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冬腊月

午夜时分,风暴的吼叫声将人吵醒,清早我正在穿衣服时听到有人喊:“好一场暴风雪啊!”接着就听到了穆伦温格的一声喝彩,他随身带着雪鞋——真有先见之明。外面,一小堆一小堆的雪在骆驼走过的地方堆起来,凹地被填平了,小山后面和草原浸蚀山脊的后面都堆满了皑皑白雪,细密的白色结晶在暴风的裹挟下从西北方向飘过来,东方天际的一片片红中带黄的色彩说明太阳已出来了,但其他地方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在西北方,黑乎乎的不规则云彩犹如撕成碎片的旗帜。天空一派忧郁阴沉,给人一种不祥之感,好像难以穿透的苍穹一下子覆盖在广阔的沙漠之上。

西伯利亚的寒流突然就来临了,前一晚的温度降至零下5.1摄氏度。现在,暴风天气中出现了奇特的事情,那便是气温下降了,下午4点30分过后气温已降至零下7摄氏度。这是气温在白天里第一次没有达到零度以上。空气压力在过去的48小时内几乎降低了26毫米,从656毫米降至630.5毫米,尽管一直以来所处的高度没变。天亮以后风暴就平息了。11月20日是个星期天,早上一开始天空就变得平静蔚蓝。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在西南方向,查干—博戈多的主峰清晰可见。一只骆驼不得不被留在58号营地,它不愿进食,怎么也站不起来了。我们顺着一条谷地向西北前进,谷地的部分地段横着两座沙山,上面长满了红柳丛,走出谷地又是开阔的荒原。风景美丽如画,狭窄的山谷在陡直的几乎要倒下来的山脉之间蜿蜒穿行。

11月21日更为孤独、单调和荒凉,但那一天无风,太阳重新将温暖的光线洒了下来,因此骑行变成了一种乐趣,而不像在暴风雪中那样是一种折磨。第二天下午又下了一场雪。

11月23日一片平静,天气几乎已经变热了。平坦的大地伸向北方,几乎看不到尽头。放眼望去,远方的地平线清晰可见。如平常一样,考察队走得很慢。过去的5天我们刚刚走了100公里,现在的地方距额济纳河256公里,距哈密480公里。

今天是11月24日,距圣诞前夜还有一个月。我们将会在何处度过节日呢?大家都乐观地期望圣诞节时所有的纵队都已会集在哈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骆驼身上了,如果它们能坚持下去,我们就能按时到达,但它们之中的许多已筋疲力尽、羸弱不堪了。

自离开莫鲁音—古尔后我们就再也没看见过人类。在额济纳河和我们同时出发的大商队在我们考察队前面很近的地方行进,有时我们发现他们留下的营火还未完全熄灭。但从东西两面来的旅队现在在哪里呢?人们说他们走的就是这条北方的沙漠路线,向导说这是条新路,顶多才有两年,霍德纵队走的南线已有6年之久了,可我们所处的地方则是死亡和静默之区,既没有人也没有动物。

在前方数公里处兀然出现了一处闪亮的黄色地带,我问门托那是什么,他说那绝对是牧草。谢天谢地!骆驼终于有东西可以吃了。不一会儿工夫我们就看到一片地上生长着小片杨树和在风中摇曳不定的牧草,还有一丛丛红柳。我们跨过了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河,河的源头是一处泉水,其下游的浮冰闪闪发亮,呈现出淡蓝色。骆驼已开始吃草了,看着它们大口吃草的样子真是一种享受,它们喝水时眼睛兴奋地直发亮。突然刮来一阵强烈的西风,但我们可以在厚厚的红柳丛后面躲避。必须在此休息几天,因为这个叫依克海—古尔的地方是莫鲁音—古尔之后的第一个绿洲。帐篷就支在曾经的鸦片田里,经过了沙漠的艰辛之后,这里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我们的猎人打到了几只瞪羚和各种野禽——又有鲜肉吃了。欧洲人的给养储备还很充足,可以一直坚持到哈密,但不知节约的蒙古人的面粉大约只能吃4天了。因此有必要先派一个人到前方去购买面粉,也许前面的大商队可以匀给我们一些面粉,否则就要去新疆边境的汉人小城大石头去买面粉——那里有一家商铺。于是,为了尽快补充给养,我委托穆伦温格带着骆驼手张、蒙古人班彻和辛吉,骑上4匹最好的骆驼,外加一匹运货骆驼,以强行军的速度向前赶路。他还必须购买一些豆子给那些瘦弱的牲畜补充营养。我只能从自己的钱箱拿出一部分钱与徐教授慷慨赠送给我的200块钱凑足400块给他。他们一办完事就要全速返回,争取尽早与我们会合。他们回来时可以视情况自行决定是购买还是雇用新的骆驼——我们甚至不能肯定在大石头能否买到必需的东西,所以就更别提能不能弄到骆驼了。总之,一切都要视情形而定。穆伦温格是一个可信赖的能人,他爽快地接受了这一艰巨的任务。况且,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话。从我们得知的那些不可靠的情况判断,他应该能在一个星期内到达大石头,而且,由于我们同时也向西方移动,这样,我们有希望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见到他。穆伦温格本人则确信他将会在12月8日满月升起时与我们重逢。

11月25日,穆伦温格一行人匆忙上路后,余下的人仍在依克海—古尔绿洲休息了几天。然而11月28日夜里气温已降至零下22.7摄氏度——我们再度上路了,前进方向指向西南。考察队的右侧有一个小山脊和3座平坦的穹形高地,查干—博戈多的蓝色金字塔形顶峰兀立于西南方向。我们碰到一块奇特的汉字铭文——拨开牧草表面的黑色碎石,新鲜的沃土层下出现了一块两米高的汉字铭文。徐教授将上面的文字翻译给我听:

“只要团结起来,神仙也会帮助我们。这条路虽不常走,但为了避开那些收费站,我们只有再走一次。”

我们一路上都能看到穆伦温格的脚印,他显然想给骆驼省一些力气。路旁的灌木丛上挂着一绺一绺的羊毛,这种景象我们已见怪不怪了。这是驮载着羊毛的骆驼在经过多刺的灌木丛时留下的,这表明羊毛是这些孤寂的商路上最为重要的商品之一。

我们在今天的行进中将两匹骆驼留在了后面,有一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营地。有多少骆驼能到达哈密?我们早已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考察队所走的路线非常荒凉,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在15处宿营地中只有一处让人满意。情况如果像今天这样继续下去,那我们的处境可就更艰难了。蒙古人已得到了豆子、猪油和一些面粉,这些东西我们都不需要。我们所有物资的储备仍很充足,当然啦,如果蒙古人和汉族仆人没东西吃了,我们会和他们共享一切。

第二天刮起了南风,查干—博戈多山又在东南方向出现了。我们仍向西南方向前进,路两边是黑色的山脉。接着进入一条宽40米的谷地,谷地变得越来越狭窄弯曲,逐渐转向西南方,最后再度开阔如盆地,周围都是低矮的深色山峰,有的地方寸草不生,有的地方则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一些牧草,到处都是大片积雪。我们在一条冲积沟中找到了一处泉水,水深有60厘米左右,上有淡水浮冰。更为重要的是,这里的牧草也相当好,于是大家决定在此扎营。

11月30日,一阵强烈的西风迫使我们收住了脚步。早晨,牧草上覆盖着一层白花花的霜,但太阳一出来霜就融化了。徐教授的帐篷中生着火,我与他在一起坐了一两个小时。大家饭后还要在我的帐篷中东拉西扯地聊上一通。由于蒙古人和狗需要吃肉,我们就宰了一匹不再需要的骆驼。月亮起晕了,显得异常美丽。周围的群山寂静而阴郁,骆驼们正在津津有味地反刍食物。

晚间的气温已降至零下24.7摄氏度。

12月1日,我们在山脉中通过了一条平坦的谷地,跨过了许多小小的冲沟。北方的山系更多了,其轮廓全都笼罩在更为浅淡的蓝色之中。南方只有一处低矮的山脊靠近我们。地面起伏不定,骆驼走得很累。有一匹骆驼已走不动了,我们只好把它留在后面。突然,前面出现了16只野驴,我们的猎手追了上去,但一无所获。穆伦温格在路的中间给我们留了一封信,还用一些小石头排了一个“two”,表示这是他与我们的第二次联络。纸条上的内容很短,只是告诉我们一切都好。

夜里开始下雪了,温度降至零下14.1摄氏度。12月2日早晨雪仍在下,雪花通过蒙古包的出烟口纷然而入,飘落在炉子上时发出噗噗的声响。我走出门外一看,发现雪足有两厘米厚。然而,太阳却明晃晃地升上天际,漂亮的小雪花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犹如珠宝店中的钻石。

我们继续向西南方向走,雪在骆驼的脚下嘎吱作响,使人不仅想起了家的温暖。

我们又遇上了一匹累垮的骆驼,它耷拉着眼睛跟着我们,也许对我们没有帮助它感到吃惊,它也许还相信我们不是走在最后面的人,接着跟上来的人将会收留它。一想到被遗弃的骆驼我就心疼,拉尔森和蒙古人都下不了狠心杀掉它们。每当我谈起这种事情时,他们总是说丢弃的骆驼吃草或休息之后可能会重新获得体力,即使这种机会不多,它们还有可能被某个旅队中跟上来的什么人救起。我不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当一只骆驼已无法站立的时候,它就气数将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希望这可怜的牲畜不要在地上躺的太久,在月光照亮白色的雪原之前愿死神赶快前来结束它的痛苦吧。

我们在雪地上建起了营地,营地的前面就是通往南面山脉的谷地的入口。蒙古人忘记了在上一个泉水处给6个水壶灌水,结果害得大家拿着勺子、盘子和铲子到处搜集雪,然后再在火上融化成水。我们的处境越艰难,徐教授的信心越强,心情越平静。在我们不得不忍受痛苦的情况下,他显示自己是能经得起考验的。

12月3日,我们进入营地前面的谷地,沿着斜坡向西南方行进。大家很快就发现了穆伦温格的第三封信,信上说他还没有赶上前面的汉人商队。接着我们又在一处泉水旁的树上发现了挂着的第四封信,写信的日期为11月27日,信中说他们已追上了汉人商队的后尾,获悉到大石头还需要整整5天时间,但从他们那里他既没有买到面粉也没有买到豆子。

68号营地建在一个条件恶劣的山谷的入口,我们的猎手在周围寻找猎物,虽然空手而归,但却不止一次地看到野羊或瞪羚踩出的新鲜足印。

12月4日的路线通过一个迷宫般的小山谷转向西北方,山脊不时挡住去路,然后通过另一边的谷地与另一条路相接。然而前方最终变得开阔了一些,可以看到远处镶嵌在山间的新绿洲,那里泉水较多,白杨、红柳和芦苇得到了水的滋养,我们的帐篷就搭建在一片沙沙作响的杨树林中。

这个美好的69号营地位于查干—布尔古逊附近,我们在此休息了两天。这里风景美丽迷人,四周环绕着暗色的山脉,有很多老杨树虬枝盘绕,叶落净尽,杨树的下面是茂盛的灌木和漂浮着蓝幽幽浮冰的泉水。北面的景观极为壮美,极目远眺,浅灰色的平地像无边的大海一样向远方伸展开来。

12月6日,前一晚的温度为零下21.4摄氏度,夜里2点30分时狗的叫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它们狂吠着向南面扑去,在它们的叫声停顿的瞬间,我听到远处传来了旅队的驼铃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来了一支旅队!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营地设在正南方的谷地里。在像这样的沙漠旅行中,商队的到来是我们与外部世界联系的重要途径,我们希望得到有关北京的消息,并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可出售的东西。

我们在早晨获悉那是一支有1200匹骆驼和90个人的商队,要打归化城前往巴里坤和古城,其中有两个分队前往哈密。这些生意人结伙搭伴,他们大约有50多种不同的营生,他们的货物都驮在租来的骆驼上,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货物是纺织品、茶、香烟以及各种食品。骆驼的主人共有7名,每人提供了大约200匹骆驼。他们当中只有3个人以前走过这条路,这几个骆驼主人是回回,都是穆罕默德的信徒,据说他们是比汉人更精明的商人。

在我们两个营地间立刻出现了红火的贸易场面,商队的几位成员来到我们营地,徐教授和胡莫博士也在早上访问了他们。匡和塞拉特在那儿成功地买到了80斤面粉,事实上那面粉只有50斤。他们本来打算将面粉留给自己用,但玛森巴希知悉此事后,立刻表示反对,他付了面粉钱,指出面粉应该平均分配给所有人。

我在后半天由徐教授陪同也去了一趟我们的邻居那里,我们在一个回回的帐篷中做客,他提供了许多有趣的消息。然后我们两人就在这个巨大的营地周围转悠,附近的景色真是美不胜收。

两天的休息给人和动物都带来了好处,黑德和里艾伯润兹又去狩猎了,他们回来时带着一只兔子、两只瞪羚和几只鹧鸪。当然,这些肉吃不了多久,于是一只筋疲力尽的骆驼又成了蒙古人的盘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