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小山上奇怪的壕沟

无可否认,天气真够恶劣的。头顶上,天空没有太阳,乌云密布,像要下雪;脚下,一层黑霜,一阵风吹来,让人觉得身上的皮都刮掉了。等他们下来,走到平原上,才发现那条古道的这一段比他们以前所见过的毁损得更厉害。他们不得不在断裂的大石头上和卵石之间,以及碎石堆上挑着道儿走。脚痛,路更难走。而且,不管他们有多累,因为天太冷都不能停下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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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点左右,第一阵小雪花慢慢飘下来了,正落在吉尔的手臂上。十分钟以后,雪就密密麻麻漫天飞舞。过了二十分钟,大地明显成了银白世界。过了半小时,来了一场持续不断的暴风雪,看样子要下个一整天,暴风雪扑面而来,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为了弄清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一定要记住,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当他们走近低矮的小山时,那座小山把昨天晚上窗户亮着灯的那地方挡住了,所以他们一点也看不见。只看得见前面几步路的地方,即使这么着,也还得眯起眼睛。不用说,他们大家都不说话。$

 

等他们到达山脚下,他们往两边那些可能是岩石的东西看了一眼——仔细瞧瞧的话,就知道这是近似方形的岩石,但谁也没好好看。大家更关心的是正前方挡住他们路的那块突出的石头。约有四英尺高。沼泽怪腿长,毫不费力就跳了上去,接着就帮另外两个上来。对他们两个来说,爬上去弄得湿漉漉可真够呛,因为那块石头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不过沼泽怪倒不当一回事。后来他们又在崎岖不平的地上往上爬了大约一百码——吉尔还摔下来一回——才爬上第二块突出的石头。一共有四块这种石头,距离都不相等。,

 

他们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第四块石头,事实摆明他们这会儿已经在这扁平的小山顶上了。到现在为止,那山坡总算给了他们个避风的地方;在这儿,他们可领教了暴风的威力。说也奇怪,这座小山顶上居然相当平坦,就跟在远处看时一样。暴风就在这一大片高地上无遮无拦地呼啸而过。多半地方仍然不大有积雪,因为风不断把雪卷离地面,成片成团地抛到他们脸上。还有一股股风雪交加的小旋涡在他们脚边打转转,就像有时候看到暴风雪刮过冰上那样。而多地方的表面确实也像冰一样光溜溜。但更糟的是,这地方还布满了纵横交错、奇奇怪怪的堤坝,把这地方分割成一块块正方形和长方形。所有这些堤坝当然都要爬上去,高度从二英尺到五英尺不等,厚度也有两三码。每道堤坝的北侧都已积起厚厚的雪;每爬过一道堤坝,就陷到积雪里,弄得浑身湿漉漉。

 

吉尔拉起风帽,低着头,麻木的双手藏在斗篷里,一路挣扎着向前,她在这可怕的高地上还看见了其他一些古怪的东西。她右边那些东西看上去隐约像是工厂的烟囱,她左边有一大块悬崖比任何悬崖都陡直。但她丝毫不感兴趣,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她只想一件事,就是她那双冰凉的手(还有冰凉的鼻子、下巴和耳朵),还想到哈方的热水澡和床。

 

突然她脚下一滑,就此滑出去约有五英尺,她发现自己滑进了一个又黑又狭的坑,不由吓得半死。这坑似乎刚刚出现在她眼前,转眼间,她已滑到底了。她似乎是掉在沟沟槽槽之类的里边了,只有三英尺宽。虽然这次摔倒使她大为震惊,但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吹不到风了,总算松了口气,因为沟壁比她高出一截。其次她注意到的,自然是斯克罗布和普德格伦那两张焦急的脸正从沟边上往下望着她。

 

“你受伤了吗,波尔?”斯克罗布大声道。

 

“两条腿全摔断我都不奇怪。”普德格伦大声道。

 

吉尔站起来说明她没事儿,但他们得帮她出去。

 

“你掉进去的是个什么地方?”斯克罗布问。

 

“是一种沟吧,也可能是一种暗巷之类,”吉尔说,”是笔直的。”

 

“是啊,天哪,”斯克罗布说,”而且通往正北。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路?要是的话,我们在下面就吹不到该死的风了。底下有雪吗?”

 

“几乎没有。我看雪全从顶上吹过去了。”

 

“再往里头还有什么?”

 

“等一下,我去看看。”吉尔说。她站起来,沿着沟走去;但没走出多远,沟就向右来了个急转弯。她把这情况大声告诉另外两个。

 

“拐角上有什么?”斯克罗布问。

 

恰巧这会儿吉尔对地下,或者说近乎地下的这些转弯抹角的通道和那些黑咕隆咚的地方的感想和斯克罗布对悬崖边上的感想是一样的。她可不打算一个人拐过那个角去,尤其是她听见普德格伦在后面大声叫道

 

“小心点,波尔。这正是那种可能通往龙洞的地方。在巨人国里,还可能有巨大的蚯蚓和巨大的甲虫呢。”

 

“我想这儿到哪儿也不通。”吉尔说着,赶紧往回走。

 

“我最好去看一看,”斯克罗布说,”我倒想知道哪儿也不通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坐在沟边上(如今大家都浑身透湿,再湿一点也无所谓了),接着就落在沟里。他从吉尔身边挤过去,尽管他嘴上没说什么,她心里确信他知道她是因为害怕才不去的。因此她就紧紧跟着他,只是小心翼翼别走在他头里。'

 

然而,这次探险结果真令人失望。他们往右拐弯后朝前只走了几步,就碰到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再往前一直走,要么朝右急转弯。”不行,”斯克罗布看了右转弯那条路一眼说,”那样又走回去——到南面了。”他就一直往前走,但只走了几步,他们又一次发现了第二条往右拐的路,但这回没有其他路好走了,因为他们走的这条沟到这儿就到头了。

 

“不行。”斯克罗布咕哝说。吉尔立刻转身带路回去。等他们回到吉尔掉下来的地方,沼泽怪的长胳膊毫不费力就把他们拉了出来。

 

但回到上面实在太可怕了。在下面那些狭长的沟里,他们的耳朵几乎都开始回暖了。他们眼睛也看得清,呼吸也轻松,对方说话不用嚷嚷也听得清。回到这刺骨的寒冷中简直是活受罪。令人难堪的是,普德格伦竟挑了这么个时候说:

 

“你仍然确信那些指示吗,波尔?现在我们该照哪一条办呢?”

 

“啊呀,行了,去他的指示吧,”波尔说,”我想是什么人提到阿斯兰名字的什么事吧。不过我决不在这儿背诵指示。”

 

你们大概看得出,她已经把指示的次序搞错了。那是因为她已经放弃了每天晚上把指示背一遍的习惯。要是她肯费心想一想,她其实还是知道的,但她对自己的功课已不再背得滚瓜烂熟,遇到人家一问,未能不假思索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普德格伦这一问惹恼了她,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她已经对自己不那么熟悉狮王的功课很恼火了,她觉得自己本来应该熟悉的。心里恼火,加上又冷又累,痛苦不堪,她竟说出了”去他的指示”。也许她并不是有意的。

 

“哦,那是下一句吧?”普德格伦说,”现在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对?你把指示弄混了,我也不会奇怪的。在我看来,这小山,我们待的这块平地似乎值得我们停下来看一看。你们有没有注意……”

 

“哦,天哪,”斯克罗布说,”难道这是停下来欣赏风景的时候吗?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走吧。”

 

“哦,瞧,瞧,瞧!”吉尔叫着,用于一指。大家都回过身来,都看见了。朝北再过去一点,比他们站着的这块高地还要高得多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排灯。这一回,比这三个旅客昨晚看见的甚至更明显了。那些都是窗户:小点儿的窗户使人美美地想起卧室,大点儿的窗户使人想起壁炉里火光熊熊的柴堆,餐桌上热汤和油汪汪的牛腰肉正冒着热气。

 

“哈方!”斯克罗布欢呼道。

 

“好极了,”普德格伦说,”但我刚才说的是……”

 

“哦,住口,”吉尔发着脾气说,”我们没时间了。你不记得那夫人说过他们很早就锁上门吗?我们一定得及时赶到那儿,我们一定得去,一定得去。要是我们在这种晚上给关在门外,我们会死的。”

 

“得了,这还不是晚上,还没到呢。”普德格伦开口说,但两个孩子都说”来吧”,就开始在清溜溜的高地上跌跌冲冲,尽快向前奔去。沼泽怪跟着他们,嘴里还在说话,不过这会儿他们已经再次冲进风里,即使他们想听它说话也听不见了。而且他们也不想听。他们想的是洗澡和床铺以及热饮料;想起赶到哈方太晚,被关在门外就叫人受不了。

 

尽管他们急忙赶路,要穿过那小山的平顶却花了他们很长时间。即使他们已经穿过了山顶,远处也还有几块突出的石头要爬下去。最后他们终于到了山下,这才看得见哈方是什么样子。

 

城堡矗立在高高的巉崖上,尽管有好多尖塔,看上去只是大宅,而不像一座城堡。显然斯文的巨人是不怕攻击的。房子外墙上就有好多离地面很近的窗——在正儿八经的堡垒里就不会有这种事。到处还有一扇扇奇特的小门,这样进出城堡就不用穿过院子,十分方便。吉尔和斯克罗布一看,又来了劲儿。这下子整个城堡看上去也更友好了,不那么阴森可怕了。

 

开始时,巉崖的高峻让他们害怕,但不久他们就注意到左面有一条比较容易上去的路,而那条路就朝这城堡盘旋而上。他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再要爬上去可真够呛。吉尔差点要放弃了。斯克罗布和普德格伦在最后几百码时只好帮她一把。不过他们到底还是站在城堡大门口了。城堡的吊闸吊上去了,大门开着。"

 

不管你有多么疲倦,要走到一个巨人的大门口总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尽管普德格伦以前多次警告他们别来哈方,结果还是它显得最勇敢。

 

“好了,步子放稳点,”它说,”不管你干什么,别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们到这儿来就是干了一件头号大傻事。但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儿,最好还是装出一副满不在子的样子。”

 

说了这些话,它就大步走到大门口,一动不动地站在拱门下,然后尽量大声叫喊,那儿的回声可以给它壮壮声势。

 

“响,看门的!有客想借宿!”

 

它在等着听回音的时候,就脱下帽子,扑打那宽宽的帽檐上的大片积雪。

 

“啊呀,”斯克罗布悄悄对吉尔说,”虽然它也许专爱扫人家兴,但它勇气倒不小,脸皮也厚。”

 

一扇门开了,漏出一抹诱人的炉火火光,看门的出来了。吉尔吓得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尖叫起来。他并不完全是个大个子巨人;就是说他比一棵苹果树高些,但还没有一根电线杆那么高。他长着一头又短又硬的头发,一件无袖短皮上衣,上面钉着好多金属片,像是要把上衣变成一件铠甲;双膝光着(当然上面有好多汗毛),腿上像是打着绑腿。他弯下腰,瞪大眼望着普德格伦。

 

“你说说看,你自己是哪种动物。”他说。

 

吉尔鼓起勇气。”对不起,”她对巨人大声嚷道,”绿衣夫人向斯文的巨人国王致敬,她派我们两个南方孩子和这个沼泽怪(它名叫普德格伦)参加你们的秋季盛宴——当然,要是方便的话。”她又加了一句。

 

“哦嗬,”看门人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进来吧,小不点儿,进来吧。我传话给陆下的时候,你们最好到门房里来。”他好奇地瞧瞧两个孩子。”青面孔,”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竟是这种颜色。我本人对此倒不在乎。但我敢说,你们彼此间看看都挺好的。人家都说物以类聚嘛。”

 

“我们的脸只是冻得发青的,”吉尔说,”其实我们不是这种颜色。”

 

“那么进来取取暖吧。进来,小虾米。”看门人说。他们跟着他进了门房。尽管听见那么大一扇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挺吓人的,但他们一看见从昨天晚饭时就一直想望的东西——一堆火,也就把这事忘了。多旺的一堆火啊!看上去似乎有四五棵树在熊熊燃烧,火堆那么热,他们在好几码以外就不能走近。不过他们全都扑通一下坐在砖地上,尽量靠近到受得了热气的地方,发出声声宽慰的叹息。

 

“好了,小子。”看门人对另一个巨人说,这人一直坐在房间后半部,眼睛瞪得像要掉下来似的,直盯着这些客人看。”跑去把这个信息报给王上。”他把吉尔对他说的话又重说了一遍。那个年轻点的巨人,临走还盯了他们一眼,喃喃大笑一阵,才离开了房间。

 

“嗨,青蛙儿,”看门人对普德格伦说,”看上去你需要点提神的。”他拿了一个黑瓶子,样子很像普德格伦自己那个,但比那个约大二十倍。”让我瞧瞧,让我瞧瞧。”看门人说,”我不能给你杯子,否则你会淹死。让我瞧瞧,那个盐瓶大概正合适。你到了王上那儿可不必提到这事。银器今后还会继续弄到这儿来的,而这可不是我的错。”

 

那个盐瓶不大像我们的盐瓶,它比较窄,比较直,巨人把盐瓶放在普德格伦身边地上,竟成了它一个挺合适的酒杯。两个孩子以为普德格伦原来就不信任斯文的巨人,会不肯喝,谁知它喃喃自语说”既然我们已经进来了,门也关上了,再想提防也来不及了。”接着它闻闻那酒。”味儿不错,”它说,”不过那也不足为凭,最好尝个明白。”于是它喝了一小口。”口味也不错,”它说,”不过初次上口可能不错。再喝下去又怎么样呢?”它喝了一大口。”啊!”它说,”但是不是全都一个味儿呢?”又喝了一大口。”要是底下有什么叫人恶心的东西,我是不会奇怪的。”它说着就把酒喝完了,舔舔嘴唇对两个孩子说”这是试验,你们懂吗?要是我倒下来,或是发作了,或是变成一条晰蹋什么的,那么你们就知道凡是他们给你们的东西都别碰。”不过那个巨人高高在上,听不见普德格伦一直在悄声说什么,却哈哈大笑说”喂,青蛙儿,你真是个男子汉。瞧瞧它把酒都喝光了!”

 

“不是男子汉……沼泽怪,”普德格伦回答时声音含含糊糊的,”也不是青蛙,是沼泽怪。”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那个年轻的巨人进来说”要他们立刻到觐见室去。”

 

两个孩子站了起来,但普德格伦仍然坐着,嘴里说着:”沼泽怪,沼泽怪。值得尊敬的沼泽怪,尊敬的怪。”

 

“给他们带路,小子,”看门的巨人说,”你最好带上青蛙儿。它喝多了一点。”

 

“我没事儿,”普德格伦说,”不是青蛙。我不是青蛙。我是个尊敬的怪。”

 

但那个年轻的巨人拦腰把它一把抓起,再做个手势叫两个孩子跟着走。他们就这样不成体统地穿过院子。抓在巨人手里的普德格伦神志不清地在空中蹬着腿,看上去倒确实像只青蛙了。不过他们也没工夫注意这事,因为他们一下子就走进了主城堡的大门口——他俩的心都比平时跳得更快了——为了赶上巨人的步伐,他们一路小跑,嘚嘚地跑过好几条走廊,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一间宏伟的屋子,给里面的亮光照得直眨眼睛,屋里灯火辉煌,炉火熊熊,灯火炉火都反射在镀金的屋顶和飞檐上。数不清的巨人都穿着华丽的袍子分站在左右两边。屋子尽头有两个宝座,坐着两个庞然大物,看来是国王和王后了。

 

走到离宝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他们就停下了。斯克罗布和吉尔尴尬地试着鞠了一躬(实验学校里没教过女孩子怎样行屈膝礼),那年轻的巨人小心地把普德格伦放在地板上,它就瘫坐在那儿。说老实话,看着它长长的四肢,非常像只大蜘蛛。

 

“续吧,波尔,显显你的本事吧。”斯克罗布悄声说。吉尔觉得自己口干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拼命朝斯克罗布点头。

 

斯克罗布暗想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普德格伦),舔了舔嘴唇,对着巨人国王大声说道:

 

“请睦下容我说,绿衣夫人派我们代她向你致敬,她说你们会乐意让我们参加你们的秋季盛宴。”

 

巨人国王和王后互相望望,彼此点点头,微微一笑。吉尔可不大喜欢他们笑的样子。她比较喜欢国王。他有一部好看的拳曲的胡子,一个笔直的鹰钩鼻,就巨人来说,算是相当漂亮的了。王后胖得吓人,双下巴,一张擦着粉的胖脸——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这都不是件好事,而这张脸又大了十倍,当然看上去就更糟了。这时国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虽然任何人都会伸舌头,但他的舌头又大又红,而且是出其不意地伸出来,真把吉尔吓了一跳。

 

“哦,多好的孩子啊!”王后说。(“说不定到头来她竟是个好人呢口”吉尔想。

 

“是啊,一点不错,”国王说,”好得没说的。我们欢迎你们到我们宫里来。把你们的手给我。”

 

他伸出他那只巨大的右手——非常干净,手指上还戴了不知多少戒指,不过指甲可尖得可怕。他的手实在太大了,没法跟两个孩子——伸出来的手握,他只好握握他们的胳膊。

 

“那是什么?”国王问,一面指着普德格伦。

 

“正敬的乖。”普德格伦说。

 

“哦!”王后尖叫一声,一面收拢裙子,围住脚脖子,”怪物!还是活的昵。”

 

“它相当不错,隆下,真的,相当不错,”斯克罗布赶紧说,”等你跟它熟了,就会更喜欢它的。包你们会喜欢。”

 

要是我告诉你就在这时吉尔哭了起来,希望你们看到下文不要对吉尔失去兴趣。她哭的理由可多着呢。她的手、脚、耳、鼻还只刚开始变软;融化的雪正慢慢从她衣服上淌下,当天她简直还没吃过,也没喝过什么东西;她的腿又痛得再也站不住了。不管怎么说,她这个时候哭比做出任何举动都来得好,因为王后说:

 

“啊呀,可怜的孩子!隆下,我们尽让我们的客人站着可不对啊。快,来人哪!把他们带下去。给他们吃点东西,喝点酒,让他们洗洗澡。安慰安慰那个小女孩。给她棒糖,给她娃娃,给她吃药,凡是你们想得到的统统给她——牛奶甜酒、蜜饿、催眠曲和玩具。别哭了,小姑娘,否则你在盛宴上就一点也没用了。”

 

吉尔跟你我一样,一听到提起什么玩具和娃娃,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按他们的规矩糖果和蜜钱也许不错,可是她却非常希望来点更实惠的东西。不过王后这篇蠢话倒产生了极好的结果,因为普德格伦和斯克罗布立刻被几个巨人男侍从抱起,吉尔也被一个女侍从抱走,送到各自的房间里去了。4

 

吉尔的房间有一个教堂那么大,要是壁炉里没有旺旺的火,地上没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屋里看上去就相当阴暗可怕。在这儿她开始遇上一些令人高兴的事。吉尔被人交给了王后的老保姆,从巨人的观点看,她是个上了年纪,弯腰屈背的小老太婆,从人类的观点来看,她仍算是个女巨人,只是身材矮小得可以走进一间普通房间,脑袋不至于碰到天花板罢了。老保姆非常能干,然而吉尔真希望她不要老是喋喋不休,说什么,”哦,啦啦,抱抱就好了”,”真是小宝贝儿”,”好,我们就好了,小乖乖”。她在一只巨人的洗脚盆里倒上热水,帮吉尔爬进去。要是你会游泳(吉尔就会游泳),在巨人盆里洗次澡可真妙。还有巨人的毛巾,虽然有点粗糙,也很可爱,因为那毛巾足有几英亩那么大,事实上你完全不用擦干,只要在毛巾上滚过去,滚到炉火前,痛痛快快玩就行了。洗完澡以后,吉尔穿上了干净、鲜艳、暖和的衣服。衣服十分华丽,就是大了一点,但看得出这衣服是为人做的,而不是为女巨人做的。”我猜要是那个绿衣女人上这儿来,这些衣服就用来给我们这种身材的客人穿。”吉尔想道。

 

她很快就看出她猜对了,因为一副给普通成人用的桌椅已经为她放好了,还有刀、叉、匙也都是正常的规格。终于能够暖暖和和、干干净净地坐下来,真叫人高兴。她还光着两只脚,踩在巨人的地毯上可真舒服。她的脚在里面一直陷到足踝,对痛脚来说正需要这样的东西。那顿饭——我想我们得称之为午饭,虽然那时已将近用茶点的时间了——是韭菜鸡肉汤、热的烤火鸡,还有一道蒸布丁、烤栗子以及尽够吃的水果。

 

惟一讨厌的事是老保姆出出进进,每次进来,都带来一个巨型玩具——一个大娃娃,比吉尔本人还要大,一匹有四个轮子的木马,大约有一只象那么大,一只鼓大得像只小煤气罐,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羊羔。这些东西都是粗制滥造,涂着十分鲜艳的颜色,吉尔看见这些东西就不喜欢。她不断跟保姆说她不要这些东西,但保姆说:

 

“啧,啧,啧。你休息一会儿以后准会要的,我知道!嘻,嘻,嘻,好了,上床吧,可爱的小宝贝!”

 

那张床不是一张巨人床,只是一张有四个柱子的大床,像老式旅馆里看得见的那种,在这间其大无比的屋子里看上去很小很小。她非常高兴地爬上了床。

 

“外面还在下雪吗,嬷嬷?”她睡眼惺忪地问。

 

“不。现在下雨了,宝宝!”老保姆说,”雨会把讨厌的大雪统统冲洗掉。小宝贝明天就能上外面去玩了!”她给吉尔盖好了被子,并道了晚安。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让一个女巨人亲亲更讨厌的事,吉尔也有同样想法,但她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

 

那天傍晚的雨一直不停地下了整整一夜,雨点溅在城堡的窗户上,但吉尔完全没听见,只是沉沉熟睡,睡过了晚饭时刻,睡过了午夜。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刻,在这座巨人的屋子里,除了老鼠,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在这时吉尔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似乎就在这间屋里醒来,看见那堆火,火力已经减弱,发红了,火光中是那匹大木马。木马轮子自动转起来,滚过地毯,停在她床头。这会儿那不是马,而是一只像马那么大的狮子了。接着它又不是玩具狮子,而是一头真正的狮子了。真正的狮王,就像她曾经在世界尽头外的高山上看见过的一样。屋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香味儿。但吉尔脑子里出了点麻烦,尽管她想不出是怎么回事,眼泪还是刷刷地流下她脸蛋,把枕头都弄湿了。狮王叫她背一下指示,而她竟发现自己已经把指示全忘光了。因此,她吓得要命。后来阿斯兰把她衔起来(她感觉到他的嘴唇和呼吸,但感觉不到牙齿),带她来到窗前,叫她往外看。外面月光明亮,在天上或地上(她不知道是哪儿)是几个大大的字”在我下面”。此后,梦就消失了,第二天早上她很晚才醒来,这时她已完全不记得做过梦了。

 

她起来穿上衣服,在炉火前吃完早餐,这时保姆开开门说:

 

“漂亮宝贝的小朋友来跟她玩了。”

 

斯克罗布和沼泽怪走了进来。

 

“嗨,早上好,”吉尔说,”这多有趣?我相信自己已睡了十五个小时了。我真觉得好多了,你们呢?”

 

“我也好多了,”斯克罗布说,”不过普德格伦说它头痛。嗨,你这儿的窗户有窗座。要是我们站在上面,就能看看外面。”他们立刻都站了上去。吉尔刚看了一眼就说”哦,糟糕透了!”

 

外面阳光普照,除了几堆残雪以外,几乎全被雨冲掉了。在他们下面,像一张地图似的展开着的正是他们昨天下午拼命爬过来的那平坦的山顶,从城堡望去,分明是一座巨人城的废墟,决不会看错成任何东西。吉尔现在才看出,说山顶是平的,是因为那儿基本上还铺着路面,虽然有好多地方路面已经裂开了。那些纵横交错的堤岸原来是那些庞大的建筑留下的残垣断壁,这里可能一度是巨人的宫殿和庙宇吧。有一面墙,大约有五百英尺高,仍然屹立不动,她就是把这堵墙当成是悬崖的。那些看来像工厂烟囱的是巨大的柱子,断裂成高低不一的残桩;断裂的碎片就堆在柱子底座旁边,像是倒下的大石头树。他们从山北坡往下爬的那些突出的石头——毫无疑问,还有他们从南面往上爬的另外那些石头——原来是巨型楼梯残留下来的梯级。更糟糕的是,在路面中央,有黑色大字这么写着:在我下面。

 

他们三个都惊愕地面面相觑,斯克罗布嘘的一下吹了声口哨,说出了他们大家心里想的。”第二点和第三点指示错过了。”这时吉尔才回想起她的梦。

 

“都怪我不好,”她说,声音充满绝望,”我——我放弃了每晚背诵那些指示。要是我一直想着那些指示,即使在那么大的雪里,我本来也看得出那是个城市的。”

 

“我更不好,”普德格伦说,”我的确看见了,或者说差不多看见了。我还认为那地方看上去非常像一座废墟城呢。”

 

“只有你不该受到责怪,”斯克罗布说,”你的确尽力想拉住我们。”

 

“可是还不够尽力,”沼泽怪说,”而且我也不必要尽力想着,我本来应该动于干的。我一手拉着一个,还拉不住你们吗?”

 

“实际情况是,”斯克罗布说,”我们都一心向往着这个地方,别的事就不肯操心了。至少我知道我是这样的。自从我们遇见那个女人和那个不说话的骑士,就一直没想过别的事,几乎已经忘了瑞廉王子了。”

 

“如果那正是她的目的,”普德格伦说,”我也不会奇怪。”

 

“我不大懂的是,”吉尔说,”我们怎么会没看见那些字呢?要不,这字是不是昨天晚上才出现的?是不是他——阿斯兰——晚上写在那儿的?我做了个怪梦。”她把那个梦一五一十全告诉他们。

 

“咦,你这个笨蛋!”斯克罗布说,”我们的确见过的。我们走到字里面去了,你还不明白?我们走到ME字后一个字母E里去了,那就是你掉下去的那条沟。我们走在E字最下面一划里,正北——转到我们右边,顶着竖的一笔——来到另一个右转弯——那是当中的一划——然后再继续到左上角拐角,或者说(也许)这字母的东北角,再回来。我们都是些大笨瓜。”他粗鲁地踢了窗座一脚,再说下去:”所以这事不妙,波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我跟你有同样想法。你在想,要是阿斯兰是在我们走过这个废墟城之后再把这些指示写在石头上的该有多好呀。那就是他的错,不是我们的错了。很可能,对吗?不行口我们一定得坦白承认。我们只有第四点指示可以照办,而前面三点都已经错过了。”

 

“你意思是说我错过了,”吉尔说,”这话不假。从你带我上这儿来以后,我就把一切都弄糟了。反正都一样——说我非常抱歉什么的——反正都一样。那指示是什么?在我下面好像没什么意思吧。”

 

“可是,那的确有意思,”普德格伦说,”意思是我们得到那个城市下面去寻找王子。”

 

“但我们怎么能去呢?”吉尔问。

 

“问题就在这儿,”普德格伦说着,一面搓搓那双像青蛙爪子般的大手,”现在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毫无疑问,要是我们在废墟城的时候,就一心一意放在要干的事上面,早就有人来指点我们怎么办了——发现一扇小门啊,或者一个山洞啊,或者一条地道啊,遇见什么人帮助我们啊,也许是阿斯兰本人(事情很难说)。我们总有办法钻到那些铺路石下面去的。阿斯兰的指示一向管用,毫无例外。但现在怎么办——那是另一回事了。”

 

“得了,我想我们只好回去。”吉尔说。

 

“说来容易吧?”普德格伦说,”开头我们不妨想法打开那扇门。”于是他们都看着那扇门,只见谁也够不着门把,即使够得着也几乎肯定没人转得动那门把。

 

“你们看,要是我们要求出去,他们会不让我们出去吗?”吉尔说。大家都不吭声,但每个人都在想”假如他们不肯呢?”

 

这主意可不妙。普德格伦坚决反对把他们真正的任务告诉巨人和干脆要求出去这样的主意。当然两个孩子没有它的许可也不能说,因为他们已经保证过了。他们三个都知道要在晚上逃出城堡是万万不可能的。一旦他们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门关上了,他们就得一直关到早上为止。他们当然可以请求让房门开着,但那样会引起怀疑。

 

“我们惟一的机会是,”斯克罗布说,”想法在白天偷偷溜走。下午会不会有个把小时大多数巨人都睡着了呢?——要是我们能偷偷到厨房里去,会不会有一扇后门开着?”

 

“这也说不上是一个机会,”沼泽怪说,”但我们很可能只有这么个机会了。”事实上,斯克罗布的计划并不像你们认为那么希望渺茫。如果你要走出一所房子而不让人看见,从某些方面看来,在下午这段时间试试看,倒比半夜里更好,门窗很可能都开着,万一被抓住,你总是可以装出并不是有意要走远,而且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要是半夜一点钟给人发现你正从卧室窗户往外爬,就很难叫巨人或成人相信这一点了。

 

“可是,我们一定要趁他们不提防,”斯克罗布说,”我们得装出喜欢待在这儿,一心盼望着这次秋季盛宴。”

 

“那就在明天晚上,”普德格伦说,”我听他们中间有人这么说。”

 

“明白了,”吉尔说,”我们得装出对秋季盛宴非常起劲儿,问这问那,问个没完。反正他们当我们完全是小娃娃,这样事情也好办一些。”

 

“高高兴兴,”普德格伦说着深深叹了口气,”我们一定得这样,高高兴兴的。仿佛我们一点心事也没有,就爱闹着玩儿。我注意到了,你们两个孩子没有经常保持兴高采烈的样子。你们得看着我,照我做的去做。我会高高兴兴的。就像这样——”它龇牙咧嘴,装出一副可怕的笑容,”还爱闹着玩儿——”说到这儿它又苦中作乐地蹦蹦跳跳,”要是你们一直看着我,很快就学会了。你们瞧,他们已经把我当成有趣的家伙了。我敢说,你们俩都认为昨晚我有点喝醉了吧,但我请你们放心,那是——嗯,大部分是——装出来的。我有个想法,这样做总会派上用处的。”

 

“行啊,就高高兴兴吧,”斯克罗布说,”好了,只要我们能让什么人打开这扇门就行。我们在四处闲逛,装得高高兴兴的时候,还得尽量摸清这座城堡的情况。”

 

幸亏就在这时,门开了,那个巨人保姆急忙奔进来说:”喂,我的宝贝儿。想来看看国王和满朝上下出发去打猎吗?那场面真好看啊!”

 

他们立刻奔过她身边,爬下他们走到的第一段阶梯。猎狗、号角和巨人的声音为他们指路,因此不到几分钟他们就来到院子里。巨人们全都步行,因为在世界那一边还没有巨型马,所以巨人打猎是走着去的,就像在英国打兔子那样。

 

而且猎狗也是正常大小的狗。吉尔看见没有马,开头她感到非常失望,因为她确信那个大胖王后是绝对不会跟在猎狗后面走的,而让王后整天都待在宫里也是绝对不行的。不料后来她看见王后原来坐在一种轿子里,由六个年轻的巨人抬着。那个老蠢货穿着一身绿,身边还放着一只号角。二三十个巨人,包括国王,集合起来准备去打猎,大家说说笑笑,把你耳朵都要震聋了。底下,同吉尔差不多高的,尽是一条条摇摆的尾巴,汪汪叫的、松开的、潮乎乎的狗嘴和狗鼻子硬挨到你手里。普德格伦正开始装出一种它认为是高高兴兴、好玩的态度(要是有谁注意到它,可能就把一切都毁了),这时吉尔就装出她最动人的孩子气的笑容,冲到王后轿边,大声朝王后嚷道:

 

“哦,求求你了!你不走吧。你要回来吗?”

 

“是啊,亲爱的,”王后说”我今天晚上就回来。”

 

“哦,好啊。多妙啊!”吉尔说,“我们能参加明天的盛宴吧?我们都盼望着明天晚上呢!我们真喜欢待在这儿。你们出去的时候我们能在城堡里跑来跑去看看,行吗?请说声行吧。”

 

王后果真说了声行,但所有大臣都哈哈大笑,笑声几乎把她的声音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