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做人类做不到的事

詹姆斯·西蒙斯从未放慢过前进的步伐。

这是1990年的秋天,西蒙斯正端坐在他位于曼哈顿市中心一座摩天大楼33层的办公室里,紧盯着电脑屏幕上不停刷新的全球金融市场动态。他的朋友们都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还在坚持。当时已然52岁的西蒙斯已经度过了大半个可谓丰满的人生,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取得了旁人难以企及的成就。然而,他依然如故,尽心管理着基金,心随市场的每一个起伏而跳动。

西蒙斯身高约1.78米,略有一点儿驼背,一头稀薄的灰发使他看起来稍为显老。他的眼睛周围布满皱纹,这也许是他的烟瘾所致,但他压根儿不想戒掉自己的烟瘾。西蒙斯拥有棱角分明、粗犷坚毅的面容,眼中时常闪烁着狡黠的目光,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已故演员汉弗莱·博加特(2)。西蒙斯整洁的办公桌上有一只巨型烟灰缸,时刻准备着迎接下一坨烟灰。墙上挂着一幅略显恐怖的画作——一只猞猁正在尽情地享用一只兔子。几张沙发椅旁边的咖啡桌上,放着一份佶屈聱牙的数学论文,提醒着到访者西蒙斯早期辉煌的学术生涯,然而相关学术研究早已被西蒙斯抛诸脑后,留待同侪们继续去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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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西蒙斯已经为寻找成功的投资模型花费了12年时间。早先,他也和别人一样,依靠天性和直觉进行投资交易,但市场的波动常常让他愁到胃痛。他一度沮丧至极,甚至让同事怀疑他有自杀倾向。西蒙斯曾经雇用两位顶尖的数学家和他一起从事投资事宜,但是这种合作在亏损和相互指责中分崩离析了。就在此前的一年,也就是1989年,由于业绩非常糟糕,西蒙斯曾经不得不停止相关投资活动。许多人认为他也许会终止他的整个投资生涯。

现在,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离开了两任不合拍的合作伙伴之后,西蒙斯决定拥抱一种激进的投资风格。他与一位博弈论专家埃尔文·伯勒坎普一起开发了一个计算机模型,可以用来处理海量的市场数据,并从中挑选出最优的交易机会。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具有科学性和系统性的方法,可以用来去除交易流程中的情感因素。“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数据,那么我们是能够做出预测的。”西蒙斯如是说。

西蒙斯的密友们都知道是什么在驱策着他。西蒙斯23岁就获得了博士学位,然后成了一位为人称道的密码学家、一位远近闻名的数学家和一位极具开创性的大学管理者。他需要新的挑战和更大的舞台。西蒙斯曾经和一位朋友提起过,如果能够破译股市密码继而征服投资世界“将会是了不起的成就”。他想用数学征服市场,如果成功,他非但能够赚到巨额的财富,甚至可能影响到华尔街以外的世界。有人认为这才是西蒙斯真正的目标所在。

投资领域和数学领域一样,你往往很难在中年取得突破。然而,西蒙斯确信他即将取得某种历史性突破。夹着梅丽特牌香烟,西蒙斯又一次拨通了伯勒坎普的电话。“你在留意黄金价格吗?”西蒙斯操着波士顿口音,用他那沙哑的嗓音问道。“是的,我在留意着黄金价格,”伯勒坎普答道,“但是我们并不需要调整我们的交易系统。”西蒙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像往常一样礼貌地挂上电话。然而伯勒坎普却对西蒙斯的盘问日益感到困扰。

瘦削的伯勒坎普不苟言笑,一对蓝色的眼睛隐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边。他的办公室在美国西岸非常靠近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地方,他依然进行着正常的教学工作。当伯勒坎普和伯克利分校商学院的研究生们讨论交易的时候,研究生们经常嘲笑伯勒坎普和西蒙斯所采用的交易方法,将之戏称为“江湖骗术”。“行了吧,计算机怎么可能与人类的判断力一较高下?”一位研究生说道。“我们想做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伯勒坎普回答道。私下里,伯勒坎普其实也明白为什么他们的方法被讥为“现代炼金术”,因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理解他们的模型为何会对某些交易类型“情有独钟”。

西蒙斯的交易思想不仅在校园不受欢迎,在其他领域也鲜为人知。此时,乔治·索罗斯、彼得·林奇、比尔·格罗斯(3)等一批大佬开始崭露头角,他们凭借智力、直觉以及传统的经济指标和技术分析,在国际金融市场上获取了巨大的收益。相形之下,西蒙斯并不懂得如何管理现金流,如何评估新产品,抑或如何预测利率走势。他所做的仅仅是挖掘海量的价格数据。这种交易方法包含了数据清洗、信号机制和回溯测试等要素,当时的华尔街对此毫无概念,甚至都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字来概括这种方法。1990年的时候,网络浏览器还没有发明出来,连用电子邮件的人都非常少,人们对算法的概念仅仅停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帮助艾伦·图灵(4)破译纳粹密码的机器上。“这些算法有朝一日会引导甚至管理千百万人的日常生活”,或者“一帮数学教授能利用这些算法碾压那些经验丰富的知名投资者”,这类想法对人们来说不是遥不可及就是荒诞至极。

然而,西蒙斯天性乐观,并且有种莫名的自信,他已经嗅到计算机交易系统胜利的味道了。另外,西蒙斯实际上没有多少退路,他一度做得还不错的风险投资已经偃旗息鼓,他也肯定不想再回去教书了。

“我们再加把劲儿吧!”西蒙斯又急急忙忙地给伯勒坎普打了一个电话,“我觉得我们明年能取得超过80%的收益率。”“一年80%的收益率?他恐怕是真的异想天开了。”伯勒坎普想。“要取得如此巨额的收益是不太可能的。”伯勒坎普告诉西蒙斯,“另外,你真的不需要打这么多电话给我。”然而,西蒙斯就是停不下来,直到最后伯勒坎普终于决定退出,这对西蒙斯而言又是一次重击。“见鬼去吧,大不了我自己来!”西蒙斯对一位朋友说。

与此同时,在大约80千米外的纽约州,一位高大英俊的中年科学家正盯着一块白板与他给自己出的一道难题较劲。罗伯特·默瑟正在IBM位于威斯特彻斯特郊区的研发中心里进行着一项研究,他试图找到一种方法让计算机更好地把语音转换成文本,甚至能够直接翻译语言。默瑟并没有采用传统的方法,而是使用了现在被称为大规模机器学习的一种早期形式。他和同事们用海量的数据来调试计算机,使其可以学会自动处理这些任务。默瑟已经在“计算机界的巨人”IBM公司工作接近20年了,但是关于计算机技术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他依然没有把握。

同事们并不能完全理解默瑟,哪怕是那些已经与他并肩战斗好几年的人。默瑟拥有非比寻常的天赋,但是在待人接物上总是稍显局促。他每天的午餐都很单调,用一个旧旧的棕色纸袋包着,不是金枪鱼三明治,就是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默瑟经常在办公室转悠,嘴里哼着古典音乐的曲调,一副轻松超然的表情。默瑟经常说一些非常睿智的话,尽管有些话听起来很奇怪。之后,同事们了解到默瑟根深蒂固的反政府立场和激进的政治观点,这将在未来对默瑟的生活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并波及许多人。

在IBM的时候,默瑟花很多时间和一位叫彼得·布朗的年轻同事待在一起。彼得·布朗有着浓密的棕色头发,戴着厚厚的眼镜,是一位有创意、性格外向并且活力四射的数学家。彼时,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讨论如何在股市中赚钱。但是之后,他们都因为一些个人的困顿而加入西蒙斯战队,一起为了征服股市,甚至发起一场投资革命而奋斗。

西蒙斯此时当然还不知道他面前的障碍,也不知道他即将面临的悲剧以及那些颠覆了他公司的变故。1990年秋的一天,当西蒙斯从他的办公室眺望纽约的东河时,他只知道他急需解决一个难题。“股市的确存在着一些规律,”西蒙斯告诉同事,“我们一定能找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