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梅尼亚

庄园里有十九岁的小男孩,名叫卡罗梅尼亚,又聋又哑。他能发出一种短促、生疏的号叫,但很不容易听到,因为他自己也不喜欢这种声音,总是马上停下来,喘息一阵。其他孩子怕他,抱怨他老是打人。我与他的初识是这样的:与他一起玩耍的小孩用树枝敲打他的脑袋,他的右颊肿了,化脓了,许多细刺扎在里面,得用针挑出来。这对卡罗梅尼亚来说,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种折磨。的确,这使他痛苦,但也给他提供了与他人接触的机会。

卡罗梅尼亚长得很黑,一双黑眼睛水灵灵的,睫毛浓浓的、密密的,煞是可爱。他的表情认真、严肃,几乎看不到脸上的笑容。其整个形象很象一头土著的小黑牛犊。他是个主动的、积极的生灵,由于与外界的语言联系已隔绝,打架便成了他自身的宣言。他擅长掷石块,出手很准。他一度曾拥有一副弓箭,可是却使不好,似乎耳朵也是射手拉满弓的必要组成部分。他在同龄人中堪称体魄健壮。也许他并不想用这些优势与其他男孩的听与说的能力进行交换,我觉得他对那种能力没有什么钦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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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梅尼亚尽管好斗,却并非不友好之人。如果他觉察到你在向他讲话。他的脸立刻为之一亮,不是堆起笑容,而是显露出一种明快、欣喜的表情。他也干点儿顺手牵羊的事,有机会,就随手抄些烟哪、糖哪,但他转眼间就把抄来的东西分给其他孩子。有一次,我还遇见他站在中央,给围了一圈的小伙伴发糖。他没看见我。这是我唯一见到的一次,他几乎要笑起来了。

我曾作过一些努力,给他干点厨房或住房里的活,可他干不好,没多久便厌烦了。他喜欢干的是搬动重物,从一处拖到另一处。沿着我庄园的汽车道,有一溜刷白粉的石头。为了让这路墩排列得更匀称,一天,在他的帮助下,我将其中一块石头移位,一直向上翻滚到居宅前。第二天,我走出屋子一看,卡罗梅尼亚居然把所有的路墩都搬起来,滚到房前,垒成一大堆。我不相信象他那样的人竟会有那般能力。他一定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卡罗梅尼亚仿佛知道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随遇而安,专注不二,他既聋且哑,然而非常强健。

世间万物,卡罗梅尼亚最需要的是一把刀子,但是我不敢给他。我担心,在他与外界接触的努力中,准会用刀子伤害庄园里的其他孩子,虽然在以后的生活中,他会有一把。他的这个欲望如此强烈、迫切,只有上帝知道他会用刀干什么。

我给予卡罗梅尼亚的最深刻的印象,是我送给他一只哨子。这哨子原是我用来招呼猎犬的。我刚给他看哨子时,他并没表示什么兴趣。后来,我教他把哨子含在口中一吹,两边的猎犬争相跑到他跟前,他大吃一惊,脸色更黑了。他又试着吹了一下,发现了同样的效果,不由惊喜地看着我,目光异常明亮。哨子吹熟了,他又开始琢磨这玩艺儿的功效从何而来,可他并没有研究哨子本身,而是吹哨把猎犬召来,皱着眉头,仔细端详它们,仿佛要从它们身上找出受刺激的地方。从此,他非常喜欢猎犬,具体说,他常来拽我把猎犬借出去,带它们散步。当他领猎犬外出时,我向他比划西方天空太阳的位置,示意到什么时候他必须返回来。他也指指同样的位置,每次回来都很准时。

一天,我骑着马出去,见到卡罗梅尼亚带着猎犬,在马赛依领地,离我宅邸很远很远。他没发现我,只以为他完全是一个人逍遥自在,无人觉察。我在马上凝望,但见他忽而放开猎犬任其迅跑,继而又吹响哨子把它们召回,然后再放它们飞奔……足有三四次。在他认为无人知晓的空旷的草原上,他发挥着新的想象力,沉浸于生活的新天地。

他用绳系着哨子,套在脖子上,可是一天,他颈子上的哨子不见了。我打着手势问他哨子怎么啦,他比划着告诉我,哨子飞啦——丢了。他没有向我再要一只哨子。要么他认为不会有第二只哨子的,要么他的意思是不再保留生活中不真正属于他的东西。我想,哨子未必不是他自己扔掉的,因为他无力让这哨子与他生存的其他思想协调一致。

五六年之后,卡罗梅尼亚也许又经受了许多苦难而突然升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