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骆驼受难的路上

8月29日终于能够出发了,旅队在山上的一条峡谷中穿行,几乎一天都通往正南方,我们的前面是带有黑色低矮山脊的卡拉那林—乌拉。旅队穿行于沙丘之间,这些沙丘有时候被植物连在一起,有时候则光秃秃寸草不生,有的如盾牌和弦月,有的如金字塔,而有的则如海豚的背部。这里的景观酷似新疆草原和沙漠之间的过渡地带。和布林诺尔终于现身于两个高大沙丘之间的平坦凹地,旅队在此搭起了帐篷。确切地讲这里有两个小水塘,一个是淡水,另一个的水中含有碱。凹地周围全是高大的不毛沙丘。齐莫曼测量了其中的两座,一座高12.5米,另一座高18米,大部分旅队成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观。

第二天我们直接进入沙丘,但沙丘仅仅占据了一条狭窄的地带。景色一下子就改变了,沙漠突然停止不前,代之而来的是点缀着小山的平坦沙丘,左面可以看到高高的沙漠,稀稀疏疏的绿色植物与流动的黄色沙丘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反差。如果我们选择穿越无水沙漠的直线,那就只能使用驮着轻行李的快速骆驼,以日行千里的速度行军,对一个旅队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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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最后一天旅队又一次转向西方,此时我们的左边是截然分明的沙海的边界,而右边的沙带则越来越窄,最后竟至完全消失了。

9月1日,秋风送爽,格外宜人,旅队继续向西推进,南面的高高的沙丘在早晨的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壮观。我们沿着两个几乎已干涸的小湖的岸边行进,小湖名叫“白草之湖”。在此旅队遇到了一支从王爷府运玉米的商队。由于要回家,那些人高兴地如玩沙子的孩子,心情愉快地与门托开着玩笑,在巴因莫托附近——这个地名的意思是“多树的地方”,一个勤勉的汉人建了一间泥房子,现在一个汉人大商队正在那里休息,他们的目的地是古城。这里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野榆树。

然后出现的是由房子和庙宇组成的寺院。在其坐落的山脚下,旅队开始安营。寺庙很小,但保存完好而整洁。这里还有一个收费站,每匹骆驼须交28分钱——要我们交税是不可能的。我们得知,去年大概有12000匹骆驼打此经过,但由于内战和匪帮的影响,今年驼队的通过量大大下降了。西去的驼队带着毛织品、茶和给养,东来的驼队则带着兽毛、皮草、地毯、干果等。

第二天旅队在山间行进时,来到一个极为平坦的波形地带,行至高处可看到远处的壮观景象。景观不断变化,最后,旅队进入一片深绿色的高大树丛中,大家在其中差点迷路。

那个晚上旅队是在“新水泉”边度过的。

拉尔森仍然带着给养队打头阵,不清楚我们能否在嘎顺淖尔和额济纳河以东赶上他们。他们的宿营地很容易辨认,在查干—德尔苏附近就曾有过他们的宿营地。我们就在“新水泉”度过了阴郁的9月3日夜晚,凌晨4点钟,天尚未亮时大家已经醒了,6点以前就要上路。太阳升起后,我坐起来吃早饭,赫姆波尔和刘则张罗着划基线,通过基线我每天都在各种地段测量我的坐骑的步幅长度,与此同时门托拆掉我的帐篷,打包好东西,然后以惯常的方式安放在我的晃悠悠的骆驼背上,并布置好我的“瞭望台”。

在满是沟渠的地方还没走多远,我们就碰到了一个由15名中国人组成的奇特驼队,女人和孩子坐在行李卷上,衣衫褴褛,其情堪怜。男人们徒步行走,驼铃如丧钟般叮当作响。

旅队现在正在经过的地方荒凉如月球的表面——干旱缺水、寸草不生,只是偶尔一见低矮的植物丛。29号营地附近的泉水水量挺大,但牧草很稀少。所有的驮鞍都在这里被卸了下来,骆驼身上已显出擦伤的痕迹,需用涂油进行处理。一匹骆驼病了,上路时它不再驮东西,但是它还要消耗面粉和黄油。

9月5日天气晴朗,风儿未起,但起初有点凉,地形平坦荒凉,行进的很枯燥。此时一个蒙古人骑驴迎面而来,我们吃惊地抬头看去,啊哈!居然是索恩宁·吉布什!他从驴上跳下,非常高兴地向我们问好,然后将拉尔森的信交给我。我们的驼队首领在信中说,他准备把11匹没有负载的瘦弱骆驼留在后面,待休养好后由诺林使用。除此之外,其他骆驼都很健壮。吉布什带着6匹骆驼留在这里,其中一匹已经死去,另一匹也病倒了,其余几匹在不远的西面由一名中国人牧养。

旅队设在阿尔嘎林乌苏附近的营地与一个汉人定居点相邻,这里有一个泥巴小屋、一顶蒙古包和一个用草原上的干灌木围起来的院落。我们拜访了这个居民点的主人,他是一个快乐而满足的人。他的外屋堆放着面粉,天花板上还吊着两扇羊肉,起居室有一个在冬天能够加热的炕,炕上现在正用小火熬着冒热气的茶壶,我们就在炕上坐了下来。屋墙上装饰着几幅风景画,我们特别欣赏一幅中国水墨的骏马图,那马的头转向一个非常危险的角度,两条腿夸张地高高举在空中。屋子里的装饰表明,再贫穷、没有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也有追求舒适生活的愿望。

当徐教授问他的同胞在沙漠中年复一年的生活是否感觉凄苦、孤独时,后者达观地笑着说:“不管怎样我总得挣钱养活自己。”他计算后说,去王爷府(他直接称为衙门)需7天行程。

当天晚上夜深时,吉布什带来了拉尔森的4匹疲惫不堪的骆驼。次日早晨我们继续前进,他则要与哈斯伦德和我的骆队中蒙古人的“小队长”巴图留在后面。哈斯伦德受命卖掉留在后面的9匹骆驼,价钱任由他定,否则它们会成为旅队的负担。诺林的纵队恐怕也累了,没有能力带走它们。

今天的路在山间通往西北。“山茶花夫人”身体虽然很好,但脚却磨烂了,因此它需要休息。替代它的新坐骑脚很好,但脾气倔犟,不让它和伙伴在一起就闹别扭。

在乌兰托洛果依附近的营地,哈斯伦德和巴图带着4匹漂亮的新骆驼赶上了我们,这个地区的名字的意思是“红火”。新骆驼是他们用28.5块定金换来的,因为我们的4匹骆驼已不能役使了,这样,拉尔森的5匹骆驼就暂时留在后面由吉布什和旅队的一名汉人看养。

旅队宿营的泉水周围都是血红色的山脉。太阳如熔化的金子一样下落,轻薄的云层边缘光芒四射,光线消失之后,地平线闪耀着红光,如同草原燃烧产生的反射光。在这种奇异的红光的映照中,骆驼开始饮水,个个如红色的陶像。很快,暮色四合,亮丽的色彩渐渐消失。

在距乌兰托洛果依附近的宿营地不远的地方旅队偶然发现了3辆汽车的车印——在这个沙漠地带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发现。后来我们从拉尔森处得知,他和他的前锋队伍与那些车辆同时到达乌兰托洛果依,他甚至知道其中的一位司机来自乌尔加。因为他们正是从那个地方来的,要前往宁夏接回15名俄国教官——他们在冯玉祥的军队中服役,现在准备回家。我们的人与俄国人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他们邀请里艾伯润兹带着摄影机旅行了一阵子。这样,里艾伯润兹就坐着汽车跑了50公里,并有机会拍摄下了深陷于沙子中的汽车和人用铲子开道的情景。

9月7日的路线通过一个谷地,实际上是夹在两座陡直的小山之间的雨水沟。在这里又可以不时看到高大的野榆树,旅队正好从一棵榆树下走过,立刻就能听到风吹树冠的沙沙响声,其茂盛的树叶形成了巨大的罩篷,站在下面,凉爽宜人,令人振奋。风吹树叶的声音就像汹涌澎湃的瀑布,这是来自遥远土地的问候。但这一刻很快就过去了,旅队继续在烤人的太阳下行进。

旅队离开谷地,转向左面进入一条边沟后通向一个山口。山口的入口处有一条峡谷——一条真正的死亡之谷。旅队由此进入一片平原,我们看见一处地方躺着10具骆驼的骸骨。

旅队日复一日地向西走,没有植被,没有水,没有生命,仅仅有一次我们看见一条蜥蜴跑过。我们安营于沙拉霍鲁斯泉附近,它的意思是“黄芦苇”。如果不是一堆石头做“泉眼”的标志,我们很难找到它。这堆石头的顶部是一个骆驼的头骨,其张开的嘴里还放着石头,看上去很凶恶。这是一个象征性的警告,表明在这个入口之内是没有希望的鬼乡——人肯定会通过,但骆驼注定要死。

今天的最高温度是30.8摄氏度,昨天为25.3摄氏度,前天是24.8摄氏度。过去两晚的最低温度分别是零上5.5摄氏度和9.5摄氏度。由于强烈的日照影响,白天非常热。大家盼着夜晚赶快到来——如果提前两个月出发我们怎么能受得了?夜晚格外凉爽,但月光清冷。周遭一片死寂,人们可以听到骆驼缓慢的呼吸声和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第二天云层很厚,南风格外强烈。旅队沿着左面的一列小山行进,尔后跨过一道山口,其山神受到了两个敖包的抚慰。接着又出现了沙丘,沙子直向眼睛吹来。冬天的浮雪使这条路无法通行,路边不时可见一处处的石堆——不知道是为旅行者指路的还是祭奠山神的。路边出现了一只死骆驼,那是拉尔森纵队的不幸者。它倒在途中,死相如常,四条腿伸出,脖子扭向后面的驼峰。看上去它刚死不久,尸体仍然完好,3只硕大的秃鹫一直在旁边盯着它。等秃鹫们“做完工作”后,它惨白的骸骨将会暴露在太阳光下。我的骆驼害怕了,悲伤地看着牺牲者,那曾是它的一个朋友和旅伴啊!

一座黑色山脉上又有两个敖包。从远处看去它们就像帐篷一样大,浑浊的空气将它们的比例变得难以判断。9月10日我与门托再次走在前面,天空云彩密布,天气不是很热。我们走过一条峡谷,两边黑色的山脉上覆盖着沙子,不时出现用干木头建成的敖包,状如一排扬起的手臂。这里只能看到沙丘、小山以及5米高的红柳。同时,我们不得不跨越一道横卧在谷地中的沙丘墙,在沙丘的另一边我的骆驼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在地,不过我倒没有摔下来。景色不断变化,和大草原上千篇一律的景观一点也不一样。山的右面有一道缺口,里面堵着巨大的沙丘。许多地段都是不毛之地。其他地方则因美丽的红柳而有些生机。旅队离开右边的沙拉霍鲁斯泉,向前进入一条涨满咸水的河道。

在一块散发着墓地气味的土地上,学识渊博而勤勉的黄文弼四处寻找旧石器时代的遗物,他在前面的旅程中已经收获了许多。他告诉我们走哪个方向可以到达附近拉尔森的营地。当然,我们首先必须穿越迷宫般的沙丘和烦人的沙地,沙丘之间的凹地中常常长着茂盛的芦苇。

我们前锋的帐篷现在已清晰可见,一顶白色帐篷和几顶蓝色帐篷如画般出现在黄沙之中,我们走近时,拉尔森和霍德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帽子来迎接。他们看到我出现在沙丘中间时非常惊讶——因为没有料到我们会这么快。他们领着我驰入营地,沃尔兹、里艾伯润兹、傣特曼、穆伦温格、玛斯考尔以及仆人们都欢天喜地地和我们打招呼。

晚饭是在里艾伯润兹的帐篷吃的,人们问着没完没了的问题。自8月22日以来大家就没有见过面,而今天已是9月10日了。拉尔森走着和我们一样的路线,由于疲劳的骆驼的拖累,他在善德庙和35号营地之间休息了5天,我们一天也没耽搁。他于昨天中午12点到达这里,打算在晚上继续前进。但到晚上时,一个中国人打出了一口井,井中水量大,水质好,于是他就待了下来。尤其吸引他的是,附近的芦苇为骆驼提供了丰富的食物。

拉尔森不得不将11只骆驼丢在后面,但他又花240块钱买了4只新驼。现在15只骆驼已退出了前锋纵队,由马特带着在后面缓慢行进。但它们还得带着行李。拉尔森还需要一名赶驼手,由于我们的人手多,就把一个老一点的汉人转给了他,蒙古人称那人为敖包公。我们是在善德庙招募到他的,他平常徒步赶着一串负载驼,在营地他则充当帮手。他总是早晨第一个起床的人,到凌晨3点时他就已收集柴火在厨房生起了火。他干得很好,在寺庙时我们给他花18块钱买了一件皮衣和其他衣服。

此外还有其他许多变动,自离开善德庙以来,霍德、傣特曼和冯·考尔组成的“气球队”就一直跟着拉尔森的纵队。然而,他们发现与前锋队伍一起前进不太切合实际。前锋队伍一般在早上4点30分就出发了,而每天的气球试验是在7点天已大亮时进行,因此每天拉尔森走后他们还要等几个小时。由于这个原因,他们要求再次加入我的纵队,我当然同意,黄文弼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因为他要在35号营地附近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这样,拉尔森失去了8个人,他们的队伍更轻装了。

我原来的坐骑也被拉尔森接收了,新来者高大俊美,买自百灵庙,我在晚间试乘了一次,觉得它行走姿态非常可人。

直到晚上10点,我们纵队的前锋骑手才追上我们,不久后都陆续驰入营地。这真是一幅壮观的景象,在圆圆的月亮泼洒的柔美光线中,骆驼群平静而庄严地走过我的帐篷,在沙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新帐篷迅速在露天驻地搭了起来,这样,晚间的宿营地又和以前一般大了。

不能不承认,像军队那样开进反而不好,因为各个纵队会互相阻碍,难以顺畅前进。将给养纵队摆在最前面,其他工作纵队随后开进是比较明智的,因此我决定,次日早晨拉尔森先去奥胡林—乌苏,然后不必等我们就可以继续其穿越沙地的额济纳河之行,额济纳河注入嘎顺淖尔和苏泊淖尔两湖。我自己打算在35号营地待一天,让骆驼得到休息。为了能够确定所在的经度,我们还决定把无线电天线塔竖起来,胡莫博士还想要调查沙漠中的植物状况。

我们已连续不停地走了13天,的确也需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