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仅根据一个数字就能做出决定,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故事。

——丹尼尔·卡尼曼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詹姆斯·西蒙斯似乎找到了交易商品、外汇和债券的完美方法:依赖具有预测性的数学模型。然而,西蒙斯知道,如果想要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真正变得强大,他们必须能够从股市中赚钱。

西蒙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20世纪90年代初期还是基本面投资者的黄金时代,他们采用的主要方式是调研公司,即研究各种年报和财务报表,沃伦·巴菲特是此类投资方式的拥趸。这类投资者主要依赖直觉和经验,用到的都是脑力,而非计算机。对于西蒙斯来说,跨入股市就是驶入一片未知的海域。

彼得·林奇就是基本面投资者的典范。1977到1990年,彼得·林奇凭借优秀的选股能力帮助富达公司麦哲伦基金(Magellan Mutual Fund)的管理规模从1亿美元增长到了160亿美元,平均年化收益率达到29%,14年中有11年都跑赢了基金指数。彼得·林奇从不关注所谓的隐藏价格规律,而这正是西蒙斯他们做出投资决策的根本依据。林奇认为,普通投资者只要持有他们最了解的公司的股票,就能跑赢市场。“懂你所投资的”是林奇的投资秘诀。

林奇的投资逻辑主要是寻找有较大盈利空间的“有故事的股票”,他用这个方法找到了诸如唐恩都乐(Dunkin’ Donuts)那样的公司。这是一家在富达公司所在地马萨诸塞州广受欢迎的甜甜圈制作公司,林奇买它的股票部分是因为“它不受低价韩国进口品的竞争影响”。还有一次,林奇的妻子卡罗琳带回家一双蛋牌(L’eggs)丝袜,这是一种被塞进独特的蛋形塑料容器里的连裤袜,一般放在超市或药店的结账柜台旁边销售。卡罗琳很喜欢蛋牌丝袜,所以她的丈夫当然也喜欢它。于是林奇买了很多蛋牌丝袜制造商恒适公司(Hanes)的股票,尽管当时大多数丝袜类产品都是在百货商店或女式服装店销售的,而不是在药店。“我的确也做了一些研究,”彼得·林奇说,“我发现一般的女性每周都会去一次超市或药店,但她们每6周才会去一次服装店或百货商场。并且,所有质量比较好的丝袜或者连裤袜都是在百货商场出售的,在超市卖的质量都很差。”当另一个丝袜的新品牌出现的时候,为了测试其质量,林奇还买了48双让他的同事们试穿,得到的结果是不如蛋牌好。后来,恒适公司的股票成了林奇投资组合中的一只10倍股。

林奇最重要的工具是他的电话,而不是电脑。他会定期致电或者拜访一些他熟识的管理层,询问关于他们在业务、竞争对手、供应商和客户等方面的最新情况。这种做法在当时是合法的,尽管投资规模小一些的投资者是无从得知这些信息的。“计算机不会告诉你某种商业趋势会持续一个月还是一年。”林奇说。1

到1990年的时候,每100个美国人中就有1个投资了麦哲伦基金,而林奇的著作《战胜华尔街》(One Up on Wall Street)销量也超过100万册。在书中,林奇鼓励投资者们寻找无处不在的投资机会。随着富达公司制霸公募基金业,它开始安排年轻分析师们每年给几百家公司打电话。林奇的继任者们,包括杰弗瑞·威尼克(Jeffrey Vinik)在内,都是用调研的方式获取相对于竞争对手的信息优势的。

“威尼克让我们在来回机场的路上和大巴司机攀谈,以期了解当地经济或者某家我们正要拜访的公司的情况。”丹尼斯·让-雅克(Dennis Jean-Jacques)回忆道,当时他还是富达公司的分析师,“我们也会在这家公司的食堂吃饭……或者找一家附近的餐厅,这样我们就能在吃饭时向服务员打听这家公司的真实情况。”

当林奇和威尼克在波士顿赚大钱的时候,比尔·格罗斯正在美国国土的另一端,加州的纽波特海滩,构建着他的债券帝国。格罗斯的公司叫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格罗斯在读完爱德华·索普关于赌博的书之后,用玩21点赢的钱付了商学院的学费。格罗斯非常善于预测全球利率的走势,他以视角独特又丰富多彩的观点而著称于金融界。每天格罗斯来办公室的时候,几乎都穿着定制的高级衬衫,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领子上,因为经过早间剧烈的健身和瑜伽运动,他的身体还处于兴奋状态。

像西蒙斯一样,格罗斯用数学方法分析他的投资,但是他的公式中掺进了大量的直觉因素。格罗斯在1995年成了投资大赢家,他做空的利率大幅下跌,使得他的债券基金获得了20%的收益率,这是债券基金史上的最高收益率。投资者给格罗斯冠以“债券之王”的美誉,格罗斯开始了他制霸债市的旅程。

与此同时,所谓的宏观投资者登上了历史舞台,使全球的政治领袖心中一惊。与西蒙斯等人的频繁短期交易不同,宏观投资者的套路是预测全球政治和经济的变化,主要的利润来自次数有限的大规模下注。

斯坦利·德鲁肯米勒正是他们当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德鲁肯米勒是匹兹堡人,时年35岁,有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因为某些情况而与经济学博士学位失之交臂。在加入乔治·索罗斯的量子基金(Quantum Fund)之前,他是一位业绩领先的共同基金经理。德鲁肯米勒的投资方法主要是深入分析经济数据和各种新闻,力求在全球政治经济发生大的变化之前埋伏进去。

但是仅仅6个月之后,索罗斯就后悔雇了德鲁肯米勒。由于担心亏损,索罗斯趁德鲁肯米勒飞去匹兹堡的时候,把他的债券持仓全部清掉了,甚至一声招呼都没打。一下飞机,德鲁肯米勒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即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索罗斯请辞。2

几天之后,索罗斯冷静了下来,给德鲁肯米勒道了歉,并且说要去欧洲出差6个月。索罗斯也想趁这段时间看看德鲁肯米勒之前的一连串亏损“是因为干扰因素太多了,还是因为他确实无能”。

几个月之后,竖立在东德与西德之间的柏林墙倒塌,投资者担心西德的经济和货币会受到东德的影响。德鲁肯米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会提振德国经济,而不会抑制经济的发展,德国央行也会谨慎对待货币政策以抑制通货膨胀。“我笃信德国人非常惧怕通货膨胀,”德鲁肯米勒说道,“他们不可能让货币大幅贬值。”

索罗斯不在的这段时间,德鲁肯米勒对德国马克下了重注,为量子基金在1990年斩获了接近30%的收益率。2年之后的一天,德鲁肯米勒走进索罗斯在曼哈顿中城的宽敞办公室,与索罗斯沟通了他即将要做的大动作:逐步提升做空英镑的仓位。德鲁肯米勒告诉索罗斯,英国政府一定会试图从欧洲汇率机制中脱离,然后让英镑贬值,以帮助英国走出衰退的困境。德鲁肯米勒的这个观点并不主流,但是他很有自信。

一阵沉默之后,随后索罗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索罗斯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这个白痴’。”德鲁肯米勒回忆道。

“这听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索罗斯回答他。在德鲁肯米勒开口想申辩之前,索罗斯打断了他:“你说的没错,这种级别的机会20年才会出现一次。”索罗斯要求德鲁肯米勒尽可能提升做空英镑的仓位。量子基金最终持有了100亿美元左右的英镑空头头寸。

很快,其他投资者也意识到这个机会,加入了做空英镑的行列,压低英镑币值,并向英国当局施压。1992年9月16日,英国政府放弃了努力,英镑大幅贬值20%,德鲁肯米勒和索罗斯在20个小时之内就赚了10亿美元。量子基金在1993年取得了60%的收益率,基金管理规模也膨胀到了80亿美元,远远超过了索罗斯当初的想象。之后的十几年内,这次交易都被认为是史上最伟大的交易,它强有力地展示了智慧和勇气的价值。很明显,在市场上赚钱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不断挖掘上市公司的动向和分析经济的趋势。让这些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相信计算机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西蒙斯不信邪,他依然在努力尝试从股市中赚钱。

由西蒙斯投资的、罗伯特·弗雷创办的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也在努力之中。该公司正在努力改善其统计套利策略的表现。这个策略是弗雷等人在摩根士丹利开发的,通过识别少量的全市场因子来解释个股的变化。比如,美国联合航空公司(United Airlines)的股价走势,取决于其对于股市整体走势、油价和利率等因素的敏感性。而其他股票的走势,比如沃尔玛公司股票,也是受这些因素影响的,只是敏感性不同而已。

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将这种方法用于统计套利,基于这些因素的变化情况,根据不同股票的敏感性测算出其理论上的价格趋势,然后做多低于趋势线的股票,同时做空高于趋势线的股票。比如在某个市场周期,苹果公司和星巴克的股价都涨了10%,但是从历史行情来看,苹果的股价弹性应该远大于星巴克,所以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会买入苹果,卖出星巴克。运用时间序列分析等统计手段,弗雷等人不断地搜寻偏离历史趋势的交易机会,他们称之为“交易谬误”(Trading Errors)。这种手段背后的假设是,这些偏离随着时间推移大概率会被抹平。

弗雷的方法是利用不同股票之间的价格差异赚钱,而不在意股价的涨跌以及股市的走向,其难度明显低于预测股价走势的难度。所以,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的投资组合可以被称为是“市场中性”(Market Neutral)的,即不受股市整体涨跌的影响。弗雷的模型专注于跟踪不同股票之间的价差是否符合历史趋势,这是一种均值回归策略。这样构建出来的投资组合非常有利于平抑净值的波动,夏普比率很高。夏普比率是以经济学家威廉·F.夏普(William F. Sharpe)的名字命名的,主要被用来衡量投资组合将风险纳入考量范围之后的回报率。高的夏普比率表示既好又平稳的业绩表现。

开普勒运营的对冲基金叫“Nova”,业绩平平,所以不少客户纷纷赎回资金。后来,这只基金被合并进了大奖章,但其表现仍然低迷。

问题其实并不在于弗雷的系统发现不了有利可图的投资机会。相反,它在识别投资机会和预测股价走势方面表现良好。关键在于,基金最终能实现的回报经常大幅低于其模型的理论值。弗雷就像一个能干的大厨,做了许多珍馐美味,但是在被送到餐桌前,它们却不翼而飞了。

对于弗雷等人的平庸表现,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一些人失去了耐心。劳弗、帕特森等人创建的模型可以运用投注算法,根据市场未来走势的概率分布,买卖商品等各类投资品种,并适时调整持仓,但弗雷却没有建立类似的股市模型。有人抱怨说弗雷的模型对于股市的微小波动太过敏感,持仓很容易受到股价突然变动的影响,在股价还没有显著变化之前就急于买入卖出。弗雷的系统似乎在辨别噪声和真正的信号方面效果不显著。

要解决这个问题,西蒙斯需要求助于两位奇人。一位“静如处子”,一位“动如脱兔”。

处在低谷状态中的聪明人

20世纪90年代初,当尼克·帕特森和亨利·劳弗一起致力于改进大奖章基金的交易模型时,西蒙斯逐渐发展了一个自己热衷的副业:为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招揽人才。比如,为了升级公司的计算机系统,西蒙斯招募了杰奎琳·罗欣斯基(Jacqueline Rosinsky),这是公司的第一位系统管理员,后来成为公司信息技术等部门的负责人。后来又有其他女性员工进入了公司的法务部门等,当时,很少有女性参与研究、数据整理和交易等领域的工作(48)。帕特森对于招聘员工有着一系列要求。他们要非常聪明,而且最好在与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业务相关的领域取得过一些成就,比如发表过著名的论文或者获得过相关奖项。他对华尔街的人才并不感兴趣,帕特森不是对他们有偏见,而是觉得在别处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才。“我们可以教你金融市场的运作规律,”帕特森解释说,“但不能让你变得聪明。”

此外,帕特森还告诉同事,那些从某个银行或对冲基金跳槽来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人,与那些没有金融领域工作经验的人相比,在关键时候更有可能表现不忠。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西蒙斯非常强调公司内部的信息和观点共享,他要确保不会有人把这些信息告诉竞争对手。

如果候选人在其目前工作中感到痛苦不堪,那么这会让帕特森很兴奋。“我喜欢处在低谷状态中的聪明人。”帕特森说。

一天,帕特森在早报上看到了IBM裁员的新闻,他变得兴奋起来。他了解IBM杰出的语音识别团队取得的成就,也一直认为他们的研究和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业务有很多相似性。1993年年初,帕特森给该团队的两位负责人彼得·布朗和罗伯特·默瑟分别写信,邀请他们到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办公室探讨一下加盟的可能性。

布朗和默瑟的反应如出一辙,他们把帕特森的信随手扔进了身边的一个垃圾桶。不过,在经历了家庭剧变之后,他们都重新考虑了帕特森的邀请,准备为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乃至世界的改变奠定基础。

罗伯特·默瑟,计算机的信徒

伴随罗伯特·默瑟一生的对计算机的热情是被他父亲点燃的。

托马斯·默瑟(Thomas Mercer)出生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维多利亚市,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后来成为气溶胶领域的世界级专家。气溶胶是大气中的一种悬浮物,会造成空气污染,也会遮挡阳光导致地球变冷。托马斯早先在罗切斯特大学担任放射生物学和生物物理学教授长达10年之久,后来在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的一个专门治疗呼吸系统疾病的基地担任部门负责人。1946年,默瑟就出生在那里,是3个孩子中的老大。

默瑟的妈妈弗吉尼娅·默瑟(Virginia Mercer)对于戏剧和艺术非常着迷,但是默瑟却喜欢计算机。托马斯给默瑟看了最早批量生产的计算机之一IBM650的磁鼓和打孔卡,还给他解释了计算机的内部工作原理,这个10岁男孩儿自此着了迷,开始自己写各种程序,甚至写满了一个大号的笔记本。默瑟在拥有一台真正的计算机之前一直带着这个笔记本。

在桑迪亚高中和新墨西哥大学的各种俱乐部里,默瑟一直都以戴着眼镜、瘦削而低调的形象出现。然而,他好像天生擅长数学。他与两位同班同学在1964年的全国数学竞赛中获得了最高奖项,《阿尔伯克基日报》(Albuquerque Journal)还刊出了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俊朗而自信。3

高中毕业以后,默瑟花了几周时间参加了位于西弗吉尼亚州山区的国家青年科学夏令营。他在营地找到了一台别人捐赠的电脑,这是一台IBM1620,每秒可以做50次10位数的运算。很明显,在夏天整日坐在室内对于夏令营成员们来讲简直无聊透顶,所以默瑟有了充分的时间来摆弄这台计算机。默瑟自学了FORTRAN语言,这是一种主要为科学家开发的语言。那年夏天,尼尔·阿姆斯特朗也造访了营地,5年之后他就成了登月第一人。他告诉夏令营成员们宇航员用的都是最先进的计算机,有些只有火柴盒那么大。默瑟张着嘴巴,专注地听着。“我当时很难想象这是真的。”默瑟后来回忆道。

在新墨西哥大学学习物理、化学和数学的时候,默瑟在约13千米外的柯特兰空军基地(Kirtland Airforce Base)的武器实验室找了一份兼职,在那儿他可以在基地的超级计算机上进行编程。就像棒球手闻到新鲜草皮的味道一样,默瑟在柯特兰空军基地的机房里兴奋得不能自已。“我爱关于计算机的一切,”默瑟后来解释道,“我爱深夜机房里的孤独感,爱这里空气的味道、磁盘的嗡嗡声和打印机的咔嗒声。”

一个年轻人对机房如此着迷,确实有些不寻常甚至荒谬,但是在20世纪60年代晚期,计算机确实代表了未来世界无限的可能性。一种亚文化正在年轻的计算机专家和爱好者中产生,他们会坐在计算机前直到深夜,编写代码或指令让计算机自动执行各种任务。指令的背后是算法,也就是分步骤执行的逻辑过程。

程序员是反文化的叛逆者,勇敢地探索着未来。在同辈们还在享受生活的时候,这些聪明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就在铸就将在未来数十年改变世界的精神和能量了。“我们苦于难以在社会和心理上找到正确的位置。”阿隆·布朗(Aaron Brown)说道,他后来成为量化交易界的一位资深管理者。

作为计算机爱好者,默瑟花了一整个夏天重新编写一个可以计算核聚变产生的电磁场的程序,并且找到了可以使程序加速100倍的方法,这是质的飞跃。默瑟兴致勃勃,但是他的老板似乎不太在意他的成果。他们宁可要多占用100倍算力的程序,也不希望把原程序提速100倍,速度和效率对他们来说好像没有什么吸引力。这件事情改变了默瑟的世界观。“我认识到,政府出资的这些研究项目的目的并非解决问题,而是把预算花完。”默瑟后来说。

默瑟开始变得愤世嫉俗,认为政府都是傲慢且低效的。多年以后,他更加坚信这样的观点:个人应该自给自足,不能依靠国家。“这个夏天的经历让我对于政府资助的研究项目留下了永久性偏见。”默瑟解释道。4

在伊利诺伊大学获得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之后,默瑟于1972年加入了IBM。他对IBM制造的计算机质量不屑一顾,反而是公司的另一块业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默瑟去参观了位于纽约市郊约克镇的托马斯·J·沃森研究中心(Thomas J. Warson Research Center),那些奋力寻求创新以推动公司发展的员工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默瑟加入了这个团队,并在新成立的语音识别团队工作。最终,默瑟与后来匆匆加入的一位年轻外向的数学家一起,真的做成了一些大事。

彼得·布朗,给“深蓝”命名的人

彼得·布朗还在少年时期就目睹过他父亲亨利·布朗(Henry Brown)处理一系列复杂的商业问题。1972年,当布朗17岁的时候,亨利和一位合伙人决定设立一种投资产品,把个人的钱集中起来去投资一些既安全又有一定利息的债券,这可以说是世界上首只货币市场基金。亨利的基金收益率要高于银行利率,但还是无人问津。布朗帮助父亲寄信给数百位潜在投资者,希望能引起他们对这一基金的兴趣。那一年,亨利除了圣诞节之外每天都在忙,经常吃花生酱三明治,为了生意资金的周转,还做了第二笔抵押贷款。他的妻子贝齐则是一名家庭医生。“纯粹的饥饿和贪婪驱策着我们。”亨利对《华尔街日报》解释道。5

第二年,《纽约时报》报道了这只刚刚成立的基金,亨利的好日子来了。客户开始打电话要求投资,很快,这只货币基金的规模就达到了1亿美元。到1985年,基金的规模已经达到了几十亿美元,但亨利辞职了,他和妻子把家搬到了布朗家族的牧场。这座牧场占地200多万平方米,位于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小村庄里,亨利在这里养牛。他还参加投石机比赛,用一台机器把3.5千克的南瓜弹射到300米开外,并赢得了比赛。在新社区,贝齐成了一名推动民权和民主的社会活动家。

然而,生意上的事依然占据着亨利的头脑。10多年来,他一直与他的前合伙人布鲁斯·本特(Bruce Bent)纠缠,他斥责本特违反了协议中关于回购公司一半股权的条款。亨利最后诉诸法律,控告本特在管理基金期间获得了过度激励,这个官司直到1999年才了结,最后亨利把持有的一半股权卖给了本特。2008年,这只基金因为持有雷曼兄弟公司债券而损失惨重,而雷曼兄弟公司的倒闭也成了引爆金融危机的导火索。

尽管布朗家里很有钱,但朋友们说布朗有时会表现出对财务状况的焦虑,也许是因为他目睹了父亲早年遇到的困境,以及与合伙人之间经久不息的争斗。布朗想在数学和物理领域有一番作为。从哈佛大学数学系本科毕业之后,布朗加入了埃克森美孚公司,参与开发把语音转换为文本的程序,这是一种早期的语音识别技术。后来,他在位于匹兹堡的卡内基梅隆大学获得了计算机科学的博士学位。

1984年,时年29岁的布朗加入了IBM的语音识别团队,默瑟等人正在这里开发可以进行语音识别的计算机软件。拥有数十年研究历史的语音识别领域的一贯思维是,要想让计算机听得懂语言,就必须让语言学家教会计算机语法规则。

然而,布朗、默瑟和其他科学家,以及团队的领导弗雷德·杰利内克(Fred Jelinek),对这个问题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语言可以被视为一种概率游戏。在一个句子的任意单词之后出现的单词服从某种概率分布,这种概率分布是由通行的用法或者上下文决定的。比如,在单词“apple”后面出现“pie”的概率要大于“him”或者“the”。IBM的团队认为,这种类似的概率分布也适用于语音识别领域。他们的目标是给计算机“喂”足够多的语音和文本,通过计算机自身的学习,开发出一个统计意义上的概率模型,可以根据语音的序列猜测文本的序列。计算机无须“理解”这些文本到底在说什么,只要能按照概率猜测并记录下来就可以了。

从数学意义上说,布朗、默瑟和杰利内克的团队把语音序列视为一个随机过程,每一个当前出现的语音都是随机的,但同时依赖上一步出现的那个语音,这个过程遵循隐马尔可夫模型。语音识别系统的任务就是基于已知的一串语音序列,通过概率计算,对产生这些语音的“隐藏”文本序列做一个最佳估计。为了实现这个目标,IBM的研究者们运用了鲍姆-韦尔奇算法来获得各种语言的概率分布。他们的程序与传统做法截然不同,不是靠手工编程去学习复杂的语法,而是让计算机自己从数据中抓取有用的信息。

布朗和默瑟等人依赖的贝叶斯定理是由托马斯·贝叶斯提出的一种统计学定理。贝叶斯基于当前的信息给每个估值赋予一定的概率权重,然后根据新增的信息来调整这些权重,以得出最佳估值。贝叶斯定理的绝妙之处在于,它可以不停地缩小目标范围。比如,邮件过滤系统一开始并不知道哪封是垃圾邮件,但它可以给每封邮件赋权,然后在邮箱操作过程中不断地学习新增信息,并调整这些权重,使得辨识垃圾邮件的有效性越来越高。这种方法对人类来讲其实并不陌生。有语言学家认为,人类在谈话中会不断地猜测对方说的下一个词可能是什么,并且在谈话过程中不断调整他们的猜测。

IBM的团队成员无论在做事方法上还是在性格上都很特别,尤其是默瑟。默瑟又高又瘦,平时通过跳绳来保持体形。他外形酷似演员瑞安·雷诺兹(Ryan Reynolds),这是他和好莱坞的唯一交集。默瑟惜字如金,如非必要,不会多说一个字,这种沟通方式受到不少同事的欣赏。在解决某个程序问题之后,默瑟有时会说一声“我搞定了!”但大多数时候,他整天就是一个人低声地哼唱古典音乐或轻轻地吹着口哨。默瑟不沾咖啡、茶和酒,最常喝的是可乐。极少数感觉沮丧的时候,默瑟会大喊一声作为发泄。

默瑟的手臂很长,妻子给他置办的衬衫袖子都是加长版的,衬衫的颜色和图案也很奇怪。有一年的万圣节派对,杰利内克学默瑟的样子穿了一件长袖衬衫,引得默瑟和同事们哈哈大笑。

默瑟每天早上6:00就到办公室,11:15会准时和布朗及其他同事一起享用午餐。默瑟的午餐千篇一律:一个装在可重复使用的特百惠容器或用过的棕色纸袋中的花生酱布丁或者金枪鱼三明治。同事们都认为默瑟很节俭。吃完三明治,默瑟会拿出一盒薯条,全部倒在桌子上,按照大小顺序排列好,从最小的那根开始吃,直到吃完最大的那根为止。周五下午,团队会在一起喝下午茶。同事们闲聊的时候,有时会抱怨IBM的工资太低。默瑟间或跟大家分享他最近读到的他认为特别有趣的内容。

布朗则要外向得多,他有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和蔼可亲又充满活力,笑容充满了感染力。与默瑟不同的是,布朗与团队里的许多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大家都很欣赏他的幽默感。

然而,在团队努力攻克语言识别方面的难题时,布朗有时会显得很不耐烦,他经常把怒火发泄到一位名叫菲尔·雷斯尼克(Phil Resnik)的实习生身上。雷斯尼克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之前在哈佛大学取得了计算机学士学位。雷斯尼克后来成了一名非常受人尊敬的学者。雷斯尼克想要把数学和语言学原理结合起来,但布朗不以为然,经常嘲笑这位年轻的同事。

一天,团队的十几位同事正观看雷斯尼克在白板上的推演,布朗忽然跑了上去,抢过雷斯尼克手里的马克笔,嘲笑他说:“这是幼儿园级别的计算机科学!”雷斯尼克非常尴尬,悻悻地回到了工位。还有一次,布朗说雷斯尼克“一点儿用都没有”。

“布朗给团队的许多年轻同事都取了绰号。”一位同事回忆道。比如,他给唯一一位女性同事梅雷迪斯·戈德史密斯(Meredith Goldsmith)取的绰号是“Merry Death”(49),或者叫她“珍妮弗”,这是一位前团队成员的名字。不过布朗最常用的绰号是“梅雷迪斯小姐”,这位刚从耶鲁大学毕业的女孩子觉得这个称呼特别轻蔑。

默瑟和布朗给了戈德史密斯很多的引导和帮助,这让她很感激。但是默瑟也会跟她表达自己关于女性的观点,他认为女性就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而不是出来工作。

后来,布朗的妻子被提名为纽约市的公共卫生主管,布朗便认为自己是一个进步主义者。紧接着,布朗表示认可戈德史密斯的贡献,还说他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儿。但是,这并不妨碍布朗在办公室里开各种各样不恰当的玩笑。“他们很爱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简直像在进行某种竞赛。”戈德史密斯回忆道。她最终离开了这个团队,部分原因是难以适应这样的环境。“他们虽然都对我很好,但是都有点儿歧视我的性别,”戈德史密斯说,“我丝毫没有被尊重的感觉。”

布朗本意上没有任何侮辱他人的意思,至少大家都这么觉得,而且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喜欢嘲笑别人的人。团队内部的文化比较残酷无情,这也是受到了杰利内克性格的影响。一旦有人抛出一个观点,其他人就会竭尽全力地攻击这个观点。他们会不停地争论,直到达成共识。团队里的双胞胎斯蒂芬和文森特·德拉·皮埃特拉(Stephen and Vincent Della Pietra)双双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系,并且都取得了哈佛大学的物理学博士学位,属于攻击力最强的那批成员,他们会争先恐后地冲到白板前面去证明对方的观点有多么愚蠢。这是一种毫无顾忌的智力竞赛。在实验室之外,这种行为会被认为是粗鲁且具有攻击性的,但是团队的成员们实际上对事不对人。“我们可以在工作中把对方撕成碎片,也可以在下班后一起打网球。”戴维·马杰曼回忆道。当时他是IBM语音识别团队的实习生。

除了善于给别人起外号之外,布朗还非常具有商业嗅觉,这也许是因为继承了他父亲的优点。布朗敦促IBM使用他们团队的成果为客户提供新型服务,比如信用评估服务。他甚至还想用团队开发的统计学方法来管理IBM的几十亿美元规模的养老金,但是最终没有得到高层的支持。“你有投资经验吗?”一位IBM的高层问布朗。“没有。”布朗回答道。

有一次,布朗听说他在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老同学正带领一支由计算机科学家组成的团队,开发下棋的程序。他试图说服IBM收购这支团队。冬季的一天,布朗碰巧在洗手间内遇到了IBM的高级研究主管阿贝·佩雷德(Abe Peled),他们谈论起“超级碗”(Super Bowl)的昂贵的电视广告。布朗说他有办法让IBM以很低的成本投放巨大的广告。如果IBM买下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这支团队,那么当他们的程序战胜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的时候,IBM也就沾光了。况且,这支团队的研究员们还能辅助IBM自身的研究。

IBM的高层管理者采纳了这个建议,并且买下了这个团队,将其命名为“深思”(Deep Thought)。但是随着这支团队的计算机赢得越来越多的棋局,针对名字的分歧意见也开始出现了,因为“深思”这个名字酷似1972年的电影《深喉》(Deep Throat)。IBM广泛征集计算机的命名,最后采纳了布朗的建议——“深蓝”,这也是对IBM自己的昵称“蓝色巨人”的致敬。数年之后的1997年,千百万人会通过电视见证“深蓝”战胜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的过程,标志着计算机时代的正式来临。6

布朗、默瑟和团队一起在语音识别上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后来,布朗意识到概率模型也可以用于翻译。利用长达数千页的加拿大议会的英法双语文件,IBM在文本语言的翻译上也取得了进展。他们的成果为计算机语言学和语音处理领域的革命铺平了道路,在未来语音识别产品的研发中,包括亚马逊的Alexa、苹果的Siri、谷歌翻译和语音文本合成器等,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尽管取得了许多研究成果,但是IBM在将其成果商业化方面的缓慢进展却令团队感到很沮丧。就在把帕特森的信扔进垃圾桶几周之后,布朗和默瑟都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未来的方向。

1993年冬的一天,在宾夕法尼亚州南部,一辆因在冰面上打滑而失控的车撞上了默瑟母亲的车子,造成他母亲当场死亡,同车的妹妹也受伤了。20天后的复活节,默瑟的父亲死于一场疾病。几个月后,当帕特森打来电话询问邀请信的反馈意见时,默瑟有点儿动摇了。默瑟的三女儿已经上大学了,而他们家还住在一间靠近变电站的简陋平房里。默瑟也吃够了装在棕色纸袋里的午饭。“来找我聊聊吧,”帕特森说,“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默瑟告诉一位同事,他觉得对冲基金对社会没有什么贡献。而另一位同事则认为通过交易赚钱是不可能的,因为市场是“有效”的。但是在拜访过帕特森之后,默瑟的观念大为改观。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办公室位于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校园旁的高科技园区中,看上去很安静。另外,办公室是由化学实验室改造的,几扇窗户居高临下,这里的科学氛围要远大于金融氛围,符合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核心理念。这一切都吸引着默瑟。

对于布朗来说,他听说过西蒙斯,但是对他的成就不以为然。毕竟西蒙斯是一位几何学家,与他的领域相去甚远。但是当他听说西蒙斯最初的搭档是列尼·鲍姆,IBM语音识别团队所依赖的鲍姆-韦尔奇算法的创立人之一时,布朗明显变得更为热情了。此时,布朗的妻子玛格丽特刚刚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的财务压力也随之而来。“我看着我们刚出生的女儿,又联想到自己支付大学账单时的压力,我想,也许去投资公司干几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布朗后来告诉一群科学家。

西蒙斯给默瑟和布朗开了双倍的工资,1993年,他们两人终于正式加盟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当时,公司内部在关于是否继续股票交易方面的争论正在升级。一些人建议西蒙斯放弃股票市场,他们已经给了罗伯特·弗雷的团队足够长的时间,但是该团队似乎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一天,有人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食堂这样对弗雷说,“我们真的还要坚持下去吗?”“我们正在进步。”弗雷坚持道。

期货团队的一些人觉得弗雷应该放弃股票方面的努力,加入他们的研究团队。然而,不管是公开地还是私下里,西蒙斯都在捍卫弗雷。西蒙斯说,他相信弗雷的团队肯定能找到股市盈利之道,就像劳弗和帕特森等人在期货市场做到的一样。“我们得再多点儿耐心。”西蒙斯告诉一位质疑者。他还经常鼓励弗雷:“干得不错,不要放弃。”

布朗和默瑟饶有兴致地看着股票团队的挣扎。来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后不久,他俩就被分开了。默瑟去了期货团队,而布朗则去帮助弗雷挑选股票。西蒙斯此举是有意让他们更好地融入公司,以防止他们像幼儿园新来的小朋友那样,只跟最熟悉的人讲话。然而私下里,布朗和默瑟还是会经常见面讨论,试图解决文艺复兴科技公司面临的窘境。他们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某种方法,但是要取得真正的突破,他们还需要另一位同样来自IBM的同事的帮助。

征服市场的策略

· 罗伯特·弗雷等人在摩根士丹利开发了一套统计套利策略,通过识别少量的全市场因子来解释个股的变化。西蒙斯投资的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将这种方法用于统计套利,基于这些因素的变化情况,根据不同股票的敏感性测算出其理论上的价格趋势,然后做多低于趋势线的股票,同时做空高于趋势线的股票。运用时间序列分析等统计手段,弗雷等人不断地搜寻偏离历史趋势的交易机会,他们称之为“交易谬误”。这种手段背后的假设是,这些偏离随着时间推移大概率会被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