚铜钱。中国人对这些发现很感兴趣并在几个地方同时展开了挖掘。

最后,我命令拉尔森在次日早上带上他的队伍和骚动不安的骆驼上路。晚上拉尔森派信使来报,说他已走了40里,一切平安无事,他打算继续向善德庙方向前进。

中午两点时齐莫曼和玛斯考尔带着他们12匹骆驼的旅队赶了上来,他们和学生刘的情况都非常好,一个个帽子上还插着树枝。他们访问了诺林地图上标出的附近的寺庙。那只小羚羊一直坐在一个铺着垫子的管子里随他们旅行,它也是活蹦乱跳,在来到13号营地的长途行军中,一点都没有受伤。

一小时后袁教授独自一人骑着骆驼来了,我和他与徐教授进行了较长时间的讨论,他对自己的工作成果非常满意,向诺林、黑德和我展示了他绘制的漂亮地图,这些高水平的地图完全可以与诺林和玛森巴希的地图相互参照,然后通过黑德的三角形系统予以确定。大家坐了好久,谈论着制图问题。

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次与袁教授就他去嘎顺淖尔的希望和计划进行了讨论,我为旅队在那个“盐湖”停留时的任务作了一个计划,其中包括:

1.绘制带有古海岸和一般形状的嘎顺淖尔和苏泊淖尔地图。

2.在周围进行考古调查。

3.进入嘎顺淖尔以西的沙漠进行探险——根据早期汉朝历史记载,那里肯定有一座比楼兰还早六百年的古城。

4.对额济纳河支流三角地及其下游进行制图考察。

5.进行考古调查。

6.是否去“黑城”卡拉—霍托则视情况而定。

“黑城”是1909年被科斯洛夫发现的,在那里我们将不进行挖掘,因为据我所知,科斯洛夫还打算去那里,他自然有进行发掘的优先权。而且,我更喜欢全新的任务,科斯洛夫和斯坦因都没有关注那里的河流和湖泊的史前考古,这一任务的吸引力是新鲜的,值得我们的考古学家去完成。

诺林希望得到1号任务,袁教授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说愿意做分配给他的任何事情。作为一个历史考古学家,黄文弼首先要第3号任务,我们同意到达目的地后就在伯格曼和袁教授之间进行适当的分工。

直到夜黑时我们还在进行各种讨论,徐教授一直和我坐到晚上11点,接着来了霍德博士,一直待到夜里12点30分,之后,我又在胡莫的帐篷中与诺林一直坐到1点30分。这个晚上我睡得不多,因为明天早上我们纵队就要向西进发了。

从13号营地开始我们分开了相当长的时间,诺林、黑德、伯格曼、玛森巴希和丁要继续他们的工作,行进速度慢得多。袁教授要加快他的工作进程争取在7周、至多在9周内到达嘎顺淖尔。根据黄文弼本人的意见,他们还要在此停留三四天,以便继续实施挖掘,其余的人将和我一道登上西去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