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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头
走进病房,一看到那一盆花卉,原振侠就不禁怔了一怔。
病房在医院新建的西翼建筑的顶楼,是特等病房,病床放在里间,外间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连著阳台的起居室,布置得舒适简洁。看起来,不像是医院的病房,倒像是间十分雅洁的高级酒店房间。而且,所有的陈设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白色,而是由多种悦目淡雅的色彩所组成的,是设计师精心设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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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住进这种特等病房的病人,身分自然非富则贵,而且,通常来说,病情都未必见得严重。身分地位高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最关心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身体健康,这似乎是毫无例外的事。所以,就算有一点小毛病,也会进医院来住几天,乘机检查一下身体,以求益寿康健。
身分地位高的人,一进了医院,自然诸亲好友送来的鲜花也特别多,所以在特等病房的起居室中,特别设计专门放置鲜花的架子。可是这里的花架上,一直甚么花也没有,这个病人在进来之后,不但没有探访者,也没有人送鲜花,花架子一直空著,直到今天,才有了一盆花。
那是任何人一进来,只要向花架子看上一眼,就一定会注意到的一盆花。
花的形状并不特别,花朵很大,有点像芍药花,一共是九朵,每一朵都在盛放的状态之中,看起来有一种生命怒茁的感觉。花种在一只普通的绿色的盆子中,九朵花,每一朵的高低不同,像是插花名家的精心杰作。这些都不算甚么,使得那九朵花叫人一看就注意的,是它们的颜色。
那一束花,是黑色的──漆一般浓的黑色!
原振侠这时,倒也不单是震惊于黑色的花朵,而是他对于这种浓漆一样的黑色,心有余悸。看到了这种黑色的花,使他想起了那一艘里里外外,全都是黑色的游艇,和游艇的主人──与诡异莫测的魔王,有著千丝万缕关系的那个美丽的女郎。
这个女郎和原振侠的一个好朋友,目前正利用他们的财势,在鼓吹一种邪教。目的是要信奉的人,自愿把自己的灵魂出让给魔王,以换取魔法的降临,而达成灵魂出卖者的愿望。
这是一个十分令人不愉快,甚至一想起来就打寒战的故事。在原振侠许多怪异的经历之中,他最不愿想起的,也就是这个“魔女”的故事。所以,他看到了浓黑色的花朵,就自然而然地心中发怔。
原振侠的视线,在那束黑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在想:这样的一盆花,送给“魔女”,倒是十分适合的!
他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的结果是,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阵十分浓烈的甜香──那种花香,也是原振侠从未曾经历过的,一时之间,他只能想起满树桂花。可是桂花的甜香是软腻的,不像这股花香那样叫人联想起刚烈,所以,当时闻起来,才会那么突出。
原振侠并未曾把那种十分特别的花香,和那束黑色的花朵联系在一起。因为,植物学家早就做过研究,纯黑色的花朵,在自然状况下是不存在的。一般来说,深紫色的花就被视为黑色的了。例如中国人最喜欢的花──牡丹花,就有所谓黑色的品种,但是所谓“黑牡丹”,其实也只不过是深紫色而已,黑色的郁金香也是一样。
而花朵在自然状态之中,没有黑色的原因,植物学家有几种不同的说法。被普遍接受了的一种说法是:植物由于要依靠昆虫来传播花粉,使生命延续下去,所以花朵也需有著能吸引昆虫的色彩和气味。而昆虫是不喜欢黑色的,所以,就算以前有黑色花朵的植物,也因为黑的条件不适应,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
所以,自然界没有黑色的花朵。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原振侠一看到那束黑色的花朵时,所想到的是:那是一盆假花。假花自然不会有香味,所以他也未曾把那种突出的香味,和黑色的花朵,在思绪中联想在一起。
这时,他除了想到不久之前,有关“魔女”的不愉快事情之外,又想到:谁送一盆假花来呢?
送假花到病房,本来已经够不适宜的了,何况还是黑色的假花!可能送花者只是一种恶作剧,或者是没有恶意的开玩笑,可是对病人来说,就有可能引起心理上的不愉快。
尤其,原振侠作为这个病人的主治医生,他知道病人非常敏感,明明通过了严格的全身检查,而仍有疑虑。检查范围之广,其实已超过了一般健康检查的原则──许多额外的检查,医生认为根本是不必要的,而且,被检查者要忍受著相当程度的痛苦,例如在脊椎骨中,抽出脊髓来等等。可是由于病人的坚持,还是一一进行,而检查的结果是,一切都十分健康正常。
然而,病人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他的神态,作为医生可以看得出来,病人心中认为,死亡正在威胁著他!
原振侠强烈地感到,这个病人心理上有这种压力,所以他曾要求精神病科的专家来会诊过。可是病人一知道了会诊医生的身分之后,就怒气冲天地把精神病专家赶了出去。
从原振侠和这个病人的一些对话中,可以看出这个病人的心态。前几天,在所有对人体可以做的检查全部结束,而且都有了确切的报告之后,原振侠用轻松的脚步走进特等病房,而且用十分轻松的语调对病人说:“一切检查,全都证明你身体的各部分完全健康正常,你每一秒钟都可以离开医院!”
病人听了之后,低头不语,神情十分郁郁不乐,像是充满了心事。
(趁这个机会,介绍一下这个病人,因为在这个故事的以后发展中,这个病人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当原振侠被这个病人指定作为主治医生之前,他并没有见过他。
那天,在办公室,他接到了院长的电话:“有一位席先生,有连纳斯博士的介绍信,指定要你替他主诊,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原振侠自然知道连纳斯博士是甚么人,那是世界著名的热带病理学权威,在斯里兰卡,主持一个国际规模的热带病理研究院。
那位“姓席的先生”,有著这样一位大科学家的介绍信,虽然说医生不应该注意病人的身分,只应该注意病人的疾病,但是人总不免有小小的缺点──对于身分特殊的病人,总会引起医生一些特别的关注的。
当时,原振侠心中就想:为甚么指定要自己主诊呢?他一面想,一面在电话中回答:“热带病并不是我的专长,这位病人……”
不等他讲完,院长已经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快来吧!依我看,这位先生身体健康得很,甚么病也没有,他多半是想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
原振侠到了院长的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了那位病人。他看来大约三十七、八岁,瘦削而高,有著一种天生的高贵气质,皮肤的色泽看来十分黝黑,可是脸色却又相当苍白。(这并不矛盾,甚至黑人也有脸色苍白的时候。)
他的脸形稍嫌狭长,但是却突出了他十分有神采的眼睛,和相当高的鼻子。只是他的眼神看起来相当忧郁,绝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应有的眼神。
他的口唇比普通人的厚,不过线条非常明显。
原振侠对这个病人的初步印象是:这是一个可以被称为美男子的男人,而且一定是一个十分有内涵的男人。
所以,当他和对方握手,发现对方的手指修长,而头发又天然鬈曲的时候,他心中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位艺术家,多半是音乐家,更可能是钢琴家。
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使他没有一下子说出“阁下是音乐家”这句话来的原因是,他同时又看到了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著一枚钻石戒指。戒指上所镶的钻石相当大,至少有五克拉,而且质地极佳,即使是在普通的室内光线之下,也熠熠生光。
如果说,初见面有一点不好印象的话,那是由于这枚戒指。
那也令他想到,一位艺术家,再富有,也多半不会有这种俗气的装饰。所以,他感到自己对对方所作出的估计是错了。
握手之后,那位“姓席的先生”用十分标准的英语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席·朋加拉·泰宁。”
原振侠怔了一怔,先介绍了自己,然后问:“阁下是……”
他的意思,是想问对方是哪里人。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中国人的名字,而对方看来,明显地是亚洲人,所以原振侠才想问。
可是,那位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却有意规避著这个问题,只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我有几个中国朋友,他们都叫我席泰宁,我就算姓席好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自然没有再问下去。院长在这时递过了一封信来:“这是连纳斯博士写给我的信,你应该先看一看。”
原振侠心中有点纳闷,可是他在迅速把信看了一遍之后,就明白院长为甚么要他“先看一看”了。
这就是博士的信:
介绍“病人”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到贵院来,我在病人这个字加上引号,是由于根据我的诊断,这位先生的健康状况极佳,根本没有病。可是他坚持要到医院就诊,所以我才写这封介绍信给阁下。
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并且要我向阁下,转达他的一个特别愿望。他将会指定贵院的某一位医生主诊,并且,他不愿意透露他的身分──其实,他的身分连我也不知道──所以,只把他当作一个病人,不要追究其他,我深信他极为富有,所以,可以负担任何费用。
这是一封十分特别的介绍信,而且是连纳斯博士亲笔书写的,益发显得介绍十分郑重。
原振侠看了介绍信之后,略想了一想──在这时候,去打量那个不愿透露自己身分的人,是不礼貌的举动,所以原振侠只是在心中想:这个人的身分,究竟是甚么?但是随即,他感到那是没有意义的事,管他是皇帝还是乞丐,只要他有病,医治的方法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用十分自然的态度,把信交给了院长,同时转问席泰宁:“席先生的意思是……”
席泰宁立即道:“我想请原医生,先替我作详细的检查。”
原振侠点头:“可以!”
当他在答应的时候,他也绝未曾想到,所谓“详细检查”,竟然会详细到这种程度!
于是,通过迅速的安排,席泰宁先生,作了原振侠医生的病人,住进了医院的特等病房。
第二天,检查就开始,自然已经够详细的了,可是席泰宁却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作各种各样的检查。
将近十天,原振侠应他的要求,进行著检查工作。同时,也在小心地观察著他的心态。
泰宁十分忧郁,心事重重,不怎么说话。在沉默的时候,他总是皱著眉,像是在想甚么,而且,他几乎不能忍受自然的黑暗,一到了天色入暮时,他就会显得十分不安,而且开始喝酒──医院中本来是绝不能喝酒的,可是一则是特等病房的病人总有点特权;二则是在第一天的检查之后,原振侠就肯定他根本没有甚么病。所以当第一次席泰宁当著医生的面前,取出一瓶名贵罕有的“雪里涅克”陈年白兰地酒时,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振侠只是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从这之后,席泰宁每晚喝酒,也就成了惯例。
席泰宁的酒量十分好,一瓶酒,到第二天,就只见一个空瓶,而他一点醉意都没有。为了进一步了解病人,原振侠曾一直陪他喝酒到午夜。通常喝了酒的人,话一定相当多,可是席泰宁却不同,只是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愈喝酒,神情就愈是沉郁。而且,中间发出的叹息声,也可以使人明显地感到他心情的痛苦。
原振侠企图使他说出心事,可是不成功。在几天之后,原振侠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要求的种种检查,证明他真的以为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有病,会令他致命。这就是为甚么,原振侠要请精神病医生来会诊的原因。
会诊的结果,极不愉快。一向十分君子,举止自然高贵的席泰宁,疯狂一样地发怒,把精神病专家赶了出去。
不过原振侠倒也得到了专家的意见:“这个病人,自己以为身体内有一种隐藏著的,可以致命的疾病,这种例子并不罕见。尽管他自己不愿意,你还是要提议他接受精神病治疗,不然,他会被自己心中,这种固执而怪诞的想法害死!”
所以,当原振侠那天用轻松的语气,向席泰宁说了他每一秒钟都可以离开医院,他的健康绝无问题之后,席泰宁的反应,并不令他惊讶。
席泰宁当时,在听了原振侠的话之后,先是转头望向窗外,然后,双手捧住了头,用十分哀伤的语调道:“你们查不出来!”
原振侠虽然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在那一刹那间,他也有一种冲动──真想一把抓住席泰宁浓密而又鬈曲的头发,把他直摔出病房去!
他甚至于已经伸出手去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当然不能这样做,而想立时缩回手来的时候,席泰宁却突然抬起头来,双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他在这时,望向原振侠的眼神,完全是一个处在绝望境地中的人,向人求助而发出的一种神色!
原振侠吃了一惊,但还是用十分镇定的声音说:“你想说甚么,只管说!”
席泰宁的口唇发著抖,显然他是想说甚么。可是过了好几分钟,却始终没有说出甚么来,只是唉了一声,松开了手:“看看……是不是还有甚么部分忘了检查?”
原振侠叹了一声:“连头发和指甲都化验过了,还有甚么可以检查的?席先生,对,有一样还需检查的,就是你的精神状态。”
席泰宁用坚决拒绝的神态和语气回答:“不!走开,我自己明白,我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
原振侠有忍无可忍之感,冷笑著,用医生绝不应该对病人说话的态度道:“那么,我没有甚么可做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有甚么不对。医生是不应该这样对病人说话的,可是对方根本不是病人,自然不同。
席泰宁转过身去:“我还不想出院,你仍然是我的主治医生!”
原振侠一声不出,转身就离开病房。
席泰宁“可以负担任何费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单是他每天所喝的那瓶酒,就是一个高级职员一个月的薪水。原振侠对他的来历身分,曾经有过一个时间的好奇,但现在也没有兴趣了。
虽然,由于席泰宁一直维持著十分有教养的风度,还不至于令原振侠感到厌恶,但是他自然而然地,对席泰宁冷淡了许多。
自从那天起,作为主治医生,原振侠不过是每天进病房三次,给“病人”量量体温、血压,用听诊器听听,问“病人”有甚么不舒服,只此而已。
自然,原振侠不管“病人”的多次坚拒,还是每次都建议他,去向精神病专家就诊。可是席泰宁的态度,一直都很忧郁,甚至终日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他在想些甚么。
原振侠曾将这个情形向院长提起过。医院中各式各样的怪病人都有,但是像席泰宁那样的却很少有,院长也拿不出办法来,只好由得他住下去。
而今天,忽然多了一盆黑色的假花!
原振侠立时想到的是,黑色代表死亡,对席泰宁来说,这种怪异的变化,一定会引起他情绪上的不安。希望花是才送进来的,席泰宁还未曾见到,他要赶快把这盆假花拿出去!
当他这样想著的时候,他快步向花架子走去,而当他走近去的时候,那股浓香也愈来愈甚。虽然他心中认定那是一盆假花,可是也可以肯定,那种浓香,是由这盆花所发出来的!
要使假花能发出香味的方法,自然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在假花上喷上大量的香水。那么,送花人的目的是甚么呢?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来到了花架前。当他低头去看那盆花的时候,那种香味就更浓,几乎使得他的呼吸也有点不畅顺。原振侠急忙直了直身子,也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那盆花不是假花,是真正的花,真正的纯黑色的花!花枝是深棕色的,有著细密的刺,没有叶,就只有花朵──约成人手掌一般大小的花!
这使原振侠感到极度的惊讶,当他再度低下头去,想更仔细地去观察那盆奇异的花朵时,席泰宁的声音自他身后传了过来:“别凑得太过近,这种花是有毒的,花粉的毒性很烈!”
原振侠怔了一怔,这才注意到,黑色的花朵,有著浓黑如漆的深黑色花蕊,雌花蕊十分突出,雄蕊上有著同样黑色的花粉。
原振侠的原意,是不想让席泰宁看到那盆花的,这时,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多此一举了。他转过身来,看到席泰宁的神情十分怪异,像是有著一种异样的兴奋,可是却又带著焦切。
原振侠向那盆花指了一指:“这是甚么花?”
席泰宁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走到花架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嗅著花香:“不但花粉有毒、花梗有毒、花瓣有毒、花根有毒,连花香也有毒!”
原振侠望著他,对他的话,很有点莫测高深之感,等著他进一步的解释。
席泰宁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花的香味,闻名天下,会使人迷醉。效果和喝酒、抽大麻、甚至服食迷幻药差不多,会使人产生十分美丽的幻觉!”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必通过焚烧的过程,单闻花香就会使人迷醉?”
席泰宁点了点头,走开了几步,坐了下来。原振侠又向那盆花望了一眼,这时,他只感到这盆黑色的花,有一种说不出的邪异之感。
他沉声道:“既然这盆花是有毒的,我认为它不适宜放在病房之中!”
席泰宁像是早已料定会有这种情形出现,他的反应来得又快又镇定:“医生,对于你们不懂的事,最好别表示任何意见!”
原振侠心中有点恼怒,扬了扬手。可是不等他开口,席泰宁已经抢著道:“这盆花,可以做到你们这家设备精良、人才济济的大医院做不到的事!”
他的话中,有著明显的讽刺意味。原振侠自然可以听得出来,当下就冷冷地道:“是生嚼花朵呢,还是煎成药茶吃下去,就能医得好你的疑心病?”
他本来想说“就能医得好你的精神病”的,但是一转念之间,把“精神病”改成了“疑心病”,口气上自然缓和了许多。
可是席泰宁还是十分恼怒,沉声重复道:“对你不了解的事,最好不要发表意见!
”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有甚么不了解的?你没有病,这种花也不能帮你甚么,我全了解!”
席泰宁立即用十分急速的声音反问:“你了解?请问你对‘降头’了解多少?”
一时之间,原振侠实在无法听懂他这句话,只好问:“你说甚么?”
原振侠听不懂席泰宁这句话,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一直用英语在交谈,而在说到“降头”这两个字的时候,席泰宁并没有用英语,而是使用了中国粤语的发音,像“功夫”、“云吞”已成了英语词汇一样的说法。所以一刹那间,原振侠实在无法把这两个字的发音,和“降头”这两个字联系起来,在思绪上形成一个概念。
而当原振侠反问了一下之后,席泰宁的反应十分奇怪。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眼神之中也流露出十分惊恐的神色。像是他刚才在气头上,急速地讲出来的那句话,是泄露了甚么秘密,立刻会有大祸临头一样!
原振侠等了一等,得不到他的回答,又再追问了一句:“刚才你说甚么?”
席泰宁站了起来,挥著手,又坐了下去,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样,自他的口中,道出了两个字来:“降头!”
说出那两个字,对他来说,像是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气。讲完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气,而且,额角上也见汗珠渗了出来。
可是原振侠还是不懂。自然,原振侠如果看到了“降头”这两个字的话,他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可是单听声音,他实在无法在那种突兀的情形下,联想到对方忽然会提到“降头”这件事!
他只是模拟著这两个字的发音,然后十分疑惑地问:“那是甚么?”
席泰宁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来,喃喃地道:“要是知道那是甚么倒好了!”
原振侠看出席泰宁的神态十分认真,他忙道:“不能有最简单的说明?”
席泰宁望著原振侠,气息急促:“最简单的说明就是,那是一种巫术──”
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陡然之间明白了。他吸了一口气:“哦,降头!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来。降头,当然,我对降头是没有甚么了解,你为甚么忽然想到它……”
原振侠讲到这里,陡然住口,用一种十分惊疑的目光,望定了席泰宁。有一句问话,在他的喉间打著转,可是却没有问出来。
没有问出来的原因是,他觉得这句话如果问了出来,那将是一桩十分滑稽的事情!
他想问的那句话是:“席先生,难道你是中了甚么降头?”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自然不能这样问。
刚才席泰宁所做的最简单的说明是:那是一种巫术。这说明自然不足以概括“降头”的丰富内容,但这已是十分简单明瞭的了。
原振侠是西医,是经过严格的科学训练的,而巫术却全然是玄学范围中的事。
然而,原振侠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曾有亲身的经历,证明巫术的存在,巫术的诅咒,可以应验在被诅咒者的下一代身上!这种经历又使他确信,人类科学所能了解的事太少了!
正由于他心情是这样的矛盾,所以他这句话虽然未曾问出来,但直视著对方所流露出来的疑惑的神情,已经等于说了出来一样,而席泰宁居然十分缓慢地点了点头。
刹那之间,病房中静到了极点,两个人,互相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席泰宁等于已经回答了原振侠的问题:是的,我中了降头!
原振侠在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思绪自然乱到了极点。他首先想到的是:甚么叫“中了降头”呢?
“中降头”,是一种十分普遍的说法,意思就是为“降头”所害了。
然而,“降头”又是甚么呢?
原振侠不能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所知的,只是比普通人略为多一点而已。
他知道,“降头”有著丰富无比的内容。这时,他也无法一一细想,他只是概括地想到了一点:那是一种通过巫术的、法术的,或者是种种不可思议的法子,去达到目的的过程。
而“中了降头”,就是被这种种法子所害,而受害的人,后果可以有几百种!
席泰宁中的是甚么降头?他会有甚么样的结果?看来,他这样严格地要求对他的身子做彻底的检查,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中的降头,是不是某种毒药,会使他死亡?
沉默维持了至少有三分钟,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席泰宁。
他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我为甚么一定要来找你的原因,因为我知道,你曾经有过不少奇异的经历,尤其是在巫术方面,你也有过深刻的研究……”
原振侠也苦笑了一下:“你是说,你……被一种巫术所害……会怎么样?”
席泰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会……生一种怪病,然后,很快就会死亡。”
原振侠紧蹙双眉,摇了摇头。
那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席泰宁陡然激动了起来,声音有点嘶哑:“你不信?你应该相信的,为甚么不信?
”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说我不信,事实上,我曾经历过更不可思议的事。但是,我对你的情形全然不了解,怎可以有肯定的反应。”
原振侠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席泰宁望了他片刻,激动的神情渐渐平复。
原振侠又道:“如果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是无法用普通的常理来理解的话,那么,从你进医院的第一天起,你就应该把我当作朋友,把一切全告诉我,而不是甚么都不说!”
这几句话,很有点责备的意味在内。席泰宁叹了一声,口唇抖动了几下,才苦涩地道:“我以为……凭藉现代医学技术,总可以检查出甚么来的。谁知道……甚么也查不出来!”
原振侠缓缓地道:“照常理来解释,甚么也查不出来,就是甚么事也没有。”
席泰宁连连摇手:“不,不,一定有的,我知道我自己──中了降头。”
原振侠没有搭腔,等著他进一步说,他自己是如何“中降头”的情形。
可是席泰宁神情不定,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十分为难,又故意避开了原振侠的眼光,也转换了话题:“我们是不是应先确定一下,甚么是‘降头’,再……说起来,就比较容易明白一点?”
对于席泰宁的这种态度,原振侠自然不是十分欣赏,但是他还是耐著性子道:“这个问题,只怕全世界没有几个人回答得出来。或许,花上大量人力物力,可以有一定的结果,但那一定是厚册的巨著,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的!”
席泰宁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我认为你至少对这类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原振侠听出他的话,对自己的常识是一种挑战,他不想在这个自称“中了降头”的神秘人面前示弱,所以略想了一想:“据我所知,‘降头’的内容十分复杂,追溯起来,源自中国云南、贵州一带苗人和夷人所使用的‘蛊’。那是一种离奇怪异的方法──培殖一些现代科学无法理解的物质或细菌,并且可以通过人体情绪的变化,控制这些物质或细菌数目的增多或者减少!”
原振侠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对于刚才,类似教科书那样的“文体”,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好笑。
可是席泰宁却十分用心地听著,还表示了他的意见:“是,有一位先生,当他年轻的时候,就有过一段关于‘蛊’的经验,我详细看过他的记载。”
原振侠道:“好得很,那我们就可以在那一方面,约略地提一下就算了。‘蛊’有许多种,每一种,都通过十分复杂的方法以达到目的。或许是由于自然环境的缘故,蛊术不曾向北流传,而向南流传,传入了东南亚一带,缅甸、泰国、马来亚,甚至印度,都是蛊术流传的地区。而在那些地区的中国人,就把蛊术统称为‘降头’,实际上,两者之间,内容很有不同之处!”
席泰宁连连点头。原振侠的这番话,显然使人知道,他对“降头”并非一无所知。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事实上,降头的内容比蛊术还要丰富,结合了当地的法术、巫术、咒语,应用的东西也更多,连死人都包括在内,甚至牵涉到了灵魂学。在众多的各种各样的降头之中,就有一种通过神奇诡异的方法,可以使施术的人,控制一个儿童或者少年的灵魂,替施术者服役!”
席泰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是的,这种降头,叫作‘养鬼’。”
(“养鬼”是十分可怖的一种降头术,降头师要去偷盗才死的幼儿的尸体──死亡不能超过一天一夜。然后,在一个极隐密的所在,对童尸作法念咒,通过一种极其神异的力量,使得死者的灵魂由施术者控制。)
(在施术者成功地控制了死者的灵魂之后,再埋起尸体。那个被控制的灵魂,会随著施术者的心意,去做许多只有灵魂才做得到的事,例如超越时空、迷惑人的情绪或者害人等等。能力的强弱,端视施术者的法力高低而定。)
(“养鬼”这个降头术,高深莫测,而且防不胜防,自然也是用来刺探秘密的最佳方法。)
席泰宁的反应来得如此之快,可知他对“降头”也有一定的认识。
原振侠挥了挥手:“所以,最简单来说,各种各样的降头,是蛊术、巫术和法术的结合,是玄学研究中的一大课题。因为有关降头的一切,绝不是任何现代科学能解释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同意了原振侠的说法:“是!”
原振侠望著席泰宁,有关“降头”的最简略的说明,他们都同意了,那自然该听席泰宁,讲他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席泰宁却不出声,先是呆坐了一会,然后,又走到那盆黑色的花的面前,嗅了嗅花香,才道:“这盆花的土名,叫作‘克娃克娃’,意思就是‘天堂’。天堂花,是任何降头师梦寐以求的宝物!”
原振侠皱了皱眉,他想到,席泰宁还是不愿意谈他自己的事。这自然令原振侠感到不快,他没有表示甚么,心想听他讲讲这种奇异的天堂花的来历也是好的。
同时,原振侠心中也相当疑惑。这盆天堂花,看来自有一种巫术上的妖异之感,既然是任何降头师梦寐以求的宝物,怎会在这里出现呢?席泰宁的身分是甚么?
难道他本身就是一个降头师,而中了另一个降头师的暗算?
席泰宁背对著原振侠,继续缓缓地道:“天堂花的最大特点是,它有剧毒,极其罕见,只生长在十分阴暗潮湿的地方,在热带森林或者热带沼泽之中。由于它本身的毒性如此之甚,在它生长的一百公尺范围之内,是全然没有虫蚁毒蛇的。它可称是植物界的毒物之王,甚至有毒的动物都避而远之!”
虽然席泰宁所说的话十分新奇有趣,原振侠有闻所未闻之感,可是他还是咳嗽了一下,表示了一些不耐烦。
席泰宁缓缓转过身来:“它的毒性经过降头师的处理,是可以控制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那就变成一种毒降头了?”
席泰宁纠正了一下:“可以变成几十种不同的毒降头,而且每一种,都是毒降头中十分厉害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席先生,我们的话题,原来是你中了降头……”
席泰宁叹了一声,略微停了片刻。可是他并没有理会原振侠温和的抗议,仍是自顾自说下去:“它的花瓣、花枝、花蒂、花蕊──雌蕊和雄蕊、花根,都可以变成不同性质的毒降头。而中了‘天堂花’制成的毒降头之后,也只有‘天堂花’可以破解。”
原振侠耐心地听著,正当他想再一次,请席泰宁回到原来的话题去时,席泰宁突然说了一句令他为之一怔的话:“我中的,就是有天堂花成分在内的毒降头!”
他这句话,说来相当平静,但语气却十分肯定。原振侠在一怔之后,道:“你刚才说,天堂花可以制成毒降头,也可以破解毒降头。你现在有了一盆天堂花,那还有甚么问题?”
原振侠的话,自然是无可辩驳的──中了毒,现在有了解药,那还有甚么问题呢?
席泰宁停了一会,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为甚么肯定,自己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
原振侠点头:“当然想知道,我也有些奇怪。通常来说,中了降头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更不会知道是中了甚么样的降头。你何以会如此肯定?是下降头的巫师告诉你的?
”
席泰宁侧著头,像是在想著如何措词才好。隔了一会,他才道:“由于降头术在我们那里相当盛行,所以……”
原振侠挥手,打断他的话头:“你们那里是甚么地方?”
席泰宁对这个问题,仍然没有正面答覆,他只是说:“反正是降头术十分盛行的地方就是了!”
他的这种态度,使得原振侠感到十分奇怪。
他这样闪烁其词,目的自然是想隐瞒他的身分。可是他连国家的名字都不肯说出来,那未免太过分了一些!难道他说了自己是马来亚人,他的身分就会暴露了吗?除非他是极其显赫的要人!
但如果真是如此显赫的话,说不说国家的名字也是一样的。例如印尼总统,谁会认不出来呢?
原振侠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心中的不快。
席泰宁自顾自讲下去:“利用降头术害人既然十分通行,所以,一般来说,如果环境许可的话,也都会有降头师做保护人,以免被降头术所害。”
原振侠道:“你大可以说得直接一点,富贵人家或是显赫人物,都聘有降头师来保护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是不是?”
席泰宁“唔”地一声:“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么。席泰宁有著十分特殊的身分,这一点是不必怀疑的了,他的气度,他对金钱的如此挥霍和不在乎,都早已证明了这一点。他在“他们的地方”,自然也属于聘有降头师的那一个阶层。
席泰宁吸了一口气:“自然,首先是我自己……的一些经验,使我想到,我有被人施以降头术的可能。然后,再由……”
原振侠再次打断他的话头:“你的经验是甚么?它既然导致你中了降头,应该十分重要!”
席泰宁现出了一点愠怒的神色来,道:“请你别打断我的叙述!”
原振侠毫不客气:“请你注意一点,是你主动要向我说关于你的一切的!”
席泰宁的神情更是愠怒,急速地来回走动著,看来像是想藉来回走动,来遏制自己的怒意。
原振侠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等了一会,席泰宁才恢复了常态:“那个经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讲出来的。请你不要再提及它,好不好?”
对于席泰宁的态度,忽然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振侠自然不好意思再继续坚持下去。他道:“好,那由你来决定!”
原振侠可以推测到,那段“经历”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因为席泰宁在怒意渐敛之后,现出的那种戚然的神情,十分深切。
席泰宁接了下去:“在我自知有中了降头的可能之后,就有一个和我十分接近的降头师,检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降头、中的是甚么降头。那位降头师的……资望十分高,一般的降头,他都可以施以破解术。最初,他检查的结果是我没有中降头,但是他接著又告诉我,有几种极厉害的降头,是检查不出来的!”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检查不出你中了降头,就是中了最厉害的降头!”
席泰宁这次,倒没有愤怒,只是冷冷地望著原振侠,像是原振侠说了最无知的话一样。原振侠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视之下,笑不下去,只好听他继续说。
席泰宁乾咳了一下:“那位降头师告诉我,例如用天堂花配制的好多种毒降头,用普通的检查法,就一点迹象也没有,必须用特殊的检查法才能觉察。”
原振侠作了一个“那你当然接受了,其他特殊的检查法了”的手势。
席泰宁点著头:“你不可能想像,特殊的检查法是多么复杂!我必须咽下好几种毒蛇的血液,和生吞一些你听也没听说过的怪虫的内脏,还要和一个新死的妇人亲吻……”
席泰宁的神情十分认真和古怪,原振侠本来忍不住要开他一句玩笑:“幸好不是和一个新死的妇人做爱!”
但是他想了一想,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觉得那实在太恶心恐怖,所以就没有讲出来。
席泰宁在继续著:“我还必须在一种特殊配制的药水中,浸上十多个小时。在通过了那些检查法之后,肯定了一点……我确然是中了天堂花配制的毒降头。”
原振侠“哦”地一声:“太不幸了,徵状是甚么呢?如果是呕吐的话……我想任何人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呕吐是不足为奇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呕吐,而是这里──”
他说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当他指向自己头顶之际,原振侠仍愕然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席泰宁指著他自己的头顶,走了几步,来到窗前:“请过来看。”
原振侠走了过去,仍然不知道要看甚么。席泰宁道:“拨开我的头发,看我的发旋部分。”
每一个人的头发至少有一个发旋,有的人甚至有一个以上的发旋,这是十分普遍的生理现象。
虽然为甚么会有发旋,科学家也说不出确切的原因来,但既然席泰宁有这样的要求,原振侠自然照做。席泰宁的头发十分浓密,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头顶近后脑的部分,有一个发旋。
席泰宁一直在用相当平静的语调在说话,可是到了这时,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有点发颤:“看到没有?发旋下的头皮有一块是黑色的,深黑的黑色!”
原振侠看到了,但是他有点不同意席泰宁的形容。那黑色的“一块”头皮,不过小指甲般大小,作不规则的圆形,其黑如漆,看起来十分奇特。
原振侠摸了一下,放下手来:“或者,那是你与生俱来的胎记?”
席泰宁挺了挺身子:“绝不是!在特殊检查之前,降头师就告诉我,如果我中了天堂花毒降头,结果就会在发旋之下的头皮上,现出黑色的斑点来,那是中了毒的证明,结果果然如此!”
原振侠听到这里,也不禁黯然。如果席泰宁所说的全是事实的话,那么,他的确是中了降头──一种由天堂花配制而成的毒降头。
席泰宁叹了一声:“由黑斑的大小,那位降头师,甚至可以推测到降头发作的时间……”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他推测的时间是一年,现在,已经过去了……九个多月。”
原振侠怔了一怔:“为甚么过了那么久,才来医院想办法?”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来医院想办法,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天堂花配制的毒降头,只有天堂花才可以破解!”
原振侠听到这里,心情并没有因此而紧张。席泰宁早已说过这一点,而房间中还有一盆天堂花在,而他又有一个十分有资望、道行极高的降头师帮助他,那么,破解毒降头,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了。
可是,席泰宁的情形似乎又不是如此简单。原振侠心中所不明白的是,他不知道在有了天堂花之后,对于破解毒降头还会有甚么关键问题?
席泰宁叹了一声:“查出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用天堂花。可是天堂花是十分罕有的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当然,我们立即就开始寻找,出了重赏徵求,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点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指著那盆花:“现在你终于有一盆了,只一盆还不够?”
席泰宁又苦笑了一下:“你大概可以知道,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虽然我深知降头术的确存在,但是我也想过一个问题:现代科学是不是可以解释降头呢?譬如说,我中了降头,这就表示有某种毒素,潜伏在我的身体之中,而在一定的时间内就会发作。
于是,我想,通过严格的检查,应该可以检查出来……”
原振侠点头:“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席泰宁略摇了摇头:“做详尽的身体检查,很多医院都可以做到。我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感到了受恭维:“谢谢你!”
席泰宁叹了一声:“你有过许多怪异的经历,甚至知道巫术的恶毒诅咒也是事实。
我想,降头术再奇妙不可思议,也不会比诅咒可以实现更甚!”
这种说法,原振侠表示同意:“是的,降头术要凭藉一些实实在在的物质,不像巫咒,几乎全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席泰宁接上了话题:“在等待寻找天堂花的过程之中,我也曾做了多次检查,可是甚么也查不出来。我在这里所接受的检查……”
原振侠感叹地道:“不可能再详细的了,绝对没有甚么潜伏的毒素存在。”
席泰宁向自己的头顶指了一指:“如果我不将事情详细告诉你,你一定会拒绝检查我发黑的头皮的,是不是?”
原振侠呆了一呆,才道:“当然,现在,你的意思是,既然中毒的徵象,是头皮上的黑斑,毒素可能也在黑斑之中,所以要检查一下?”
席泰宁抿著嘴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摊了摊手:“何必呢?你不是已经有了天堂花了吗?可以破解毒降头了!”
席泰宁来回走了几步:“是的,后来终于找到了一株天堂花。昨天晚上,专程送来给我的,同时,那位降头师也来了,天堂花是他亲自护送来的。”
席泰宁讲到这里,忽然道:“你是不是要见见这位降头大师?”
他在提到“降头大师”之际,语气相当尊敬,原振侠不禁大感兴趣。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连新几内亚岛上的大祭师也曾打过交道,可是却未曾见过正式的降头师。尤其,这位降头师还是十分有资望的!
他立时答应:“好啊,请你安排一下!”
席泰宁道:“不必特别安排,他就在我房间里。”
原振侠“啊”地一声,病房是特等的,分开起居室和卧室。原振侠一走进来,就被那盆黑色的天堂花所吸引,接著,席泰宁就在他的身后出现,所以,虽然讲了许多话,原振侠也不知道卧室中还有人在。
席泰宁的话一说完,就向著卧室:“史奈老师,请你出来一下。”
卧室中传来了一下低沉的答应声,接著,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原振侠期望的是一个面目阴森诡异、身上挂著死蛇、颈际悬著人头骨这样的人。可是他向自书房中走出来的人看了一眼,心中大是讶异,那人全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样子!
那是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半秃头,面色红润,一副十分平庸普通的样貌。身上的衣著也一点没有甚么怪异之处,是一套半旧的灰色西装,更没有甚么古怪的东西作为装饰。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事先经过特别介绍,绝不会叫人把他和任何怪异的事情联想在一起,只会当他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小商人。
那人来到了席泰宁的面前,面向著原振侠,伸出手来。他的手倒是又大又红润,原振侠和他握著手,他道:“我叫史奈,是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知道,在降头术盛行的地方,降头师有著极崇高的地位。
这一点,从刚才席泰宁称他为“老师”,也可以证明。
而且,要是得罪了降头师,他要是玩点甚么花样,弄一些甚么降头在你身上,那可也不是玩儿的。所以原振侠也连忙自我介绍:“我叫原振侠,是一个学西方医术的医生。”
史奈讲的是相当生硬的英语。他们互相自我介绍了之后,史奈才道:“你和……席先生的谈话,我已经完全听到了!”
他在称呼“席先生”之前,略微犹豫了一下,像是对这个称呼不是很习惯。
原振侠的思考推理能力相当强,他立时可以肯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是由于史奈平时不是用“席先生”这样的称呼,来叫席泰宁的。而如今使用了这个称呼,自然是为了不想暴露席泰宁真正身分之故。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并不表露甚么,只是道:“席先生让我知道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他不再客套下去,立时切入话题:“天堂花已经有了,看来医院的责任已经完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堂花的毒降头,只能用天堂花来破解,这是我一直知道的。这株天堂花,是我从一位老降头师那里得来的,他在给我这株天堂花的同时,却又告诉我进一步的情形……”
史奈讲到这里,向席泰宁望了一眼。席泰宁双手抱著头,神情苦涩。
这种情形,令原振侠心中疑惑。
史奈再吸了一口气,才道:“天堂花的各种不同部分,可以配制出各种不同的毒降头来。例如说,用雄蕊配出来的是一种,用雌蕊配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种……”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一点道理来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打断了史奈的话,但立时又道:“请继续讲下去!”
史奈道:“我想原医生已明白了,用哪一部分配制的毒降头,必须用花的哪一部分来破解!”
原振侠想到的,正是这一点!
史奈的声音十分无可奈何:“而我们无法知道席先生中的,是哪一种天堂花毒降头。我的检查法,只能查出他确然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而已──而且,绝不能一部分一部分来试,因为天堂花的每一部分都有剧毒,一试不中,毒性发作,必死无疑!”
原振侠也不禁怵然,这种情形,很使他联想起一些惊险影片中的场面:一颗等待拆去的定时炸弹,有五根不同颜色的电线,剪去其中某一根,炸弹就会失效。可是绝不能剪错,一剪错,炸弹就立即会爆炸!
原振侠在想了一想之后问:“机率是多少?”
史奈并没有回答,席泰宁已经道:“几乎是天文数字比一!”
原振侠不明白:“怎么会呢?”
席泰宁道:“天堂花,一共可分成十七个不同毒性的部分……”
原振侠道:“是啊,那也只是十七比一!”
史奈接口道:“毒降头在配制时,可以只用一部分,也可以使用两部分、三部分或四部分……”
原振侠不禁怔呆,用十七这个数字任意组合,可以有多少个组合?这真是接近天文数字了!他不禁无话可说。
史奈道:“其实,机率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是二比一,也不能乱试,因为还是有一半可能是中毒死亡,而不是破解毒性……”
原振侠表示同意:“唯一可靠的方法,是把中的是哪一部分的毒找出来!”
史奈点头:“是!”
原振侠知道困难的所在了:席泰宁中了天堂花毒降头,他也有了一株天堂花可以破解,但是却无从下手。他也知道了史奈和席泰宁的意图:“两位的意思是,把有黑斑的头皮详细化验检查,同时再化验天堂花的各部分,看看是不是有同样性质的毒性,就可以确定用哪一部分来破解?”
席泰宁道:“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
原振侠叹了一声:“请两位注意几点:第一,出现黑斑,只是一种现象,未必有毒素在黑斑之中。”
席泰宁和史奈都不说甚么。
原振侠又道:“第二,如果所中的毒降头是复合性的,由于复合的可能太多,绝对无法在天堂花中,找出同样的由于复合而形成的毒素来。就算花上极长的时间来研究,只怕至少需要一千株天堂花才够用!”
史奈用力挥了一下手:“在数学上,是有‘组合’的公式的。我曾请人计算过了,十七的任意组合……”
席泰宁喃喃地道:“接近天文数字!不过,希望只是单式的,而且黑斑上有毒,这就简单了!”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又强调了一句:“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试探著提议:“向席先生下降头的,自然也是降头师,为甚么不设法在对方身上,得到毒降头的资料?”
史奈摇头:“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下降头的人,目的是要席先生死,他怎会肯透露资料给我们?”
原振侠忍不住想说一句:“难道没有法律吗?”可是他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把“降头”和“法律”相提并论,实在是十分可笑的事。两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可言,全然无关!
原振侠想了一想:“化验一下有黑斑的头皮,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就进行?”
席泰宁道:“自然愈快愈好!”
原振侠道:“好,我通知手术室和化验室准备。”
席泰宁作了一个“请立即进行”的手势。原振侠又向那株“天堂花”望了一眼,就走出了病房。
当他离开病房时,他有著离开了一场噩梦的感觉。而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这实在是一件矛盾之极的事。在这一家设备先进、有著各类专家的医院中,出现了一个降头师,和一个中了毒降头的“病人”,而医院中的一切,对这个“病人”竟然无能为力!
这种情形,如果传了出去,可能成为全世界医生的笑柄。可是,看起来,降头术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用力摇了摇头,回到办公室,吩咐了有关方面准备。然后,他再到病房,把席泰宁带进手术室。
在头皮上割下一小片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术,但也得先把头发剃光,进行消毒。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切下来的一小片,看来是纯黑色的皮肤,立即被送进了化验室,原振侠也参加了化验工作。
三小时之后,原振侠走进特等病房。剃光了头的席泰宁戴著一顶帽子,和史奈一起,用十分焦切的眼光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带来的是坏消息。化验的结果是,除了黑色素高度集中之外,没有任何发现!”
席泰宁倒在沙发上,仰脸向著天花板,一声不出。史奈则不断地走来走去,几次停下来,看看席泰宁,欲言又止,又继续踱步。然后,来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盯著,一动不动。
整个病房之中,充满了极其难受的沉默。
原振侠首先打破了沉默:“站在现代西方医学的立场,我还是要说,席先生的身体健康,绝没有任何中毒的现象存在!”
史奈闷哼了一声:“再普通的降头,也不是西方医学所能查察得出来的。降头术和西方医学,完全是两回事!”
原振侠道:“我承认这一点,但既然没有毒素潜伏,如何会致人于死呢?”
史奈翻了一下眼睛,在这一刹那,他看起来真有点阴森之感:“我只是说西方医学查察不出,并没有说没有毒素。毒素可能深入在单一的一个细胞之中,到时才迅速地蔓延。”
原振侠觉得有辩解一下的必要。
他想了一想,尽量使自己措词温和:“这种说法,似乎不是医学的范围了!”他自认这是最温和的语调了。
史奈立即道:“怎么不是?癌细胞不也是从一个开始的吗?所不同的,只是发作时间的快慢而已。人体有多少亿个细胞,绝对无法对每一个细胞都进行检查的!”
原振侠没想到史奈貌不惊人,但是词锋却十分犀利,他不禁为之语塞。
在这时,席泰宁忽然跳了起来,不耐烦地道:“别争了,趁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回去,去见巴枯。”
席泰宁口中的“巴枯”,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他是甚么人。可是史奈显然知道,因为他一听得席泰宁这样说,面色和神情在刹那之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席泰宁的神情也不见得好看,原振侠由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不便说甚么,一时之间又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史奈才用十分难听的声音道:“去见……他,一点用也没有。”
席泰宁却立道:“本来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至多也还是没有办法!”
史奈的声音更加乾涩:“请你注意两件事!第一,他是使你……”
史奈才讲到这里,席泰宁突然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快,而且所使用的,根本是原振侠所不懂的一种音节十分快速的语言。他在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史奈陡然住了口,神情依然是那样难看。
原振侠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不是不感好奇,但是看席泰宁把他自己的身分保护得那样严密,知道问了也是自讨没趣,所以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史奈走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振侠为了打破僵局,道:“这株奇异的植物,究竟含有甚么样的毒素,比较容易化验。”
席泰宁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原振侠没想到会碰了这样一个钉子,自然不是很愉快,他想了一想:“你们一定还有点话要说,我先告退了!”
席泰宁点了点头。原振侠走到门口,在他要打开门的时候,席泰宁忽然叫住了他:“原医生,我们在这里讲的一切,希望你别对任何人说起,连院长也别说!”
原振侠心中更是生气:“放心,我也不觉得作为一个医生而谈起降头术来,会是甚么有面子的事。”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
原振侠离开了席泰宁的特等病房之后,当天下午,他照常下班回家。
翌日,他照常上医院时,院长就告诉他:“那位席先生,昨夜连夜要出院,说是找不到你,我已经批准了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没有主治医生的签字,病人自然可以在院长的批准下出院,但是,那是对主治医师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原振侠也没有表示甚么,只是淡然道:“他本来就甚么病也没有!”
院长也笑道:“这种病人再多几个,医院就快变成特种的大酒店了!”
原振侠真有一点冲动,想问问院长对“降头术”知道多少,不过他并没有问出来。
席泰宁和史奈都走了,发生在席泰宁身上的神秘事情,自然也随之而去。
原振侠在三分钟之后,进了那间病房。那盆黑色的天堂花也不在了,可是病房中,还弥漫著那种特异的花香。
原振侠叫来了护士,吩咐把病房所有的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那护士答应著,道:“这位病人,有一封信留给你。”
这一点,倒颇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护士已经从制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只信封来,同时道:“我猜是一张钜额的支票!”
原振侠斥道:“少胡说!”
护士道:“可是他送了我一只红宝石扣针,真的红宝石。我去问过,珠宝店肯出十万美元购买它!”
原振侠呆了一呆。
席泰宁的出手,竟然这样阔!
他一面想,一面拆开信封,首先看到的,赫然是一张空白的支票!
原振侠呆了一呆,心中不禁十分恼怒。席泰宁简直岂有此理了,这算是甚么意思?
他几乎一下子就想把支票撕掉!
不过,信封之中,除了支票,还有一封简短的信,字迹相当潦草。席泰宁应该有时间写信的,字迹之所以潦草,多半是因为他心绪十分恶劣之故。
信的内容是:
原医生,我努力想挽救我自己的生命,不过我知道,我的努力不会有甚么成功的希望。我还会需要你的帮助,可能会在不久,提出不情之请。到时你会需要为了帮助我而花钱,请别见怪。
原振侠在看完了信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信和支票一起摺了起来。
原振侠知道,席泰宁一直说要他帮助,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医生,而是由于他有著许多常人所没有的经历。
可是原振侠实在也想不出,他能给一个“中了降头”的人甚么帮助!
如果降头师的计算正确,还有两个多月,席泰宁就会毒发身亡!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原振侠倒有点希望席泰宁快点来找他帮忙,那可以使他进一步,跨进降头术的神秘领域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在原振侠的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事,他似乎天生要过著多姿多采的冒险生活,不能平平淡淡地做一个普通的医生。但那些事和《降头》这个故事无关,所以没有必要详述。
在这一个月中,原振侠也尽量从各方面,去寻求有关降头术的资料,不过所得甚少。
巫术,不论是黑巫术也好,是白巫术也好,都有相当完善的巨著,记载著它们的来龙去脉和内容。可是,却没有一本书是和降头术有关的。看来,降头术是巫术之中,最神秘的一环。
恰好是席泰宁出院之后的一个月,一个晚上,原振侠从一个宴会中回来,发现他的寓所之中有灯光透出来。原振侠心头不禁怦怦乱跳,有人进了他的寓所,会是谁呢?是黄绢?还是海棠?
他生命中到如今为止的两个难忘的异性,都曾使他有过极度的欢愉,也都令他有过无穷的烦恼和怅惘。现在,在楼上的是哪一个呢?他自己在心中问自己:你希望是哪一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实在说不上来。是黄绢也好,海棠也好,都是他渴望见到,但是又不想见到的女人。
他的心情十分矛盾,出了电梯之后,在他自己寓所的门前,伫立了好一会。这时,门已打了开来,可是开门的人却躲在门后,所以原振侠看不到,开门的是甚么人。
他踏进屋去,并不转过身来──他不必转过身来,已经知道在身后的是甚么人了。
只有她,才会用那种充满了野性的联想,有著乾草和阳光芳香的香水,香味浓烈得会使人有晕眩的感觉。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你好,这次,怎么没有带卫队来?”
黄绢在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度中,位居高职,整队的卫士全是久经训练的人物。原振侠在讲完了之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黄绢,一时之间,他惊讶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长发及腰,发光可鉴,如流云、如飞瀑一样的黄绢,竟然将她的秀发,剪成了短到不能再短,只有两公分长。
看来凌乱但是又别有风姿的短发,自然是经过刻意修饰的。她还化著浓妆,配著金光闪闪、一对大得异乎寻常的耳环,使得她看起来没有半分像一位女将军,倒有九分像是热情如火的吉普赛女郎。
她的大眼睛中,仍然闪耀著动人的光采。原振侠有时在梦中,梦见这对动人的大眼睛,总是带著闪忽的眼神,犹如闪电的感觉。
两人互相对视著,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呼吸有点急促。黄绢显然也一样,她丰满的胸脯起伏著,还是她先开口:“居然还记得我的香味!”
原振侠口唇动了动,没有说甚么。他和海棠的交往,当然是瞒不过黄绢的,黄绢掌握著全世界的恐怖活动,她手下至少有超过一千个一流的特务,在世界各地活动!
黄绢低叹了一声,略昂了昂头,显然她也把她要讲的话忍了下去。然后她缓慢地向原振侠走了过来,原振侠也向她走近。
两个人,如两块有磁性的金属一样,自然而然地靠近,然后,是轻轻的拥抱。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拥抱就变得有力,双方都有想把自己融入对方身体之中的冲动,互相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当他们互相望向对方之时,他们的嘴唇又迅速地黏合在一起,那是一个使得他们几乎窒息的长吻。
黄绢的双手,绕过原振侠的腰际,在他的背上用力地抓著。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黄绢抱了起来。黄绢发出了呻吟声,她的一双大眼睛,流露出的水汪汪的春意,可以把原振侠溶进一个再也摆不脱的梦境之中!
几乎完全不必多余的语言,一切都化为最原始的喘息和呼叫。等到终于静下来时,原振侠轻抚著黄绢的短发──黄绢还是黄绢,不管她是长发还是短发。
原振侠自然十分明白,黄绢的野心只有愈来愈大,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他有著被玩弄的感觉,可是像黄绢那样出色美丽的女郎,又使他甘心于被玩弄!
当他们重又在客厅坐下来,手中各自转动著酒杯之际,他们是背靠著背而坐的,看起来只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可是一开始对话,他们讲话的内容,却又是如此之惊心动魄!
黄绢先开口:“泰宁储君的身体,有甚么毛病?”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因为原振侠根本不认识甚么泰宁储君!
(在这里,要做一点简单的说明:黄绢在说到储君的名字和身分之前,是提到了一个国家的名称,而且,储君的名字也不是“泰宁”,而是另一个。因为有种种的关系,这个故事发展下去,有预料不到的变化,牵涉到的人和事相当复杂,把这个亚洲国家的名字直写出来,不是十分妥当。所以,就避了开去,只称之为“亚洲某国”。)
(聪明的读者,自然早已知道,黄绢口中的“储君”,就是医院中的怪病人席泰宁。他既然用了这个假名,就称他为“泰宁储君”。储君,自然不但是王子,而且,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国之君──国王的。)
原振侠当时在呆了一呆之后,道:“我想我没有认识那么多达官贵人。”
黄绢淡然一笑:“哦,他没有向你透露身分?他住进你们医院的时候,用的化名是:席·朋加拉·泰宁。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原振侠“啊”地一声。席泰宁原来是那个国家的储君!难怪他看来器宇轩昂,另有一股高贵的气派。
原振侠对于那个国家的政治情形也相当清楚:军人当政,但是举国上下,对国王十分尊敬。国王在位多年,已有退位的打算,但继承王位的储君,相传和军方不是很合得来。而这个国家又相当落后,而且强敌在侧,政局本来就相当动荡,只要储君有甚么三长两短,军方必然会实施更严厉的军事统治。如果储君接位,而真的和军方起了冲突,那么在一旁等候机会的强敌,就大有可能挑起战争!
所以,这个储君的地位十分微妙,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但和亚洲的局势有关,甚至,和世界局势也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振侠又立即想到,他“中了降头”,是否是一种政治谋杀呢?
难道降头术的应用范围如此之广,竟连政治阴谋都要靠它来发动?
他的思绪十分乱,黄绢头向后仰:“原,我在等你回答!”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我想,医院对他所做的检查纪录,你早已弄到手了!”
黄绢直认不讳:“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为甚么要做那么详尽的身体检查?”
原振侠对于黄绢在从事的活动,一点好感都没有。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打算把有关降头的事说出来,他只是道:“他将是一国之君,自然要注意身体健康!”
黄绢叹了一声:“如果你只是简单地说不知道,我会相信你不知内因。现在你这样说,我肯定你是知道原因的,说给我听。”
原振侠立即道:“是,但是我不说。”
黄绢转过头来,蹙著眉。这时,她脸上的化妆已经全部抹去,身上又只裹著一条大毛巾,以致她看起来,像一个俊美的大男孩。
她没有再催原振侠说甚么,只是道:“近年来,我们很注意亚洲的局势……”
原振侠立时冷冷地道:“求求你们放过亚洲,亚洲人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黄绢沉声:“泰宁储君曾在两年之前,和卡尔斯将军见过面,我们也负责替他训练一支小型的军队,所以我们必须知道他的情形!”
原振侠听得暗暗吃惊。看来,泰宁储君不甘于和现任国王一样,有名位而无实权,他要掌权,要和军人政府起冲突!而他的支持者之中,竟有卡尔斯将军这样的人在内!
他苦笑了一下,眼前这活色生香的美女,实在不应该和这种事联结起来的。可是事实上,她非但参与,而且还是重要的角色!
他摇头:“难怪你们最近,甚至买进了香港的一家银行!”
黄绢伸了伸腰,做了一个十分诱人的姿态:“储君最近一年来的行动十分古怪,而且,不和我们派去的人见面。只说他有点私人的事要解决,可是却又没有人知道是甚么事……”
原振侠道:“所以,你要亲自出马?”
黄绢低下了头一会,才抬起头来:“或许你怎么也想不到,为了政治上的原因,储君在即位之后,国际上支持他夺权的力量,安排我做他的皇后。”
黄绢说得十分平静,像是完全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而原振侠却突然跳起来盯著黄绢,他不明白她怎么还能那么平静!
原振侠目瞪口呆,足有三分钟之久,才吞了一口口水:“你……你……觉个这样被人安排来、安排去的生活……十分有趣?”
黄绢的神情有点落寞,声音仍然平静:“谈不上有趣或无趣,只是我必须这样做。
”
原振侠难过地闭上眼睛,自然而然又想起海棠说过的,“人形工具”这个名词来。
黄绢的目的是甚么呢?是她在利用卡尔斯将军,还是另外有一股更强大的势力,在利用著他们?
她若是成了那个国家的皇后,又会有甚么花样玩出来?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来,看到黄绢正昂起头望著他。
原振侠语音乾涩:“我不能提供你甚么情报,他只是一个来接受身体检查的病人,不是你说,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而检查的结果,你是知道的,他身体绝对健康!”
黄绢咬著下唇,慢慢站起来,毛巾自她柔滑的肌肤上滑下来。原振侠并不贪婪地去凝视她那美丽的胴体,反倒故意偏过头去。
黄绢走向卧室,当她又从卧室出来时,已经穿回了衣服。她用一种挑战的语气道:“一个人的决定,能够决定几百万人的命运,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政治状况,这种满足感,是未曾经历过的人难以想像的!”
原振侠一声不出,走进卧室,背对著房门:“再见了,伟大的人类命运创造者!”
黄绢的脚步声,听来是走向门口,也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门一定是黄绢打开的,黄绢的声音也随即传来:“原,你有客人!”
原振侠转过身来,不禁怔了一怔,站在门外的那人,竟然是降头大师史奈。
史奈的神情看起来极其憔悴,只不过一个月不见,他的头发几乎全秃了。可知这一个月来,他一定经过一些不知甚么样的煎熬!
而更使得原振侠尴尬的是,当史奈向内走进来之际,黄绢关上了门,倚在门边,向他望来,似笑非笑地道:“只是普通的病人?那么,不知史奈大师来找你做甚么?”
史奈陡地吃了一惊,立时望向黄绢,神情表现得极阴森,也极疑惑!
史奈像是想不到这个美丽的女郎,怎会一下子就认出他的身分来!
而接下来黄绢所说的话,更令他吃惊。黄绢几乎毫不留情地又问:“储君好吗?御用降头大师史奈先生!”
史奈的喉际发出了“咯”的一声,向原振侠望来,一脸的疑问。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位小姐,如果她想知道一件事的话,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再是秘密。”
原振侠的意思是,有庞大的情报网在为黄绢工作,所以黄绢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是史奈显然会错了意,他的神情,在陡然之间,变得十分古怪,直视著黄绢,双眼之中,甚至射出一种绿黝黝的阴森光芒来,看来极其骇人,连黄绢也不禁为之一怔。
然后,史奈陡然用十分尖亢的声音问:“小姐,你养了甚么鬼?那么有用!”
黄绢人再聪明,也无法一听到了那句话,就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原振侠也先怔了一怔,但是他随即明白史奈误会了,以为黄绢能够知道秘密的原因,是她“养鬼”──那是降头术中,十分高深的一门功夫。
史奈误会了黄绢会养鬼,自然紧张莫名。而黄绢虽然一时之间,听不懂他的话,但由于史奈那时的目光和神态十分骇人,她也不禁怵然。
虽然,她一声令下,就可以调动数以万计,有最现代化装备的军队,可是在古老而又神秘的降头术面前,她也难免感到害怕。史奈如果要用降头术对付她,她权力再大,也只怕难以抵挡。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解释著:“黄小姐对降头术一无所知,大师你误会了。她和储君是相识,在国家事务上,他们是合作者!”他用最温和的语调说。
原振侠没有明确地说出黄绢的身分,可是史奈一定曾听储君讲起过“国家事务上合作”这件事,所以“哦”的一声,神情缓和了下来。
黄绢松了一口气:“你刚才说的是……”
史奈十分诡异地笑了一下:“忘了那句话……”
原振侠补充了一下:“他以为你是与他一样的行家了。”
黄绢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储君在近一年来,似乎故意在回避和我们见面,大师可以替我带一句话吗?”
史奈一点反应也没有,黄绢有点气恼:“如果他无意在国家事务上和我们合作,我们会另外寻找合作者!”
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黄绢那听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绝对有可能引发一场血腥的政变!
史奈仍是神情木然:“我只是降头师,不过问任何国家事务,但是我会告诉他。而且这一年来,储君实在是为了私人的事,不能分身处理其他任何事情。”
黄绢插了一句:“甚么性质的私事?”
史奈迅速地和原振侠交换了一个眼色,原振侠示意自己甚么也没有说过,史奈才吁了一口气:“我不能说!”
黄绢冷笑了一声:“你们不说,我也可以猜得到。他频频和医生接触,又在医院检查身体,自然是身体有了问题。哈哈,贵国盛行降头,我看泰宁王子,是中了降头了!
哈哈……”
她在提及“泰宁王子中了降头”之际,显然是当作笑话来说的,充满了讥嘲的意味。
原振侠不动声色,史奈却神色大变,狠狠地瞪了原振侠一眼。原振侠无法为自己分辩,只好苦笑了一下。这一切,看在黄绢眼中,不禁大奇,叫了起来:“怎样?难道我猜中了,王子真是中了降头?”
原振侠喟叹了一声:“也可以说,王子患的是一种比较严重的恐惧症,认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在某种压力之下,人是会出现这种心理状态的!”
黄绢乾笑了几声:“他应该保持身体健康,我们在他身上投资之巨大,他自己应该知道!”
原振侠有忍无可忍之感:“请别在我这里讨论政治阴谋!大师,你有甚么事要找我?”
史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黄绢冷笑一声,走向门口,打开门,背对著原振侠,站立了片刻,才跨出去,用力把门关上。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刚才黄绢颀长苗条的背影,看起来极其动人,可是她的行为,却那样和他不相投!
史奈在呆了半晌之后,才压低了声音:“王子请你去见他。”
原振侠没有答覆,只是反问:“问题全解决了?”
史奈缓缓摇了摇头:“离毒发的时间愈来愈近,只有一个多月了!虽然我们又找到了另一盆天堂花,可是……仍然无法下手。”
原振侠苦笑:“连你也没有办法,我能做甚么?”
史奈道:“我不知道王子为甚么要见你,是他逼著我来请你的。”
听他说得那么严重,原振侠也不禁感到好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王子现在在甚么地方?我尽快去找他。”
当原振侠这样问的时候,他自然是以为泰宁储君又和上次一样,来到了这个城市。
可是史奈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我国一处十分隐密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所在,我可以带你去。”
原振侠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他立时摇了摇头:“如果他所在之处要保守秘密的话,你不能带我去。刚才那位小姐手下,不知有多少跟踪专家,不论如何隐密之处,他们都会跟上来。”
史奈十分肯定地道:“降头师一生所学,总也有点用处的……”
原振侠望著他,史奈的意思十分明白,如果有人跟踪,他会利用降头术来阻止!这令原振侠兴趣大增,黄绢肯定会派人跟踪,他倒要看看降头术,如何在这种实际生活的斗争中起作用!
史奈又道:“王子说,就算是你出诊,不论多少费用……”
原振侠不等他讲完,就道:“这是我的私人行动,和医院无关。”
史奈吸了一口气:“那就请立即动身,有一架私人飞机在等著。”
在知道了席泰宁的真正身分之后,原振侠自然也不会对私人飞机大惊小怪了。他决定立刻跟史奈走,等回来之后,再向院长解释。
二十分钟之后,原振侠和史奈就离开了住所。史奈是驾了一辆车子来的,这个降头大师,很有点现代生活的技能。
不过,原振侠再也料不到,在一路上绝未发现有人跟踪的情形下,到了机场,利用外交人员的权利,登上那架小型喷射机之后,史奈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原医生,你受过高空跳伞的训练没有?”
原振侠愕然:“有……为甚么?怕我们的飞机会遭到攻击?”
这时,机身滑动,飞机已开始起飞了!
史奈道:“攻击?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机场,必须在目的地上空,利用降落伞降落!”
飞机已经升空了!
原振侠掩不住心头的恼怒:“如果我不会跳伞呢?到时硬把我推下去?”
史奈道:“不至于这样,我会照顾你,我受过极佳的高空跳伞训练。别以为降头师,全是生吞蜈蚣的野人!”
原振侠闷哼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有甚么惊人的头衔。”
史奈的声音十分平静:“也没有甚么特别惊人的,只有柏林医学院的药物学博士,和英国爱丁堡医学院的药剂学博士,还可以提一提,其余的不必说了。原医生,听说你是在日本学医的?”
原振侠刚才在这样说的时候,明摆著是在讥讽对方的,他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尴尬得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史奈笑了一下:“所以,别以为我未曾想过把降头术科学化。但是,玄学是玄学,科学是科学,完全不同,无法统一。玄学自有存在的价值,也根本不必去寻求统一!”
原振侠乘机松了一口气,连声道:“是是!是是!”
他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史奈缓缓摇著头:“柏林医学院有一位干纳教授,是细菌学专家。他为了研究‘蛊术’,深入中国云南省的腹地,和当地善于蛊术的苗人生活在一起。”
原振侠道:“是啊,有一位先生,曾在苗人聚居处见过这位教授,也记载了有关蛊术的事。”
史奈道:“在这位先生的记述之中,干纳教授说过一句话:‘在这里的每一个苗人,在细菌学上的知识,都超过我十倍以上!’”
原振侠点头:“是。”
史奈笑了起来:“为甚么你听到我有博士头衔,就肃然起敬,而无视我降头师的地位呢?”
原振侠只好老实道:“或许是我对降头术一无所知的缘故。例如,我就不明白,要查出是不是中了天堂花的毒降头,为甚么要去亲吻一个才死的妇人?”
史奈道:“这就是玄学和科学的分野,玄学不是没有道理可讲,但目前没有人懂得道理何在。亲吻一个新死的异性,在降头术中经常用到,可能是新死的人,还有生物电在发射。这种生物电又和活人所放射的生物电不同,可能是由于别的原因,谁知道!”
原振侠听得大感兴趣:“降头,是不是在利用细菌的控制繁殖呢?”
史奈摊了摊手:“太复杂了,有些是,有些不是。例如‘养鬼’,那就全然是灵学和巫术,与细菌无关。”
一个问题在原振侠的喉咙转了几转,但是他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大师,你也……养了鬼?”
史奈笑得相当阴森:“绝不会有人直接回答你这个问题的。”
原振侠只好自我解嘲:“是,我真是太笨了!”
在得知了史奈同时也有著丰富的科学知识之后,可以谈的话题自然极多。不到六小时的飞行,原振侠非但不觉得闷,而且多姿多采的谈话,使他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他也把自己经历中怪异的事告诉史奈,例如“血咒”的恐怖结果等等。
等到飞机明显地开始减低飞行高度时,穿过了云层,已经可以看到下面起伏的山峦,和山间流过的河流。等到飞机来到了大约只有一千公尺的低空时,史奈和原振侠开始作跳伞的准备。然后,他们坐在特别准备的椅子上,同时按下一个红色的掣钮,自动弹跳装置,就把他们自机舱中直弹了出去!
在空中,原振侠向下面望著──他练过跳伞,一面下坠,一面看下面的地形,并不会有昏眩的感觉。下面是一个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大湖,自空中看下去,湖水极其平静。
原振侠自然知道,这个湖是在那个国家境内,可是他却无法确知是在哪一部位,只是从飞行的时间来推测,这个湖,多半是在该国的北部。
湖中,有几个小岛,看起来像是浮在水面的树叶一样。他们降落的目的地,是其中一个形状和鸭掌差不多的小岛。当两个人都拉开了降落伞之后,控制著风向,很快就落在小岛上的一片草地上。
那片草地不是很大,小岛上长满了一种枝干高大、开满了白花的树,一阵阵花香中人欲醉。抬头看去,每棵树上都挂著极大的,体积至少有一立方公尺大的蜂巢。成千上万,拇指大小,黄黑相间的野蜂,有的聚集在蜂巢之旁,有的闹哄哄地在花丛中飞舞,也有的就在草地上打转转。那种野蜂,原振侠以前未曾见过,所以当有些向著他飞过来之际,他自然而然避了一避。
史奈沉声道:“这种野蜂,土语叫‘虎头蜂’,被它刺入后,普通人大概只能活七分钟。”
原振侠怔了一怔,不知怎么说才好。
史奈还在继续著:“它们对热血动物特别敏感,所以这岛上,根本没有任何热血动物,连一只野兔都没有。有的话,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就会招来无数虎头蜂,把它刺死!”
原振侠感到喉际有点乾涩,望著就在眼前飞舞盘旋的虎头蜂:“那……我们……”
史奈笑了起来:“服食过我特制的一种药物之后,十二小时之内,虎头蜂不会来侵袭。所以,如果在这岛上生活,就必须不断服食那种特制的药物。你曾提过怕有人跟踪,我看不必多虑,成千上万的虎头蜂,是最好的护卫,入侵者会在登上小岛之后,一分钟内死亡!”
原振侠感到喉咙发痒:“我……没有……服食过甚么药物啊!”
史奈的神情十分有趣:“降头师要别人服食药物,当然有他特别的手法──我是把它放进你在机上喝的那杯咖啡之中的!”
原振侠不禁苦笑:“那么,我算不算是中降头了?”
史奈一点也不讳言:“当然是,避蜂降,那是救命的。很多入深山采野蜂蜜的人,都会在出发之前,服避蜂降、避瘴降,不然,必定有去无回。”
原振侠试探著:“十二小时?那要不断地服食了?”
史奈道:“自然是。”
原振侠无可奈何:“我有一个要求,别再把那种药物放在我的饮料之中,我宁愿当面吞服!”
史奈笑著:“悉听尊便──哦,对了,顺便说一句,储君要我不论用甚么方法,都要请你来。如果你不肯答应,也一定要你来……”
原振侠大感骇然,失声道:“你不是在我身上,又落了甚么降头吧!”
史奈耸了耸肩:“我正准备对你下手,你已经答允了!”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了黄绢。这位降头大师落降的手法,是如此出神入化,而黄绢又分明对他大有敌意,会不会……
他们本来是一面说著话,一面在向前走的。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停了下来,望向史奈。
史奈摇头:“我们不随便向人落降头。因为几乎每一种降头,制作过程都极其复杂,得来不易,怎么肯随便浪费?”
原振侠在一大群嗡嗡飞著的虎头蜂之间,小心地走著,心中想:人的未来真是太不可测了。十小时之前,怎么会想得到,自己忽然会处身于这样的蛮荒之地?
穿过了一大片树林,前面是一大片岩石,十分险峻。在岩石之中,有著一条裂缝,只能供人侧著身子走进去,由于有流水的缘故,岩石上长著一种鲜绿的青苔。史奈走在前面,原振侠看到他顺手把这种青苔采下来,放在口中,津津有味地嚼吃著,并示意原振侠也试一下。
原振侠没有照做,他只是在想,这个降头师,不知道还会有甚么古怪神秘的事要做出来。他好像掌握著生命的大权,可以用降头术来做任何事!
不过,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解救泰宁储君所中的毒降头。看他这一个月来,那种心力交瘁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了。
岩石裂缝只有二十来公尺,一走到尽头,豁然开朗。原来岩石围著一个小盆地,有一道山溪流过平地,在溪旁有著三间用十分粗糙的木头搭成的屋子。原振侠一下子,就看到了屋前空地上种著的两株“天堂花”,在那两株天堂花附近的其他植物都已枯萎,那自然是抵受不住天堂花的毒性之故。
然后,中间一间屋子的门推开,席泰宁──储君,走了出来。
这时,正是夕阳斜照时分,金黄色的太阳光映在储君的脸上,使原振侠可以清楚看到他也憔悴了许多。这一个月来,他心中的焦虑必然每天都在增加!
他迎上了几步,勉强地笑了一下,声音很乾涩:“原医生,你肯来,真好。”
原振侠走过去和他握手,望著他深陷的双目,不知道说甚么话好。想了一想,才道:“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大人物,但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身分。”
王子怔了一怔,立即向史奈望去。原振侠忙道:“你的身分,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个女士,告诉我的!”
王子的声音有点发颤:“她……知道我的处境?”
原振侠把黄绢的话重复了一遍,结论是:“中了降头,是她根本不能接受的事,不必担心。”
王子叹了一声:“我请你来,也有几分原因,是由于你也认识她……”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显得十分心不在焉,然后道:“请进来坐。”
他自己先转身走了进去,原振侠跟在后面。才一进屋子,他就吓了老大一跳,一时之间,不知是仍向内走好,还是退出去好!
原振侠看到的,也不是甚么骇人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个皮肤十分白皙的女子,全身赤裸,蜷曲著身子,伏在一个相当小、有一人高的架子上。那女子的背部曲线十分动人,伏在那架子上,一动不动,只有背部微微随著她的呼吸在起伏。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半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一半散披在她的裸背上,看来姿态十分诱人。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首先所想到的是:这个女子一定是泰宁储君的女伴。虽然储君中了降头,心事重重,但是他一个人居住在这里,以他的身分地位、权势金钱,找一个美丽的女子来做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这个女子──从她充满弹性、腴白而又滑腻的肌肤看来,应该是一个美女──要用那么怪异的姿势,伏在一个架子之上?难道王子在那么恶劣的心境之中,还有兴致玩性变态游戏?
原振侠在怔呆之间,在他身后的史奈已经大踏步走向前,超过了他。史奈一面向前走,一面迅速地脱下他自己的外衣,来到了那少女的身边,将外衣罩向那少女赤裸的身子。
史奈用衣服去遮住裸女的身子,动作看来是相当自然的,可是原振侠怔了一怔。因为史奈的外衣,是罩向那少女的上半身,而不是下半身。而且,看起来,史奈的目的,并不是要用上衣遮住那少女的身子,只不过是要遮住那少女的头脸而已!
当他的上衣罩上去之后,他才用十分轻柔的声音,讲了一句话──原振侠听不懂他说甚么,只看到他扶著那少女,自那架子上下来。
那少女虽然头脸被衣服遮住,但整个身子还是赤裸的。虽然好奇心强,但在礼貌上,原振侠自然不能盯著人家的胴体直视,所以他偏过了头去。而史奈就扶著那个少女,经过他的身边,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偏过头去时,眼光扫及了那少女的小腿,看到了那少女润滑如玉的纤足。
光是那样的一双纤足,已经可以令人兴起不少遐思了。
原振侠自己也有点不能理解,他又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人,黄绢和海棠都是美女中的美女。可是不知为甚么,这个少女却特别有一股能令人意乱情迷的力量。
他甚至未曾看到那少女的脸,心中就有了一股回肠荡气感!
而且,原振侠也深切地感到,这种感觉是和肉欲无关的。只是一种如同在仙境之中的遐想,安宁而甜蜜,完全超脱尘世的美丽!
而何以在十来秒钟的一瞥之间,就会使他的思绪之中,荡漾起那片浓浓的浪漫情思?他真的说不上来,只好归诸于那是美女特有的吸引力。
听到了史奈扶著那少女走出屋子去的脚步声,原振侠才缓缓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这时,泰宁储君已在屋角的一张用天然树根制成,样子十分奇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
原振侠看到靠著墙有许多柜子,一半以上是全放著书的。另一半,则放著许多古怪之极的东西──大约有超过五十只标本瓶,瓶中放著原振侠至多只能认出三分之一来的各种大小昆虫。
原振侠向前走几步,视线停在其中一只标本瓶上。瓶中是一只长方形、如同一包香烟大小、背上负著鳞片、看来无头无尾、其色翠绿可爱、蛇不像蛇、蛙又不像蛙的怪东西。
在墙上,还挂有许多飞禽走兽的乾尸。也用一种钢刺,钉了许多爬虫类的生物在墙上,单是蜥蜴,就有三数十种,而且其中有过半是活的,还在扭动著身子。
在储君所坐的那张椅子之旁,是一个形状相当古怪的瓦罐,约有半人高。瓦罐是放在一个炉子上的,这时,炉中并没有生著火,但是却有几缕淡淡的轻烟,自炉子中冒出来。
总而言之,这屋子中的一切,都透著无与伦比、难以言喻的怪异!
原振侠立即可以肯定,这里,一定不会是王子的行宫。那么诡异绝伦的地方,应该属于──
他还未曾想到答案,史奈的声音已经在他的身后响起:“这里,一直是我的住所。
一个降头师的住所,在普通人眼中看来,总不免有点古怪。”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一个降头师的住所,就是巫术和不可测的、无边深邃的降头术的神秘王国。在这里,唯有降头术才是主宰,一切都是现代文明、现代科学所探索不到的领域!
他吸了一口气:“岂止是古怪而已,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这一切……全和降头有关?”
史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可以这样说──一只在泥沼深处捞出来的翡翠蟾,和整套的德文药物学放在一起,这或者可以代表我这个人!”
当史奈这样说的时候,他伸手指了一指原振侠刚才留意过的那绿色怪东西。
原振侠“哦”地一声:“这玩意叫……‘翡翠蟾’,是生活在泥沼之中的?”
史奈点头:“是,据我所知,全世界被发现的,不会超过三只。用它来制成的降头,可以使人把最坏的事,看起来觉得美丽无比!”
原振侠想了一想:“改变人视觉神经的活动?”
史奈摇头:“不是那么简单,不但要更改视觉神经的活动,而且要改变其他感觉神经的活动。使臭的变香、粗糙的变滑腻、丑变妍,自然,也要改变人的心理状态,复杂之极。至于为甚么它有这样的功能,又是谁最先想到它有这种功能的,全然是未知数!
”
原振侠听得有点近乎迷醉的感觉,他还想问无数的问题。他感到单是在这间房间之中,他至少可以逗留三年五载,来填补他对降头术认识上的空白!
不过,还未曾等他再发问,王子抬起头来,放下双手,道:“请坐!”
屋子中,还有几张同样用天然树根做成的椅子,原振侠找了一张和王子最接近的坐了下来。他感到有点口渴,但是还未等他开口,就有一个女郎托著一只盘子,轻盈地走了进来。
原振侠立即肯定,走进来的女郎,就是刚才被史奈扶出去的那个。这时,她穿著传统的长裙,走动起来,更是摇曳生姿。她手中的盘子是用竹子编成的,托住盘子的双手,白腴得有点眩目,指甲修得十分整齐。原振侠心中想:这样的一双手,才配得上被称为“玉手”!
在盘子上,有三只碗,碗中盛著金黄色的、看来相当浓稠的液体。它散发著一股沁人的清香,清香之中,带著一种甜味。
她仍然赤著脚,脚趾小巧整齐地排列著,洁白的肌肤上,一点泥尘也不沾。
她走了进来之后,把盘子放在刚才她俯伏著的架子上,又一声不出走了出去。
(好像有点不对,是不是?)
(形容了半天,这女郎已给人有仙女的感觉,可是她的脸貌是怎样的,为甚么一字不提?)
(不是不是,而是根本无法提!)
那女郎的身形高挑颀长,长裙虽然不是把她的身子紧裹著,但是也毫无疑问,她的胴体曲线之美妙,是无懈可击的女性人体美之最。
可是她的脸貌,原振侠却无法看得见,因为她戴了一个十分奇特的面罩。
那个面罩,是用极细的细竹丝编成的,不是很紧密。所以猜想戴了这样面罩的人,可以透过竹丝间的隙缝,依稀看到东西,但是人家却全然无法看见她的脸容。
而由于这个女郎的体态,是如此优美出众,所以虽然那竹丝面罩十分怪异,也使人不去注意,只是陶醉在她的那种可以带给人难以形容的舒畅之感的境地之中,而不去计较其他。
当那女郎仍然用那种轻盈、动人、优闲的步子走出去之际,原振侠由衷地道:“这……如果说湖中有仙子的话,她就应该是!”
原振侠在赞美那女郎,泰宁储君陡然直了直身子,声音有著极度的激动:“你……甚至未曾看到她的脸,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
原振侠毫不犹豫:“是!”
储君抬起头来,原振侠向他望去,竟然发现他双眼之中,隐隐有泪花流转,这令原振侠十分惊讶。
储君在喃喃自语:“可知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她本来就是湖中的仙子,是山上的仙子,是人间一切所在的仙子!”
原振侠不明白储君的自言自语,是甚么意思?但至少可以懂得,他是在赞美那个女郎的美丽。
这样说来,那女郎的面貌一定和她的体态配合,是极其美丽的。但是,为甚么又要戴上一个竹丝编成的面罩呢?
原振侠又立刻想到,当那少女伏在那个架子上的时候,史奈曾脱下上衣,将她的头脸遮住。这种不寻常的举动,是不是也有著甚么特别的意义?
原振侠这时,心中的疑惑已经到了极点,他有不知多少问题要问,可是又不知如何问起才好──这种情形是很少见的,通常,再疑惑,总可以提出一点问题来的,但这时,原振侠除了知道王子中了降头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他想了想,只好道:“请问,你要见我的目的,是甚么呢?”
这时,夕阳西沉,天色已经迅速黑了下来,屋中的光线更黑。加上屋中那些古怪的东西,足以令气氛格外阴森诡异。
原振侠的问题,没有得到直接的回答。在黑暗中,储君的眼神看来十分空洞,他欠了欠身:“我们可能要作长时间的交谈,先吃点东西,维持一下必需的体力。”
储君说的时候,伸手向那女郎捧进来的那三碗东西,指了一指。
史奈忙过去递了一碗给他,他立时就著碗沿,一口一口喝著。
史奈也给了原振侠一碗。虽然一想起在一个降头师的住所之中进食,心中不免有点发毛,谁知道在这碗闻起来又香又甜的东西之中,有多少种降头在?也没有人知道中了那些降头之后,会有甚么后果?但其势又不能不吃不喝,而且原振侠也真的十分饥渴了,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就著碗沿,大口大口地喝著。
那碗东西,入口非常清甜,滋味极佳。
史奈一面喝著,一面解释道:“这是用虎头蜂的蜂蜜调制的,在所有的自然食品之中,可以说再也没有比它营养更丰富的东西了!尤其是第一次吃它的人,由于其中,有许多种人体从未接触过的异种蛋白质和胺基酸在内,更是提神醒脑。蜂蜜之中,甚至会有天然的苯基酸,使人不会有饥饿的感觉。原医生应该知道,Phenylpropandolamine已经被普遍应用在遏止饥饿感觉上了!”
原振侠一面吞咽著,一面道:“是!是!”
他虽然答应著,可是心中不禁苦笑:单是蜂蜜已经大不相同,谁知道除了蜂蜜之外还有甚么?史奈却又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一直等喝完,都没有甚么异样的感觉,饥渴之感反倒已不再存在。三个人都放下了碗,史奈过去,点著了一盏油灯。原振侠看到那盏油灯,不知是用甚么动物的头骨制成的,看起来多半像是人头骨,而且灯火并不明亮,闪烁不定,比没有灯的时候,更增阴森。
史奈小心地把灯火剔亮了些,由于他就在灯火之旁,深黄色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衬著他盯著灯火的目光,有一种幽深的光芒。他的嘴唇迅速地掀动著,发出了一连串如同咒语一样的声音来。
这种情景,看得原振侠直冒凉气,忍不住问:“你……在干甚么?”
史奈又念了一会,才退回了座椅,若无其事地答:“施一种降头术,使在这里讲的话,没有人可以偷听得到。偷听者,必然不得好报。”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说岛上不可能有别人吗?为了防止……那女郎偷听?
”
史奈道:“不,以防万一!而且,施术之后,也可以使我们三个人,不把在这里所说的话,随便泄漏出去!”
原振侠一听,不禁又惊又怒,这分明是针对他而施展降头术的了!
他陡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兴趣在这里听到甚么!请你撤回你的降头术,我可以立刻离去,这算是甚么待客之道?”
原振侠这时,不但愤怒,而且心头还有著一种异样的恐惧。
他虽然曾接触过黑巫术的“血咒”,也曾和全然不可测的外星生物,甚至收买人类灵魂的“魔王”打过交道,可是在过往的经历之中,他从来也没有那样不舒服的感觉过!
这一次,他竟然成了降头术施术的对象!
泰宁储君忽然笑了起来:“医生,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有降头术的存在吗?”
原振侠沉声道:“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明白。不论怎样,我不想成为施术的对象,不想受到这种对待。”
储君叹了一声:“别太紧张了,原医生。或者,请你原谅,事实上是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害的!”
原振侠仍然坚持著,直视著史奈。
史奈叹了一声:“好吧!不过,你既然对降头术一无所知,我的动作对你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原振侠只是闷哼著:“我应邀前来,应该被当做可以对你们有所帮助的人!”
储君忙道:“是!是!”
史奈又来到了灯火旁,仍然眼发异光,急速地念著咒语。同时又向著原振侠连挥了三下手,才又退了回来。
由于刚才的气氛不是太好,所以,三个人坐定了之后,一时之间,在深黄而闪耀不定的灯火之中,只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由王子首先打破沉默。他缓缓地道:“原医生,你即将听到的故事,有宫廷的隐秘、一个国家政局的变化、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迷恋,和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在阴谋中的作用,以及国际阴谋集团的活动,请你别觉得骇异。”
原振侠心中恼怒未消,冷冷地说道:“好,这正是目前西方畅销小说最流行的题材,我有兴趣听。”
王子苦笑了一下,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如何开始才好。
过了大约一分钟,泰宁储君才开始了他的叙述:“我的身分,你已经知道了,我国的政治局势,相信你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君主,接近是象徵式的元首,但是又得到人民的尊敬。不论政局如何动荡,君主不受到侵扰,尊贵却没有实权。”
原振侠静静地听著。
王子继续著:“如果所有可以登上君主宝座的人,都像我父亲一样,那么,这种情形可能长期维持下去,再跋扈的军人集团,也不会想推翻这种制度。可是……”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却是一个十分有野心的人。早在五年之前,我就知道,不必多久,我就会成为一国的君主。我不要做一个名义上的君主,而要做一个真正的君主,至少,要像西班牙卡洛斯国王一样,在一国的政治上,起到实际的作用。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改变长期以来,军人掌握实权的状态。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要秘密进行,我的野心只要一暴露,名义上的君主也当不成了!”
王子说到这里,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真的,储君,对于贵国的政治情势,我一点也没有兴趣,而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储君的声音有点悲哀:“请耐心一点听下去,会有关系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一个国家的储君,想自军人集团手中夺权这样的大事,有甚么关联!
储君道:“我开始活动,活动是多方面的,也培植了一批亲信,在不露痕迹的情形之下,在军队之中,安插了一些中级和低级军官。可是军队的上层结构却盘根错节,针插不入,不攻破这一点,就不能达到目的。于是,在一次安排之下,我和卡尔斯将军秘密见了面。”
原振侠牵动了一下身子,知道一个国家的阴谋,从此扩散为国际阴谋了。
这次会见,自然是极度秘密的,会见的地点,是在地中海风光如画的海岸,一艘豪华而设备精良的游艇之上。在严密的保安之下,在会面的船舱中只有五个人──除了卡尔斯将军、黄绢、泰宁储君之外,还有两个人。如果把他们的身分地位公开说明,而又说他们曾和卡尔斯将军一起,为了同一目的的议事而进行过密谈的话,那一定会被当成是四月一日愚人节的玩笑,不会有人相信。
这两个人,一个是法国情报当局的高层人员,是泰宁储君的支持者。另一个,是泰宁国家邻国的一个流亡政府的首要人物──他的国家,虽然已被另一个强大的邻国所占领,但是他还可以控制著数以万计的军队,很有一点实力。
而法国和卡尔斯将军一直公开为敌(虽然暗中有大笔军火买卖,包括各型飞弹在内),流亡政府的首脑,和法国人关系倒相当深,但也绝不公开来往。
会议的参加者是如此奇怪的一个组合,他们讨论的却是:支持储君的计画成功之后,他们可以有甚么好处,和储君要求甚么样的支持。
泰宁储君在会议中,显得十分兴奋:“通过各种管道,把忠于王室的年轻人送出国外,在一处秘密的地方,训练他们成为新军──装备最精良的新军!”
卡尔斯将军照例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大剌刺地,并不轻易发言。但是他既然亲身参加,自然表示他对这件事有极大的兴趣。
黄绢问:“计画人数是多少?”
泰宁储君陡然吸了一口气:“三千到五千人,而且,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可以迅速回国,发生作用。”
法国人乾咳了一声:“如果时间是三年,三千人要达到这样的目的,费用至少是二十亿美元。”
卡尔斯将军沉声道:“不够,至少要加一倍,别忘了我们的王子的要求。我想至少要有一中队配备空对地飞弹的空军,才能一举成功!”
泰宁储君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作为一国的储君,王室的财富,自然积聚甚丰,但是那也只是对普通的豪富相对而言,他总不能作主把王宫卖掉。一千万美金,对一个超级花花公子来说,也够一阵子挥霍的了,可是放在军事行动上,还不够向法国购买一架幻象式战斗机!
所以,他虽然明显地感到了将军的讥讽,他还是无声可出。无声可出的原因很简单:如果需要四十亿美金的“本钱”,他连十分之一也拿不出来,他的“本钱”,只是他是一国储君的身分!
流亡首领自然也没法出声,只能眨著眼睛。
法国人狡猾地笑著:“反正我们一直在供应武器给卡尔斯将军。将军是大买家,多买十亿八亿美金军火,贵国的军人,大抵还不会联想到事情和他们有关。”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那么,一切费用是要我们独力负担了?”
会议舱中立时沉默。
卡尔斯将军用力在腹际──他从不离身的巨大军用手鎗的皮套之上拍了一下:“把我们的条件说给王子听听。”
黄绢向王子看了一眼:“条件十分简单,在事情成功之后,我们有一个顾问团派驻贵国,以增进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形成亚洲和非洲之间的大团结。至于顾问团的权限细节,以后可以再详细讨论。”
泰宁储君略微牵动了一下身子:“当然,我同意这样的安排。”
卡尔斯将军笑了起来,相当不礼貌地伸手指著储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甚么!等到自己的力量巩固之后,就把顾问团一脚踢开!”
储君的神情,是明显地遏抑著怒气:“如果将军阁下,认为我有这样想法的话,那甚么都不必谈了……”
法国人在这时讲了一句话:“四十多亿美金是一笔大投资,将军也不是过虑的……”
储君“哼”地一声:“有甚么可以令将军放心的方法,请只管提出来。”
卡尔斯将军挺了挺身子,又在他那有著精致雕花的鎗套上拍了一下:“方法是……顾问团的团长,一定要是贵国未来的皇后……”
将军这句话一出口,除了黄绢是早已商量定了的之外,其余三个人的错愕,真是难以形容。
储君道:“对不起,我不明白。”
将军伸手向黄绢一指:“她,将成为贵国未来的皇后,指挥顾问团,掌握贵国的一部分权力,这是能使你我都放心的好办法……”
那个流亡元首感叹了一声:“真是……只有想像力极丰富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
储君一时之间,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以致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道:“储君同意不?还是嫌我不能母仪天下?”
储君忙道:“不,不!你……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先例的,这……”
黄绢用冰冷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在贵国的历史上,甚至出现过中国籍的君主。再来一个外人做皇后,不算甚么!”
储君盯著黄绢,他很想讲一句话,可是想了一下,由于有求于人,终究没有讲出来。
储君想说而又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皇后是君王的妻子,在你藉这个地位,取得了广泛的权力的同时,你是不是也尽妻子的义务呢?”
由于黄绢和卡尔斯将军的关系,国际上人人皆知,而这时卡尔斯将军也在,储君自然不好意思这样责问黄绢。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同意!”
卡尔斯将军望向法国人:“请你安排装备三千人的武器!”
他又转向流亡首领:“利用你残余的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为储君将来铺路。”
两人都立时点头答应,卡尔斯将军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因为根据他的计画,他等于花了四十多亿美金,就买到了一个在亚洲有一定重要地位的一个国家。他的影响力,一下子就扩充到一万公里之外!
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实在没有甚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了!
将军开怀地笑著,储君也跟著笑,而且他的笑声中,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成分。
他有他的想法:别说顾问团的团长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将来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后,还不是一样可以铲除!估计在夺得军权政权之后,三五年时间,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原振侠听著储君的叙述,这时,他心中只想到一个问题:卡尔斯将军和储君,在肮脏的政治阴谋之中,各怀鬼胎,而黄绢的想法怎样呢?黄绢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为“皇后”,她是心甘情愿的?权力的野心,真能令一个外型那么可爱的女郎,变得如此可怕?
原振侠只好苦笑:“在那次会议之后,一切都照计画在进行?”
储君一点犹豫也没有:“是,而且进行得相当顺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甚么关系,但是……你要对抗的,全是贵国的军事强人,难道他们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他们已经有了情报,所以才用降头对付你的?”
史奈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头,和政治是全然无关的。”
储君也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幽幽的长叹来。在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愁思和痛苦,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实在已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变得十分沉寂。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问:“一定曾有意外发生过,是不是?究竟是甚么意外?”
储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个角落,打开一个柜子。在闪耀的灯火下,原振侠看到那柜子里全是酒──就是王子在医院中喝的那种美酒。他取了一瓶,打开,也不用杯子,就著瓶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当他喝酒的时候,是背对著原振侠的,原振侠看著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发著颤。每一下轻微的颤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处散发出来,以致连原振侠也受到了感染,觉得心头的压力愈来愈重。终于,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储君仍然不转过身子:“为了不使那些军事强人起疑,我装出一副对政治没有兴趣的样子来,酗酒好色,十足是一个无野心的花花公子,骗得他们十分相信。有几个人甚至劝我早日接位,他们会更拥护我,我也乐得再假装下去,一直到了……”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才转过身,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原振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头,绝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为了甚么?难道还会为了爱情?一个充满了政治野心、整个心灵都被阴谋诡计占据了的人,难道还会知道甚么是爱情?
原振侠注意看储君,看到他紧握著酒瓶的手,在不住发著抖。可是渐渐地,他那愁苦的,充满了忧郁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渐扩展,竟然十分甜蜜,洋溢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可是在笑容之外,却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刹那间,他的神情看来简直怪异莫名!
他会有这样怪异的神情,自然是由于,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兴的往事之故。
而几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开始是甜蜜无比,但是结果却是十分凄苦的,所以才会使他有那么怪异的神情显露出来。
他没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著:“我国北部,还是一些十分贫穷落后的地区,我在名义上,是担任著全国福利机构的主持人──”
北部地区,有一个孤儿院成立。作为储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宁储君厌恶这种“任务”,那比起他想像之中,站在检阅台上,穿上金碧辉煌的戎服,看三军整齐地在他面前列队而过,滋味实在一天一地。
泰宁储君去替孤儿院揭幕,为了掩人耳目,装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来。离开首都之前,还向新闻界发表谈话,表示在一个落后国家之中,社会福利发展的重要性。长篇大论一番,彷彿那就是他终生的大志愿一样。
然后,他就启程北上,到了那个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极偶然发生的。就在他已经启程回首都,车队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他的司机,一个年轻的军官,忽然道:“殿下,都旺亲王有一间大别墅,离这里不远。别墅四周的环境极美丽,亲王说如果殿下要去住几天,只管去!”
储君如果简单地回答一声“不”的话,那么,以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他在听了那军官这样说之后,心中却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动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都旺亲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国最高的统帅,就是他夺权要对付的主要敌人。
而那军官又说出这种话来,可知这军官,在被挑选来作为他的司机之前,是见过亲王的!
这说明了甚么呢?
说明了那些军事强人──现在控制著国家,并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对他并不是那么放心,还是在暗中对他进行著严密的监视!
一想到这一点,他自然难免震动。但是他却装著若无其事,只是顺口道:“哦,原来你是亲王派来的?”
那军官到底年轻,也没有听出这一问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兴:“是,能替殿下做点事,真是光荣之至。”
储君向后靠了一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心中已把都旺亲王诅咒了几百遍。并且决定,一旦夺权成功,立刻以叛国罪处决这些“军事强人”。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既然亲王有这样的提议,他如果不遵从的话,岂不是要惹得亲王不快?他是绝对没有力量和亲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时哈哈笑了起来:“如果环境真是那么好,大可以住几天,只不过……只不过……”
他故意不说出“只不过”甚么来,那年轻军官也立时笑了起来:“亲王早就想到了,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亲王已命人挑选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别墅恭候殿下光临,殿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储君心中又暗骂了几声,可是他却露出一副极其高兴的神情,甚至看起来,如同急不及待一样地搓著手!
都旺亲王为泰宁储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储君既然要假装成毫无政治野心的花花公子,自然来者不拒。
不过储君心中十分明白,亲王安排的美女,纵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亲王主使的女特务,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好,自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反倒使亲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没有政治野心。
由于这里是一个降头术盛行的国家,别看亲王检阅起军队来,有最新型的喷射机在天空掠过,可是在首都耸立的摩天大厦、五星级酒店的背后,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却深入人心。
曾有人说,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降头术。这样说法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宗教和降头术,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的两种无形的巨大统治力量。
所以,女特务,储君可以应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头师,要奉甚么人的命令来加害的话,储君却也防不胜防。这就是储君和宫廷御用降头大师史奈,关系特别密切的主要原因。
史奈是极有资格的降头师。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已是公认的出色降头师,曾在一次降头师互相的斗法中,令得他的三个对手,两个七孔流血而死,一个变成了疯子,不断咬自己的肉,在极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没有人知道史奈的来历出身,只知道他是当时最令人敬畏的一个降头大师巴枯,抚养长大的。
(原振侠在这时,是第二次听到“巴枯”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医院中,当储君提及这个名字之际,史奈的反应极其强烈。)
(即使在这时,储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抚养长大的时候,史奈陡地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仍然显得十分不安和激动。)
有一个骇人的说法是,巴枯,作为当时最受人敬畏的降头师,他也会“养鬼”这种降头术。
而有一次,当巴枯去盗弃尸的时候,带回来的却是史奈。
因为史奈的家中十分贫穷,瘟疫流行,无力就医,他家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把他弃在荒野。巴枯也以为那是一具新死的童尸,就带了回去,但就在快要施术之际,才发现孩童还没有断气。
凡是降头师,也都是十分出色的医师。巴枯没有花太多工夫,就救活了孩子,从此,孩子取名史奈,跟著巴枯长大。
这是史奈何以在十六岁,就是出色降头师的原因。
泰宁储君在和史奈结成了师生般的关系之后,自然也学会了不少有关降头术的奥秘。他也曾考虑过,利用降头术来达到他的目的,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第一,无法用降头术去对付那么多人;第二,所有地位重要的人,防范降头术的功夫都十分严密,而且各人自己也都有相当丰富的降头知识,根本没有进攻的机会。
像都旺亲王,他的降头师就是巴枯──巴枯和史奈,在史奈二十岁那年闹翻了。起因是所有降头术流行的地区,超越了国界,要产生一个降头术之王。巴枯应该是毫无疑问的降头王,但是史奈却表示,自己不是争不过他,而是念在当年的抚养教育之恩,而不与他争。
在史奈而言,这样说,是为了保持自己在降头术中一定的地位。但是话传入了巴枯的耳中,巴枯却勃然大怒,声言接受史奈的挑战。他并且先下手为强,连向史奈下了七次降头,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是都被史奈一一破解了。在七次之后,轮到史奈向他下降头了,然而史奈却没有出手,反倒离开了自己的国家,远赴欧洲。他的几个博士头衔,就是在去国十年之后得回来的。
原振侠听到这里,打断了储君的叙述:“对不起,我太好奇了。巴枯是史奈大师的师父,降头术的造诣应该在史奈大师之上。”
储君并没有回答,史奈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所有的降头师,在传授降头术给传人的时候,都不会把自己的本事全部传授出来,至多只传授五分之四。因为降头术接触到许多离奇怪诞的事,在那些事件之中,是没有任何亲情可讲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亲如你和巴枯的关系,也不在考虑之列?”
史奈面无表情地道:“在紧急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考虑的只是自己。”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史奈又道:“降头术是一种玄学、一种巫术,也需要有相当的天才,才能领会它的妙处。巴枯虽然保留了若干未曾教我,但我自己早就融会贯通,领略了不少,而且,降头术在施术、炼术的过程之中,不断发展,又可以有很多新的发现。所以,真要是斗起来,师父不一定是徒弟的敌手。”
原振侠有一种遍体生寒之感:“巴枯向你的七次进攻,一定是惊心动魄之极的了!
你是怎样一一将之破解的,可以知道吗?”
史奈还没有回答,储君已然不满:“原医生,你是来听我的遭遇的!”
原振侠知道储君的经历,一定有极曲折诡异之处,他自然要听。但是他更想先听一听,降头术进攻和破解的具体过程。
所以他道:“王子,我想我应该对降头术,至少有一点具体的认识,史奈的经历是最好的教材!”
储君不再说甚么,只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原振侠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不会那么容易喝醉,所以只是望著史奈,想听他的叙述。
想来,接连破解授业恩师的七次进攻,也是史奈生平的得意事,是以史奈的双眼之中,现出异样的神采来:“第一到第五次,没有甚么好说的。嗯,第六次,巴枯用的是‘血降’,也算是厉害的了……”
原振侠聚精会神地听著。
史奈道:“巴枯未曾传授过我‘血降’,这种降头,是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女的血混在一起,再加上七种有毒的动物,和七种有毒的植物,一起炼制而成。可是我早已在别的降头师中,听说过有‘血降’,也知道它的来龙去脉,更料到巴枯迟早会在我身上使用血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七种动物和植物,是些甚么?”
史奈阴森地笑了一下:“讲给你听也不懂,而且,你又不准备做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没有再说下去,史奈停了一停,续道:“破解的方法很简单,在他找到了七个处女,要刺滴她们的鲜血之前,先在其中七个处女的身上,下了‘淫降’,使她们不再是处女……”
原振侠忙道:“等一等,降头怎能使处女变成非处女?处女的定义是……”
史奈一挥手:“处女的定义是甚么,不必讨论。中了‘淫降’的女性,自然会千方百计,找男性使她由处女变成非处女。”
原振侠嘀咕了一声:“明白了,是一种强烈的催情剂!”
史奈并没有直接回答,却在这时,十分之没有来由地向储君望了两下──说他这个动作没有来由,是因为这时他和原振侠在说著的一切,是和储君全然无关的。
储君神情木然,只是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看来相当可怖。
史奈道:“这样一来,他以为向我下了血降,其实是无效的!”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是你预先采取了防止的手段。如果你中了血降,那怎么破解?”
史奈侧头片刻:“我就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男的血,再找毒性与血降相反的七种动物和七种植物,来炼制解药。不然,在七天之内,我就会全身出血──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之中,都有血珠透出来而死亡。那比较麻烦得多,所以我采取了前一个方法。
巴枯见我中了血降,若无其事,并不忙于破解,不知我有甚么法道。我这才逼他在第七次,终于使用了‘鬼降’来对付我!”
原振侠听到了‘鬼降’两字,真有点鬼气森森之感。
史奈解释著:“鬼降,就是他驱使他养的鬼来对付我,这是最狠毒的一招。一般来说,如果出了这一招,那就表示,以前不论有多大的恩典情谊,都一笔勾销了!这也是我希望他用鬼降对付我的原因,非如此,不能彻底割断他和我之间的关系!”
原振侠没有表示甚么,他已被“鬼降”的诡异迷惑著,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史奈又道:“唉,一山不能藏二虎,原医生,我想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争夺降头术之王的地位,和储君想要把国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意愿,是一样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他心中的问题极多,但是首先,他想知道有关“鬼降”的详细情形:“大师,你不必解释,只说经过好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之中,又射出了那股邪异的光芒来。
“鬼降”,就是通过养鬼术之后,控制了一个鬼魂,令这个鬼魂去做种种事情。各种不同的鬼魂,分别担任不同的任务,“鬼降”所以也有很多种,而其中最恶毒的一种,是“血鬼降”。
“血鬼降”不但炼的过程相当复杂,而且最难得的一点,是炼“血鬼降”时,要把一个活生生的孩童,由降头师作法下手,把他的一身血全都放光,把孩童的灵魂和他的血,混在一起来炼。
所以“血鬼降”和其他的鬼降不同。其他的鬼降,被控制来执行任务的鬼魂是无形无迹的,不能为普通人的肉眼所看到(有本事的降头师是可以看得见的)。而“血鬼降”,即使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到,那是来去若电的一条血红色的人影,在它出现的时候,甚至还可以闻到浓重的、中人欲呕的血腥味。“鬼降”之中,也只有“血鬼降”可以杀人。
当巴枯向史奈进攻的时候,巴枯炼有多种鬼降,也包括血鬼降在内;而史奈,虽也炼了几种鬼降,却没有炼血鬼降。
史奈并不是不懂得炼“血鬼降”的法子,他会炼。事实上,巴枯炼“血鬼降”的时候,他还是主要的助手,过程如何,他十分清楚。
他没有炼血鬼降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心地比较好,几次想炼,都忍不下心来,把一个活生生的孩童,一身血放得一滴不剩──炼其他血降是用童尸的──或许是由于他帮助巴枯炼的时候,那孩童一滴一滴的鲜血被挤出体外之际,那种痛苦的神情,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二则,血鬼降是一种十分恶毒的降头术,十分难以控制。降头师要滴上自己的血──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鲜血进去,连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但也还要时时刻刻防范血鬼降的反噬。因为在炼的时候,过程如此残酷,被降头术控制了的鬼魂,是充满了阴、阳两界之中的怨毒的,它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
所以,血鬼降虽然厉害,但往往也成为一个降头师,最大的心腹之患。
历史上,就有不少降头师,被自己所炼的血鬼降害死的例子。史奈行事比较慎重,所以不敢轻易尝试。
(原振侠听到这里时,要深深呼吸,才能减轻那种想呕吐的感觉。他几乎想要史奈不要再讲下去了,因为那实在令人太恶心了!)
而且,血鬼降不放出去则已,一放出去,除非把要害的人害死,不然就收不回来。
收不回来的结果,是变成了“野血鬼”,到处来去如电地害人。每害一个人,它自己的能力就增加一分,而最后,炼降的降头师,一定也成为野血鬼的受害人。
据说,野血鬼如果害了炼它的降头师之后,那么,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
史奈在那时候,虽然年纪还轻,可是他却十分有见地,深谋远虑。他知道自己在降头术上的造诣与日俱增,总有一天,要和他的恩人起冲突的。所以,当巴枯炼血鬼降的同时,他已经向另外几个资历十分深的降头师,详细讨论怎样破血鬼降的方法。
由于破解的方法十分复杂,而且有许多应用的东西,准备起来,也绝非三五天可能办得齐的,所以他一直在暗中搜集。果然,在他有了一切准备之后不多久,他就需要用那些东西了!
在巴枯使用了“血降”而失败之后,史奈知道巴枯下一步,一定是使出他炼成之后,一次也没有用过,却最最恶毒的血鬼降了。
所以,史奈一刻也不停留,把他准备好的东西全都用上了。包括九十九只黑狗的狗血、九十九只黑猫的猫血,和九十九只黑鸡的鸡血──降头师有十分奇妙的方法,可以把动物的血保存得十分新鲜,甚至有可以保持到十年以上,使鲜血不会凝结,不会腐坏。
(原振侠可以设想使鲜血不凝结,那只要破坏血小板的凝血作用就可以了。但何以能长时期维持不败坏,原振侠就不明白了。)
(原振侠的医学知识范畴,也令他无法接受史奈的解释。史奈说,自活生生的动物中放出来的鲜血,经过降头术的特殊处理之后,保持著生命,是“活”的,和在动物体内的情形一样。每一个血细胞都是活的,那当然不会败坏了。)
(原振侠知道有这样的事实后,觉得这种方法如果应用在保存血液上,将会极其实用。但是史奈说,一来方法是降头师的秘密,二来,实施起来,十分复杂,比密封之后冷藏复杂多了。)
史奈所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把三种血混合起来,把他住所的所有门、窗、墙全都涂上,只在其中一处地方做了一点手脚──甚么“手脚”,下面自会详述。
他的第二个步骤,是利用剩下的鲜血,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涂满,使他看来简直像是一个血人。
然后,第三个步骤是,他把一头怀孕的母牛杀掉,把母牛的胎盘取出来,拉平,使得它变成一层半透明的,约有半平方公尺面积的薄膜。
在准备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把住所的一扇窗户打开著,坐著,等候“血鬼降”来临。
果然,不出他所料,巴枯在六次失败之后,最后使出了“血鬼降”。在接近午夜之前的时刻,一阵极浓的、使人欲呕的血腥味,首先飘入鼻端。史奈虽然有了准备,可是心情还是十分紧张,因为在他降头师的生涯之中,“血鬼降”的破解法,还是十分陌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效。万一失效的话,那么,他体内的每一滴鲜血,都会被血鬼降吸走,而变成了一具乾尸!
史奈紧张地等待著,他蹲在那扇半开著的窗户之下,陡然之间,一条看来十分矮小的鲜红色人影出现了。
血影自中间的窗户之中,直扑了进来,来势快绝!
史奈是得过高人指点的,血影才一扑进来,他立时长身起立,一下子将窗子关上。
那条血影根本不必转身,立时向他扑来,史奈只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一个满是鲜血的池子中一样,血腥味满鼻满口都是,难过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但是,血影扑到史奈身前,却未能和史奈的身子相接触,立时后退。史奈在这时,知道自己的布置成功了!三种黑色生物的血,再加上降头术的炼制,果然是使血鬼害怕的上佳法子。
血鬼倏然后退,又向前扑,血腥味更浓。一连三次,未能接触到史奈,血鬼立即转向窗口扑去,看来准备逃走了,可是窗上一样涂有破解它的三黑血。血鬼满屋子乱窜,本来它有透墙而过的能力,但是屋子上下四面全都涂上了三黑血,使它这种能力渐渐消失。血鬼在满屋子乱窜了一会之后,陡然之间,发觉有一处地方并没有涂上一黑血,它就直扑那处而去。
而那一处地方,正是史奈事先做过手脚的所在。史奈所做的手脚是:把泥墙先挖去一部分,使得墙上出现了一个大约十公分深、三十公分宽、五十公分高的凹槽,在那凹槽的底部,涂上厚厚的三黑血。然后,再糊上土,使得墙上的凹槽消失,回复平整,是以在表面上看来,那一小块墙上,是没有三黑血的。
史奈早就料到,血影看到没有出路,迟早会向那一处,表面上没有三黑血的地方扑去,以求逃出去的,现在,果然如此!
由于史奈早有准备,所以血鬼的行动虽然快,史奈的行动也绝不慢。血鬼一扑向那所在,史奈早已等在旁边,一等血鬼扑上去,他立时用准备好了的牛胎膜,疾盖了上去!血鬼才一透过泥墙十公分,就遇上了泥后面早已涂著的三黑血,想要退回来,牛胎膜已经罩了上去。
由于所有的“鬼降”都是用童婴炼成的,婴孩才离开母体的胎盘不久,所以胎盘对任何鬼降都有克制的作用,连血鬼也没有例外。所以,牛胎膜一置上去,血鬼就被封锢在那墙上,再也不能移动了!
史奈仍然不敢怠慢,极其迅速地用三黑血调成的胶水,将牛胎膜牢牢固定在墙上。
就此,巴枯所养的血鬼就留在墙上,再也不能离开了。而巴枯在预定的时间中,未见自己所养的血鬼回来,知道自己又失败了,心头骇然之极,又怕血鬼反噬。
在巴枯手忙脚乱的时候,本来是史奈进攻的最佳时机。但是史奈的心地不算坏,他想到自己要不是遇上了巴枯,早已夭折了,哪里还有今天,所以他传话给巴枯,说他不会进攻。
非但不进攻,而且,准备把“降头术之王”这个荣衔让给巴枯十年,希望巴枯能在十年之后,把这个头衔还给他。巴枯眼看自己要一败涂地,忽然又有了这种意想不到的转机,自然求之不得。
而史奈也几乎立即就到了欧洲,开始了他的学业。等到十年之后,他一回来,巴枯就要把头衔奉还。而他早在外面的世界之中,长了见识,觉得“降头术之王”没有甚么重要,所以也没有接受。
而他自回国之后不久,就担任了宫廷御用降头师,这已经证明了他是名至实归的降头师之王了!
史奈十分详细地,叙述了巴枯当年如何以降头术向他进攻,他如何破解的经过。听得原振侠在那一段时间之中,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中一样!
那另一个世界,是充满了神秘和黑暗、诡异和不可测的世界!
他呆了半晌,陡然之间,想起一件事来。本来,他已经由于史奈的叙述而遍体生寒,这时,更有手脚冰凉的可怖感觉,以致他一开口,声音也十分乾涩:“请问……那时……你住在甚么地方?”
史奈的声音却十分平静:“我一直住在这里。”
原振侠张大了口,呼了两口气。他发出的声音,由于心中的震骇,以致他自己听来,也像是从甚么老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那么说……那个……血鬼,现在仍然受著禁锢?就……就在这屋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