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雇不一定是坏事,但老被解雇就不好了。

——詹姆斯·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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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初夏,在离开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郁郁葱葱的校园几周之后,西蒙斯就在同一条街上找到了一间办公室,虽然间隔不远,却已是两个世界。西蒙斯的办公室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购物中心后面的一个临街铺面里。该铺面与简陋的石溪火车站对面而立,隔壁是一间女士服装店,再隔壁是一家比萨店。西蒙斯的办公空间完全是为零售商店而设计的,除了贴有米色的壁纸外,只有一台电脑和一部电话机。从窗户向外看,西蒙斯可以看到牧羊路,这条路的名字似乎在讽刺他从一个令人艳羡的位置落到了一个被“放逐”的位置。

最古怪的不是一个40岁的数学家又开始了他事业的第二春,并满怀信心地要颠覆像山岳一样古老的投资世界。事实上,比起历史上取得突破的那些人,西蒙斯看起来更像即将退休的样子。他灰白的头发又细又长,直垂到肩,微微的啤酒肚若隐若现,看起来就像一个与现代金融行业格格不入的老教授。

彼时,西蒙斯初涉投资领域,且尚未展现出任何天赋。不过,他和他的父亲马修在查理·弗雷菲尔德的基金中的投资已经增值到了100万美元,因为弗雷菲尔德正确地预判了糖价的上涨,并且及时兑现了收益,幸运地躲过了几周之后的暴跌。其实弗雷菲尔德和西蒙斯都没有预料到这次暴跌,他们仅仅是觉得收益已经很可观了,应该适可而止。“难以置信,”西蒙斯说,“这完全是运气。”1

尽管如此,西蒙斯还是自信满满,他毕竟征服了数学,破译了密码,还创立了由世界级学者组成的数学系。而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够玩转金融投资,部分也是因为他对金融市场的运行有一些独特的见解。一些投资者认为,市场是随机游走的,所有已知的信息都已经体现在价格之中,只有新的信息可以推动价格变化,但新的信息是无法预知的。另外一些人则认为,价格的变化是投资者对经济数据和公司情况做出的反应,认真研究是可以得到回报的。

西蒙斯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视角。他已经非常习惯于在看似随机的数据中探寻某种规律。科学家和数学家们非常善于从自然界混沌和杂乱无章的表面之下,寻找某些简洁和美丽的结构。寻获的这些规律或规则就构成了科学定律。2

西蒙斯认识到,市场并不总是以可理解的或者理性的方式运行的,所以仅仅依赖于传统的研究和分析视角是不够的。然而,不管市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混沌,金融资产的价格看起来都存在着某些确定的规律,很像隐藏在看似毫无章法的天气背后的潜在规律。

“价格中看起来确实有一些可辨识的规律。”西蒙斯想。他决心要把它们找出来。西蒙斯认为,可以把金融市场视为一般的混沌系统。就像物理学家通过挖掘海量数据来建立科学模型,从而描述出自然界的定理一样,西蒙斯决定建立数学模型来识别金融市场的价格规律。他采用了与他在国防分析研究所破译密码时类似的策略,这个策略在他们的论文中也曾经得到过论证,现在要应用于金融市场了。西蒙斯深信他能够用数学模型挖掘出价格背后潜藏的规律。“一定有办法对价格建模。”他想。

西蒙斯把他的公司命名为“Monemetrics”,这是“金钱”(Money)和“计量经济学”(Econometrics)两个词的合体,表明他是用数学方法来分析金融数据并做出投资决策的。在国防分析研究所,西蒙斯创建过类似的数学模型来捕捉“敌方”通信数据之中隐藏的真实信号。而在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他又培养了识别、寻求并管理天才的头脑。现在,西蒙斯正要雇用一批最聪明的人和他一起挖掘金融数据,建立模型,识别趋势,并以之获利。

西蒙斯其实并不清楚该怎么开始,他只是意识到外汇市场已经和黄金市场有所脱节,这意味着获利的机会近在眼前。西蒙斯心目中有一位理想的合作伙伴,就是列尼·鲍姆。他是西蒙斯在国防分析研究所发表的那篇论文的共同作者,并且在数据挖掘和短期预测方面有着相当丰富的工作经历。西蒙斯需要做的只是说服鲍姆放弃稳定的工作,加入他的初创公司,一起探索他那激进的、未经验证的投资策略。

列尼·鲍姆的算法

列尼·鲍姆于1931年出生,是俄罗斯移民的后裔,为了躲避贫穷和反犹主义,他们从俄罗斯逃到了美国的布鲁克林。鲍姆的父亲莫里斯13岁的时候就开始在一家帽子厂工作,后来逐渐升任经理,最后买下了整座工厂。鲍姆少年时期就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他是其就读的高中里最好的短跑选手,也是校网球队的一员。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认为鲍姆更适合读书,而不是做运动员。

一天,鲍姆和朋友们在布莱顿海滩上玩耍,他注意到了一位正在和朋友交谈的迷人的年轻姑娘。1941年,5岁的朱莉娅·利伯曼(Julia Lieberman)同家人一起从捷克斯洛伐克的一个小村子逃到了美国,他们很幸运地挤上了最后一班从欧洲出发到美国的客轮,逃离了纳粹的铁蹄。到了纽约,朱莉娅的父亲路易斯花了好几个月依然没有找到工作。于是他决定常去当地的工厂转悠,试图与工人们套套近乎。最终,因为他的锲而不舍,路易斯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后来,路易斯在居住的小屋子里开了一间干洗店,但他们一家始终过得很拮据。

鲍姆和朱莉娅相爱了,最终喜结连理。婚后他们搬去了波士顿,一同就读于哈佛大学。鲍姆于1953年毕业并取得了数学博士学位,朱莉娅的学术表现也同样出色,她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哈佛大学的教育学和历史学双硕士学位。加盟位于普林斯顿的国防分析研究所后,鲍姆在密码破译领域的表现比西蒙斯更为出色,经常取得重要的成就,为研究所增添了许多光彩。“在管理层眼里,鲍姆和其他一些人要比西蒙斯重要得多。”李·纽沃思说道。

鲍姆头顶微秃,留着络腮胡子,他和西蒙斯一样,一边研究数学一边完成政府指派的任务。20世纪60年代晚期,经过几个夏天的努力,鲍姆和一位名叫劳埃德·韦尔奇的信息学家一起,开发了一种可以分析马尔可夫模型的算法,后来被称为鲍姆-韦尔奇算法(The Baum-Welch Algorithm)。马尔可夫模型是一连串事件的集合,下一事件的概率只能由当前状态决定,与之前的事件无关。在马尔可夫模型中,你不可能确定地预测出未来的事件,但可以通过观察整个链的规律来给出对于未来事件的较好的估计。棒球就是一个典型的马尔可夫游戏。假设一个击球手已经打了3个坏球和2个好球,那么之前的击球顺序和其间的犯规次数都无关紧要了,只要他再误击一个好球,他就出局了。

隐马尔可夫模型是指事件的序列本身也是未知的,由隐藏的参数或变量控制,是一种双随机过程。人们观察到事件只是链的输出结果,并不能作为推测链走向的某种依据。不熟悉棒球比赛的人看到每局得分次数时往往摸不着头脑,也许这一局得分1次,那一局得分6次,没有明显的规律或者内在逻辑可循。一些投资者把诸如金融市场价格、语音识别和其他一些复杂过程都认为是隐马尔可夫过程。

鲍姆-韦尔奇算法提供了一种在有限增量信息的条件下估算复杂过程的概率和参数的方法。再拿棒球比赛举例,他们的算法可以帮助不太懂棒球的人去理解导致某种比分结果的赛况是什么样的。比如得分次数忽然从2次跃升为5次,鲍姆-韦尔奇算法会推测一个三分全垒打的概率要大于一个三垒安打。这个算法可以帮助人们从比分的结果去反推比赛的大致规则,哪怕完整规则是未知的。“我们的算法能帮助你以更高的概率推测出最后的结果。”韦尔奇解释道。

鲍姆通常对于自己的成就很谦逊,但是他的算法如今已经被认为是20世纪机器学习领域最亮眼的突破,并通过在基因组学和天气预测等领域的应用,影响了千百万人的生活。鲍姆-韦尔奇算法赋能了世界上第一个语音识别系统,甚至影响了谷歌搜索引擎的开发。

尽管鲍姆-韦尔奇算法给鲍姆带来了很多赞誉,但是鲍姆写的几百篇论文中的大部分都是机密的,无法公开,这令朱莉娅很恼火。她认为她的丈夫无论在名还是利上都没有得到他应得的。甚至他们的孩子都不知道父亲具体是干什么的。孩子们偶然问起,鲍姆只能说这是机密,他最多只能说他不是做什么的。“我不是做炸弹的。”有一天,他肯定地告诉他的女儿斯特菲。因为当时反战的浪潮正甚嚣尘上。

与西蒙斯不同,鲍姆是一个居家型的人,不喜欢出去社交。大多数夜晚,鲍姆只是静静地坐在家中那张仿豹纹的皮沙发上,用铅笔在黄色的便笺簿上涂涂写写。当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会停下来,凝视远方,陷入沉思。鲍姆有点儿像那种一根筋的老学究,有一次他只刮了一半胡子就去上班了,声称刮胡子妨碍了他思考数学问题。

当他还在国防分析研究所工作的时候,鲍姆就意识到自己的视力开始减弱了。医生最终确诊他患有一种视锥细胞营养不良的疾病。鲍姆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从事对视力要求高的活动了,比如网球。有一次在网前,一个球直接击中了鲍姆的头部。打乒乓球也是一样的,在他清澈的蓝眼睛里,乒乓球变得时隐时现,他不得不放弃体育运动。

但鲍姆依然保持乐观,专注于他能够从事的体育活动,比如每天在普林斯顿大学校园旁边步行3千米。尽管他的视力日渐衰退,但他依然很感恩,至少自己还能读能写,鲍姆保持着他那坚不可摧的乐观。“顺其自然吧,”当孩子们关心他时,鲍姆会浅浅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

然而,在西蒙斯离开国防分析研究所去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组建数学系之后,鲍姆的家人们发觉他开始在工作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有一次,鲍姆破译了他国军方的密码并锁定了一个间谍,但联邦调查局动作太慢导致抓捕失败,鲍姆显得很恼怒。鲍姆为部门的前途感到担忧,他写了一封内部邮件要求招聘更好的人才。

“很明显,西蒙斯的离开对我们是不利的,因为我们需要他的数学才华。并且,他被解雇的原因是不合理的。”鲍姆写道,“西蒙斯被质疑在长达7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做国防部指派的工作,但实际上他在这7个月中没有丝毫松懈,他所做的支持国防的工作比我们某些同事在好几年中做的都多。”3

一天,西蒙斯来找鲍姆,问他能不能花一天时间来Monemetrics的办公室,帮忙开发一个进行外汇投资的交易系统。鲍姆笑了,虽然他早年和西蒙斯一起写了相关的论文,但实际上他对金融投资知之甚少,甚至漠不关心,他总会将赚的钱悉数上交妻子。无论如何,鲍姆还是同意协助西蒙斯,就当是帮老朋友一个忙。

到了办公室,西蒙斯把各种主要货币的日收盘价图表放在了鲍姆面前,就好像在让鲍姆做一道数学题。纵览这些数据之后,鲍姆很快就发现某些货币似乎表现出了稳定的价格趋势,特别是日元。鲍姆想,也许西蒙斯是对的,金融市场也许的确存在某些潜在的规律。鲍姆猜想日元稳定的上升趋势也许与日本政府的宏观调控政策有关,当时日本正迫于别国的压力让日元升值,来适度降低其出口商品的竞争力。不管怎样,鲍姆都赞同西蒙斯的想法,他们可以用数学模型来捕捉各种货币的价格趋势,并以此获利。

一开始,鲍姆和西蒙斯每周会面一次。到了1979年,48岁的鲍姆已经沉浸于金融投资之中不可自拔,而这正是西蒙斯期望看到的。作为大学时期的顶尖棋手,鲍姆似乎又找到了一种可以测试他脑力的新游戏。鲍姆从国防分析研究所请了一年的年假,举家搬到了长岛,租了一间始建于维多利亚时代的、有丰富藏书的三居室房子。因为鲍姆的视力越来越差,朱莉娅每天开车接送鲍姆往返于西蒙斯的办公室与家之间。“看看我们能不能做一个模型。”西蒙斯跟鲍姆说,他们准备开始专注于研究金融市场了。

鲍姆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写出了一个算法并用其指导Monemetrics的交易:当货币汇率在算法给出的趋势线以下某一区间时,他们就买入,反之就卖出。这些事情看似平常,但看到鲍姆逐渐步入正轨,西蒙斯越发自信了。“一旦鲍姆加入进来,数学建模就指日可待了。”西蒙斯后来说道。4

西蒙斯打电话给一些朋友,包括吉米·迈耶和艾德蒙多·艾斯坤那齐,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投资他的新基金。西蒙斯给他们看了之前给鲍姆看过的那些价格图表,并鼓动他们说,如果他和鲍姆过去一直用数学方法做交易,那么他们今天的成就必然已斐然可观了。“他带着图表过来,介绍了获利的可能性,令我们印象深刻。”迈耶说。

西蒙斯并没有募集到他预设的400万美元的筹备资金,但也没差多少,再加上他自己的钱,他终于可以启动自己的基金了。他把新基金命名为“Limroy”,这是两个词的合体。一个是约瑟夫·康拉德(18)的小说《吉姆爵士》中的主人公,另一个是帮助公司处理跨国资金往来的百慕大皇家银行(Royal Bank of Bermuda)。西蒙斯为了享受税收优惠,把公司注册在了离岸市场。Limroy这个名字把现实的金融市场和一个以追求荣誉和道德理想而闻名的人物结合了起来,很好地描述了一只脚已跨入商业世界但另一只脚还留在学术圈的西蒙斯及他的搭档。

西蒙斯把Limroy的性质确定为对冲基金,这是一种比较宽泛的策略,适合为高净值人群或者机构管理资产的私募投资公司,可以用来追求多种投资目标,也可以用来对冲损失或保护资产。Monemetrics还会额外拨出一些钱给西蒙斯,以测试他的投资策略在不同市场的有效性。如果某个策略有效,那么西蒙斯会将其运用到Limroy基金之中。Limroy基金中有外部持有人,其规模也大了许多。作为酬劳,鲍姆会从公司取得的交易利润中提取25%的份额。

西蒙斯期望他和鲍姆可以从一种糅杂了数学模型、复杂图形和人类直觉的交易系统中赚到大钱。鲍姆对他们的方法很有信心,而且越来越醉心于金融交易,所以他干脆从国防分析研究所辞职,全力支持西蒙斯。

为了确保他们行驶在正确的轨道上,西蒙斯还请来了詹姆斯·埃克斯帮助检查他们的策略有无漏洞。就像一年前的鲍姆一样,埃克斯几乎不懂也不在意金融投资。然而,埃克斯很快明白了他的前同事正在做的事情,并且确信他们做得很不错。埃克斯认为,鲍姆的算法不但在外汇交易中表现良好,而且或许也能被用于商品交易,比如小麦、大豆和原油。听闻这些,西蒙斯开始鼓动埃克斯也离开学术圈并建立自己的交易账户。西蒙斯现在真的有点儿激动了,他拥有两位杰出的数学家作为合作伙伴,又有足够的现金,可以一起去揭开市场的神秘面纱。

就在一两年前,鲍姆还时时刻刻都在思考着数学问题,但现在是金融交易占据了他的内心。1979年一个夏季的上午,当鲍姆和家人一起躺在沙滩上的时候,他仔细思考了英镑疲软已久的走势。当时普遍的观点是英镑只会一路下跌。有一位曾经给西蒙斯和鲍姆提供了很多投资建议的专家卖空了大量的英镑。鲍姆想着想着,就忽然从沙滩上直直地坐了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确信英镑马上就会出现买入机会。鲍姆一路小跑来到西蒙斯的办公室,告诉西蒙斯说,他认为是英国的新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把英镑维持在了一个不可持续的低位上。

“撒切尔正在压制英镑的走势,”鲍姆说,“但她可能压不了多久。”鲍姆认为他们应该买入英镑,但西蒙斯被鲍姆突如其来的信心逗乐了。“鲍姆,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西蒙斯嬉笑着回答,“撒切尔刚刚一起身,英镑的价格就涨了5美分……”原来,那天早上撒切尔决定让英镑短暂回归一下市场。但鲍姆不以为然。“这没什么!”他坚持道,“英镑价格还会持续走高!”5

鲍姆是对的,他和西蒙斯持续买入英镑,而英镑也持续在升值。他们跟随这波趋势,同样对日元、德国马克和瑞士法郎进行了精准的预测,赚得盆满钵满,连他们身在南美的基金持有人都给西蒙斯打来电话表示祝贺和鼓励。

其他的数学家依然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西蒙斯会放弃如此有前途的教职事业,而去坐在一个简陋的办公室里成天交易外汇。让他们更惊讶的是,鲍姆和埃克斯竟然也加盟了西蒙斯的队伍。西蒙斯的父亲马修也对西蒙斯的选择感到很失望。1979年,在西蒙斯的儿子内森尼尔的成人礼派对上,马修跟一位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的数学家说:“我更愿意说,我有一个教授儿子,而不是一个商人儿子。”

但西蒙斯无暇他顾。挟着外汇交易获利的余威,西蒙斯修改了Limroy的契约,使之可以交易美国国债期货和商品。他和鲍姆现在有了各自分立的账户,同时组建了一个小团队来负责构建模型,以期能抓住外汇、商品和国债市场中的获利机会。

西蒙斯大张旗鼓地开始了他的金融投机生涯。如何才能征服市场?这也许是他遇到的最大挑战。此外,他还开玩笑说玛丽莲现在终于能够“听明白他们在谈论什么了”。6然而,太平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想要在我睡觉的时候都能帮我赚钱的模型”

西蒙斯开始为公司物色程序员,他打听到了一位年仅19岁却即将被加州理工大学(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开除的小伙子。他的名字是格雷格·赫尔兰德(Greg Hullender),他睿智而富有创造力,但他总是无法完成学校作业,各门课成绩都很差。赫尔兰德后来被诊断为有注意缺陷障碍。当时,赫尔兰德因即将被学院开除而感到非常沮丧,当然,学校的管理部门也很沮丧。压垮赫尔兰德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在宿舍里进行未经授权的高风险证券交易时被抓现行了。他的朋友们把钱集中起来交给赫尔兰德,然后他在1978年牛市启动之前买入了一些股票期权,这些钱迅速就从200美元涨到了2 000美元。很快,宿舍里的每个人都想参与这项交易,赫尔兰德于是把美林证券账户里的期权重新打包,卖给这些渴望赚钱的学生。“这就像我自己的股票交易所。”赫尔兰德不无骄傲地说。

然而美林证券对赫尔兰德的聪明才智并不买账。赫尔兰德被指控违反账户规则,美林证券关闭了他的账户,学校也把他开除了。一天早上7点,当赫尔兰德正准备搬出宿舍的时候,西蒙斯打来了电话。西蒙斯是从加州理工大学一位研究生那里听说赫尔兰德的,赫尔兰德的交易操作和对金融市场的理解,当然还有他的魄力令西蒙斯印象深刻。西蒙斯给赫尔兰德开了年薪9 000美元的条件,并给予其部分公司股权作为激励,邀请他来纽约为Limroy的交易写程序。

一头蓬松的棕色头发,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像个小男孩儿,赫尔兰德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要横穿整个国土去加入一家不知名的投资公司的交易天才,而像一个要去参加夏令营的高中生。他戴着超大的厚眼镜,胸前的口袋里插着眼镜盒和钢笔,看起来特别天真。

赫尔兰德还没有见过西蒙斯和鲍姆,他对这个工作机会是好是坏有点儿不确定。“西蒙斯的公司听起来像世界上最阴暗的地方。”赫尔兰德说。但是最终,赫尔兰德还是接受了西蒙斯的邀请,他说:“我本来就是坐在宿舍里等着被踢出去的,我并没有多少其他的选择。”

赫尔兰德搬到了长岛,前几个星期借住在西蒙斯家,直到在附近的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租到了一间宿舍。这个年轻人还没有驾照,所以西蒙斯借了一辆自行车给他用来上下班。西蒙斯在办公室通常穿开领棉衬衫和休闲皮鞋,这给了初来乍到的赫尔兰德一个关于交易人员的最初印象。外汇市场常常受到政府行为和言论的影响,但西蒙斯告诉赫尔兰德,他的公司想要创建一种详细的分步骤的算法,来识别出受潜在因素影响的趋势。不得不说,这与西蒙斯在国防分析研究所破译他国军方密码的过程很类似。

赫尔兰德先写了一个追踪公司投资业绩的程序。6个月过去了,这个追踪程序显示,西蒙斯在债券上的投资不太成功,亏了不少钱。客户不停地打电话过来,但这回不是来祝贺的,而是来质问为什么基金亏了这么多钱。西蒙斯似乎还没有学会如何应对低潮期,随着亏损增加,他显得越来越焦虑。有一天行情特别差,赫尔兰德发现他的老板仰卧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赫尔兰德感觉西蒙斯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能是某种忏悔的话。“有时候在面对这种糟糕局面时,我觉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西蒙斯说。

赫尔兰德很吃惊,在此之前,西蒙斯一直表现得自信满满。而现在,西蒙斯自己都不确定放弃数学研究并试图征服金融市场这个决定正确与否。有一次,身处心理医生的办公室,躺在沙发上的西蒙斯给赫尔兰德讲了吉姆爵士的故事,中心思想是如何面对失败和获得救赎。西蒙斯深深地迷上了吉姆这个人物,他自视甚高,渴望荣耀,但是在一场勇气的试炼中惨败,终身陷在羞愧与自责之中。

西蒙斯忽然直直地坐起来,转向赫尔兰德说:“但是,他至少死得很高贵啊。”等等,西蒙斯莫不是在考虑自杀吧?赫尔兰德想,他非常担心他的老板和自己的前途。他意识到自己只身在东海岸,身无分文,还要面对一个躺在沙发上要死要活的老板。赫尔兰德想要说些什么让西蒙斯振作起来,但好像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西蒙斯总算从低落中振作了起来,更加坚定决心要建立一个由算法驱动的高科技交易系统,或者说分步骤执行的计算机程序,来替代人类的主观判断。直到此时,西蒙斯和鲍姆还仅仅依赖粗糙的模型并辅之以个人的直觉来做交易,这是造成危机的根源。西蒙斯和之前加入公司的技术专家霍华德·摩根(Howard Morgan)商量,他有一个新目标,就是要建立一个复杂的、完全由预先设定的算法驱动的自动交易系统。“我不想每时每刻都被市场折磨,我想要在我睡觉的时候都能帮我赚钱的模型,”西蒙斯说,“一个完全屏蔽了人类干预的系统。”

西蒙斯认识到,当时创建这种全自动交易系统的技术还不成熟,但他想用一些更复杂的方法来小试牛刀。他觉得计算机基于海量的历史数据应该能够挖掘出有持续性的、不断重复的某种价格规律。西蒙斯从世界银行等地方买了一大堆的书,还从各个商品交易所买了许多磁盘,这些资料记录了商品、债券和外汇过去几十年的价格数据,甚至包含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一些数据。这本来是一堆没人在乎的破烂货,但是西蒙斯觉得可以从中挖到宝贝。

赫尔兰德的高达1.5米、蓝白相间的PDP-11/60电脑无法读取西蒙斯收集的这些数据,因为磁盘的数据格式太老了。所以赫尔兰德偷偷地把这些磁盘带到了附近的格鲁曼飞行器工程公司(Grumman Aerospace)总部,他的朋友斯坦供职于此。午夜时分,当警戒略有松懈时,斯坦打开了一台超级计算机,帮助赫尔兰德把那些数据转换成普通计算机可以读取的格式。他们边等边享用着咖啡。

为了获取更多数据,西蒙斯特地雇了一个人频繁地造访位于曼哈顿的美联储办公室,记录当时尚未电子化的利率历史走势等数据。西蒙斯还找来了他在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时候的秘书卡罗尔·艾尔博金(Carole Alberghine),任命她为办公室经理,负责记录各币种当期的收盘数据。每天早晨,艾尔博金会通读一遍《华尔街日报》,然后借助公司图书室的沙发和椅子,把价格数据更新到贴得满屋子都是的价格图表之中。这种操作一直维持到艾尔博金从椅子上摔下来才作罢,西蒙斯只得雇用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儿来更新数据。

西蒙斯雇了包括他嫂子在内的几个人来负责把价格数据输入到赫尔兰德创建的数据库中,这个数据库可以跟踪价格,也可以用来测试基于数学算法或基于直觉的各种投资策略的效果。他们采用的很多策略都属于短期动量交易策略(19),但他们也会关注不同商品价格之间的相关性。比如,某种货币已经连跌了3天,第四天继续跌的概率有多大?金价领先于银价吗?小麦价格是黄金和其他商品价格的先行指标吗?西蒙斯甚至研究过自然现象对行情的影响。在寻找相关性方面,赫尔兰德等人经常无功而返,但西蒙斯要求他们不要停止搜寻的脚步。“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规律!”西蒙斯坚持道。最后,他们终于开发完成了一个可以覆盖各种商品、债券和外汇交易的系统。虽然公司仅有的一台电脑算力不够,无法运算所有的数据,但他们还是发现了一些可靠的相关性。

由于这个系统的覆盖范围包括了生猪价格数据,所以西蒙斯戏称它为他的“小猪篮子”(Piggy Basket)。这个系统主要是运用线性代数的原理分析大量的数据,然后给出投资建议。它通常会给出一行数字,比如“0.5、0.3、0.2”,这代表系统建议外汇投资组合应该是50%的日元、30%的德国马克和20%的瑞士法郎。等到“小猪篮子”提出大约40条不同的期货交易建议之后,公司的交易员会按照系统给出的比例来执行这些买入和卖出指令。这个系统只是提供投资建议,还不能够直接进行自动交易,但这已经是西蒙斯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

几个月之后,“小猪篮子”已经能够指导100万美元左右规模的交易,并且获利颇丰。组合一般只持仓一天,然后就卖掉。受到初期成果的鼓舞,西蒙斯又从Limroy基金里面拨出几百万美元给“小猪篮子”来运营,以期获得更多的利润。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系统突然强烈看好土豆价格,并把三分之二的现金都配置到了纽约商品交易所的土豆期货合约上,相应的标的物是数百万千克的缅因州土豆。一天,西蒙斯接到了来自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的电话。交易委员会很不高兴,因为Monemetrics持有的这些合约几乎垄断了全球的土豆供应。西蒙斯暗笑,交易委员会的确有权质问他,但他们需要了解的是,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囤积这么多土豆,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系统要买入这么多土豆。当然,交易委员会并不需要明白这些。“他们认为我们要垄断全球的土豆市场!”挂上电话后,西蒙斯嬉笑着跟赫尔兰德说。

交易委员会可没那么欣赏西蒙斯的幽默感,它强平了Monemetrics公司的持仓,还给他们开了几百万美元的罚单。很快,西蒙斯和鲍姆就对他们的系统丧失了信心。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小猪篮子”做出的各种交易决策,也知道它的盈亏情况,但是他们不理解为什么系统要做出这些决策。西蒙斯和鲍姆觉得,也许计算机交易系统根本就行不通。

到了1980年,赫尔兰德决定退出,重返校园。过早地离开大学给了赫尔兰德很大的压力,而且他也很惭愧不能帮助西蒙斯进一步完善他的计算机交易系统。赫尔兰德对西蒙斯和鲍姆在算法中使用的数学逻辑感到陌生,他很孤独,也很抑郁。“我只是觉得在加州我更有可能遇到真正合得来的人,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赫尔兰德说。他最后获得了学位,并且成为亚马逊和微软的机器学习专家。

更名

赫尔兰德走了,“小猪篮子”出问题了,西蒙斯和鲍姆也不再采用数学模型来指导投资了,而是转向更为传统的方法。他们开始根据各种事件和市场动向来寻找可能被低估的机会,把3000万美元的头寸分布在不同的交易品种之中。

西蒙斯想,如果他能比对手更早地获悉欧洲的新闻,那么这也许会给他带来优势。所以他雇了一个在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读书的来自巴黎的学生来帮他翻译晦涩的法语金融新闻,以期能领先对手一步。西蒙斯还经常咨询一位名叫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20)的经济学家,众所周知,格林斯潘是后来的美联储主席。西蒙斯曾在办公室安装了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只要有突发的金融新闻,电话铃声就会想起,他和鲍姆就能立即抢在市场反应之前下单。如果电话铃声响了,但是他们恰好不在,新的办公室经理佩妮·艾尔博金(Penny Alberghine)就会冲出去找他们,无论他们在餐馆、在商店,还是在男厕所,艾尔博金都会用力地拍门来提醒他们:“出来!快回去!”艾尔博金甚至会尖叫道:“小麦价格跌了3个点!”

西蒙斯无处不在的幽默感常常让他的团队感到很放松。他经常会拿艾尔博金浓重的纽约口音开玩笑,而艾尔博金则会取笑他的波士顿口音。有一次,西蒙斯发现公司银行账户里的存款享受了很高的利率,他高兴坏了。“投资者竟然能享受这么高的利率!”他喊道。

玛丽莲每周会带着儿子尼古拉斯来看西蒙斯几次,而芭芭拉有时也会来探望他的前夫。其他员工的家人有时候也会来办公室闲逛。每天下午,他们都会在图书室享用下午茶,西蒙斯和鲍姆他们会讨论最近的新闻,争论经济的走向。西蒙斯也会请同事们到他的游艇上玩,他的游艇叫作“吉姆爵士号”,通常停靠在附近的杰斐逊港。

大多数日子里,西蒙斯都会穿着高尔夫球服和牛仔裤,坐在办公室里,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看各种新闻,预测大盘的走势,并和绝大多数投资者一样买入卖出。当陷入沉思的时候,他会手拿一支香烟,不停地咬着嘴唇。而鲍姆会坐在旁边一间较小的办公室里打理着他自己的账户,他喜欢穿破旧的毛衣、起皱的裤子和廉价的鞋子。因为视力日渐衰退,鲍姆会尽量凑近电脑屏幕,试图规避西蒙斯抽烟时升腾的烟雾。

他们的传统交易方法运行得还不错,所以当隔壁的小店倒闭的时候,西蒙斯把它盘了下来,并把中间的隔断墙打通了。办公室变大了,队伍也壮大了。有一位经济学家和其他领域的几名专家加盟了,他们提供专业的投资建议,同时打理着自己的账户,以期提高全公司的业绩表现。与此同时,西蒙斯又有了新的兴趣:支持那些冉冉升起的新兴技术公司。其中就包括做电子词典的富兰克林电子出版公司(Franklin Electronic Publishers),正是这家公司开发了第一台手提电脑。

1982年,西蒙斯把公司的名字更改为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反映出他对那些新兴科技公司的兴趣。除了交易者这个身份之外,西蒙斯还越来越视自己为一个风险投资家。他每周会在纽约市的办公室里待很长时间,一方面是与对冲基金的投资者互动,另一方面是处理他投资的高科技公司的相关事务。

西蒙斯还会花大把时间照顾他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需要特殊的照料。保罗是西蒙斯和芭芭拉的第二个孩子,生来就患有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疾病,叫作先天性外胚层发育不全(Ectodermal Dysplasia)。保罗的皮肤、头发和汗腺都发育不良,他比同龄人矮,牙齿也很稀疏而且畸形。为了减少由此产生的自卑感,保罗会刻意要求父母给他买新潮的衣服,以期能融入同学圈。保罗的情况给了西蒙斯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他经常会驾车带保罗去新泽西的特伦顿,找一位牙科医生给保罗做牙齿整形。后来,纽约的一位医生给保罗做了一整套的牙齿植入,此举略微修复了保罗的自尊心。

对于西蒙斯经常在纽约的办公室工作并且花很多精力去照顾家人这件事,鲍姆并不介意,因为他不太需要别人的帮助。鲍姆通过交易各类外汇赚了很多钱,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开发一个体系化的量化交易系统。构建方程组费时费力,盈利虽然稳定但不够可观。相反,通过分析新闻和地缘政治做事件性投资,不但刺激而且来钱很快。“我为什么还要开发这些模型?”鲍姆问他的女儿斯特菲,“比起寻找数学论据,我们现在的赚钱方式要容易得多。”西蒙斯很尊重鲍姆,很少对鲍姆的交易指手画脚,而且鲍姆正在风头上。公司的计算机算力也很有限,不可能反映所有自动交易系统的真实情况。

鲍姆喜欢仔细研究与经济相关的一系列数据,然后关上办公室的门,躺在他那张绿色沙发上,长时间思考市场下一步可能的走势。“他会忘记时间的,”佩妮·艾尔博金说,“他甚至有点儿神志不清。”

当鲍姆终于“出关”的时候,他通常会下单。他天性乐观,喜欢买入持有,并静待上涨,他不在乎要等待多长时间。“有的时候稳住仓位需要勇气。”鲍姆告诉朋友说。他很自豪在他人坚持不住的时候,自己坚持住了。“当我没有明确想法的时候,我不会轻举妄动。”鲍姆在写信给家人的时候这样解释他的策略。“爸爸的理论就是低位买入,然后长期持有。”斯特菲说。

鲍姆通过采用这种策略成功地应对了市场的波动,1979年7月到1982年3月期间盈利达到4 300万美元,西蒙斯当初给他的账户中的资金几乎翻倍了。此后一年中,鲍姆越来越看好市场,甚至连公司的年度旅游都不愿意参加,而是待在办公室盯盘和下单。中午时分,鲍姆往往会很勉强地加入同事们吃午餐的行列,西蒙斯问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开心。“我建仓才建了一半,”鲍姆说,“就不得不来吃饭了。”

鲍姆确实应该待在办公室,因为他在那一年美国股市的历史性低谷果断地抄了底。随着股市上涨,鲍姆赚得盆满钵满,还和朱莉娅在长岛湾买了一栋拥有6个卧室的房子。朱莉娅依然开着那辆老凯迪拉克,但她不再为钱的问题而担忧了。尽管获利颇丰,但是交易还是给鲍姆带来了一些不利的影响。他曾经是一个乐观而随性的人,但是现在变得严肃而紧张,经常与同事通电话聊到深夜,争论应该如何应对最新发生的事件。“他像变了一个人。”斯特菲回忆道。

解约,鲍姆退场

鲍姆对投资的嗜好日盛,最终和西蒙斯之间产生了裂痕。紧张关系发端于1979年的秋天,当时他们在金价250美元的时候各自买了一些黄金期货合约。那年年底,紧张的国际形势使金价和银价不断上涨。那时候去拜访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人,经常能看到原本安静而内敛的鲍姆兴高采烈地谈论金价的走高,而西蒙斯则坐在一旁微笑。

时至1980年1月,金银价格依然在快速上涨。经过疯狂的两周时间,金价创下了每克约25美元的历史新高,此时西蒙斯选择了清仓,锁定了每克数十美元的收益。像往常一样,鲍姆依然不愿意卖出。一天,西蒙斯听一位朋友谈起,他的珠宝商妻子最近翻了他的衣橱,想把金袖扣和领带夹都拿出去卖了。

“你们是要破产了吗?”西蒙斯问道。“没有,她只是想去排队把它们卖了。”朋友回答道。西蒙斯又问:“现在卖黄金需要排队?”那位朋友解释道,现在乡下的居民正在排队卖珠宝,想趁金价在高位时赚上一笔。西蒙斯震惊了,他认为如果黄金的供给迅速增加,金价会崩盘的。回到办公室,西蒙斯要求鲍姆立即抛出手中的黄金。以下是他们的对话:

“鲍姆,马上卖出黄金。”

“不行,金价还在走高。”

“快点卖出,鲍姆!”

但鲍姆就是固执己见,西蒙斯很生气。鲍姆已经有超过1 000万美元的浮盈了,金价也已经超过每克28美元,但他确信还能赚得更多。“西蒙斯对我指手画脚,”鲍姆后来跟家人说,“但是当时没有任何理由或苗头让我卖出,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最后,1980年1月18日那天,西蒙斯不能忍了,他强行让鲍姆听电话。他对鲍姆说:“告诉交易员你要卖出,鲍姆!”

“好吧,好吧!”鲍姆嘟囔道。结果,几个月之内金价涨到了每克30美元,鲍姆一直在抱怨西蒙斯让他错失了很多赚钱机会。然后,泡沫破裂,金价几个月之内就跌到了每克18美元以下。

其后不久,鲍姆又发掘了一个在E. F. Hutton经纪公司(21)工作的哥伦比亚人,他声称自己非常擅长投资咖啡期货。这个哥伦比亚人很看好咖啡期货,于是西蒙斯和鲍姆建立了全市场最大的多头仓位。刚刚建完,咖啡价格就跌了10%,他们的浮亏达到了数百万美元。于是西蒙斯迅速清仓了,但鲍姆依然不愿意卖出。最终,鲍姆亏损严重,甚至都没有勇气自己去清仓卖出,只能求助于西蒙斯。鲍姆后来总是说这是他“职业生涯最愚蠢的一幕”。鲍姆的盲目乐观开始让西蒙斯感到不爽了。“他只有能力做到‘低买’,没办法做到‘高卖’。”西蒙斯后来说。7

1983年,鲍姆一家搬到了百慕大群岛,他们很享受那边友好的税率和舒适的天气。岛上美丽的景色增强了鲍姆乐观的天性和看涨的倾向。美国的通货膨胀看起来已经得到了控制,时任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Paul Volcker)也表示未来利率有下降的空间,于是鲍姆买了几百万美元的美国国债,这看起来是一个恰逢其时的头寸。但是1984年晚春,恐慌性的卖盘(22)主导了债券市场,这一方面是因为里根总统任期内债券发行量激增,另一方面是因为美国经济迅速增长。随着亏损增加,鲍姆依然保持着惯有的平静,但西蒙斯很担心这么下去公司会垮掉。“醒一醒,鲍姆,别这么顽固!”西蒙斯说。鲍姆的亏损仍在继续,而市场对于日元继续升值的预期也让鲍姆的美债头寸雪上加霜。“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终于有一天,西蒙斯盯着电脑屏幕说。

当鲍姆的账户亏损达到40%的时候,触发了他和西蒙斯之间的协议中的自动条款,西蒙斯必须卖出鲍姆的全部持仓,并与他解约。两位著名数学家之间持续数十年的合作正式告吹了。

最终,事实证明鲍姆是对的。数年之后,利率和通胀都持续下行,债券投资者获益良多。此时,鲍姆一门心思地打理着自己的账户,他和朱莉娅又搬回了普林斯顿。和西蒙斯合作的岁月里,鲍姆总觉得压力巨大,甚至晚上都无法安然入睡。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休息,并重新思考数学问题了。随着年龄的增长,鲍姆越来越专注于研究质数领域的黎曼猜想(Riemann Hypothesis)。为了找乐子,鲍姆去全国各地参加围棋比赛,因为视力渐弱,他不得不把棋盘布局和每个回合都背下来。

80岁以后,鲍姆总喜欢步行大约3千米去普林斯顿大学附近的威瑟斯彭街,沿途他经常会停下来闻一闻路边含苞待放的花朵。过路的司机们有时候会放慢车速,问一问这位行动迟缓但穿戴讲究的老先生是否需要帮助,但他总是婉言谢绝。鲍姆有时会在咖啡店里靠窗的角落坐上几个小时,和各种陌生人搭讪。他的家人有时候会看到他正温柔地安抚着咖啡店里想家的本科生。2017年夏天,就在完成他最后一篇数学论文的几周之后,鲍姆离开了人世,享年86岁。他的孩子在他去世后发表了他的最后一篇数学论文。

寻找一条新赛道

1984年交易溃败所带来的亏损给西蒙斯留下了很深的伤痕。他停止了公司的所有交易,面对不满的投资者也是手足无措。以前,同事们听到西蒙斯的朋友打电话来询问行情的时候,总是暗自欣喜,但如今其管理下的基金每天都要亏损数百万美元,所以西蒙斯不得不和投资者们制定了一个新规则,即每月月底才会公布交易净值。

亏损一直困扰着西蒙斯,导致他一度想结束投资生涯,只专注于他那些不断深入的技术研究。他开放了基金的申赎,让想离开的投资者撤资。但大多数人都表示了对西蒙斯的信任,并且鼓励他采取措施改善基金的业绩表现,可是西蒙斯明显自信心不足。挫折感“令人心痛”,他告诉一个朋友:“它来得猝不及防,也不讲道理。”

西蒙斯得寻找一条新赛道了。

征服市场的策略

· 西蒙斯与列尼·鲍姆尝试用数学模型来捕捉各种货币的价格趋势,并以此获利。鲍姆写出了一个算法并用其指导Monemetrics的交易:当货币汇率在算法给出的趋势线以下某一区间时,他们就买入,反之就卖出。

· 西蒙斯坚定决心要建立一个由算法驱动的高科技交易系统,或者说分步骤执行的计算机程序,来替代人类的主观判断。他不再想仅仅依赖粗糙的模型并辅之以个人的直觉来做交易,他有一个新目标,就是要建立一个复杂的、完全由预先设定的算法驱动的自动交易系统,一个完全屏蔽了人类干预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