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模型都存在漏洞,但有些是有用的。

——乔治·博克斯(George Box)(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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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斯面临的问题越来越多,然而他还是有解决之道的。

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员工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比洛浦尔斯基和沃尔夫贝恩这两位科学家叛逃时,可能带走了大奖章基金的诸多秘密。有鉴于此,西蒙斯决定对留下的员工做出规划。这家管理着50多亿美元资产的对冲基金在扣除成本后仍能获得约25%的强劲年收益率;2004年,大奖章基金的夏普比率甚至达到了7.5。这些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让竞争对手相形见绌,但西蒙斯担心他的员工会因此而松懈下来,失去钻研的动力。

在几年的时间里,文艺复兴科技公司聘请了数十位数学家和科学家。西蒙斯觉得有必要让这些人保持忙碌,免得他们胡思乱想。因此,西蒙斯希望给他们施加一个新的挑战。“现在所有这些科学家都变得比他们曾经想象的还要富有,”西蒙斯跟一位同事说,“我该如何继续激励他们呢?”

西蒙斯寻找新的挑战项目还有另一个更私人的原因:他一直在失去儿子尼古拉斯的强烈痛苦中苦苦挣扎,他想尽快走出丧子之痛的阴霾。几年前,西蒙斯就已经萌生了从投资交易中退休的想法,当时他急需做一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西蒙斯对整顿大奖章基金的业务没有太大兴趣。该基金每年都会向投资者返还收益(大部分投资者都是公司员工),以确保基金规模保持在一定水平。由于大奖章基金的表现仍然与各种短期价格波动挂钩,西蒙斯、劳弗以及其他人认为一旦大奖章基金规模扩大,其业绩就会受到影响。

这种规模限制意味着,有时大奖章基金发现的市场异常比它能够利用的要多。被抛弃的交易信号所代表的机会通常是长期的。西蒙斯和他的团队对短期信号更有信心,部分原因是有更多的数据可以帮助他们确认这些信号的有效性。例如,单日频率的交易信号可以包含一年中每个交易日的数据点,而年度频率的信号仅取决于一个年度的数据点。尽管如此,研发人员仍坚信,如果他们有机会开发适用于长期投资的算法,那么他们的收益将更为可观。

这让西蒙斯萌生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不利用这些无关紧要的长期预测信号成立一个新的对冲基金呢?西蒙斯意识到,由于新基金无法利用更可靠的短期交易信号,其回报率可能不如大奖章基金,但这只基金可管理的规模容量可能远超大奖章基金,因为一个长期持有投资项目的大型基金不会产生规模类似的短线交易基金那样多的交易成本。做长期交易也可以防止新基金蚕食大奖章基金的收益。

西蒙斯认为,研究并推出新的对冲基金将成为激励公司员工的新挑战。这个想法还有一个额外好处。西蒙斯在考虑为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找个买家,也许他无须出售整个公司,只是卖出公司的一部分。西蒙斯已经接近70岁高龄,他认为出售公司的部分股权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他还不想告诉任何人。一个能从佣金和收益中产生可靠且可持续收入的巨型对冲基金,对潜在的买家将具有特别的吸引力。

一些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员工不明白西蒙斯此举的意义何在。这可能会干扰他们的工作,导致一群爱指手画脚的投资者在走廊里闲逛。但西蒙斯拥有最终决定权,他想要构建一只专注于长期交易的新基金。像大奖章基金一样,这只新基金的研发人员需要研发出一种几乎不需要人工干预的交易工具。利用该交易工具,投资者可以从事长期投资,其投资周期可以长达一个月甚至更久。新型对冲基金将吸纳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已有的一些常用策略,比如寻找影响股价相关性和走势的因素,但也会加入其他更基本的策略,包括基于市盈率、资产负债表数据和其他信息买进廉价且看涨的股票。

经过周密的测试,研发人员断定,这只新型对冲基金每年的表现都能比大盘收益率高出好几个百分点,同时产生的波动率也将低于整个市场。新型对冲基金产生的稳定回报将对养老基金和其他大型机构具有特别的吸引力。更值得一提的是,经计算,即使基金未来管理的资金规模高达1 000亿美元,也能获得这样稳定的回报,这将使它成为史上最大的对冲基金。

当新聘请的销售团队在推销这只名为文艺复兴科技公司RIEF的机构股票基金时,他们明确表示,这只基金跟大奖章基金不一样。但一些投资者无视这一声明,认为这只是一种官方说法。他们认为同样的公司、同样的研发人员、同样的风险和交易模型,将会带来同样的回报。截至2005年,大奖章基金过去15年扣除巨额运营费用及成本后的年化收益率为38.4%,RIEF的基金销售文件(68)自然会注明这一业绩。投资者理所当然地认为,新基金的回报率一定会在某种程度上接近大奖章基金的业绩。此外,RIEF只收取1%的管理费和10%的收益回报,与大奖章基金相比,这个费率的折扣力度太大了。

RIEF于2005年夏天开始交易。一年后,这只新基金的收益率已经比大盘高出好几个百分点,投资者们开始排队认购。很快,这些投资者向RIEF基金投入了140亿美元。一些潜在投资者以能够与拥有神奇交易能力的明星投资者西蒙斯和其神秘员工的会面而感到荣幸。某高级销售主管戴维·德怀尔(David Dwyer)带领潜在客户参观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时,每当经过科学家和数学家们的工作场所,他们就会停下来仔细观摩,就好像这些科学家和数学家是来自异国他乡的罕见生物一样。

“在那个会议室里,我们的科学家正在检测他们最新的预测信号。”

“哦!”

“这就是同行之间做关键性的审查论证的地方。”

“噢!”

“在那里,西蒙斯与高管们会面,制定战略。”

“哇!”

即使访客经过厨房看到偶尔有工作人员在那里烤百吉圈面包或吃松饼,也都感到兴奋不已,但这也招致了不习惯被外人盯着看的工作人员的警觉。

接下来,德怀尔会带着他的访客到楼下参观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数据组成员,那里有30多名博士,他们通常会在写满复杂公式的白板旁沉思。德怀尔解释说,这些科学家的工作是收集成千上万的外部数据,源源不断地输入公司,然后做数据清理,消除错误和不规范之处。这样,楼上的数学家就可以利用这些信息来挖掘定价公式。

类似这样的参观之旅通常在楼上的机房结束,那里的空间足够容纳好几个网球场。在那里,一长排约2.5米高的铁笼里,大量服务器被连接在一起。在访客的注视下,它们“眨着眼睛”,静静地处理着数千笔交易。机房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客人们仿佛能感觉到抽动的电压。这个房间更加强化了德怀尔想表达的信息:数学模型和科学方法是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支柱。“来到这里参观的人,很少有不投资的。”德怀尔说。

有时候,西蒙斯或布朗会加入进来向访客问好,并回答现场提问。有时,与访客会面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一次,RIEF的一名销售人员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长岛办公室,为致力于投资公共健康项目的最大基金会罗伯特·伍德·约翰逊基金会(Robert Wood Johnson Foundation)的一行人安排了一顿午餐。当基金会的投资团队走进大会议室,与RIEF的销售人员握手后,他们分发了印有该基金会口号“构建健康文化”的名片。

午餐会进行得很顺利,眼看该基金会就要给RIEF开出一张大额支票。就在这时,西蒙斯走了进来,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活跃起来。谈话开始时,西蒙斯的右手开始做一些奇怪的动作。该基金会的与会人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紧张的RIEF工作人员知道。当西蒙斯急着要抽烟时,他就会在左胸口袋里摸索,那里放着他的梅丽特牌香烟,但是当时他的口袋里什么也没有。西蒙斯通过对讲机呼叫他的助手,让助手给他拿支烟来。“你们介意我抽烟吗?”西蒙斯问他的客人。

当客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西蒙斯就开始抽烟了。很快,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致力于构建健康文化的罗伯特·伍德·约翰逊基金会的高管们震惊了。西蒙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也不在乎。在一番尬聊之后,西蒙斯想熄灭香烟,却找不到烟灰缸。RIEF工作人员开始紧张地冒汗了,因为有时西蒙斯会随心所欲地在办公室里的任何地方撒烟灰,甚至是在下属的桌子上和他们的咖啡杯里。当时,西蒙斯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最豪华的会议室里,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容器。

最后,西蒙斯发现了摆在会议桌上的奶油蛋糕。他站起来,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把香烟深深地插进蛋糕里。当蛋糕发出咝咝声时,西蒙斯走了出去,他的客人们目瞪口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销售员工们垂头丧气,认为他们利润丰厚的销售成果将毁于一旦。然而,罗伯特·伍德·约翰逊基金会的高管们很快恢复了镇静,热情地开出了一张巨额支票。要想让他们放弃投资RIFF,只靠香烟和一块被毁的香草蛋糕是远远不够的。

除了会偶尔出点小差错,西蒙斯在大部分时间是一位卓越的销售员,一位世界级的数学家,与不懂数学的人也能融洽地打交道,这可是种罕见的能力。西蒙斯喜欢讲有趣的故事,有一种冷幽默。西蒙斯还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忠诚和对他人的关心,投资者可能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这种品质。有一次,在法国生活了20年的丹尼斯·沙利文回到石溪小镇,开车去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与西蒙斯叙旧。两人花了几个小时谈论数学公式,但西蒙斯察觉到沙利文正面临着另一道难题。事实上,沙利文40多年来经历过多次婚姻,有6个孩子,他在处理孩子们的经济请求时遇到了困难,很难决定该如何对待他们。

西蒙斯默默地坐着,思考着这个两难的处境,然后做出了富有智慧的回答。“最终,要让孩子们觉得自己被平等地对待了。”西蒙斯说。这个回答让沙利文很满意,他如释重负地离开了。这次会面巩固了他们的友谊,之后两人花更多时间合作写数学研究论文。

西蒙斯对自己的私人生活直言不讳,这也让他赢得了投资者和朋友的喜爱。当被问及一个如此热爱科学的人怎么能不顾统计学上的种种可能性而大量抽烟时,西蒙斯开玩笑似的回答,他的基因已经经过测试,测试显示他有一种独特的能力来应对吸烟的危害。西蒙斯说:“当你过了一定的年纪,你就不会有事了。”

布朗在投资者面前几乎同样圆滑能干,但默瑟却是另一回事。RIEF的销售员试图让默瑟远离客户,以免他在谈话中做出令人不悦的行为。有一次,当西蒙斯和布朗都没时间去迎接西海岸捐赠基金会(West Coast Endowment)的代表时,默瑟参加了会议。当被问及该公司是如何赚到这么多钱时,默瑟给出了一个解释。“我们能够预测市场信号。”默瑟开始说,他的同事们紧张地点头。默瑟接着说:“有了市场信号,我们就知道该什么时候买进克莱斯勒的股票以及何时抛售。”大家瞬间沉默,扬起了眉毛。自1998年被德国汽车制造商戴姆勒收购以来,克莱斯勒就不复存在了,默瑟似乎不知道。默瑟是个量化分析师,所以他实际上并不关注他交易的公司。但西海岸捐赠基金会最终无视了这一失误,成为RIEF的新投资者。

到2007年春天,想赶走投资者都越来越难了。350亿美元被注入RIEF,使其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对冲基金之一。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不得不对新增投资设定每月20亿美元的限额。没错,RIEF是为了管理1 000亿美元而设立的,但并不意味着资金要一步到位。

就这样,西蒙斯发起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新基金RIFF,长期交易债券、货币和其他资产的期货合约。公司聘请了一批新的科学家,同时公司其他部门的员工也相互协作,实现了西蒙斯激励和团结员工的目标。1

然而,西蒙斯仍有另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绝不放过叛逃者

2007年的晚春,西蒙斯在他位于纽约市中心的办公室里盯着伊斯雷尔·英格兰德,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独特的玳瑁眼镜的57岁亿万富翁。这栋大楼距中央车站仅一步之遥,是一座41层的玻璃和钢结构建筑。这两个人冤家路窄、怒目相对。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对峙。

4年前,研发人员帕维尔·沃尔夫贝恩和亚历山大·比洛浦尔斯基离开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加盟英格兰德的对冲基金——千禧年资产管理公司。一天,西蒙斯怒气冲冲地冲进英格兰德的办公室,要求他解雇这两个交易员,这个要求激怒了英格兰德。“给我看看证据。”英格兰德要求西蒙斯拿出证据,证明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窃取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知识产权。

英格兰德私下里怀疑,西蒙斯真正担心的是会有更多的人离开他的公司,而不是窃取信息。西蒙斯不愿与英格兰德过度纠缠。他和文艺复兴科技公司起诉了英格兰德的公司,以及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而这两名交易员则对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提起了反诉。

在这种敌对状态下,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建立了自己的量化交易系统,获得了约1亿美元的利润。正如英格兰德对一位同事所说,他们是英格兰德遇到过的最成功的交易员之一。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签署了保密协议,该协议禁止他们私自使用或分享大奖章基金的秘密。但据一位同事说,他们拒绝签署竞业禁止协议,因为他们认为公司把这些协议塞进一堆待签署的文件中,希望雇员一股脑签下是不坦诚的。由于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没有签订竞业禁止协议,英格兰德认为他有权雇用他们,只要他们不使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任何秘密信息。

那年春天,坐在西蒙斯对面的英格兰德说,他不知道员工交易的细节。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告诉英格兰德和其他人,他们依靠的是开源软件和学术文献中的观点,而不是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知识产权。英格兰德没有理由解雇他们。

西蒙斯怒不可遏。他也很担心,如果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不停止交易,他们的交易可能会吞噬掉大奖章基金的利润。这些叛逃者可能还会为其他人继续离开铺平道路。西蒙斯觉得这涉及一个原则性问题——他们偷了大奖章基金的东西!

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实际上可能已经侵犯了大奖章基金的知识产权。一位独立专家得出结论,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使用的大部分源代码与大奖章基金的相同。他们还依赖类似的数学模型来衡量交易对市场的影响。至少有一位专家证人对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的解释非常怀疑,拒绝为他们作证。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采用的策略之一甚至被称为“亨利信号”。这与亨利·劳弗开发的策略完全相同,这似乎不仅仅是个巧合。

西蒙斯和英格兰德双方在那天的谈判没有取得多大进展,但几个月后,他们达成了协议。英格兰德的公司同意终止与沃尔夫贝恩和比洛浦尔斯基的合同,并向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支付2 000万美元。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一些人被激怒了。这两个叛变的交易员为英格兰德赚取了远超2 000多万美元的利润,而且在被限制几年后,他们仍可以自由活动。但西蒙斯放弃了继续追究,并向公司里那些想要跳槽的交易员发出了警告,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此时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西蒙斯和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了。

一群“谢尔顿”

大奖章基金依旧像一台印钞机。彼得·布朗非常自信,他和一个同事打赌:如果2007年大奖章基金获得100%的回报,这个同事新买的奔驰E级轿车就归他。布朗的好胜心延伸到了生活的其他方面。布朗身材瘦削,身高1.83米,他曾在公司的健身房中与同事们进行壁球比赛和力量测试。当西蒙斯带着员工和他们的家属在百慕大群岛度假胜地度假时,许多人穿着齐膝的黑色长袜和凉鞋,懒洋洋地躺在游泳池周围,观看水上排球比赛。突然,比赛现场一阵骚动。泳池里有人扑向球,把水溅到了队友的眼睛里,他的手肘差一点儿碰到一个观看比赛的孩子的脸。“那个疯子是谁?”孩子的母亲惊恐地边问边靠近水池。“哦,那是布朗。”一名员工说。

布朗和默瑟研究的都是逻辑,而不是感情。他们聘请的许多科学家和数学家也同样才华横溢、干劲十足,而且似乎不太容易与人类共情。在百慕大之旅结束回家的路上,工作人员排队准备登上返程航班,有人建议他们为一名孕妇让路,然而该建议却遭到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一些科学家的拒绝。他们对这名孕妇没有任何不满,但他们认为如果这名女士真的想早点登机,按理说应该早到。“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谢尔顿’。”旁边的一位路人气愤不已。他说的谢尔顿就是电视剧《生活大爆炸》(The Big Bang Theory)中的那个角色。

由于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布朗花了更多的时间与销售主管以及其他适应了他唐突、古怪的性格的人打交道。就像一名青少年一样,布朗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特别是当基金运行良好的时候。然而有时,布朗却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而变得精神失常。在一次会议上,一位下属不小心把手机调到了震动模式,而没有关机。布朗瞪大了眼睛,他盯着手机,又盯着那位员工,然后他勃然大怒。“把那东西给我扔出去!”布朗声嘶力竭地吼道。“别生气,布朗,”马克·西尔伯安慰他说,“何必为此大动肝火。”

默瑟也有让布朗冷静下来的能力。只要默瑟在身边,布朗的情绪似乎就会好一些。默瑟与大多数同事的交流并不多,白天有时也会吹口哨,但他却经常与布朗一起讨论如何改进交易模型。一个感性、外向,另一个沉默、严谨,他们两人的结合有点儿像喜剧二人组。

量化地震

2007年7月,RIEF遭遇了一次小亏损。但大奖章基金的收益率仍然处于50%的水平,布朗似乎要赢得他同事的奔驰车了。在美国的其他经济领域,所谓的次级住房抵押贷款也存在着很多问题。悲观者预测经济衰退可能会蔓延,但很少有人认为抵押贷款市场的动荡会重创股市或债市。无论如何,布朗和默瑟的统计套利股票交易策略都是市场中性的,因此这种悲观情绪不太可能影响大奖章基金的回报率。

2007年8月3日星期五,道琼斯指数暴跌281点,原因是投资者对原华尔街第五大投资银行贝尔斯登的经济状况感到担忧。不过,股价下跌似乎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大多数投资高手都在休假。因此,深入解读这次股价波动似乎没有必要。

到了2007年的夏天,一批量化对冲基金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受西蒙斯成功经历的启发,大多数公司都建立了自己的市场中性策略,并且开始依赖计算机模型和自动化交易。在摩根士丹利位于曼哈顿中城的总部,蓝眼睛的量化分析师彼得·穆勒(Peter Muller)在空余时间会在当地的一家俱乐部弹钢琴,他领导的团队管理着60亿美元的资金。在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尼治,芝加哥大学博士克利福德·阿斯内斯(Clifford Asness)协助管理着一家规模达390亿美元的量化对冲基金公司AQR Capital Management。在芝加哥,肯·格里芬(Ken Griffin),一位于20世纪80年代在哈佛大学宿舍屋顶上安装卫星天线以获取最新报价信息的交易员,正在使用高性能的电脑为他管理规模达130亿美元的公司Citadel进行统计套利交易和其他操作。

2007年8月6日周一下午,所有的量化交易员都突然遭到了严重的亏损。在AQR基金公司,阿斯内斯“啪”的一声关上办公室的百叶窗,打电话给圈内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消息称,规模较小的量化基金Tykhe Capital陷入了困境,而高盛旗下的一个以类似策略投资的部门也遭遇了麻烦。当时还不清楚是谁在进行抛售,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公司认为自己的策略与众不同。后来,不止一个量化基金被低价出售,其他人也纷纷削减杠杆,这些举措引发了残酷的经济低迷现象,即业界所谓的“量化地震”。

1987年股市崩盘期间,投资者因为复杂的模型而受到了冲击;1998年,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出现了历史性亏损;2007年,算法交易员们在为他们近期的惨败叫苦不迭。“情况很糟糕,阿斯内斯,”AQR基金公司的全球交易主管迈克尔·门德尔松(Michael Mendelson)对阿斯内斯说,“有一种要清盘的感觉。”2

8月6日的大部分时间里,西蒙斯并没有关注股票,他和家人在波士顿为他去世的母亲马西娅举行葬礼。8月6日下午,西蒙斯和他的表弟罗伯特·劳里乘坐西蒙斯的湾流G450型私人飞机飞回长岛。劳里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负责期货交易业务。在飞机上,他们得知大奖章基金和RIEF遭遇了重创。西蒙斯告诉劳里不要担心:“风雨过后,会见彩虹。”

然而,8月7日的情况变得更糟了。西蒙斯和同事们看着他们的电脑屏幕毫无理由地闪着红光。布朗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说。

8月8日,事情变得可怕起来了。西蒙斯、布朗、默瑟等6个人挤进了中央会议室,围绕会议桌落座。他们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墙上的图表上,这些图表详细描述了公司的亏损情况,以及银行将在什么时候要求他们追加保证金,并提供额外抵押品,否则银行可能会出售该基金的股票头寸。一篮子期权已经跌了许多,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不得不拿出额外的抵押品来阻止它被出售。如果它的头寸遭受了更大的损失,大奖章基金将不得不向银行提供更多的抵押品,以防止银行大规模地抛售股票,那样他们会承受更大的损失。

会议室旁边是一个开放的工作区,几组研发人员聚在这里工作。在会议进行的过程中,工作人员通过观察进出会议室的人的面部表情,来衡量高管们的绝望程度。

会议室里,一场战斗开始了。7年前,也就是2000年科技股崩盘的时候,布朗不知所措。但这一次,他很有把握。他说,抛售不会持续太久,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应该坚持自己的交易体系,甚至可以增加头寸。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交易系统已经可以实现自动买卖,并能抓住混乱的局面扩大一些头寸。“这是一个机会!”布朗说。默瑟也表示同意。“相信模型,让它们去运行。”亨利·劳弗补充道。

西蒙斯摇了摇头,他不确定他的公司能否经受住更大的冲击。他非常担忧,如果损失继续扩大,而他们又拿不出足够的抵押品,银行就会出售大奖章基金的头寸,他们将会因此遭受巨大的损失。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就没有人再去买西蒙斯的基金了。即使文艺复兴科技公司遭受的经济损失比它的银行贷款人要小,这对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来说仍然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西蒙斯告诉同事,大奖章基金需要卖出,而不是买进。“我们的目标是生存,”西蒙斯说,“如果发现错了,我们可以在后面增加头寸。”

布朗对西蒙斯的话表示非常震惊,他对自己和其他科学家开发的算法有绝对的信心,但西蒙斯公开否决了他的意见,似乎还对交易体系本身表示质疑。

8月9日,大奖章基金开始减少股票头寸,以积累现金。回到会议室,西蒙斯、布朗和默瑟盯着一个正在更新公司盈亏数据的电脑屏幕。他们想看看他们的抛售将如何影响市场。当第一批股票被卖出时,市场受到了打击,进一步下跌,造成了更多的损失。后来,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西蒙斯默默地凝视着电脑屏幕。

所有头部的量化公司都面临着越来越多的问题,摩根士丹利公司由彼得·穆勒领导的PDT部门仅在两天时间内就损失了6亿美元的资金。抛售正蔓延到整个市场。那个星期四,也就是8月9日,标准普尔500指数下跌3%,道琼斯指数下跌387点。那一周,大奖章基金损失了超10亿美元,损失率高达20%。RIEF也在暴跌,跌了近30亿美元,跌幅约为10%。一种怪异的寂静笼罩着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餐厅,研发人员和其他人静静地坐着,不知道这家公司能否幸存下来。研发人员熬夜工作,试图解决这些问题,他们担心:“我们的模型真的失灵了吗?”

一些高级研发人员很沮丧,不是因为损失太多,而是因为西蒙斯干预了交易系统并减少了头寸。有些人认为西蒙斯的这个决定是对其人格的侮辱,是意识形态软弱和对自己的工作缺乏信心的表现。“你大错特错了。”一位高级研发人员在给西蒙斯的电子邮件中写道。“你到底相不相信这个交易系统?”另一位科学家略带厌恶地问道。西蒙斯说他相信交易系统,但是市场的损失是不寻常的——比平均水平高出20个标准偏差,这是大多数人从未经历过的损失规模。“它能走多远?”西蒙斯很疑惑。

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银行贷款人甚至更加担心。如果大奖章基金继续亏损,德意志银行和巴克莱银行可能会面临数十亿美元的损失。银行内部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种“一篮子期权”安排。如此突如其来的巨额亏损可能会令投资者和监管机构感到震惊,并引发公众对银行监管和整体经济状况的质疑。与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关系最密切的巴克莱银行高管马丁·马洛伊(Martin Malloy)拿起电话打给布朗,希望得到一丝安慰。布朗听起来很慌乱,但他表示局面还是可控的。

其他人开始感受到恐慌。那个周五,两年前受聘担任RIEF基金高级销售主管的德怀尔离开办公室,去游说一家再保险公司的代表。尽管股市整体上涨,RIEF当年的收益率却下跌了约10%,这让客户们十分恼火。对德怀尔来说,更重要的是,他在加入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时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并将所得投资于大奖章基金。此外,和公司的其他人一样,德怀尔也从德意志银行额外借了钱来投资该基金。现在,德怀尔损失了近100万美元。德怀尔年轻时曾与克罗恩病做斗争。他的症状本来减轻了,但现在压力引起了疾病复发,他不得不应对发烧和可怕的腹部绞痛。

结束这次游说后,德怀尔驱车前往长岛湾,登上前往马萨诸塞州的渡轮,与家人共度周末。当德怀尔把车停好,等着把钥匙交给服务员时,他设想着结束自己的痛苦。“就让刹车失灵吧。”德怀尔情绪失控了。不过,回到办公室后,有迹象表明,大奖章基金稳定下来了。当天上午,当大奖章基金再次抛售头寸时,市场似乎在不走低的情况下消化了这些交易。一些人将市场的转向归因于当天AQR的买入指令。“我想我们会挺过去的,让我们停止抛售吧。”西蒙斯命令公司停止抛售。

到了下个周一早上,大奖章基金和RIEF又开始赚钱了,就像其他大多数大型量化交易基金一样,他们似乎已经“退烧”了。德怀尔感到如释重负。后来,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一些人抱怨说,如果西蒙斯没有凌驾于他们的交易系统之上,他们的收益可能会更大。“我们放弃了很多超额收益。”一名员工对西蒙斯说。“如果同样的场景再现,我还会做同样的决定。”西蒙斯回应道。

“我们不会翻车”

不久之后,文艺复兴科技公司重新站稳了脚跟。全球市场不断加剧的动荡令大奖章基金的交易信号更清晰,帮助该基金在2007年获得86%的收益,几乎足以让布朗赢得同事的那辆奔驰。RIEF基金在2007年亏了一些钱,但损失并不大。

2008年年初,次级抵押贷款的问题几乎影响了美国及全球股票和债券市场,但大奖章基金却独树一帜,像往常一样,其收益率在2008年的头几个月里上涨了20%。西蒙斯重新产生了出售文艺复兴科技公司20%股权的想法。

2008年5月,西蒙斯、布朗和公司的其他几位高管飞往卡塔尔,与该国主权财富基金(69)的代表会面,讨论出售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部分股权。他们是在周五抵达的,会面要等到第二天。酒店的礼宾员建议他们尝试一下“沙地越野”(Dune Bashing),这是一种流行的越野方式,四轮驱动的车辆在陡峭的沙丘上以高速和危险的角度攀爬和滑下,就像沙漠过山车一样。那是极其炎热的一天,布朗和其他人冲到了酒店的游泳池。但西蒙斯和投资公司奥本海默(Oppenheimer)的前CEO、投资界资深人士斯蒂芬·罗伯特(Stephen Robert)一起驱车进入了沙漠。西蒙斯聘请罗伯特负责把控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销售和战略方向。

没过多久,他们就开上了沙丘。沙丘看起来像山一样高,他们在沙丘上的行车速度快得让他们几乎翻车。西蒙斯脸色变得苍白。“西蒙斯,你没事吧?”罗伯特喊道。“我们会死的!”西蒙斯回应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放松点儿,别人都是这样做的。”罗伯特告诉他。“要是车翻了怎么办?”西蒙斯回应道,“人们认为我很聪明,但我现在可能以最愚蠢的方式死去!”

又过了5分钟,西蒙斯惊恐万分。然后,他突然放松下来,脸上又恢复了血色。“我明白了!”西蒙斯对罗伯特喊道,“物理学中有一条原则,除非轮胎有牵引力,否则我们不会翻车!我们在沙子里,所以轮胎没有东西可以抓!”西蒙斯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为自己发现了一个相关的科学原理而自豪。

压垮格伦·惠特尼的最后一根稻草

格伦·惠特尼一点儿也不放松。

当西蒙斯决定不会因亚历克谢·科诺能科的粗鲁行为而开除他时,惠特尼变得沮丧。惠特尼和马杰曼曾说过他们会辞职,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很少有人相信他们。谁会为了一个讨厌的同事而放弃每年数千万美元的薪水呢?

不过惠特尼是认真的,他认为西蒙斯关于科诺能科的决定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前,惠特尼曾抗议西蒙斯清退外部持有人的决定。惠特尼希望大奖章基金能产生一定的社会效益,而非只为员工赚钱。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曾经就像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大学学院,现在它变了。

2008年夏天,惠特尼宣布他接受国家数学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Mathematics)的领导职位,这是北美第一家致力于典藏数学知识与遗迹的博物馆。同事们时常拿惠特尼的辞职一事来调侃他。有人对他说,如果说真的想造福社会,可以留下来积累更多的财富,然后在未来把它们捐出去。

“你离开只是为了追求良好的自我感觉而已。”一位同事说。“我有追求个人幸福的权利。”惠特尼回应道。“这太自私了。”一名员工嗤之以鼻。无论如何,惠特尼就这样辞职了。

戴维·马杰曼也受够了。几年前,他经历了中年危机,部分原因是令人震惊的“9·11”恐怖袭击。科诺能科不仅还在公司工作,还参与整个股票业务管理的工作。马杰曼忍无可忍,最终带着他的妻子和3个孩子从长岛搬到了宾夕法尼亚州的格拉德温,去寻找一种更平静、精神层次更丰富的生活方式。

你可以比市场更聪明

随着2008年全球经济形势恶化,金融市场暴跌,人们对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兴趣也随之蒸发。但大奖章基金仍在混乱中蓬勃发展,其业绩当年飙升了82%,帮助西蒙斯赚取了20多亿美元的个人盈利。这些巨额的收益引起了众议院的注意,众议院要求西蒙斯出庭作证,协助其调查金融危机的原因。西蒙斯和他的公关顾问乔纳森·加斯霍尔特(Jonathan Gasthalter)一起认真地准备着。出庭作证当天,同为对冲基金经理的乔治·索罗斯站在西蒙斯的右边,约翰·保尔森站在他的左边。西蒙斯对国会表示,他支持对冲基金与监管机构共享信息,并支持政府对对冲基金管理人增加税收。

然而,无论是在听证会上还是在金融行业本身,西蒙斯都是事后才会被想起的人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保尔森、索罗斯和其他一些投资者身上,与西蒙斯不同,他们成功地预测到了金融危机。他们采用了老式的投资研究方法,这提醒人们传统的方法具有持久的潜力和吸引力。

保尔森第一次对失控的房地产市场感到担忧是在2005年,当时他的同事保罗·佩莱格里尼(Paolo Pellegrini)开发了一张价格图表,显示房地产市场的价格被高估了40%。保尔森知道机会就在眼前。“这是泡沫!”他告诉佩莱格里尼。

保尔森和佩莱格里尼以信用违约掉期(70)的形式为风险最高的抵押贷款购买了保护,在2007年和2008年获得了200亿美元的收益。经验丰富的对冲基金投资者乔治·索罗斯也进行了信用违约掉期押注,获利超过30亿美元。3 39岁的大卫·艾因霍恩(David Einhorn)在2008年5月的一次行业会议上指责雷曼兄弟公司利用会计手段规避了数十亿美元的房地产相关损失。年末雷曼兄弟公司宣布破产时,艾因霍恩被证明是正确的,他后来将自己的发现归因于“批判性思维能力”。4

教训是显而易见的:你可以比市场更聪明。这需要勤奋、智慧和很强的进取心。西蒙斯的量化模型虽然有效,对大多数人来说却很难理解,也很难实现。

2008年,RIEF的收益率下跌了约17%,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研发人员对这些亏损不予理会。损失在模拟范围之内,并且与标准普尔500指数当年包括股息在内的37%跌幅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然而,科学家们从2009年开始担忧,当时RIEF的收益率下跌超过6%,标准普尔500指数飙升26.5%。所有那些相信RIEF会带来像大奖章基金一样回报的投资者突然意识到,当公司说RIEF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基金时,他们是认真的。其他人则抱怨不公平,当RIEF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大奖章基金还在赚取高额收益。

RIEF的投资者在2009年5月的一次电话会议上向71岁的西蒙斯抛出了许多尖锐的问题。西蒙斯在写给投资者的信中称,RIEF基金在“市场极度反弹”期间遭受了“业绩冲击”。“我们当然理解客户的不安。”西蒙斯说。5

投资者开始逃离RIEF,该基金的规模很快就缩减至不足50亿美元。另一只交易股票期货的基金也出现了亏损,失去了之前的投资者,同时新客户也枯竭了。“世界上没有哪个客户会接触我们了。”高级销售主管德怀尔说。

一年后,在经历了RIEF更为平淡无奇的表现后,已经72岁高龄的西蒙斯决定,是时候把公司的火炬传递给布朗和默瑟了。大奖章基金还是火力全开,它当时管理着100亿美元资产,自1988年以来,扣除成本和相关费用后的平均年回报率约为45%,超过了沃伦·巴菲特和其他所有明星投资者的投资回报率。当时,巴菲特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年收益率连续20多年一直维持在20%左右。

布朗对记者表示,公司不确定未来会保留RIEF还是撤掉RIFF,要取决于投资者的态度。布朗说:“如果我们认为它的前景不乐观,就会撤掉这块业务。”至于西蒙斯,他花了20多年时间积累了惊人的财富,接下来他要把它花掉。

征服市场的策略

· 西蒙斯想要构建一只专注于长期交易的新基金。像大奖章基金一样,这只新基金的研发人员需要研发出一种几乎不需要人工干预的交易工具。利用该交易工具,投资者可以从事长期投资,其投资周期可以长达一个月甚至更久。新型对冲基金将吸纳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已有的一些常用策略,比如寻找影响股价相关性和走势的因素,但也会加入其他更基本的策略,包括基于市盈率、资产负债表数据和其他信息买进廉价且看涨的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