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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中午,我们聚集在咖啡馆里,那里面非常拥挤。我们吃着小虾,喝着啤酒,城里的每条街道都被人群挤满了,熙熙攘攘。不断有从比亚里茨和圣塞瓦斯蒂安开来的大汽车停在广场上,很多旅游观光车也开来了。他们都是前来观看斗牛的。其中一辆白色的大汽车里坐着二十五名英国妇女,她们透过望远镜欣赏着节日景象。跳舞的人们都醉醺醺的。这是节日的最后一天。
节日的气氛依然浓烈,街道上水泄不通,大汽车和观光车还占据着参加节日活动的人们的空间。那些观光者从汽车上下来以后,就融入了人群。如果不是靠在被无数穿着黑色外衣的农民围着的咖啡桌前,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们那特别的运动服,你根本就认不出来哪些人是刚下车的。从比亚里茨来的英国人也被卷入节日的人潮了,如果你不走近桌子,也发现不了他们。大街上,尖锐的笛声伴着咚咚的鼓声,不绝于耳。咖啡馆里,人们用手敲打着桌子或搭着肩膀,都在扯着嗓子大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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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莱特来了。”比尔说。
我抬头一看,她从广场上拥挤的人群中走过来,高昂着头,就像是这狂欢节是为了向她表达敬意而举行的似的。她感到很高兴,而且觉得很有趣。
“喂,朋友们!”她说,“哎,渴死我了。”
“再来一大杯啤酒。”比尔向服务员说道。
“来点小虾?”
“科恩走了吗?”勃莱特问。
“是的。”比尔说,“他雇了一辆汽车走的。”
啤酒送来了,勃莱特伸手举起了玻璃杯,手颤抖了一下。她自己好像也发觉了,微微笑了笑,便仰头喝下一大口啤酒。
“好酒。”
“嗯,非常好。”我说。
我紧张地看向迈克,我想他根本没有睡着,他一直都在喝酒,但他看起来还是很清醒的。
“杰克,我听说科恩把你打伤了?”勃莱特说。
“没有。他只是把我打晕了,就是这样。”
“我说,他把佩德罗·罗梅罗打伤了,”勃莱特说,“伤得非常厉害。”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就快好了,但他不想离开房间。”
“他看上去很糟糕吧?”
“嗯,是的,非常糟糕,他真的伤得很重。我跟他说,我想出来透透气,来看看你们。”
“那他还要上场吗?”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的男朋友现在怎样啦?”迈克突然问道。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勃莱特刚才的话。
“勃莱特跟了一个斗牛士。”他说,“她还有个姓科恩的犹太人,可他的表现相当糟糕。”
勃莱特站起身来:“迈克,我不想再听你说这种话了。”
“那你的男朋友到底怎样啦?”
“该死的好着呢。”勃莱特说,“下午去看看他吧。”
“勃莱特又跟一个斗牛士好上了。”迈克说,“一个漂亮的该死的斗牛士。”
“杰克,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是要告诉他你那可爱的斗牛士的事吧。”迈克说,“哼,让你的斗牛士去死吧!”他一把把桌子掀翻了,啤酒杯和碟子都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走吧。”勃莱特说,“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跟勃莱特穿过广场,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问:“他怎么样了?”
“午饭后到他上场前,我不会再见他了。他的随从来了,要给他收拾好装备。罗梅罗说,随从们都对我很有意见。”
勃莱特一脸笑容,看上去很是高兴。太阳出来了,天地间一片亮堂。
“我感觉自己真的完全变了,”勃莱特说,“你甚至想象不到,杰克。”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我只想让你陪我去看斗牛。”
“午饭时间,你过来吗?”
“不。我要跟他一起吃午饭。”
我们在旅馆门口的拱廊下停了下来,人们都在往外搬桌子,把桌子排放在拱廊下面。
“去公园里溜达一下怎么样?”勃莱特问道,“我不想现在就上楼去,我猜他正在睡觉。”
我们从剧院正面经过,穿过广场,一直向前,走过集市上那些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挤进人群,顺着人潮走在两排货摊中间,最后来到一条横向的街上。从这条街可以走到萨拉萨蒂步行街,我们甚至能看见在步行街上闲逛的人,那些穿着时髦的人都喜欢来这个地方散步。
“我们不要到那边去了吧。”勃莱特说,“我可不想在这里被别人盯着看。”
我们站在阳光下。来自海上的乌云过后,大雨之后,天气很热,但令人觉得很舒服。
“我真希望风赶紧停了,”勃莱特说,“有风很不利于他的比赛。”
“我也希望风停了。”
“他说牛都很不错。”
“都很好。”
“那边是圣福明教堂吗?”
勃莱特望着礼拜堂的黄色墙壁。
“是的。礼拜天的游行就是从这儿出发的。”
“我们去看看,好不好?我想去为他做祈祷,或者,也为别的事情祈祷。”
我们穿过一扇看上去很厚重的皮革门,门却很轻松地就被推开了。教堂里光线很暗,但是还能看到有很多人在做祷告。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我们才渐渐看清了里面的人。我们跪在一条长木凳前,开始做祷告。过了一会儿,我发觉身边的勃莱特挺着腰板,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
“走吧,”她哑着嗓子小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使我很紧张。”
我们走出了教堂,来到外面阳光炙热的大街上。勃莱特看向那随风摇曳的树梢,祈祷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教堂里总会感到很紧张,”勃莱特说,“祈祷对我来说,从来就没起过什么作用。”
我们一直往前走着。
“我对这种宗教氛围很抵触,”勃莱特说,“可能我就长了一副与宗教不和的脸。你要知道,我根本不为他担心,我只会因为他而感到幸福。”
“很好。”
“可是,我还是希望风能够小一些。”
“一般到五点的时候,风就会减弱。”
“但愿如此。”
“你现在就可以祈祷了。”我笑着说。
“祈祷对我从来没用,我从来也没有因为祈祷得到过我想要的东西。你呢?”
“是的,我得到过我想要的东西。”
“哦?胡说。”勃莱特说,“那可能祈祷对某些人是灵验的,但你看上去并不像是很虔诚的教徒,杰克。”
“事实上,我很虔诚。”
“别开玩笑了。”勃莱特说,“今天你就别试图劝人信教了,这样日子会变糟糕的。”
自她和科恩出走时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重新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我们又回到旅馆,之前搬往门前的桌子都摆放整齐了,而且有几张桌子旁已经有人在吃东西了。
“你应该看好迈克,”勃莱特说,“别让他越来越放肆。”
“你的朋友们已经上楼去了。”那个德国籍侍者总管用英语说道。这是一个爱偷听别人说话的人。
勃莱特转过身去对他说:“太感谢了。你还有别的要提醒的吗?”
“没有了,夫人。”
“很好。”勃莱特说。
“给我们留好三个人的用餐座位。”我对那个德籍侍者说。他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了惯有的苍白的职业笑容。
“夫人在这儿用餐吗?”
“不。”勃莱特说。
“那么,我看双人桌就行。”
“别再跟他废话。”勃莱特说。“迈克的情绪肯定很不好。”上楼的时候,她说。在楼梯上,我们碰到了蒙托亚。他点头示意,但是脸上没有笑容。
“那咱们咖啡馆里再见吧。”勃莱特说,“真的很感谢你,杰克。”
我们走到我们房间的那一层楼。她沿着走廊径直走向了罗梅罗的房间,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又反手把门关上。
我走到迈克的房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我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就开了。房间里搞得一团糟,提包都被拉开了,衣服扔得满屋子都是,床边散落着几只空酒瓶。迈克躺在床上,像死人一般毫无生气。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
“哦,杰克,”他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很困,我就想——睡一会儿……”
“我给你盖上被子吧。”
“不,我一点都不冷。你不要走。我还没睡着。”他又说。
“你很快就会睡着的,迈克。不要担心,老弟。”
“勃莱特跟一个斗牛士好上了,她的犹太小伙子倒是走了。”迈克说。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该死的多好的事情啊,对吧?”
“是的,现在你该睡觉了。迈克,你真的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这就睡着了。我很困。”
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我走出房间,轻轻地把门关上。比尔正在我的房间里看报纸。
“看过迈克了吗?”
“是的。”
“我们去吃饭吧。”
“我可不愿意下楼去吃饭,我带迈克上楼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德籍侍者总管,他的样子实在令人生厌。”
“他可能也很讨厌我们。”
“我们还是去街上吃吧。”
我们下楼的时候,在楼梯上碰到一名女服务员。她端着一只蒙着餐布的午餐托盘,正在上楼。
“一定是去给勃莱特送饭。”比尔说。
“还有那位可爱的斗牛士。”我说。
在门口拱廊下的露台上,那个德籍侍者总管向我们走来,他那红扑扑的脸上总是油亮油亮的。他用看似很有礼貌的目光看向我们。
“我给两位先生准备了一张双人桌。”他说。
“你自己去坐吧。”比尔说着,我们走出去,穿过了马路。
我们在广场边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一家小餐馆,在那儿吃了饭。这家小餐馆里的客人竟然都是男人,他们都在唱歌、喝酒,屋子里到处弥漫着烟雾。这里的饭菜不错,酒也好,我们只顾吃了,很少说话。吃完饭,我们回到咖啡馆继续观看节日活动,这时正好到了节日狂欢的高潮阶段。勃莱特吃完饭也过来了,她说她来时去过迈克的房间,看到他正在熟睡。
当节日狂欢达到沸腾的时候,人们开始向斗牛场那边移动。我们混在人群中,也赶到了那里。我们坐在第一排,勃莱特坐在我和比尔中间。斗牛场四周有一圈红色的栅栏,在我们座位下面,也就是看台和栅栏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混凝土做的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在红色栅栏的里面,是用细细的黄沙铺成的平整的场地。刚下过雨,场地看起来有些泥泞,但是太阳一晒,表层就干了,很快又恢复了平整,而且看起来很坚实。随从们和斗牛场的场地雇员们肩扛着柳条筐,从通道里走出来,筐里装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巾和斗牛用的斗篷,红巾和斗篷上都沾有血迹。随从们打开了笨重的包着皮革的剑鞘,露出了里边被红布裹着的一柄剑。他们抖开一块块沾染着紫黑色血迹的红色法兰绒,把一根短棍套在上面,供斗牛士斗牛时用。勃莱特一直盯着看他们的一系列动作,非常着迷于这门行当的细节。
“他的所有斗篷和红巾上都印有他的名字。”她说,“为什么他们要把这些东西叫muleta[1]呢?”
“我也不知道。”
“我想,这些东西就从来没有洗过。”
“我看也是,可能洗过会褪色。”
“那些血迹肯定会使法兰绒变硬的。”比尔说。
“真有意思,”勃莱特说,“他们竟然都不在意那些血迹。”
在狭窄的通道上,随从们在紧张有序地做着开场前的各种准备工作。观众席上坐满了人。在看台的上方,除了主席包厢还有几个空座,其他的包厢都座无虚席了。随着主席入场,斗牛比赛就要拉开帷幕了。在铺着细沙的平整场地对面,高大的通往牛栏的门洞里站着那些等待入场的斗牛士,他们把胳膊包裹在斗篷里。勃莱特拿着望远镜望向那边。
“给你,你要不要看看?”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那三位斗牛士。罗梅罗在中间,贝尔蒙蒂在左边,右边是马西亚尔。在他们的身后是各自的助手,再后面是短矛手,在通道和牛栏里的空地上站着很多长矛手。罗梅罗的斗牛服是黑色的,三角帽压得很低,都扣到了眼睛上。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隐约地看到不少伤痕,他正直直地朝着前方。马西亚尔在慢慢地吸烟,香烟几乎藏在手心里。贝尔蒙蒂也在朝前看着,泛黄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下巴外突,目光一片茫然。不论是贝尔蒙蒂还是罗梅罗,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只是孤单地伫立在那里。主席入场了,我们上面的大看台上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我又把望远镜给了勃莱特。掌声还没有结束,人们就开始奏乐了。勃莱特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
“给,你来看吧。”她说。
我拿着望远镜,看见贝尔蒙蒂在跟罗梅罗说话。马西亚尔扔掉了香烟,悄然挺直了身子。三位斗牛士高昂着头,目视前方,有力地挥动着一只手就开始入场了。他们引领整个队伍入场,每个人都是一只手在挥手致意,另一只手拿着被卷起的斗篷。进入场地后,队列开始正步前进,并分向两边散开。紧接着出场的是长矛手们,他们举着长矛,就如骑兵拿着长枪一般。队列的最后是斗牛场的雇工们,两排骡子也被牵了出来。斗牛士们用一只手按住头上的帽子,向着主席包厢弯腰敬礼,因为主席正坐在那里,然后他们向我们下面的栅栏走来。罗梅罗把他那件看上去沉甸甸的金线织锦斗篷脱下来,递给了栅栏外边的随从,并嘱咐了几句。可是离得太远,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当罗梅罗走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时,我看见他双眼充满血丝,脸上青了好几处,嘴唇也是肿着的。随从接过了斗篷,抬头看到勃莱特,便走到我们跟前,把斗篷递了上来。
“把它在你面前展开吧。”我说。
勃莱特俯身向前接过斗篷。斗篷是用金线绣制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随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摇摇头,口中说了句什么。我旁边的一个男人转过身子对勃莱特说:“他说不要斗篷展开,就把它折好,放在膝上。”
勃莱特又把那沉甸甸的斗篷折叠起来了。
罗梅罗正在和贝尔蒙蒂说话,没有抬头看我们。贝尔蒙蒂也把他的斗篷送到他的朋友们那儿去了。他笑着看向他的朋友们,狼一般的笑容,只是动了动嘴角而已,根本看不出一点笑意。罗梅罗隔着栅栏向随从要来水瓶,往他斗篷的细布里子上倒了一些水,在沙地上,用他的平跟鞋摩擦着斗篷的下摆。
“他这是在干什么?”勃莱特问。
“增加斗篷的重量,免得斗篷被风吹起来。”
“看上去,他脸色很不好。”比尔说。
“嗯,他自己感觉也很不好。”勃莱特说,“他应该休息,不该来比赛。”
贝尔蒙蒂第一个上场。贝尔蒙蒂的斗牛技艺很高,他每场能有三万比塞塔的收入。人们为了看他的表演,都会排一整夜的队去买票,所以观众对他的期望也是非常高的。贝尔蒙蒂的斗牛表演最惹人关注的是,他总是和斗牛离得很近。每当他进入公牛的地盘,他就陷入了极大的危险。在斗牛比赛中,有公牛地盘和斗牛士地盘之分。斗牛士只要在斗牛士地盘里,就会比较安全。在贝尔蒙蒂斗牛表演的高潮,他总是在公牛地盘进行表演,这是极具危险性的,这样的表演总使人们感觉到悲剧即将发生。人们去斗牛场看贝尔蒙蒂的表演,主要就是为了去感受这种刺激,甚至可以说是为了去看“贝尔蒙蒂之死”。早在十五年前人们就说,如果你还想看看贝尔蒙蒂,那你就要赶紧了,趁他还活着。从那时起,他已经杀掉了一千多头斗牛。自从他退出斗牛界,他的斗牛表演被传得神乎其神,人们都在传说他的斗牛表演如何精彩。可是当他后来重返斗牛场的时候,观众们却非常失望,因为贝尔蒙蒂没有像传言中那样拥有非同凡人的神奇的斗牛技艺,他自己也不认为能够做到如此接近斗牛。贝尔蒙蒂强调了他的几点条件,他要求斗牛的个头不能太大,而且牛角不能太有危险性。这样,似乎就不会引起可能发生的悲剧了。观众们看着畏畏退缩的贝尔蒙蒂,仿佛受了蒙骗,以前高于这个三倍的条件他都应付得来。贝尔蒙蒂感觉受到了侮辱,脸色更黄,下巴更突出了,再加上身上剧烈的疼痛,他连走起路来都艰难了,最后观众们竟然愤怒地用行动来反对他。他只能以鄙视和冷淡的态度来应对。他原以为今天下午会是他的好日子,迎来的却是一片辱骂和嘲笑,最后,竟然连面包片和瓜果蔬菜连同坐垫都被观众们扔进了场地。在这里,他曾取得事业上的莫大荣耀的斗牛场上,有些东西甚至直接砸到了他的身上。他没有回应这些不堪,只是把下巴抬得更高了。偶尔,当观众的辱骂声实在不堪入耳时,他也只是伸长下巴,咧开嘴勉强笑一笑,而这每一个动作都使他的痛苦越来越难以忍受。最后,他那本就变得蜡黄的脸都快变成羊皮纸色了。当他杀死第二头牛的时候,观众们所能扔的东西都扔完了。他脸上是鄙视的目光,却依然带着惯有的似乎职业性的笑容向主席致礼,然后退出场地。他的下巴一直那样突着。他把剑递出了栅栏,让他的随从擦干净后放回了剑鞘。随后他走进通道,就倚着我们座位下面的栅栏,不看不听,只管把脑袋放进交叉的臂弯里,独自忍受着剧烈的痛苦。过了很久,他抬起头要了点水漱口,又喝了几口,站起身来拿起斗篷,又进入斗牛场了。
观众们因为对贝尔蒙蒂很不满,所以就偏向了罗梅罗这边。当罗梅罗离开看台前的栅栏走向斗牛场时,看台上传来观众们热烈的掌声。贝尔蒙蒂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是仍旧装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并没有把马西亚尔放在眼里,因为对马西亚尔的功底很了解。他重返斗牛场的目的原本就是要打压马西亚尔,他以为这场比赛他稳操胜券,他期待着和马西亚尔以及其他一些处于低潮的斗牛士明星一较高低。他知道,只要自己又站回斗牛场上,其他斗牛士那些不值一提的花拳绣腿就会在他扎实的斗牛功底面前自惭形秽。但没想到的是,他所期盼的重返斗牛场的辉煌被罗梅罗破坏了。罗梅罗总是那么稳重、自如,而如今的贝尔蒙蒂只能偶尔做到这一点。在场的观众都感觉到了,从比亚里茨来的人也感觉到了,甚至连美国大使都看出来了。贝尔蒙蒂体力不支了,他只能落得被斗牛顶成重伤甚至死亡的下场,他是真的不愿意参加这场比赛了。他在斗牛场上曾经辉煌一时,时过境迁,辉煌不再了,他也预料到了这一点,如今他的生命里只能迸出些零零星星的光了。虽然他还能表演出几分昔日斗牛的风采,但是已经毫无价值了。就在他走下汽车,到一位养牛朋友的牧场里挑选公牛时,他倚着围栏在牛群中挑选了几头看上去很温驯的公牛时,他的风采就已经失色了。他挑选的是两头犄角不算长,而且个头小,看上去很好驯服的斗牛。以前比赛中留下的病痛时时发作,即使在这即将重现昔日风采的时刻,他也没有觉得多么痛快,疼痛使他那种重现风采的感觉大打折扣。虽然这风采还是当年的风采,但不能使他感到斗牛的无限乐趣了。
然而,罗梅罗现在正处在这样的荣耀之中。他热爱这项活动,而且我认为他爱那些斗牛,爱勃莱特,因为那天整个下午他都把表演竭力维持在勃莱特的座位前面,每个动作都可以看得清楚。他为了使表演更出色,都没有顾上抬头看一眼勃莱特。他不去看勃莱特的表情是否满意,而是全身心地进行表演,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她。为她表演,这是给予他的巨大力量,这使得他整个下午的比赛都是那样精彩,而且毫无失误。
他的首场表演就在我们座位下方进行。公牛向骑马的长矛手发起进攻,之后三位斗牛士就开始接连出击对付公牛。贝尔蒙蒂第一个,马西亚尔第二个,罗梅罗排在了最后。他们三人都站在长矛手的左边。长矛手骑在马背上,帽檐压得很低,他调整着长矛对准了公牛,并用靴刺夹住了马肚子,左手握住缰绳,驱马靠近公牛。公牛虽然看起来像是盯着那匹靠近的白马,其实是在盯着长矛锋利的三角形钢尖。罗梅罗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发现公牛好像并不想向长矛进攻,而是要掉转头冲向自己,于是他呼呼地抖动着自己的斗篷,红色的斗篷自然吸引了公牛的注意。公牛看到那片红色,很恼怒似的冲过来,然而等它冲到面前,却不再是那红得耀眼的斗篷了,而是一匹白马,还有一支从马背上长长地探过来的山胡桃木长矛。公牛还未看清楚,锋利的钢尖已刺入了它两角之间的肩肉里。长矛手没有拔出长矛,而是把马赶向一边,任由长矛在牛肩上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钢尖深深地扎入牛的肩部。那头公牛流了很多血,为贝尔蒙蒂再次上场提供了便利。
受伤的公牛没有继续向马进攻,它吃过亏了,而且本来也不是想攻击马的。它转过身去,背对着骑马的长矛手。罗梅罗很轻巧地就用斗篷把牛引开了,然后和牛对峙,伸出斗篷吸引牛。公牛竖起尾巴横冲过来,罗梅罗站定,摇摆着双臂舞动斗篷,随着公牛的一次次攻击旋转。潮湿并带着很多泥沙的斗篷呼地张开,犹如鼓满风的船帆,罗梅罗对着牛张开斗篷,原地转动身子。人、牛混战了一个回合后,公牛没有攻击到人,哞哞地叫着,罗梅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公牛又要进攻了,罗梅罗又将斗篷在身体另一侧迎风张开,每次他都让牛几乎贴着他的身子狂奔过去。这很危险,很刺激,人、牛和鼓着的鲜红斗篷构成了一幅鲜明的人、牛轮廓画像。他的动作沉稳而有节奏,不像是在对付一头凶猛的斗牛,倒像是在哄它入睡。这套流畅的动作被他重复了四次,在最后一次做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撇开牛向掌声方向走去了,把牛留在背后。罗梅罗一只手按在屁股上,斗篷搭在胳膊上,公牛只是望着他走开去的身影。
他和自己挑选的那两头牛的交锋非常完美。第一头牛视力不好,他用斗篷跟它周旋了两个回合,以确定这牛的视力到底有多糟糕,然后他才调整自己的应对方式。这场斗牛表演没有观众期待的惊险刺激,但可以说是完美的表演了。观众们很不满,要求换一头牛。他们认为,和一头视力差的甚至看不到鲜红斗篷的牛是斗不出什么花样来的,但是主席并不同意换牛的请求。
“他们为什么不给换呢?”勃莱特问。
“因为他们已经为这头牛付了钱,他们可不想做亏本的生意。”
“可是这样对罗梅罗太不公平了。”
“还是好好地来看他是怎样对付这头看不清颜色的牛吧。”
“我不想看。”
如果观众都为斗牛士们关心这些事儿,那么斗牛比赛看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对于这头看不清斗篷和红巾颜色的公牛,罗梅罗只能以自己的身体去逗引公牛攻击。他不得不靠得非常近,让牛能够看清自己而向自己扑过来,然后逗引它扑向那块它根本认不清颜色的红巾。罗梅罗就以这种传统的斗牛方式结束了第一个回合。观众们都以为罗梅罗害怕了,因为每当看到他把要冲到自己身上的斗牛引向红巾的时候,都会向一边跨出一大步。观众们宁愿看贝尔蒙蒂极力摆出一副他从前的气势,或者是马西亚尔模仿贝尔蒙蒂的架势。坐在我们后面的三个来自比亚里茨的人都在争论这件事。
“他怎么像是很怕那头糟糕的笨牛呢?要知道,这头牛笨得只会跟着红巾走。”
“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儿,能学到什么厉害的本事。”
“可是,以前看他舞斗篷时还是很厉害的啊。”
“那也许他现在紧张了。”
斗牛场中,只有罗梅罗一人还在卖力地表演他那套动作了。他尽量靠近牛,才能使这头牛看清自己。他把身子再凑近公牛一些,可牛还是不为所动,直到他近得使牛能够顶到他了,他才把身子迎上去,引诱牛向自己扑过来。当牛角快要顶到他的时候,他又把红巾轻轻地抖了一下,闪到了一边,牛就随着扑向红巾了。这一系列毫无刺激的动作引来了比亚里茨斗牛行家们的又一阵嘲讽。
“他要对那头牛下手了。”我对勃莱特说,“那牛还有劲儿,它可不想把劲儿一下子都使光。”
罗梅罗站在斗牛场中央,正对着那头牛,我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踮着脚,从红巾里抽出一柄短剑,目光顺着剑刃滑向剑尖,对准了斗牛。随着罗梅罗向前刺的动作,公牛也冲他扑了过来。这时,罗梅罗扬手将红巾盖在公牛脸上,蒙住了它的眼睛,紧接着,他的左肩顶到了牛的两只犄角之间,短剑已刺进了牛的身体。那一瞬间,人、牛似乎合为一体了。罗梅罗的右臂高高地举着,英雄般挺立在牛的上方。他伸出右手摸着剑柄,剑就被随手拔出。罗梅罗微微一晃身子,随即站定在离牛一步远的地方。他的衬衣袖子已经被撕扯下来了,白色布片随风飘动,而公牛的两肩之间被利剑狠狠地刺了一下,已经快不行了。牛垂着头,就要瘫倒在地上了。
“牛要倒下了。”比尔说。
罗梅罗离牛只有一步之遥,牛能清楚地看见他,他高举着一只手,冲牛喊着。牛试图站起来再次进攻,可是只挣扎了一下,头向前拱了拱,就慢慢地倒下去了。
随从把那把剑递给罗梅罗,他一手拿着剑,剑刃朝下,另一只手拿着法兰绒红巾,走到主席包厢前,弯腰致礼,然后转身来到栅栏边,把红巾和剑交给了随从。
“这真是头没用的牛。”随从说。
“它还使我出了一身汗。”罗梅罗说着,伸手抹掉脸上流下的汗水。随从递给他一只水瓶,用水瓶喝水会碰到他受伤的嘴唇。罗梅罗捂了一下嘴唇,但是仍然没有看向我们这边。
马西亚尔这天的表演很成功,观众一直在为他鼓掌,直到罗梅罗的最后一头牛上场,就是这头牛在早晨从牛栏里跑出来时,顶死了一个人。
罗梅罗和第一头牛较量的时候,满脸的伤痕显露无遗。他的每个动作,都能把脸上的伤痕毫无遮掩地显现在观众们面前。在同那头视力不好的公牛周旋的时候,罗梅罗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使他的伤痕更加明显。和科恩打的那一架并没有挫伤他的精气,但毁了他的脸,伤了他的身体。现在,他正尽量把这些负面影响在斗牛表演中消除,而且从事态的发展来看,他和第二头牛交锋的精彩过程正在逐渐消除那些影响。这是一头很好的牛,它身躯庞大,犄角锐利,无论是转身或是攻击,每个动作都灵活连贯。这正是罗梅罗一直以来所想要的那种牛。
当他准备对牛下手而不再表演他那套精彩的红巾动作时,观众都欢呼着要求他继续表演。他们不愿意这头牛这么快就被杀死,不想比赛这么快就结束,罗梅罗只好继续他的表演。他仿佛成了一个斗牛教练,在做一场斗牛实战示范,他的动作连贯流畅,完成得非常精准,没有花招数,也不投机取巧。这一套动作连贯下来,几乎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每到人、牛交战的一个回合的高潮部分,都会使你的心骤然紧缩。似乎这场斗牛永远不要结束才符合观众的心意。
公牛叉着四条腿只能等着被杀了,就在我们的座位下方,罗梅罗把牛杀死了。他没有像杀死上一头牛那样有所顾忌,而是用他喜欢的方式刺死了这头牛。他还是正对着公牛,侧脸向着我们,把藏在红巾里的利剑抽出来,将锋利的剑刃瞄准了公牛,而公牛紧盯着他。罗梅罗对牛呼喊着什么,并把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跺,牛就扑了过来。在它扑过来的一瞬间,罗梅罗把红色法兰绒巾压低,目光随着剑刃瞄准了扑来的公牛,双脚稳住不动。又是一个精彩的瞬间,宝剑正中牛耸起的两肩之间,人和牛浑然一体。罗梅罗向左边一闪,收起了吸引公牛扑过来的法兰绒红巾,就这样结束了。公牛还想向前攻击,可是它的腿都不听使唤了,身子左右摇晃,顿了一下,就前膝跪倒在了地上。这时,罗梅罗的哥哥从牛身后俯身过来,拿着一把短刀想要插入牛角根的脖颈,第一次没有成功,他又一次把刀插进去时,牛才倒下,抽搐了没两下就不动了。罗梅罗的哥哥一只手抓住牛角,另一只手拿着刀,抬头望向主席包厢。这一刻全场轰动,观众们挥舞着手帕。在包厢里,主席也在挥舞着双手看向台下。罗梅罗的哥哥割下了僵在地上的那头牛带有豁口的黑色牛耳朵。粗重的黑公牛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舌头都吐出来了。场子四周围上来很多孩子,他们跑到公牛的旁边,连蹦带跳地欢呼着。
罗梅罗从他哥哥手中接过黑色的牛耳朵,向主席包厢高高地举起。主席弯腰向他致意,罗梅罗赶在人群的前面向我们跑来。他靠在围栏上,向上探身把牛耳朵递给了勃莱特,冲勃莱特点头微笑。这时,大伙儿把他团团围住,勃莱特把叠得很整齐的斗篷递给他。
“你喜欢吗?”罗梅罗叫道。
勃莱特什么都没有说。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了。勃莱特手里拿着牛耳朵。
“别把血迹沾到身上。”罗梅罗咧嘴笑着说。
观众需要他,几个孩子冲着勃莱特欢呼。人群中有孩子,那些醉酒的人,还有那些正在跳舞的人。罗梅罗只得转身挤进了人群,他们把他团团围住,想要把他举起来扛在肩上。他试图挤出人群跑向出口处,他可不愿意被人像麻袋似的扛在肩上。但是观众们抓住他,并把他举了起来。这让罗梅罗觉得很难受,他两腿叉开,身上的伤口一阵剧痛。人们扛着他向大门跑去,他用一只手撑在一个人的肩上,回头向我们充满歉意地瞅了一眼,就被人群扛着跑出了大门。
看完了比赛,我们三人一起走回了旅馆。勃莱特先上楼去了,比尔和我坐在楼下餐厅里喝了几瓶啤酒,吃了几个煮鸡蛋。贝尔蒙蒂已经换上了便装,和他的经理、另外两个男人从楼上下来吃饭,就坐在我们的邻桌。贝尔蒙蒂吃得很少。听他们说,要乘七点的火车到巴塞罗那去。贝尔蒙蒂身穿蓝格子的衬衫和深色的套装,吃的是糖心鸡蛋。那几个人吃了好几道菜,贝尔蒙蒂好像不太爱说话,只有在别人问他的时候,他才开口。
比尔说他很累,我也很累,因为我们都看得太认真了。我们俩坐在那里,吃着鸡蛋,我特意看了看贝尔蒙蒂和跟他同桌的那几个人。那几个人面貌粗犷,看起来更像商人。
“咱们去咖啡馆吧。”比尔说,“我想来杯苦艾酒。”
这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广场上挤满了人,焰火技师正在安装晚上用的焰火装置,并用山毛榉树枝把它们盖好。孩子们都围在那里看热闹。我们路过安着长竹竿的焰火发射架。咖啡馆外面,乐队正在演奏,聚集了一大群依然在跳舞的人,还有一些侏儒或巨人从门前经过。
“埃德娜去哪儿了?”我问比尔。
“我不知道。”
苦艾酒的劲儿让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我们看着节日最后一晚的狂欢开始了。我喝的是没加糖的苦艾酒,味道很苦,却也很可口。
“我真为科恩感到难过。”比尔说,“他肯定过得不好。”
“哼,让科恩见鬼去吧。”我说。
“你猜他去哪里了?”
“北上巴黎?”
“他干什么去了呢?”
“哼,让他见鬼去吧。”
“或许,去找他的老情人了吧。”
“谁是他的老情人?”
“一个叫弗朗西丝的女人。”
我们又各自要了一杯苦艾酒。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我问。
“明天。”
沉默了一会儿,比尔说:“这次节日真精彩。”
“是啊。”我说,“活动时刻不停。”
“真像是一个无比美妙的梦啊。”
“是啊。”我说,“我也这么认为,就算是噩梦,我都不怀疑。”
“怎么啦?好像很低落?”
“是的,我情绪糟透了。”
“再来一杯酒吧——侍者,请过来一下,给这位先生再来一杯苦艾酒。”
“我实在是难受极了。”我说。
“来喝酒吧。”比尔说,“慢慢喝。”
天渐渐完全变黑了,节日活动仍然在继续。我有些醉了,但是酒精对情绪丝毫没有帮助。
“你觉得怎么样?”
“很糟糕。”
“要不要再来一杯?”
“酒精对我不起作用。”
“怎么会呢?这个可不好说,也许这一杯下肚就有效果了呢。嗨,侍者!再来一杯苦艾酒!”
我把一杯水直接倒在酒里,搅拌起来。比尔给我放进一块冰,我用汤匙搅动着里面的冰块。
“试试味道?”
“很好。”
“别喝得那么快,你会受不了的。”
我放下杯子,我也不想一口气把它喝光。
“我喝醉了。”
“怎么会不醉呢。”
“你就是想把我灌醉了,是不是?”
“嘿嘿。要喝就喝个痛快,让坏情绪见鬼去吧。”
“好吧,现在我醉了,你成功了。”
“坐下。”
“我不想坐了,”我说,“我要回旅馆。”
我从没醉成这个样子。我回到旅馆走上楼去,看到勃莱特的房门开着,探头往里看了看,迈克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只酒瓶子晃着。
“杰克,”他说,“过来,杰克。”
我进房间坐下,我看着整个房间,都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倒了。我不得不盯着一个地方看,才不至于晕倒。
“你知道吗,勃莱特跟那个斗牛的小子走了。”
“真的?”
“真走了。她来找过你告别。他们是坐七点的火车走的。”
“她真的跟他走了?”
“这样很不好。”迈克说,“她不应该这么做的。”
“是啊。”
“来一杯?我叫人再拿些啤酒上来。”
“我已经喝醉了,”我说,“我要去睡觉了。”
“你不能再喝了?我看我也不行了。”
“是的,”我说,“我再也不能喝了。”
“那你还是先去休息吧,再见。”迈克说,“回屋睡觉去吧,我的好杰克。”
我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只感觉到床像飘起来一样。我忽地坐起来,盯住墙壁,才使这种感觉停止。外面广场上的狂欢还没结束,可是我觉得实在没有什么乐趣了。不知过了多久,迈克和比尔进来,叫我下楼吃饭,我假装睡着了。
“他睡着了,还是让他睡吧。”
“你看他醉得很厉害。”迈克说。他们走了出去。
我起身走到阳台上,无神地看着广场上跳舞的人。我这会儿已经没有刚才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明亮清晰起来,只是轮廓边缘还有点模糊不清。我洗了把脸,理理头发,看着镜子里那个似乎不太认识的自己,然后下楼去餐厅了。
“他来了!”比尔说,“杰克,好小子!我知道你没有醉倒。”
“哈哈,你这个酒鬼。”迈克说。
“我是被饿醒的。”
“快来先喝点汤吧。”比尔说。
我们三个人坐在桌子边,周围似乎比以前少了六个人。
[1]西班牙语,意为“拐杖”,这里指斗牛士在刺牛前用来挥动以引牛攻击的有柄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