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蛮舞宴歌(25)

酒到半酣的时候,青阳王子端起一角酒,环顾四周说:“我还有件漂亮的东西要给大家欣赏。这是我这次到蛮舞原所得最好之物,就送给蛮舞诸位大人为礼,也作为我青阳和蛮舞结盟为友的信物。”

蛮舞王喜上眉梢,连忙离席叩谢。吕贵觥大手摆了摆,他身后的护卫向后退开,把营帐的门让了开来。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黑甲的将军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刀柄上,他的头转向了另一边。我已经知道他们要送什么东西出来了。

他们听到帐内传来四名青阳的斡勃勒抬着重物发出的微微呻吟声,他们端出来的,果然是那面巨大的金盘子。青阳王子的金帐前虽然端坐着两万人,却都寂然无语,连一声粗重的呼吸都没有。烛火在芯上跳动。

全身赤裸的蛮舞云萤就坐在那面金灿灿的盘子上。她盘腿而坐,肤如凝脂,肩膀的曲线犹如光滑的贝壳,乳房是两颗晶莹的水滴,长长的腿交叉着如月光下白色的树杈。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萦绕如水纹波动,像是一条河流围绕着我们,一条自由自在的河流。她依旧美丽如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唇上带着超然物外的微笑。她不会再为月光和带毒的花儿忧郁,也不会再为草原的夜凉如水而哀伤了。她端坐在青阳匠人手艺出众的金盘子上,脖子上一道细细的红痕使她远离俗世,只接受众人视线的膜拜。这种解脱让她脸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刺伤了我的眼睛,让它们红肿流泪。

我流着泪看见坐在远处角落里那位青年武士叫了一声,用手掩住自己的脸。他那一声惊醒了许多人,他们坐在地上,用屁股向后退去,桌子上的东西打翻了一地。黑甲将军轻轻吹了声口哨,青阳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把空地周围围住了,他们都把手放在自己的武器上,冷冰冰的眼珠看着场间。他们看着那个女人的目光和蛮舞人看自己的女儿是不同的。不知道他们的镇静是不是装出来的,

赤蛮半跪而起,手按刀柄,望向蛮舞的王。我了解赤蛮,只要给他一个眼色,他就会为了这个其他部族的人,和那些虎豹骑拼命的。

但蛮舞王丧魂落魄,瘫软在地,一个酒樽扣倒在他身上,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几次想把它挪开,都没能拿动它。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赤蛮对视过。虽然赤蛮在蛮舞部落的地位依旧低下,但那天以后,他看蛮舞王的目光是鄙夷和同情的,如同看一匹待宰的小马。

吕贵觥就这么打碎了蛮舞人最珍贵的花瓶,可他自然不必为此愧疚。虎豹骑在那片隐秘的沼泽地里找到了她,那个窝棚里还有其他男人停留过的痕迹。吕贵觥办了这事,并没有多停留一晚。在那天晚上的神奇宴会上,他蹬翻了横在他和蛮舞王之间的桌子,然后翻身上马。他的仆从和五百名虎豹骑随即跟着上马。他们的马早就备好了,他们绝尘而去,再不回顾。

9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好多天,让他们都害怕我是不是会瞎了,但大合萨用药如神,他的药大概连死人都能救活。他把豆蔻花的种子泡在水里,然后用那水在我的眼皮上轻轻揉搓,他用丁香花、海棠果、马尾巴和木炭混合起来的粉末烧起来,用细细的烟熏我的眼睛,如此三日三夜,于是我又能看见东西了,甚至比原来看得还要清晰。我看到薄雪再次降到蛮舞原上,墨弦河的冬季就这么悄然来临了。天地之间转眼又变成白苍苍的一片,留不下一个脚印。真是让人感到寂寞啊。

我从来都没有料到那个如此深地把自己的痕迹雕刻在瀛棘的历史里,雕刻在我的记忆中的人是如此轻快、不留痕迹地出现。

云罄和我依旧很好。她不记得我抽她的那一鞭子了。也许蛮舞王下了严令,没有人提青阳人的事,于是它们就被遗忘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一个夜晚的风很大,四野里仿佛有号角的声音,星星在黑色的云里浮动。大合萨突然在他的毛皮铺盖里睁开眼睛,他说:“有客人来了。”星斗仿佛自天上倾倒下来。所有的狼都在嚎叫。那一刻正是月牙湖刚开始结冰的时候,朦胧的雾在湖面上来来去去,仿佛云气漂浮在冰上。

在白天的时候,冰湖一望无边,有如一面湛蓝色的不停散发寒气的镜子扣在草原上。此时的寒冷还不足以将它彻底冻实,裂缝和薄冰覆盖的冰窟窿照例成了月牙湖布下的众多死亡陷阱。就连灵巧狡诈的冰狐也不敢从上面溜过。

但那一天夜里,却有一匹白马的蹄声在冰面上响起。哨兵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月光下跳着奇怪的舞蹈,它雍容大度地跳过那些冰窟窿和裂缝,似乎每一步踏出去都是算计好的。哨兵也傻了眼,就看着这一骑在这样的天气里,如履平地地穿过了月牙湖而来,进入我们的营帐。马蹄声惊醒了许多人,让他们在这样的寒夜里起身抛开帷幕朝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