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经由苏泊淖尔到嘎顺淖尔

10月21日早晨,河水水位再次下降,自我们到达以后,河水的水位已降低了5厘米,晚上的气温已降至零下0.5摄氏度,但早上天气晴朗,天空呈现出青绿色,大草原上则是一派黄色。靠河岸最边缘的我的帐篷前,瑞典国旗迎风飘扬。

拉尔森叫醒了我,说土尔扈特人已经来了,正在帐篷中与他聊天呢。来人当然不是老王爷,而是他的长子,我们与老王爷的交往似乎已经结束了。我很快穿戴就绪,尊贵的客人随即被请了进来,他转交给我一条深蓝色的带子和他父亲的红色名帖,后者的名号读作昆旺达失。他的辖区叫额济纳。在他名字的右边还写着:土尔扈特长老。我们的客人,额济纳的真正主人,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有一张非同寻常的善良动人的面庞。他诚恳、有礼、殷勤,很显然他被我们信中的诚意所感动。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我派人请来了徐教授,他也收到了一条蓝色的带子和红色请帖。我们喝茶、交谈、互致问候。客人说,如果我们觉得必要的话,他欢迎我们去看望老王爷,但他现在病了,只有最亲近的人和几名仆人才可以见到他。我回答说我们一点也不想打扰王爷陛下,只是希望将我们最尊敬的问候予以转达。

客人还带来了昨天的那封信,请求我们再给他翻译一遍,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昨天他的秘书对我们的承诺,指出我们的自由不会受限制,气象站想建立多久都可以。

他询问我们需要他提供哪些帮助,我回答说如果他能雇一辆牛车将我们的船从苏泊淖尔拉到嘎顺淖尔,然后进入那片迷人的树林的话我们将感激不尽,因为里艾伯润兹要在那里摄影。他欣然同意:“当然可以,请告诉我牛车在什么地方恭候,您不需花一分钱。我感到非常荣幸,尽力帮助您是本人的职责。”

最后我坚定地表示,如果我们留在这里过冬的骆驼对牧场造成了损坏,旅队一定要予以补偿。我还问他能否允许我送他一件来自欧洲的礼品,如果愿意的话,我将把礼品交由气象站站长转送他。他立即回答说他非常喜欢上等的高倍望远镜,那当然不成问题。而且,正如我所言,如果他对气象站和站里的工作人员态度友好的话,他还可以得到其他礼品。

友善的客人直到早上10点才离开。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在草原上,哈斯伦德和我就迫不及待地撑船离岸进入水中。在河的左岸生长着孤零零的红柳,右岸则是一块草地——它不久前还浸没在水中。大约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冬都尔古尔分叉的地方。左边支流的河水渗入沼泽,我们早已被忠告对之不可大意;右边支流的河道变得又窄又弯。拉尔森沿着右岸走在前面,以便当船接近那个听说过的瀑布时好提前给我们招呼一声。这里的芦苇长得又高又密,他很快就消失在其中了。

没一会儿他挥舞着双臂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向我们喊道:“停下,停下!我能听到瀑布的声音,它肯定离得很近。”我们扔过去一条绳子让他把船拽过去,船在水中速度仍然相当快。我们登上陆地后对河道进行考察,发现河水以每秒4.5立方米的速度从一处小悬崖倾泻而下,形成了一个高达3米的瀑布,它使我立刻联想起了尼亚加拉瀑布。在瀑布的下面河水形成了一处泡沫翻滚的旋涡,两岸河床已被旋涡掏空,变成了一个深深的盆状的坑。旋涡之后,河水迅速流入一条深沟,其最初的宽度只有3米左右。河流两岸几乎没有坡度,高度有两米半左右,有的地方已被河水掏空,看上去似乎快要塌下来的样子。因此,在河岸的边缘行走要格外小心才是。

经过一番侦察后,我们返回泊船处,将不必要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拉尔森和哈斯伦德抓住绳子让船慢慢滑向瀑布,而我则用篙撑着船使之与水流的方向保持一致。船漂向瀑布的顶部,在那里突然一个筋斗跌入下面的旋涡里,水一下子灌了进去,好在它还浮在水面上。

拉尔森和哈斯伦德拽着绳子把船拖回岸边,哈斯伦德爬进去将船里面的水舀了出来。

我们继续漂流,河中的水刚够将船浮起,如果再少一点就会搁浅。河流如同在一条曲折的通道中穿行,船下行的速度很快,我们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越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小瀑布。岸上的拉尔森只有飞跑才能跟上我们。不管怎样,这是一次有趣而刺激的航行。

然而,河水很快就变大了。一条小溪从左面的岸上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两米高的瀑布。后面还有几条小溪,我计算了一下总共是7条,外加5条支流。这些小溪和支流的水清澈见底,它们都来自冬都尔古尔的左河道,在到达这里时它们已经过满是芦苇的沼泽地。河面逐渐变宽,很快就从12米扩大到20米,最后竟和我们的第一个营地一样宽了,河水深达1米左右。河岸再度变矮,约高出水面半米左右。我们能够看到河岸上正在放牧的马、牛和不远处的一顶蒙古包。但渐渐地,牧草变得越来越稀疏,草原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小山丘,上面生长着一些植物。到最后完全看不见任何绿色了,大地变得光秃秃,地面上覆盖着干裂的泥土。

3个小时后我们在一个新的地点安营扎寨。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附近的苏泊淖尔,它好似一面青绿色的大盆子镶嵌在黄灰色的沙漠之中。

调整了几次方位后,我们继续前行——我们必须要漂完余下的一段路程。很快,河流就分成几条小的三角洲支流,这些支流又分成许多更细小的支流,众多的水流在泥滩和拥塞的浮木之间奔涌不息。我们循着表面看上去合适的航道前行,但还是经常搁浅。小三角洲前面是一个泥滩形成的沙洲,那里的水只有5厘米深,任凭我们如何推掀,船就是过不去。哈斯伦德在探测河道时突然陷入软乎乎的淤泥之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中挣扎出来。在这里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船篙插入1.1米深的河床淤泥之中。

终于,所有的陆地都被抛在了身后,湖水在我们面前展开了万顷碧波。然而,距清澈的蓝色湖水尚有一段距离,离湖岸几百米远的地方的湖水仍浑浊如豆汤,如果我们说从这里能进入湖区,那是自欺欺人。

我们把船泊好,然后走向面北处,拉尔森、里艾伯润兹和门托正在岸上挖一条沟渠,沿着这条沟渠就可以把船驶入深水处,他们用了许多红柳枝为沟渠作标志。

太阳已经西斜,我四处转悠并遥望隐约可见的湖岸线和隐没在北方的群山。

不一会,我们就漫游着回了“家”,坐在篝火旁聊天,上床时我已经知道10月22日将是一个难忘的日子。

清晨时分,两声枪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那是拉尔森射杀了3只正在飞翔的草原野禽。我踱出帐篷,晴空万里,风平浪静——新的一天到来了。我发现只有我的中国仆人明在,其他人都去了泊船处,正在将船用人力扛到昨天挖好的沟渠那儿。里艾伯润兹拍摄了整个过程。我赶到时,船已系在一根离岸不远的木桩上。为了测量水的深度,哈斯伦德独自向外划了几百米远,他测得的水深为55厘米,看到船行无碍他便调转船头。

整个东南部的湖水全都又脏又黄,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海鸟在此漫步和流连,清澈的蓝色湖水距哈斯伦德调转船头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他尽量将船靠近岸边。

我们携带的装备非常简单,在一个独木舟中放着一只饼干箱,它里面装着真正的瑞典饼干和两块巧克力蛋糕。那些瑞典饼干是我们的厨子跟瑞典传教士学来的手艺。另外一只独木舟中放着一只相似的箱子,里面装有香烟、绷带、药盒,还有一小瓶白兰地,除此以外还有我的热水茶壶,就这么多东西了。湖看上去很小,我们应该能在几个小时内就征服它,然后就划向西北岸。我已命令拉尔森在那里安营,其地点紧靠博洛敖包的南面。夜幕降临时他会点一堆火为我们指引方向,以免我们天黑时还找不到他。

哈斯伦德身上只穿着一件步枪兵衬衣、一件毛背心和一条游泳裤,既没有穿鞋也没穿袜子。我只穿着平常的游泳衣,没带外衣。为了防止地图和别的东西掉入水中,我在绘图桌上放了一张叠起来的毡子。最后,船上还有我的拐杖和一根驼鞍横木,以便有风时可以之充做桅杆。

所有这些准备都要花时间,当我们向徐教授、拉尔森、里艾伯润兹和蒙古人挥手作别进入湖上时已快中午12点了。此时空中的温度为15.2摄氏度,水温为9.3摄氏度。我和哈斯伦德驾船驶入湖中——这一幕在里艾伯润兹拍摄的录像中非常漂亮。

在33厘米深的湖水里船再也没有搁浅,哈斯伦德开始大胆地挥桨了。俄而,一阵轻风起自湖面,我们赶紧停下来支起了临时桅杆。除了我的皮马甲以外,手头没有别的东西可充船帆。我们把马甲在拐杖上展开,左右支索将其固定。这张奇特的帆很快便鼓足了风,伴随着船桨的挥动和转向,船帆嗖嗖地趁风推船行进。

我们来到了湖水的蓝色区域,这里已看不到河流带来的泥水。此时开阔的湖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呼号声,那是风掀起巨浪的咆哮声。水的运动速度在加快,湖浪也越来越猛。很快,独木舟的边缘就受到了冲击,哗啦哗啦的灌水声令人不安地一次次传来——湖中的危险增多了。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罗布泊和塔里木湖泊中的冒险航行,我知道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独木舟是由滚圆的树干掏空制成的,其边缘向内弯曲,这非但不能挡住湖浪,反而使水更容易灌进来。

哈斯伦德用力划着,风很猛,桅杆支索绷得像弓弦一样。博洛敖包很快就出现在西北方向。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湖中心的开阔区域,但南岸仍然要比北岸距离我们近。这里的湖水清澈幽深,所能见到的只是一群群不受惊扰的海鸟在自由地觅食,鸳鸯成对嬉戏,灰白色的海鸥声息可闻,天鹅在飞翔,还有一种陌生的红嘴黑鸟,很可能是一种潜水鸟。这些鸟类都是成群结队地生活在一起,在浅水处它们的数量更大。我们的周围都是鸟儿飞翔的声音,它们落下时将湖水溅得老高。我们任何时候接近正在凫水的鸟,它们都忽啦啦拍翅而起。只是这里见不到野鹅的踪影,它们似乎对苏泊淖尔提供的食物不感兴趣。

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走一段距离我就要测量一次水深。苏泊淖尔很浅,其平坦的底部犹如一块薄薄的玻璃。我的测杆总长度仅有2.53米,其上标有米和厘米两种长度单位,但它在湖中基本够用,只有在湖中心的几个点测杆不够长,于是我就只好使用一个小铅锤测深。测得的最深的深度只有2.9米。

我也经常测量船的行进速度、空气和水温,并将所得数据记录下来。同时,我还手不离望远镜——东南方出现了蒙古包和放牧的牲畜。南面有一群马站在水中。水的折射拉长了它们的腿,看上去就好像在湖上漂着一样,它们正在尽情地享用着湖水。湖水中有碱的苦味,人也可以喝,但胃实在受不了。

湖中的水几乎清澈见底,我的测杆顶端固定着一个白色小圆盘,在1.2米的深处都可以看到它。湖底很坚硬,在湖水由黄色浑浊的河泥水变成清蓝透亮的湖水区域,水的深度达到了1.35米。现在风虽然更大了,但我心中却很踏实,因为一旦出现翻船事故,我们还可以在此找到一个安全的湖底作落脚点。然而慢慢地水深却增加了,浪头还在继续跌入独木舟中,船下面的水深已达两米。这才让人兴奋呢!我将双脚放在水中,湖水将我的双脚冲得前后摇摆。可当我低头看时大吃一惊——独木舟三分之一的空间已灌满了湖水。这种不必要的“压舱物”使两只独木舟更为沉重,同时也使浪头更容易地灌进来。

我抓起一把长柄勺子尽力往外舀水,哈斯伦德则努力用船桨挡开不断涌来的浪头以减小它们的冲击力。有时候我们的努力似乎是徒劳的,我怀疑自己舀水的速度能否赶上水灌进来的速度。而与此同时,我也没有停止测位、量深和其他的观测活动。如果风再大一级的话,湖水就把我们征服了,那时船中会灌满水,最好的情况是它还能浮起来。如果那样的话,我们面临的问题便是,在四肢麻木以前我们抓着船舷能在冰冷的湖水中坚持多久。

但一切都过去了,湖水越来越浅。这样,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我们就可以步行上岸。现在唯一的困难是我们不晓得离湖岸还有多远。从此向东,湖岸十分平坦,湖显得很大。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改变航向向正东驶去,这样就能借风力更好地登陆。

湖的东南岸有许多长满植物的丘陵和绿色的小山,远远看见的黑色地带只能是红柳或杨树。从所能看到的情况判断,北岸一片荒芜,离北岸不远处延伸着一带陡直的黄色黏土台地,这说明那里曾是湖水淹没过的地方。向西望去,苏泊淖尔似乎没有尽头。

现在湖水变得越来越浅了,湖底的平缓波纹清晰可见。下午4点15分时我们在东岸搁浅,从这里还要走70米才能到达陆地,哈斯伦德再次将我背了过去,然后他还得回去取我们的给养和其他东西。

我同时去寻找合适的宿营地点,在陆地转了10分钟后我终于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我接着开始收集柴火,在狂风中点火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们只能委屈自己度过一个糟糕的夜晚了。要在黑暗、寒冷和潮湿中捱过11个小时真令人难受,我们穿得很少,况且,我们两人都已湿透。没有热饭,我也找不到更多的柴火。突然有声音从北面传来,接着我就看见班彻骑着骆驼向火堆走来。他带来了两个睡袋、两块毯子和我的细羊绒靴,那是拉尔森1923年在张家口给我做的,还有哈斯伦德的衣服,以及一大箱腌制的鲱鱼。

我们终于得救了,现在我们既不担心受冻也不用节约柴火了。班彻告诉我们,由于下午过后仍然看不见我们的踪影,拉尔森就派他前来寻找我们。徐教授一直担心地坐卧不宁,生怕我们在露天过夜时没有帐篷,没有睡袋,没有热饭。

傍晚8点钟,我们3人共进晚餐,在热水壶中的茶喝完以后,我们就只能以湖水解渴了,此时那一小瓶白兰地也派上了用场。

“白兰地与碱水——哪样好喝?”哈斯伦德问。

我们聊天、开玩笑、抽烟,火堆噼啪作响,滋滋地燃烧着,时间过得飞快。

把最后一块柴火扔进火里后,我脱衣服钻进了睡袋,丹麦人和蒙古人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在火堆的另一边,哈斯伦德也钻进了睡袋,班彻睡在骆驼旁边,以防它受到狼的伤害。

火灭了,黑夜笼罩着营地。我久久没有入睡,睁着眼睛看着星光闪烁的苍穹,倾听着黑夜中传来的各种神秘声音。

在露天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后,醒来时新的篝火已开始燃烧起来了。一用完早餐我们就测定了方向,然后再次进入湖中,驾着船向拉尔森的营地划去,今天哈斯伦德要一直充当划船手。博洛敖包就像一座塔似的矗立在西北方向,天气晴朗而温暖,太阳如同夏天似的炙烤着我们的后背。

刚过两点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穿越湖泊用了不到3个小时,因此,这第二条测深线路要比第一条短得多,这次测得的最深的深度为4.12米。

拉尔森、里艾伯润兹和几个蒙古人正在已经建好的登陆点翘首等待我们,他们兴奋地大声欢呼——显然为我们没有出事而高兴。蒙古人对湖泊、河流和船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嫌恶,他们认为我走水路简直无法理解。徐教授和李一大早就绕湖徒步旅行去了,由于相距太远,我们未能在船上看到他们。

牛车按时来到,赶车人是一个干瘪而友善的土尔扈特人,与他同来的还有5条黑狗。由于地势不平,沙地松软,这位老人不能从这里直线向西到达奥博恩古尔,而只好选择距西南方向几公里的一处地点出发。用餐之后我们便赶往那里,哈斯伦德和我走水路,旅队和牛车则循着湖岸的泻湖前进。

天黑下来以后,我们从营地能看到徐教授和李在河口点的营火。我们派徐教授的仆人王和马特带着骆驼过去帮他们过河,然后再将他们接到我们这里来。

在苏泊淖尔湖上度过了难忘的两天——在亚洲又征服了一个新湖泊,我可以心满意足地睡一觉了。我承认,人们早就知道这个湖泊了,但我敢肯定以前还没有人在湖中乘船行过。

次日早晨起床时,老土尔扈特已经赶着牛车拉着船上路了,我们只需跟着他的车辙印走就行了。我们先是顺着湖岸走了一会儿,穿越了几处不久前还被水淹没的地方,经过一片死红柳后到达一处干硬的荒凉高地,在那里的西南方向出现了土尔扈特王爷的府第。从高地上走下来以后,我们穿越了一片片红柳丛,还遇到了一个很大的敖包。

大约走了10公里以后,旅队到达了处在一个急转弯处的奥博恩古尔,那里的台地山脊沿着河岸向河面上空伸出6.2米,沙质坡地呈斜角直插入河中。我们将船沿斜坡滑入水中,然后顺流漂下——嘎顺淖尔已经不远了。

但我们在今明两天都没有走远,此时我只能满足于站在陆地上向湖的方向投去一瞥。10月26日旅队转向东南岸附近的一座绿色小山,站在山顶,嘎顺淖尔闪闪发光的水面一览无余,它看上去比苏泊淖尔大多了。等我画了一张湖和北面远处山脉的草图后,大家返回营地,拆掉帐篷,开始了返回大本营的征程——在那里我们的新旅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