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页 | 价值投资必读系列-张磊 & 舒泰峰 & 邱国鹭 & 卡萝尔·卢米斯 & 邓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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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陷阱9：线性思维
幸福且只幸福了1 000天的火鸡

一只火鸡被屠夫喂养了1 000天，屠夫非常精心，火鸡非常幸福，它认为自己的生活“平静如水”，未来前景一片光明。直到第1 001天感恩节的时候，它被屠夫杀掉并端上了餐桌，“屠夫爱火鸡”的幻想才宣告破产。

这是塔勒布在《反脆弱》一书中所讲的经典故事。每次看到这个故事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则新闻，说中国的某个养猪场主人发现一个秘密，给猪听音乐可以让猪变得温顺，长得壮实，而且这音乐也有讲究，如果放周杰伦的《双节棍》，猪会吓得四处躲藏，但是播放《渔舟唱晚》《在水一方》或者李健的《传奇》，效果就会很好。我们都知道猪的最后结局是什么，但是沉迷于美妙音乐的猪可能还以为生活会一直那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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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屠夫爱小猪”是西方“屠夫爱火鸡”故事的翻版，感到幸福的猪和火鸡犯了同样一个错误——线性思维。这种思维是指人以一种直线的、均匀的、不变的、单一的思维方式看待问题，把一切都看成是随着初始条件的给定而给定的。人类看到的第一只天鹅是白色的，第二只、第三只……也是白色的，于是便认为天下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但是这样的“眼见为实”并不可靠，正如塔勒布所总结的：“1 000天并不能证明你是正确的，但1天就能证明你是错误的。”¹或者哲学家卡尔·波普所指出的：“不管我们已经观察到多少只白天鹅，也不能证明这样的结论：所有天鹅都是白的。只要看见一只黑天鹅就可以驳倒它。”

“三根阳线改变信仰”

股票投资中有“三根阳线改变信仰”一说，这正是线性思维的典型表现。本来市场一直处于震荡之中，投资者普遍迷茫；但是由于特定事件或者其他因素的影响，股指连续涨了三天，于是人心振奋，纷纷追加仓位，牛市氛围因此而成。记得2015年上半年股市持续上涨的时候，股指不断创出新高，但是当时主流的声音不是提示风险，而是类似“站稳4 000，突破6 000，挑战10 000”这样的鼓动。后来我们都知道，当年的“疯牛”止于5 178点，采取线性思维迷信股指将不断上涨的，尤其是那些加杠杆投入股市的人，轻者“腰斩”，重者倾家荡产。

反过来“三根阴线改变信仰”也成立。同样是2015年，股指从6月15日最高点5 178点跌落，之后的60个交易日里有17天“千股跌停”，到8月26日跌到当年的最低点2 850点，两个多月时间里指数跌去了45%。在这个过程中，股民的雄心壮志随着每一次暴跌的发生而被快速消磨，代之而起的是越来越深重的绝望。“10 000点梦已成空，相反1 000点成为可能。”后面我们知道，1 000点并没有成为现实。线性思维放大了牛市中的疯狂，同样也放大了熊市中的绝望。

美国的投资者也同样容易犯线性思维的错误。1999年，美国正处于互联网狂热之中，当年美国出版了三本书，分别是《道指36 000点：在即将到来的股市上升中获利的新战略》《道指40 000点：在历史大牛市中获利的战略》《道指100 000点：现实还是幻想》。这三本书的观点是一致的，都认为如果利率保持低水平，公司盈利保持增长，道琼斯平均股价指数将上涨到超过以往任何时候的水平。²

1999年12月，在美国股市连续5年至少上涨20%之后，投资者预计未来12个月的股票收益率将达到18.4%。但到2003年3月，在经历了2000年、2001年和2002年的连续亏损后，投资者预计他们的股票在未来12个月里能上涨6.3%就不错了。投资者对历史数据的依赖导致他们对未来的预测完全错误：2000年，股市非但没有上涨18.4%，反而下跌了9%，令人震惊不已；在2003年3月之后的12个月里，美国股市的涨幅不是温和的6.3%，而是惊人的35.1%。³

线性思维是我们旧大脑的遗存

人类的大脑为什么如此线性呢？原因在于我们的大脑是在本地化和线性化的环境中进化的。本地化意味着我们的先祖所接触的几乎所有东西都位于步行不到一天的距离之内，线性化则意味着变化的速度特别慢。这在我们的神经上留下了印记，神经科学研究显示，某件事只要连续出现过两次，大脑就会预测它将出现第三次。中国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现在多用于警告他人不要犯三次同样的错误，其实也可以解释为一旦到了三次就会形成习惯或者趋势，所以必须进行遏止。

在瓦特发明蒸汽机之前，世界的确发展得极其缓慢。一个清朝人如果回到秦朝，生活上肯定不会遇到多少障碍，因为虽然两个朝代隔了一千多年，但在物质层面差距并不是很大。然而，如果让一个现代人回到秦朝生活，那恐怕就要笑话迭出了，不信可以看看电视剧《寻秦记》。斯坦福大学教授伊恩·莫里斯（Ian Morris）将公元前14000年以来人类摄取能量和使用能量的能力进行了量化，绘制成了社会发展指数曲线图（见图9-1）。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在公元1800年之前曲线都是以极其缓慢的幅度抬升的，但是公元1800年之后，“砰”的一声，曲线突然变陡，几乎与横轴垂直。由于工业革命，人类文明产生了指数级或者说爆炸式的增长。短短200多年的时间，世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⁴

图9-1　东西方社会发展指数曲线（公元前14000—公元2000年）

资料来源：《文明、现代化、价值投资与中国》。

我们的大脑结构显然没有跟上文明大爆炸的步伐，线性思维正是我们大脑落后于时代的遗存。

我们必须警惕这种遗存，不然的话可能会犯下重大的错误。在一个文明爆炸的时代，打败马车的不是马车，而是汽车；打败柯达的不是富士，也不是柯尼卡，而是数码相机；打败诺基亚的不是三星，也不是摩托罗拉，而是智能手机……马车、柯达、诺基亚都犯了线性思维的错误。

历史还在加速发展，2021年元旦，笔者读了一本充满未来感的书，书名叫《未来呼啸而来》⁽⁷⁾，全方位描绘了未来指数型技术的融合将给我们的商业模式与生活方式带来的巨大变化。许多图景像是科幻电影：

按照埃隆·马斯克的规划，巨型火箭“星际飞船”SpaceX将用于运送地面乘客，这艘飞船的速度是3万千米／时，比协和式飞机快了一个数量级。一旦计划实施，39分钟就可以从纽约到上海，29分钟从伦敦到迪拜，打个飞船从上海去纽约吃午饭可能变成现实。

随着无人驾驶技术的普及，令都市人头疼的通勤问题将被彻底解决。汽车将不仅是一种交通工具，而且是舒适的卧室、会议室、电影室等，“汽车即服务”。你将不会介意住得离公司更远一点，这样一来，郊区的房子将变得更有吸引力。甚至，垂直起降的飞行汽车也将成为现实。

你将生活于“身外化身”的世界。虚拟显示头盔会将你的“眼睛”和“耳朵”传送到另一个位置，同时一组触觉传感器也会把你的触觉转移过去。突然之间，你就进入了一个虚拟世界的化身当中。当你在现实世界中移动时，你的化身也在虚拟世界中移动。当你受邀发表演讲时，利用这种技术，你可以在自己家中的客厅里舒适地完成演讲，而不用去机场赶飞机……

这些场景不是科幻，它们将很快变为现实，其背后的驱动力是新技术的指数级融合发展。正处于飞速发展当中的9大指数型技术分别是：量子计算、人工智能、网络、机器人、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3D打印、区块链、材料科学与纳米技术、生物技术。

改变将是巨大的，两位作者引用创新大师理查德·福斯特（Richard Foster）的话说：“今天《财富》500强企业中至少有40%将会在10年内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我们现在尚未听说过的新贵。”⁵

如果我们不能摆脱看待历史的线性思维，那么我们很可能沦为那只幸福了1 000天也仅仅幸福了1 000天的火鸡。

破解之道9：周期思维
做投资，不妨建立一点摆钟意识

与线性思维相对应的破解之法是辩证思维。世界的发展本质上不是线性的，而是辩证的，这种辩证体现在经济生活里便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周期。

投资大师霍华德·马克斯曾经总结了许多种周期：经济周期、政府调节周期、企业盈利周期、风险态度周期、信贷周期、不良债权周期、房地产周期、市场周期等。

投资收益也存在周期，马克斯从1970年到2016年经历了47个完整的投资年度，算下来他的年平均收益率为10%。他曾经做过一个有意思的自我设问：这47年里有多少个年份股市的收益率处于“正常水平”加减2%，即处于8%～12%的合理区间之内？

马克斯自己预期这样的年份“不是很多”。但是经过计算，他自己大吃一惊，竟然只有3个年度，也就是说平均每16年里才有1年股市是正常的！

“股票市场表现符合正常水平绝对不是正常现象，所谓的常态其实是非常态。”马克斯因此得出精彩结论：“股票市场如此大幅度波动，根本不能用企业、行业经济这些基本面变化来解释。股票市场经常大幅度偏离正常收益水平，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投资人的心理和情绪像钟摆一样大幅摆动。”

基本面与心理的互动机制如下：有时候人们感觉良好，积极乐观，预期好事会发生，而且后来情况确实如此，此时，投资者就会变得贪婪，什么都不顾了，心里只想着赚大钱。贪婪让人争抢着去投资买入，结果大家纷纷开出更高的价格，从而导致市场上涨，资产升值。

但是反过来，有时候投资者感觉不好，预期就变成负面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恐惧主导了投资者的心理和情绪。投资者不再一心只想着赚钱了，而是开始担心会亏钱。这就导致投资者买进的数量减少，原来推动资产价格上涨的动力就会消失，市场涨不动了。后来投资者甚至开始卖出，从而导致资产价格下跌。处于恐慌状态时，投资者的情绪给市场带来了巨大的反向力量，让市场转为熊市。

马克斯根据这个规律总结出股票投资中著名的“钟摆理论”：证券市场的情绪波动类似于钟摆的运动。虽然弧线的中点最能说明钟摆的“平均”位置，但实际上钟摆停留在那里的时间非常短暂。相反，钟摆几乎始终朝着或者背离弧线的端点摆动。但是，摆动到达端点之后，钟摆必定会返回中点。事实上，正是朝向端点的运动本身为回摆提供了动力。⁶

可见，一切周期的背后都是人性的周期。正因为投资人的心理和情绪在恐惧和贪婪之间来回摆动，所以市场也在熊市和牛市之间来回波动，不是走到极端就是走向极端。

月亮意识与投资

中国人喜欢月亮，可能是因为月亮是最懂得辩证法的“智者”。《易经》说：“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意思是说，太阳到了正午就要偏西，月亮圆了就会开始亏蚀，天地之间盈虚的变化，是随着时势的变化而发生的，更何况是人呢？

月圆只是一个瞬间，月缺才是常态。但是反过来说，月缺又总会再圆。所以，古今同赏一明月的场景里，隐含着瞬间与永恒的辩证。月亮的变化就如太极图，太极图是一个圆，阴阳两极在其中互相依存、互相包含又互相转化，形成一种“不朽的循环”，生生不息，妙用无穷。

读懂了月亮，也就读懂了人生，读懂了投资。人生应当追求完美，就如欣赏月圆。但也应当懂得月圆则亏，物极必反。

有趣的是，西方文化中同样蕴含着高度类似的反论。耶稣的反论是：“失去生命者，获得生命。”爱默生则说：“终即始；黑夜之后必有黎明，大洋之下另有深渊。”成功的投资家都深谙这个道理。索罗斯说：“凡事总有盛极而衰的时候，大好之后便是大坏。”约翰·邓普顿有句流传更广的名言：“行情总在绝望中诞生，在半信半疑中成长，在憧憬中成熟，在希望中毁灭。”

著名经济学家李迅雷先生把牛市的上涨逻辑分为“三级推力”：今天（短期）利好、明天（中期）利好和后天（长期）利好。当市场开始炒作“后天利好”（如“黄金十年”）时，基本就见顶了；反之，当市场开始炒作“后天利空”（如“失去的十年”）时，基本也见底了。⁷这与霍华德·马克斯的周期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失败的投资者那里，马克斯说：“摆幅越接近最大时，人们越倾向于将之视为永恒状态。”⁸芒格曾犀利地指出：“所有人类对几何级数增长的过度追求，在一个有限的地球上，最终都以惨痛收场。”用大白话说，就是树不能长到天上去。这是常识，但在现实中，当牛市来临的时候，很多人却会觉得可以一直涨，3 000点看5 000点，5 000点看10 000点，总觉得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不一样”恰恰是金融史上最昂贵的教训之一。这就像某些人看到十五的月亮，就相信月亮永远会是圆的一样，遗憾就是这么酿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