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奈的声音仍然十分平静:“是!”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何以我看不见?”

史奈淡然道:“如果你想看的话,只要移开那块鳄鱼皮,就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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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说,一面向一边墙上所挂的一块鳄鱼皮,指了一下。

墙上本就挂著不少动物的皮,全是整张剥下来的,在整间屋子之中,那块鳄鱼皮可以说是最普通,和最不起眼的东西了。可是就在它的下面,却有著一个被禁锢了许久的鬼魂,一个肉眼可以看得到的血鬼!原振侠虽然一听之后,就立时站了起来,可是却并没有立即向前走出去!

原振侠站著不动,是他的内心决定不下,自己是不是真有勇气,去面对那么诡异的事实!

他曾面对过许多诡异的事实,例如来自外星的生物,有时还不止一个,例如“鬼界”中的一大群。可是那毕竟是可以解释得通,是可以理解的──外星生物,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星体上的生物。

然而“鬼降术”之中的“鬼”,一个“血鬼”,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理解的!

原振侠站立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向前走去。当他经过储君身前的时候,储君把手中的酒瓶递给他,原振侠接了过来,毫不考虑,就大口地吞下了一口──他确然需要一些酒,来使他更镇定一些。

然后,他来到了墙前,手把不住有点发抖,揭起了那块鳄鱼皮来。

他立即看到了血鬼!

他已经预料到那是极其骇人的情景,可是当他一看到之后,他还是吃惊得难以言喻!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张牛胎膜,呈灰白色的半透明──幸而那是半透明的,如果是全透明的话,情景不知道还要如何惊人!

在半透明的牛胎膜之后,是一个鲜红色的小人影,颜色是如此之鲜红,就像是才从人身体中迸出来的、最浓稠的鲜血一样。头、手、足、身,都清清楚楚,甚至还隐约可见五官。

即使是隐约的感觉,也给人以极其狰狞可怖之感。

原振侠失声叫了起来:“天……它……还是活的!”

当他不由自主这样叫了出来之后,他自己也不禁苦笑!因为这句话,根本不能成立,甚么叫“活”的?

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经过降头术处置的鬼魂,鬼魂怎么会是活的?可是又该用甚么形容词,去形容他看到的景象呢?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

可是他的话,却引起了储君的共鸣:“是的,它是活的。还随时可以听从它主人的差遣!”

史奈叫了一声:“储君!”

储君没有再说甚么,原振侠陡然感到,关于这个“血鬼”,他绝不是听了一个故事就算了,一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文!

然而,他又想不到还会有甚么事发生。他也同时感到,“血鬼”的一切,史奈是应他的要求而说出来的,但是他这时觉得,就算他不要求,史奈也一样会说出来的!

他像是跌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一有了这样的感觉,原振侠感到十分不安。他又向那个像是随时可以窜出来的“血鬼”看了一眼,放下了鳄鱼皮,重又将之遮蔽起来。

而令他心中更感到奇怪的是,像巴枯和史奈,这种超级降头术大师之间的斗法,有关“血鬼降”的奥秘和它的破解法,以及被史奈施法禁锢了多年的血鬼等等,这一切,都是降头术之中至高无上的隐秘,为甚么史奈大师要向他一个外人,说得如此之详细?

这当然是有目的的,而他们的目的是甚么呢?

原振侠无法进一步推想下去,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回到他原来所坐的地方。在又经过储君身前之际,他主动拿过酒瓶来,大大喝了一口酒。

当他坐定之后,他才由衷地道:“太神秘了,真是太神秘了!”

史奈只是淡然一笑,并没有说甚么。储君乾咳了几下:“轮到我说下去了,刚才我是说到甚么地方,才被你突然打断的?”

原振侠道:“说到你的司机是都旺亲王手下的人,提议你可以到亲王的别墅中,去休息几天。”

储君接了下去:“是,他还说,替我准备了十二个出色的美女。我和亲王之间的微妙关系,你是知道的了。还再更进一层的微妙敌对关系,就是我的降头师是史奈,而亲王的降头师是巴枯。”

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储君道:“如果那次外出,史奈不是和我在一起的话,或者我会想到,在那别墅之中,巴枯如果用降头术对付我,我会防不胜防,那我就会拒绝……”

储君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唉,我真不知道,如果一切从头再来一遍,我是不是会拒绝。我想……一样不会拒绝。”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从他的神情语气看来,分明是他在亲王别墅中,遭遇到了巨大的不幸,可能就导致中了天堂花的毒降!但何以他又会这样说呢?

原振侠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因为他知道事情一定极其复杂,还是由得他慢慢说好了。

储君再叹了一声:“平时,和亲王在一起,我们之间很少提及降头的事。这种事是不能随随便便提出,就算有意用降头害人,也大都不会显露的!”

史奈补充了一句:“而且,为了防备别人,大家都有高明的降头师护身,要施术也不容易。”

储君喝了一口酒:“当时我就说,既然有那么多美女等著,那当然去!”

车队在这时,正好驶进一个岔路口,领头的储君的车子,转向东北的那条路,其余的车子也跟了上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储君告诉了后面车子中的史奈,他要到亲王的别墅去。

那十二个美女,真正全是出色之极的美女。当她们听说王子殿下驾到,各自体态动人地迎出来之际,真看得人目迷五色,头昏目眩。

虽然储君知道,十二个美女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亲王训练出来的特务,但是他也真正难以掩饰他的高兴。而且,亲王的别墅,建造得美丽至极!

别墅造在一个山坳之中,都是纯现代化的建筑。整个建筑物,是在山坳中的一个湖边。那个湖呈狭长形,像一只眼睛,最阔处约有四百公尺,别墅是造在最狭的一端之旁。

由于别墅和它所在的地形,对于故事将来的发展,有相当大的关系,所以必须详细描述一番。

别墅是在狭长的一端,另一端狭长处,深入山中,是一道十分大、水流相当湍急的山溪。整个湖的湖水,全是由那道山溪注入的。

由于山溪流经之处,有著明矾矿的缘故,所有注入湖中的水,都经过天然的净化作用,所以湖水清彻无比,简直如同纯净的蒸馏水一样。而湖底又是岩石的,即使在湖水最深处,超过二十公尺,湖底的岩石仍然历历可见。

这本来是深藏在深山中的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根本不为人所知。是军方早几年,利用最新的探测飞机进行空中探测,以绘制军事地图时发现的。

都旺亲王在乘坐直升机来视察了一遭之后,立时看中了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美丽所在。

亲王是一国之中最有权势的人,他要在这里建造别墅,开山辟路,自然十分轻易。

别墅造成也有好几年了,亲王自己却不怎么来。

作为储君,王子还是第一次知道,在自己的国境之内,有一处这样美丽的地方!

当他看到四面青苍的山影,倒映在水晶一样的湖水之中,天上的飞鸟,在湖水之中的影像,连羽毛都清晰可见。他想到自己现在是储君,将来定然是一国之君,但即使他成了一国之君,如果没有实权的话,他也必须先有亲王的批准,才能在这种仙境一样的所在住上几天,而且还要接受各种各样的监视行动。

他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头,更感到紧握实权的重要!

车子是停在湖边的,当十二个美女,一起向储君行过礼之后,储君张开双臂,搂住了其中两个美女的细腰。

那些美女,显然都经过严格的、善解人意的训练。在一大群美女之中,王子首先留意到两个腰肢特别纤细的女郎,而当他张开手臂时,其余的,本来就算在他身边的美女,自然地退开去,那两个有著过人的纤腰的,也自然而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所有的美女都穿著传统的民族服装,腰际是赤裸在外的。当储君的手臂,环抱著纤细的柔腰时,那两个美女娇媚地紧偎著他。而她们的腰是那样细柔,储君的手臂,几乎可以把她们的腰完全环抱过来。

四周围洋溢著花香,再加上身边美女散发出醉人的体香,储君有点陶醉,回头向跟在后面的人看了一眼:“这里,真是人间仙境!”

在美女的簇拥之下,储君慢慢向前走著,史奈想要暗中对储君说一切都要小心,却一点机会也没有。史奈是知道储君在进行的一切的,他想到,至少储君的计画还是在极度的秘密时,亲王不会对储君不利,若是他表现得太紧张了,落在监视者的眼中,反倒有了痕迹。所以,他维持著降头师应有的身分,跟在后面。

当储君沿著湖边,看到了就在湖中建造起来的那个游泳池之际,他又发出了赞叹声──游泳池相当大,一道足有十公尺高的人工瀑布,把清澈的湖水不断注入池中,而又任由湖水在池的一个缺口处再流出去,整个湖的湖水,就在游泳池中不断地循环。

然后,直至走进了屋子,十二个美女不理会其他人,迳自将储君拥进了卧室之后,储君才知道了亲王的豪奢,到了甚么程度。

整个卧室,分成两个部分,根本没有卧床──没有一种卧床,可以同时躺下十多个人。

卧室的一部分,地上所铺的是软硬适中的垫子,至少可以舒服地躺下二十个人。而另一部分,是一个极大的浴池。

浴池是圆形的,在浴池中,有著根据人体曲线设计、可以供入浴的人舒舒服服全身浸在水中的、可以转动的“座椅”。

储君约莫数了一下,这样的“座椅”有十五、六个,呈环形,而有一个是在环形的中央!

那也就是说,如果他坐在中间的“座椅”上,十二个或更多的美女就可以环著他,侍候他,使得他在美女阵中入浴!

储君吸了一口气,只见其中一个身形颀长、肤色白皙的美女,陡然击了一下掌。随著她的掌声,热水自十几个出水口涌进浴池,水气弥漫之中,十二个美女,一个接一个,卸下了身上的衣服,水气在她们各自美妙的胴体旁边缭绕著。王子感到一阵目眩,他实在不知道看哪一个更好,所以索性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感到轻柔的手指,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轻轻抚摸著他的肌肤。然后,是柔软滑腻如绸缎的女体,一个接一个地偎依著他,使他那种飘然的感觉更甚。他微微睁开眼来,一张一张美丽出众的脸庞,在他的眼前,个个绽出鲜花一样芳香的笑容。

虽然他明知是被其中几个美女抬起来的,但是在感觉上,他完全像是自己飞起来一样。

等到他的身子浸进温度适中的水中之后,环在他身边的美女,轮流用最纯熟的技巧,刺激著他壮健的、正常的男性身体的敏感部分。使得他因为身体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快感而发抖,发出原始的呼叫声来。

他全然无法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他在浴池中的享受,绝不是高峰。当他被抬出了浴池之后,美女各自把自己美丽的胴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而且,每一个人都有著不同的曼妙诱人之极的姿态。这种种姿态,不但把她们每一个人美丽的曲线更动人地表现出来,兼且都在表示欢迎他的占有!

储君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亲王的安排。他心中也很高兴,几年来自己故意营造的沉湎酒色的形象,看来已有了成绩。

瞒过了老奸巨猾的亲王那种胜利的感觉,和眼前的情景,把他的兴奋推到了顶点。

他发出了最原始的呼叫声,双手搂住了一个美女的纤腰,他只是轻轻一带,那美丽的胴体就温柔地向他靠来,使得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单是听著储君用平静的语调,讲述他在深山之中,亲王的别墅内所度过的那几天旖旎风光,原振侠也有点口乾舌燥之感。虽然,如今这种生活,也不限于帝王之家。

储君说到接连两天,他在那十二个美女陪伴下的日子,并不如一开始时那样详细。

当他的叙述又告一段落之际,原振侠道:“在你完全沉醉在美色之中时,就有人趁你不备,向你暗下毒手?”

因为储君向原振侠叙述往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解释他如何中了天堂花毒降头的经过,所以原振侠做这样的揣想,也十分合情合理。可是储君喝了两口酒,摇了摇头:“不!”

原振侠有点愕然,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储君继续讲下去。

储君再喝了一口酒:“我之所以比较详细地,向你叙述在别墅中,我和那些女郎的情形,是因为……因为我想说明,男人在性享受上所能得到的欢愉,那种情形,并不是真正最高的境界。”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为甚么这样说,但是却完全同意他的话。因为在储君刚才的叙述之中,那只是肉欲的发泄。

自然,单是肉欲的发泄,也能使人在生理上获得无比的快感。但比起灵欲交流的那种欢愉,自然层次上低了许多!

原振侠不禁想起了自己:甚么叫作男女之间真正的灵欲交流?只怕自己也不懂。和黄绢,和海棠,是属于哪一个层次的,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屋子里保持了一个较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史奈的一下咳嗽声,储君把垂下的头抬高了一些:“这样过了三天,我才有机会和史奈老师见面。”

在这三天之中,如果储君真要和史奈见面的话,自然也是可以的,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自然,主要的原因是,那十二个美女实在太诱人了,她们懂得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挑逗男人。肉体上的欢愉,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才在这个美女的身上爆炸,很快地又可以在另一个美女的身上腾上云端。

而另一个原因是,精明能干的储君,很快就发现,这十二个美女,都是亲王挑选训练来送给他的“礼物”,目的是要他沉迷美色。

储君为了要表示,自己对美色的兴趣,高于对国家大事之上,自然不能辜负了亲王的美意。他也知道,亲王每天都会接到报告:他是如何喜欢那些“礼物”!

三天后,储君才和史奈见面。但两人只交换了一个“一切都很好”的眼色,并没有说甚么。

山坳中的气候十分温和,湖畔的草地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美女群一直簇拥在储君的身边,照说,他是没有甚么单独行动的机会的。

而亲王也打了一个电话给他,储君在电话中表示极度的满意。亲王则表示,只要他喜欢,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又表示如果他对这十二个美女,开始厌倦了的话,他可以更换十二个更出色的来。

储君一时兴起,想看看掌握大权的亲王,究竟想把自己推到甚么样的色欲深渊中去,所以他立时道:“好极了,立刻调走旧的,尽快派新的来!”

亲王在“哈哈”的大笑声中,挂上了电话。而不到十分钟,一辆车子驶来,把那十二个美女载走了。

储君至少又证明了一件事:亲王和别墅之间,另外有联络通讯的途径,而且效率极高。而他是受到监视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了。

这实在使他十分恼怒,几乎是难以遏制的。所以,他突然宣布,他要一个人,沿著湖的另一端的山溪去走走,只是他一个人,不要任何人陪伴!

他才一做了那样的宣布,作为他司机的那个年轻军官,和史奈齐声反对。

青年军官和史奈反对的理由是一样的:为了储君殿下的安全。

储君冷冷地道:“我只要一个人──”他简直有点负气了:“任何有行动自由的人,都可以一个人喜欢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的!”

青年军官由于明知自己负有监视王子的任务,储君一提到了这敏感的问题,他自然不好再说甚么了。可是史奈仍然坚持著:“殿下,在前面的山中住著不少土著,连我对他们的一切,也不是很了解,殿下何必要去冒这个险?”

储君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论山中住著甚么民族的土著,他们住在我国的国境之内,也就是我的子民,我怎么不能去看看他们?”

储君的理由是如此充分,连史奈也无法阻止了。

于是,一干人等就看著储君,沿著狭长的湖岸,向另一端走去。那时,正是上午时分,储君在挥手令众人停步之后,道:“日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一个人,有时需要独自静一下的!”

的确,人,有时真是需要独自静一下的,虽然人是群居性的动物。

当储君来到了湖的另一端,山溪中的溪水,陡然遇到了比较宽阔的流床,水流也由湍急而变得缓慢。但是在急和缓之间的那一段水流,却由于有许多块大石在,水势看来格外惊人。在轰隆的水声中,溅起老高的水花,水花飘散开来,映出一道又一道大小不同的弧形彩虹,绚丽灿烂之极,看得人心旷神怡。

储君伸直了手臂,发出了几下啸声,继续沿著山溪,向前走去。

溪岸,有时是较为平坦的山坡,山坡上青草翠绿,各种颜色的野花遍地都是。大得出奇、色彩幻丽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储君只觉得赏心悦目,信步向前走著。偶然回头,别墅早已看不见了。

他走了大约七、八公里,随手采了一些他认识的野果子吃著。想起过去三天来的生活,和现在沉浸在大自然的奇趣之中,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他尽量靠近溪水走著,故意让湍急的溪水溅上来。到后来,他索性脱掉了鞋袜,卷起了裤脚,践踏著清凉的溪水,向前走著。

要不是那偶然的一瞥,使他陡然停了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还可以走出多远。

他偶然一瞥,看到他左首是一个小山坡,那小山坡,和他已经经过的十多个小山坡,并没有甚么不同。可是他却立时站定了不动,因为他看到了不应在小山坡上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双人的脚──正确地说,他看到的,并不是脚的全部,而是十只脚趾──也当然不是单独的脚趾,情形比较特别,需详细描述。

应该说,他一看之下,就可以知道,有一个人,头下脚上,躺在斜坡上。而这个人的全身,都被采摘而来的各种各样的野花遮盖著,只有十只脚趾露在花的外面。

而吸引了储君视线的,正是那十只脚趾。它们是……真正难以形容的吸引人,真正难以形容的动人,真正难以形容的美丽,一看就知道,被鲜花盖著的是一个女郎。

照说,人的脚趾,形状都是大同小异的,何来特别的美丽动人?但人的五官,又何尝不是大同小异,媸妍之间,就可以相去一天一地。

储君这时站立的地方,离那双可爱的、微微在动著的脚趾,大约有五公尺。

那十只小巧的、均匀的、洁白如玉的脚趾,可能由于花下的人,正在无声地哼著甚么曲调,所以脚趾也有韵律地在缓慢地动著。

几年来,为了刻意营造花花公子的形象,泰宁储君不知欣赏过多少美女的胴体。或许是在这之前,他完全未曾注意过女性的脚趾,也可能是,如今在他眼前的脚趾,真是世上最美丽的脚趾,以致令他几乎屏住了气息,唯恐惊扰了花朵掩盖下的那个女郎。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在这种情形下,时间对他来说,当然是没有意义的事,他只是恣意地欣赏著那十只可爱的脚趾。

由于山坡是斜的,被野花掩盖了全身的那个女郎,又不可能一直维持著一个姿势不动。所以,每当她略微动一下的时候,掩在她身上的花朵,总会有一些,自她的身上滚跌下来。

所以,渐渐地,储君看到了她的双脚,自花堆中露了出来。

单是足趾已经是那么迷人,裸露了双脚,更是叫王子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了一步,想把那纤细的脚踝紧紧握在手中。自然,也从紧握脚踝而联想到了更狂野的动作。

可是在跨出了一步之后,他整个人又呆住了。这时,鲜花落下更多,那女郎的小腿,也自花丛之中显露了出来。

肤色是腴白的,有著玉一样的半透明,但那是有生命的玉,线条是如此均匀动人!

王子在那时,感到自己不像是站在地上,脚下踩的不是草地,他像是飘浮在半空之中一样。

然后,是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风。清风带来了各种各样野花的香味,也把那女郎身上的鲜花吹开了不少。当各种颜色鲜艳的花朵,顺著那一双大腿滚落下来之际,泰宁王子绝对不能相信,人间竟然会有这样的美景!

呈现在眼前的双腿,是如此修长、如此动人。而且,大腿一直裸露到股际,在接近股际处,形成浑圆──散发出浓烈的诱人的浑圆。

那女郎是裸体的!

泰宁王子知道,当地山村中的女性,有在溪涧中裸浴的习惯。他也知道,这个女郎一定是在浴罢之后,摘了许多野花,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用鲜花把自己盖起来,在花香之中休息。

当泰宁王子,看到了裸露到了股弯之际的大腿之后,他已经几乎要昏眩了。

在他的一生之中,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性胴体。可是眼前那一双粉光致致的玉腿,那的确是他从来也未曾见过的。

这双美丽的玉腿正紧紧地并在一起。然后,当花朵跌落更多时,呈现在眼前的是浑圆而丰满的股,以及腿侧形成的、神秘莫测、美丽得令人心悸的线条──小腹和大腿之间形成的线条,像是蕴含著天地之间,所有的奥秘和生命的源泉。

泰宁王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发出了令他有震耳欲聋之感的赞叹声。

阳光闪耀在粉白的、修长的美腿上。在花朵继续流落之后,阳光便自然地闪耀在平坦腴滑的小腹上。然后,是在那么纤细,看起来就给人以柔软无比的腰肢上。

王子慢慢地吞咽著口水,花朵继续在那女郎美妙之极的胴体上滑落。等到嫣红的乳尖和乳晕,自花朵之中冒出来的时候,王子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虽然是仰躺著,可是双乳是那样挺耸。洁白如玉的乳房上,小小的乳尖,几乎是嫣红色的,那么动人、那么诱惑。

王子不由自主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时,王子对于自己的存在,根本已经一点也不觉得了,所以,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脚步的轻重。他心中想要轻轻跨出一步,但实际上,却几乎是重重地向前跌出了一步。

山野间是如此寂静,除了蜜蜂的嗡嗡声之外,只有轻风的吹拂。王子的行动,自然使得那女郎惊觉到了有人到了她的身边。

所以,就在王子跨出一步之后,她陡然坐了起来。当然,她一坐起,鲜花也自她的身上全散落了下来。这时,王子所看到的,是她美丽晶莹的背部,她的长发散落下来,有的拂在肩上,有的披在背上。乌黑的头发披拂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黑白是如此分明。

她坐了起来之后,直伸著的双腿也自然而然地弯曲起来,以一种十分优美的姿态坐著不动。

而由于她垂著头,所以,也有一部分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或许是由于惊恐,她的身子在微微发著颤,那更令她娇美的身躯,有一股惊心动魄的诱惑力。

王子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声音:“你……不该这样子的。”

轻柔的声音极其动听,说的话是指责,可是又一点也没有指责的语气。

王子自然知道她在指责甚么,裸浴的习俗,传之已久。而每当妇女在溪涧中裸浴之际,男子如果在一旁窥视,在习俗上,那属于不道德的行为。

其实,窥视行为一直是有的,被发现之后,大胆的女子甚至会裸体去追逐窥伺者,但是温柔的女性,都会把自己的娇躯蜷缩起来,然后,不是很严厉地责备偷窥者,就像这个女郎这时所做的一样。

王子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可是一开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论他如何努力,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只是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一堆花……看到了你的足趾……我再也走不开,你的身体在花朵之中……我……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可是我……不知道……请原谅……”

那女郎发出了几下并无嘲笑之意、轻柔动听的笑声,缓缓站了起来,背对著王子。

当她完全站直之后,王子又忍不住发出赞叹声来:“你真美!”

女郎又笑了一下,用双手把遮住她脸的长发,拨到了背后。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动作优美得绝不是人间所能看得到的!

王子喃喃地道:“仙女!你一定是仙女。你是山中的仙女?还是湖中的仙女?”

泰宁储君娓娓说著,当他在叙述到那女郎的娇躯,是怎样一部分一部分自覆盖著的花朵之下,显露出来之际,用的字句并不是太华丽。可是他的语气是这样地沉醉,有著强烈的感染力,使人感到他在那时,心中是如何为那女郎出众的美丽而倾倒。所以,当他最后达致“仙女”的结论时,使人感到极其自然。

原振侠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他有点明白了。他才一进屋子的时候,见到一个女郎赤裸地蜷伏在一个架子上,后来这个女郎,又在头上罩著奇异的竹编头罩。由于这个女郎的体态是如此之优美,使得原振侠也自然而然,使用了“仙女”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王子便大有同感。

由此可知,这个女郎一定就是王子在山溪旁边,遇到过的那一个了!原振侠心中,也陡然因之生出了一个重大疑问。

泰宁储君在讲述他遇到那个女郎时,从先看到她的足趾讲起,一直用著各种各样的词句,在称颂著那女郎身体各部分的美丽──从脚趾到头发,从声音到体态,都使他感到那女郎简直就是仙女!

可是直到他讲到了那女郎站了起来,还是背对著他的,他还没有看到那女郎的脸。

而那女郎,当时一进屋子,史奈大师就用衣服遮住了她的头脸──这是一种十分反常的举动,原振侠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她又用头罩笼住了整个头。那是不是说,这个女郎,有著仙女一般美丽的身体,但是却有鬼怪一样可怕的脸庞呢?

如果竟是这样的话,原振侠想起她动人的胴体,真不知说甚么才好了!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他才道:“那女郎,当然就是刚才的那个了,是不是她的险上……”

原振侠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子已陡然吸了一口气。他吸气的动作是如此急促,以致发出了“飕”的一下声响来。接著,他用十分尖锐的声音道:“她的脸!”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心情有一种没来由的紧张。

本来,那女郎的面容是美是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他既然曾见过那女郎这样美妙的身体,那简直是造物主的杰作,再也不可能有更美的女体,如果竟然是一个丑不可言的丑女,那未免太可惜了。

人总是有追求完美的性格的,原振侠自然也不能例外。

泰宁储君又大口喝了一口酒,才能抑制著激动,用装出来的平静声音道:“当时,她叫我离开,可是,我怎能离开?”

王子当然不肯离开,他瞪著那女郎的背影,非但不离开,而且,还一步一步走近去。那女郎在他走近时,并不逃开,只是双臂环抱在胸前,双手搭在她自己的肩上。细长的手指、丰腴的手背、润滑的肩头、细腰、圆臀,所构成的一切,都令王子心跳加剧,近乎窒息!

王子一直来到了那女郎的背后,在他深深吸气之际,已经可以闻到自那女郎的肌肤之中,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形容的沁人肺腑的芳香。一阵清风过处,把那女郎的长发吹起了少许,拂在他的脸上,只是那种柔发拂脸的感觉,已经使得王子全身发抖,像是跌进了无比欢乐的深渊之中一样。

王子尽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在那女郎的身后低声道:“我要看一看你!”

那女郎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轻轻回答:“你早已……看到我的一切了!”

王子吸了一口气:“让我看看你的脸,我的确已经看到了你的一切,但是没有见到你的脸!”

那女郎并不转过身来,反倒把头垂得更低。她的长发又遮住了她的脸,自浓发之中,透出来的声音是:“你会失望的,还是别看的好!”

当王子要求看看她的脸时,心中所害怕的,只是遭到女郎坚决的拒绝。那样的话,虽然他是王子,地位尊贵,可是他也一定不知该如何才好。在这样美丽的女郎之前,王子的身分,实在不算是甚么,重要的是,要女郎自己愿意。

而这时,王子听出了女郎的口气,并不是坚决的拒绝,他不禁大喜过望,一个箭步,来到了那女郎的身前。那女郎的身子又震动了起来,挺耸的双乳,由于她身子的震动,而在微微发颤,情景之动人,使得王子感到那饱满的胸脯,简直是两团烈火!

王子缓缓伸出手去,当他的手指穿过了垂下的长发,碰到了那女郎的下颔之际,那种只是指尖接触到那女郎肌肤的滑腴之感,已使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太美丽的美女,会使得男人产生一种对女体的神圣崇拜的感觉!

以王子对付女人的习惯动作,这时他应该早已用手,紧握向那女郎挺耸的双乳了。

可是这时,他并没有这样做,虽然晶莹如玉的胴体就在他眼前,伸手可及,但那时他的心中,几乎没有肉欲的想法,只是对一个美丽的女体的无限崇敬。

自然,他并不是甚么圣人,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可以维持多久,兽性何时发作?

但是在当时,他的确没有在肉体上占有那个女郎的念头。

他的手指抵住了那女郎下颔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缓慢地,把那女郎的头抬起来。

当他抬起那女郎的头时,垂下来的闪亮浓黑的长发,就向那女郎的脸颊两旁披拂了开去。当他把那女郎的头,抬得变成微微仰视著他的时候,那女郎的脸庞,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不但整个脸庞呈现在他的眼前,而且,离得他极近,相互间气息可闻。

就在那一刹那间,泰宁储君又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他要求看看那女郎的面容时,想也没有想到过,那女郎是美是丑的问题──因为这样体态美丽的女郎,一定是一个出色的美女!

如果说他想过的话,那也只是想到,这女郎会美到何种程度而已。

可是,当他托起那女郎的下颔,那女郎的脸庞,在离他那么近,整个呈现在他的眼前之际,他还是震惊了──极度的震惊。

因为,不论他如何设想,他都无法设想一张少女的脸,可以美丽到这样令人心头狂跳的程度。

那女郎的胴体极成热,可是脸上却还有著一点稚气,看来她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早熟少女。那一点稚气,再加上三分羞涩和惊惶,使她美丽的面容,有著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使她的双眼看来更深邃,像是一双充满了爱怜的深潭。

她的五官是无懈可击的,脸颊有著玫瑰花一样天然的艳红。而发自她双唇之间的那种芳香,是任何花香都无法比拟的。

她眼睑下垂,长睫毛在抖动著,又偶然抬眼向王子望了一眼。漆黑的大眼珠中,闪耀著只有天上的星星才有的光辉。

泰宁储君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瞪著那少女美艳姣好的脸庞看著。直到那少女的声音,伴著一阵芳香,进入了他的心灵深处。

那少女道:“陌生人,你该离去了。”

泰宁储君的魂魄──如果人有魂魄的话──这时,才算是重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之中。他自然而然,想把那少女拉向自己,把她拥进怀中。

但是,那少女却轻轻一挣,向后退了两步。王子急忙道:“你……你是前面村子里的?”

少女点了点头。

王子踏前两步,少女作了一个手势,不让他再走向前来,王子自然而然就停了下来。

少女的脸上,绽出了一个甜蜜之极的微笑,看得王子又像是在不知不觉之中,飘然上了云端。

然后,那少女转身,向前走去,口中轻轻地哼著曼妙的歌声。

当那少女走出了七、八步之后,王子才陡地叫了起来:“我还要再见你!”

那少女用歌声回答:“如果真心想再见,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那是一首情歌的句子,女郎如果愿意再和人相见,会用这样的山歌来回答,王子听得如饮醇醪。当时他也未曾想到把那少女留下来,告诉她自己的身分,只是在痴痴呆呆、迷迷糊糊的情形之下,看著那少女向前走去,来到了溪边,在一块大石之旁,取起了衣服披上,然后,又对他回眸一笑。

即使是在那时候,他还是不以为自己有著肉欲占有之念,只不过由于那少女实在太美丽了,他想把她拥在怀中。

虽然这时,那少女和他相隔已经有二、三十步远,可是那一笑,仍然使得王子神魂颠倒。

他眼看著那少女向山溪的上游走过去,转过了山角,再也看不见了。直到这时,他才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前追了过去,可是当他转过山脚时,那少女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他还想再追上去,可是那年轻军官、史奈和几个侍卫却已经追寻了过来,劝王子赶快回去,别再向前走。史奈的话十分坚决:“殿下,前面山区中的土著,不但凶悍,而且他们的降头术,自成一格,连我都不十分知道,何必去冒险?”

泰宁储君没有说甚么。本来,他和史奈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将遇到了那少女的事说出来。

等到他被众人簇拥著,回到亲王的别墅时,那十二个新的美女已经来了。

新来的十二个美女,当然全是美女,但这时在王子的眼中看来,却全然不算是甚么。所以,当他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接受那十二个美女的服侍之际,他简直是一直闭著眼睛的。

他闭著眼睛,才能一面享受肉欲上的欢乐,一面想像著欢乐是来自他才见过的那个少女。他对那少女的身体的占有欲,大抵是在这时才开始的,而一开始了之后,简直就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他四周围全是玲珑浮凸而美丽的女郎,也虽然他闭著眼睛,可是当他的双手抚摸著那些女郎的胸脯之际,他就在心中告诉自己:不!不是那样的,感觉不应该是那样的,我应该感到我是飘浮在云端,而不是仍感到自己躺在垫子上。这种想法,使他登时对眼前十二个美女,产生了极度的厌恶感。

泰宁储君的行为,使得那十二个美女大为吃惊。先是美女的百般挑逗,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接著,他闭著眼,挥著手,用十分疲弱的声音,如同呻吟一样:“走开,你们全走开!全走开!”

当那些美女离去之后,他十分不安地走来走去。那时候,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而他想占有那少女的欲望,也在杂乱无章的想法之中,愈来愈是高涨。他从来也未曾对一个女郎,有过这样的思念,更从未有过打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恐惧。而这时,他却有,他恐惧的是:如果那女郎对他一点没有兴趣,对他的要求拒绝,那怎么办呢?

虽然那少女藉情歌的歌词,约了他再相见,但是那并不表示她肯把身子给他。而她如果不肯,他怎么办?在见了她之后,觉得其他的女人甚至不再是女人,他实在非得到她不可!

他变得那样焦躁不安,那样无所适从。这种情形,连一个初恋的少男都不如,怎么会发生在他这样一个,有著王子身分的人身上?

泰宁储君的语气愈来愈激动,把他当时的焦躁心情,表露无遗。

原振侠在他略停一停之际,苦笑道:“一个女人,如果真的令男人动了心,男人在害怕得不到她的心理阴影之下,是会产生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的。”

储君没有说甚么,史奈在这时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来。

过了好一会,储君才叹了一声。然后,又是半晌沉默,才道:“是的,我太紧张了。这个少女……我在见到了她之后,只觉得她已占据了我整个心灵,如果我得不到她,就算把整个国家交给我,也是没有意义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你有这样的忧虑,情形比较特殊。因为你是一个王子,如果以一个王子的身分,而得不到一个民间少女的话,这种失败的可能性太小了。”

储君的声音变得乾涩:“可能性小,并不等于全无可能。北部山区的土著,民风强悍,而且有许多古老相传的奇风异俗,他们未必会为了王子,而去违背这些怪风俗。譬如说,这位美丽的少女本来已经有了情郎的话,那我就必须和这个人决斗,武器由对方选定。”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我不认为在运用狩猎野猪的尖叉上,会比一个山区的土著更加纯熟,我不想冒险。”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你得假设她没有情郎,而且,运用你男性的魅力──事实上,你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王子当然是成功地,得到了那个仙女一般动人的少女,因为原振侠一进来,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少女。

而且,他虽然没有看到那少女令王子用尽了美丽的形容词所形容的俏脸,但单是在体态上,原振侠已经承认,那是一个绝色美女。

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王子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了一句:“是的,我得到了她!

他在说了一句之后,又静了下来。原振侠已经感到,其间只怕还有许多曲折,可是王子又不出声。

就在这时候,史奈乾咳了一下,王子立时向他作了一个手势。

史奈道:“让王子休息一下,我来叙述。”

原振侠没有异议。史奈既然一直在王子身边,那么,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一定知道的,由谁来叙述,全是一样的。

史奈仰起了头:“那天,我看出了王子的坐立不安,自然知道有些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了。于是,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中,我问他为了甚么,他就把日间遇到那少女的事告诉了我。”

泰宁储君在向史奈讲了他遇到那少女的经过之后,精神还是处于一种极度的恍惚之中。他问:“世上真有这样的美女?还是她只是传说中的神仙,属于山,属于湖水,我在见了她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史奈一点也不感到好笑,反倒感到事情十分严重。因为他太熟知王子的性格了,王子一定要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一个美女,既然能在短短的相见之后,就使得他如此倾心,那如果得不到的话,会使他的身心变得极度痛苦。他已经把那少女和“整个国家”来比较,而且地位还在“整个国家”之上,事情的严重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下,史奈道:“她当然是人,就是山溪发源处山区中的土著。我想,先派几个人去调查一下她的身世,和了解一下,他们在男女关系上有甚么风俗禁忌。这样,进行起来就方便些。”

史奈的提议本来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可是忧心如焚,对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的王子,却立时否定了:“那不好,万一查到她早有情郎,或是有甚么禁忌,进行起来,更不方便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那就只好你再到那地方去,等她出现。”

储君咬著下唇,神色十分不安,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甚么。

这一晚,储君自然反侧难眠。十二个人见人爱、出色之极的美女,在寝室之外,不敢阖眼,等候著王子随时召唤,可是王子一直只是一个人在寝室之中。

王子的反常行为,自然立刻有人密报都旺亲王。由于储君在国家的地位十分微妙,虽说亲王的军事集团手握重权,但还是在不断提防储君的一切行动。

等到第二天清早,亲王得到的情报是:王子在一次独自的行动之中,遇上了一个土著少女而一见倾心,变成了“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都旺亲王在听到了这样的报告之后,反应如何,不能直接知道,只能凭以后发生的事,来作推测。在史奈和储君的共同推测中,他们肯定有一个人,在整个后来事态的发展之中,占了重要的地位,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个人,就是都旺亲王的降头师巴枯。也就是史奈的恩人和师父,后来又闹翻了,甚至在降头术的斗法之中,也输给了史奈的巴枯。

史奈甚至怀疑,巴枯要对付的究竟是王子还是自己?因为,一则,巴枯所豢养的一个“血鬼降”,还在史奈的禁锢之下。这些年来,巴枯虽然作了种种准备,但如果史奈把“血鬼降”放出来的话,那些准备工夫,是不是真正能防止“血鬼降”的反噬,巴枯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

(自然,巴枯也知道,史奈对于再把“血鬼降”放出来一事,也不会轻举妄动。因为“血鬼降”当年所奉的命令,还是对付史奈的。)

其次,史奈现在是王子的降头师。如果王子竟然在降头上出了甚么差错,那么,这就等于史奈的失败,巴枯自然可以大大出一口气了!

由于以后,王子的确发生了事──中了降头。所以史奈的推测,自有道理。

自然,史奈知道,王子出事不是他的错,是王子自己做了错事。要不然,对方是绝对没有下手机会的。

对方所用的落降头的手法,竟然如此诡秘,史奈不得不承认,降头术的内容实在太复杂。

一个人穷一生之力,也无法学得全,无法完全知道全部降头术的内容为何。

当然,这一节所说的,全是事后的推测。当时,王子和史奈都怎么也想不到,王子遇上了一个美丽的玉女,这样普通的一件事,会变成政治上和降头术的王国之中,勾心斗角、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天天一亮,王子就急急宣布,他要单独行动,不准任何人跟踪他。他宣布得十分正式,也十分郑重。

然后,在太阳才一升起不多久,他就到了那个昨天遇到那少女的山坡上,开始等候。

时间慢慢过去,王子在每一秒每一分中,都饱受著相思痛苦的煎熬。远处的一株树被风吹动,他会整个人弹跳起来;一只野兔自草丛中窜出来,他会飞快地奔过去──这些,都使他以为是那少女来了。

一直等到中午,还是不见少女的踪影──他把希望寄托在下午,因为昨天,他遇到少女的时间是下午。

他在溪边,把自己整个头浸在清凉的溪水之中。但尽管溪水是如此清凉,却绝不能令他火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甚至当他抬头望向灼热的太阳之际,他眼前所浮现的,也是那少女美丽动人的俏脸。

他一直等著,到了下午时分,史奈和别的侍从也全都跟了来。那年轻军官,甚至在一个相距并不是太远的高地,用望远镜监视著王子──理由自然是保护。

不过,所有人远远看到的情形是,王子有时像是泥塑木雕一样,维持著一个姿势,半晌不变;时而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时而又对著一株树,或是一簇花,不断讲话。

等到夕阳渐渐西斜时,他开始摘花。野花本来俯拾即是,他一下子就已经采摘了一大堆,可是他还是不断采摘著,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才静止不动。

史奈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在黑暗中看来,王子的脸色苍白得极其可怕,他双眼失神,望向史奈,声音听来像是孤魂野鬼的哭泣:“她没有来!”

史奈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带著他向前走,王子十分顺从地跟著。

别墅之中,早已备下了丰盛之极的食物,可是食物所发出的香味,和准备侍候王子进食的美女,一点也引不起王子的兴趣。王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回到寝室,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托著头,一副痴痴呆呆、失魂落魄的样子。

史奈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在王子呆了很久,一动也不动之后,史奈突然用相当高亢的声音道:“殿下,你现在的情形,像是中了降头一样!”

王子抬起头来,居然并不否认:“是,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降头术太奇妙了,奇妙到了某一个人的本身,就是一种降头,只要望一望他,就已经中了降头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是,这种降头叫作‘心降’,那不是降头师所能控制的。‘心降’是由人自己来决定的,甚至对方也无法控制!”

原振侠听到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表示对“心降”这种奇妙现象的理解。

一个人,这个人的本身就是一种降头术,会使他人中降头──这种事,听起来好像十分奇妙,但实在是相当普通的现象。

男性对女性,或是女性对男性的刻骨相思,甚至为情可以牺牲生命。在旁人看来,全然是不可思议的行径,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却自然不过。因为有一个人令他中了“心降”,从此行事就不由自主了。

这实在是一种深奥的心理现象,原来也可以列入降头术的范畴之中,这是不能不令人发出赞叹声来的!

史奈的神情极严肃:“殿下,你应该考虑到,这个少女是不是由人派遣来的?”

王子长叹一声:“反正我已中了‘心降’,管她是怎样来的,如果得不到她,我就再也不会有快乐。我……她今天没有来,这表示她心中并没有我……我成功的希望……很少。明天我再去等,她如果出现,我……要……我要使用……‘淫降’……”

他在结结巴巴了一会之后,才说出了“淫降”两个字来,史奈的脸色立时一沉。

所谓“淫降”,是能使女性失去自持的一种降头,虽然不是致命的降头,但是却被公认是十分卑下的一种降头行为。尤其,当施降者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占有一个女性时,更为卑下。

“淫降”,自然是一种强烈的催情剂在发生作用。女性当时不能自持,事后如不是愿意,那就吃亏极大。所以这门降头虽然简单,降头师也不是很肯传援他人,王子这样说,当然是有意向史奈求助。

史奈在一沉下脸来之后,立时道:“不!”

王子陡地跳了起来:“一定要,只要我一见到她,我就要她是我的,我……不能没有她。而且,我一定会用我整个生命去爱她,那只是怕她不要我,并不是利用降头去玩弄她!”

当王子在讲这番话的时候,双眼布满了红丝,额上的青筋也暴得老高,样子看来十分可怕。

史奈沉默著,用沉默来表示他的不满。

王子仍然咆哮著:“你不答应,我去求别人,‘淫降’又不是甚么了不起的降头术,每一个降头师都会!”

史奈自然要小心估计,王子这一番话的用意。虽然由于他和王子的关系太密切,王子不可能免去他王室降头师的职务,但如果王子找了别的降头师,那对他的地位总是一种威胁。

所以,在王子狠狠瞪著他的眼光之下,他沉声道:“好,我给你。”

为了表示他实在是在胁迫之下才答应的,他话一说出口,就立时寒著脸走了出去。

储君焦急地搓著双手,他知道淫降的效用。可是如果那少女根本不出现呢?山区如此广阔,他上哪儿去找她呢?

十分钟之后,史奈仍然寒著脸回来,把一只指头般细的小竹筒,交给了王子。竹个的一端,是天然密封的竹节,另一端,塞著一只木塞子。

史奈的语气也是冰冷的:“怎么用你是知道的了。可以不用,最好还是不用。”

王子的态度十分诚恳:“老师,把一个平凡的山区少女变为皇后,这应该不是坏事!”

史奈闷哼了一声:“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少女,她使得一个王子中了心降。”

王子喃喃地道:“她真是太美丽了,那不能怪我,任何男人……”

他接著,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些话,全都是在焦虑烦躁的情绪下,所说的没有意义的话。

史奈在他略微镇定了一些之后才道:“有几件事,殿下一定要注意。如果她不是处女,你要立刻告诉我,可能其中另有曲折。还有,不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要吞咽她的唾液。”

王子呵呵地笑了起来:“怎么啦?怕仙女会向我下降头?”

史奈道:“我是殿下的降头师,有责任向殿下提醒一切可能发生……”

储君挥著手:“放心,提防降头的方法,你教过我许多了!”

史奈在这时,本来不应该再说甚么的,可是他心中,却有著一种捉摸不到的不祥预感。这种预感,甚至是他一听到,王子在湖畔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之后,就开始的。

(降头师是一生和玄学、巫术打交道的人,能够成为一个杰出的降头师,总和常人有不同之处。不同之处是甚么,没有人说得上来,或者是特别聪明,或者是脑部结构有甚么特异之处。大多数降头师的第六感都十分敏感,他们特别对于将会发生的事,有一种预感,可是也像所有预感一样,只是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觉。)

史奈觉得自己这种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虽然他一再设想,但却想不出王子的行为,会带来甚么样的不祥,只觉得小心一点的好。

所以他明知王子听了会不高兴,还是道:“殿下,你当然知道,有好几种厉害的降头,是在男女双方交合的时候乘机落的!”

王子有点不耐烦,但总算还点著头:“我知道,而且我已有足够的力量预防。”

史奈还是不放心,可是又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好叹了一声。他心中在想:最好别让王子再见到那个少女,王子如今的情形,虽然中了心降,但那并不会严重。只要另外有事发生,使他分心的话,心降自然也会不药而愈的。

当晚,王子仍然一个人,度过了极其不安的一夜。他做了许多绮梦,梦见他和那仙女一般美丽动人的少女,在如茵的绿草地上,共同享受著人类在生理上所能得到的最大乐趣。

一连三天,他一早就去那山坡等,那少女依然踪影不见。

储君几乎要发疯了,他的双眼由于睡眠不足,看起来简直是血红的。他已下定决心,再等一天,若是再不见那少女前来,他就进山区去寻找。不理会要经过多久、要走多少路,他都要把他心目中的仙女找出来。

第四天,一直等到下午,王子几乎又要绝望了。但是就在他耳际充满了脑中所发出来的轰轰声时,他陡然听到了清甜曼妙的歌声,随著清风飘送入耳。

那歌声才一入耳,他所有的烦恼焦躁都立时消失,连本来已经渐渐模糊的视线,也变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那少女!

当然就是她!除了她之外,谁还会有那么轻盈美妙的体态?她根本不是走过来的,而是轻飘飘地滑过来的。传统的衣服把她苗条的胴体裹得紧紧的,她的笑靥,令得所有争妍斗丽的花朵全然失色。

她向前走来,她所到每一处都成了仙境。她的双眼灵活地注视著四周,在他看来,那是两股生命的灵光。自她小巧丰满的口唇之中吐出来的声音,根本就是仙音,谁理会她在唱些甚么?单是声音,已经叫人甚么都不想,甚么都不记了。

她是从一簇灌木之后转出来的,储君想立即飞奔著迎上去,把她紧拥在怀中。可是他整个人像是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这一刻,实在令他太紧张了,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等了太久之后的幻觉!

少女渐渐走近,王子陡然之间震动了一下,因为他看清了少女脸上的神情──那是极美丽动人的笑容,可是他感到,那是一个美女对陌生人发出的笑容,绝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恋情的少女的笑容。

在刹那之间,王子感到极度的恐惧。这时,他也根本不及再去想史奈的告诫“可以不用就不用”,他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就已经取出了那个小竹筒来,用拇指顶开了塞子。

这时,那少女恰好是迎著风走过来的。王子把小竹筒捏在手中,竹筒打开了的一头,对准了那少女,然后挥动著手。看起来,他像是有点手足无措,但实际上,他却是毫无错误地在画著一道符──那是施展“淫降”的必要步骤。

自竹筒口,有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红色烟雾扬了出来,一出来就消散在空气之中。

而就在他才一停手之后,那少女先是呆了一呆,王子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口中一样。

不到一分钟,少女又再笑了起来,同样是笑容,可是已和刚才的完全不同了!

刚才的笑容,带著陌生的羞涩,虽然极其动人,但是使人不敢对发出这样笑容的美丽少女,有任何侵犯的行动,至多只是产生难以自禁的遐思。可是这时的笑容,却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一双明澈的眼睛之中,有热烈的火苗在燃烧──这种充满诱惑挑逗的笑容,能把男人体内最原始的野心挤榨出来!

王子心跳加剧,大踏步向那少女走过去。那少女陡然笑出了声来,在荡人心魄的笑声之中,她陡然转过身,向山坡之上奔去。

当那少女才一转身,向山坡之上奔去之际,王子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但是他随即明白,自己的心情太紧张了,从她奔开去时所发出的笑声,从她奔开去时的体态,都说明了他已成功了──她在向他发出进一步的挑逗!

他立即追了上去。

她在奔走之际,脚步是那样地轻灵,腰肢摆动得那样有韵律,浑圆的臀部像是跳跃的火球。他追了上去,伸手,却没有把她抓住,只是抓住了她身上的衣服,衣服立时被扯下一大片来。他的手指只是在她的背部轻轻碰了一下,一股滑腻的、酥麻的、令人难以形容的快感,已经自他的指尖传遍了他的全身,像是奇妙的电流一样。那更使得他发狂,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叫声,再一跃向前,又把她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来。大半裸的背影使得他目眩,而她的笑声更欢畅,显然是对他的行为,不但没有一点谴责,而是有更多的鼓励。

她在前面奔著,转眼之间,就到了山坡顶上平坦的草地之上,陡然停了下来。

草地上的野草相当长,各种颜色鲜艳的野花,夹杂在碧绿的青草中。她站著不动,任由清风把她身上已被扯破了一大半的破衣吹得飘动。她那美丽的身体在微微发著抖,她的肌肤本来是晶莹雪白如玉的,这时在阳光照耀之下,更由于心情的兴奋,而隐隐透出一抹淡淡的艳红。

他曾经看过她的裸体,如果说上次足以令他疯狂的话,那么,现在更令得他感到加倍的疯狂,一种接近死亡的疯狂!

他来到了她的身后,在一片醉人的沁香袭来之际,他在她的身后,伸臂环抱著她,双手自然而然按抚在她的酥胸上。她发出了一下娇吟,头向后仰来,微闭著的、充满了媚意的双眼,微颤的、丰满诱人的红唇,和她反手环抱著他的双手,一切全都组成了一张令人无法挣脱的网!

他先是深深地吻著她,当他们的舌尖互相抵及的时候,天和地一起旋转了起来。他们都无法对抗这种旋转,所以一起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跌倒在一簇一簇的花朵之中。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已经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存在。身上几亿个细胞,每一部分的细胞,甚至包括绝不应该有感觉的头发细胞和指甲细胞在内,在他的感觉上,都充满了欢乐。

这种欢乐,如同充进了气球之中的空气一样,令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由于不断注入极度的欢愉,而在不断地膨胀!

膨胀几乎是无止尽的,他感到自己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一个人──唯一的一个全身充满了极度欢愉的人。他无意识地叫著,为他得到的欢乐而叫,要让全世界、全宇宙知道。

他觉得自己所得到的欢乐,可以通过他的叫声,传达到宇宙的最深处,向宇宙间所有能有快乐感觉的生物宣告:他,作为一个地球人,此刻是在甚么样的一种欢愉状态之中!

伴随著他的叫声的,是她的娇吟,一种全然分不出是欢愉还是痛苦的声音。不过,谁会去分析她发出的声音中,有几分是痛苦,有几分是欢愉?她发的声音是那么动人,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使他更兴奋,使他的欢愉不断增加。

蓝天白云、绿茵红花都在不断地旋转,一会儿在他们的头上,一下子又在他们的下面。而渐渐地,四周围的一切,全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意识也模糊不清了,只觉得宇宙之间,唯一存在的就是他们。

然后,是极度的静,静到相互之间的心跳声,听起来如同急骤的战鼓。或许是由于他和她的身子,贴得实在太紧密的缘故。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到怀中香馥软滑的身子在动,也感到了阳光的刺目,同时感到了自己还需要呼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因为吸气而胸膛扩张时,紧贴著的女体又颤动了一下,才缓缓离开了他。他立时坐了起来,看到她走开了几步,坐了下来,垂著头,任由长发披拂下来。

这种姿态,自然又是极其动人的。他怔怔地望著她,突然发觉,在她头下的花朵上,多了一颗又一颗的露珠──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不应该有露珠的。他立即明白了,那不是露珠,在阳光下,有著彩虹般绚丽光采在流转的,是她的泪珠!

于是,他轻轻走过去,在她的身边,用庄严而带著忏悔的心情跪下,拨开她垂下的头发,托起她的下颏。这时,自她动人的大眼睛中涌出的泪水,流过她的脸颊,他用他的唇吮吸著。

她甚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说了一个“你”字。他自然明白,她在指责甚么。

于是,他向她倾诉第一次见了她之后,那种疯狂的相思。

他又向她倾诉他对她的爱慕,那些言语,是任何女孩听了之后,都会像喝了醇酒一样地陶醉。

接著,他又向她说了,他是先中了她的“心降”,才在极度害怕得不到的情形下,才用了“淫降”的。

他不断讲著,直到她发出了一下幽幽的长叹,用只有成熟女性才有的、风情万种的眼波,扫向他时才停止。眼波和轻叹,都表示了对他的原谅。

他心头狂喜,立刻又把她紧拥在怀中,一面亲吻著她身躯的每一部分,一面又在她的耳际,告诉她自己的身分。而且指天发誓,要使她成为一国之后,他会是君主,她自然是皇后!

她惊讶的神情,使她看来更动人。他一再重复著,他把她从少女变成妇人,也一定能使她从一个身分平凡的女人,变成尊贵的皇后。

她在他的语言之中沉醉了,幽怨的神情消失了,代之是醉人的欢畅。她紧紧偎依著他,两人又再一次沉进了无比的欢愉之中。

储君的声音愈来愈低沉。在低沉的声音之中,动人的叙述,更容易使听者受到感染。

原振侠简直是感动了!

虽然储君一上来所使用的手段十分卑劣,他使用了强烈的催情剂,来使得那美丽的少女不克自制,从而占有了她。可是,这时,原振侠绝不怀疑储君对那少女的爱恋,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去爱她,使那少女生活得高贵、幸福和快乐。

由于他的爱意是如此的真诚,似乎一开始的卑鄙手段,也值得原谅了。

一切看来,还是美好的,后来的悲剧──王子中了天堂花的毒降──又是怎样发生的呢?悲剧和王子动人的叙述一定是有关联的,不然,又何必把这一切,叙述得如此详细呢?

原振侠并没有把心中的疑问提出来。这时,史奈的神色十分阴森,在烛光的掩映下,他看起来有一股寒森森的可怖感。而储君却极其伤感,低著头,当原振侠望向他的时候,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过去好久好久,原振侠才像所有听故事听了一半的人一样,问了一个人人都会问的问题:“以后呢?”

储君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不断地喝酒,一喝就是一大口。

原振侠叹了一声:“酒并不能改变现实。”

储君苦笑了一下:“道理谁都明白,可是明白了道理又有甚么用?”

原振侠又问:“以后呢?”

储君吸了一口气:“那天,一直到夕阳西下,在漫天彩霞之中,我把水灵带回了别墅──”

原振侠问:“水灵?”

储君点头:“那是她的名字,水灵。”

王子和水灵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之际,人人都怔呆得说不出话来。水灵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人工的装饰,她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是被撕破了一半的。可是自她身上每一处所发出来的魅力和艳丽,都使得那十二个经过刻意装扮的美女,为之黯然失色。

美丽的女性,是最不肯承认别的女性的美丽的。但是那十二个美女,在一见到水灵后,怔呆了一下,立刻用最崇敬的礼节来迎接她。因为她们全知道,未来的皇后,除了她之外,不会再是第二个了。

史奈的神情也是极度惊讶,王子在众人的反应中,知道自己的眼光得到了公认,这是令他又高兴又骄傲的事。在他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那样高兴过,就是他手握实权、统治了国家,只怕也不会比这时更高兴了。

他邀请所有人参加晚宴,又吩咐拿最好的衣服给水灵穿。当水灵略经打扮,和王子手挽手进入宴厅之际,她的光芒,比明亮的水晶灯更令人目眩。

王子在整个晚宴之中,一直和她手握著手。她看来是那么柔顺,完全沉醉在梦境一般的幸福之中。

一直到宴会将近完毕,史奈才有机会向王子使了一个眼色──因为王子的视线,几乎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水灵──询问一个王子早已知道是甚么的问题。

史奈问的自然是:有没有用“淫降”?

王子一面笑著,一面点了点头──虽然,一点也看不出有甚么不对劲来,可是史奈就在王子点头之际,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涌上了心头。感觉是如此之强烈,以致他的脸色难看之极。

储君居然注意到了,呵呵地笑著:“史奈老师不舒服吗?”

史奈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甚么。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不便扫兴的。

而事实上,就算这时史奈说了,储君也根本不会听进去的,因为水灵动人的笑声,正在大厅中荡漾著。每当她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时,所有的人都会静下来,好倾听那种美妙的声音。

一直到十天之后,史奈才又有机会和储君交谈,谈话还是从黄绢开始的。

史奈问:“殿下,你忘记了要册立那个女将军,做皇后的承诺吗?”

储君呆了一呆,他的确忘记了。他皱了一下眉:“由得它去吧,有了水灵,我觉得能否掌实权,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史奈脸色铁青:“殿下,训练军队的事和你的计画,如果一暴露,你连无权的君主也当不成了!军政府和亲王怎会肯放过你?”

储君知道那是实情,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在这时听到这种令人不快的事。他挥著手,像是想将不快挥走。

就在这时,暂时离开了一会的水灵,又回到了王子的身边。在一个降头盛行的国度中长大,虽然她一直生活在偏僻的山区中,但是她自然也知道降头师的地位,所以她相当恭敬地向史奈行礼。

史奈本来已准备转身走开,可是就在那一刹那间,他向水灵的脸上看了一看,脸色大变,声音尖厉地问:“开甚么玩笑?”

王子和水灵都为之怔呆,不知道史奈这样责问是甚么意思。史奈已经指著水灵的额上,近耳朵的部位,他在这样指著的时候,手指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发著抖。

王子讶异地去看史奈所指的地方,发现在水灵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有细细的、短短的一道红丝,看起来,像是沾上了一根红色的丝线一样。王子伸手想把它抹去,可是那却不是甚么沾上去的红丝线,当然无法抹掉。

史奈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惧:“画上去的?”

水灵的眼神十分讶异,睁大了眼:“大师,你在说甚么啊?”

史奈陡地吸了一口气,喉间发出了“咯咯”的声响来。他这种神态,令王子和水灵都知道,有一些极严重的事发生了!

王子忙问道:“甚么事?”

水灵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史奈并不立即回答,只是领著他们进入卧室,来到了镜子之前,叫水灵自己,看那道自她皮肤下透出来的红丝。

水灵一面看,一面用力在额上用手指搓著。直到她娇嫩的皮肤搓得发红了,那根红丝还在。

史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甚么时候起的?”

水灵也知道事情一定十分严重,俏脸发白:“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注意到!”

史奈屈著手指,像是在计算著甚么,然后问:“你们村子的降头师叫甚么名字?”

在降头盛行的国度之中,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有一个降头师。这个降头师,也是村子中地位十分重要的人物,类似非洲部落中的祭师。

水灵吓了一跳:“叫达里,达里爷爷是一个好人,不会向我落降头的!”

史奈仍然用十分可怕的眼光,望定了水灵。水灵更著急了:“达里爷爷真是个好人,他还介绍了一个大人物给我认识,那大人物很喜欢我,收了我做他的乾女儿。”

史奈疾声问:“那大人物叫甚么名字?是甚么身分?”

水灵相当神气地回答:“他叫巴枯,听说是──”

水灵下面又说了些甚么,史奈和储君都没有再听进去。

他们一听到巴枯去找过水灵,而且还认了水灵做乾女儿,刹那之间,整个人就像是浸进了冰水之中一样,除了惊惧,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当然,这时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但是巴枯竟然会在绝不应该出现的事件中出现,那一定不是好事,史奈觉得自己的不祥之感快要应验了!

他们两人互望著,好久,史奈才对著满脸不解神色的水灵道:“把事情详细说说!

水灵的声音听来十分惶急:“究竟怎么了?”

史奈重复著:“把你如何认巴枯做乾爹的情形,详细说说!”

水灵顺从地答应了一声:“就是在遇到……遇到他的第二天──”她向储君指了一下:“下午,我准备再去那山坡见他……”

王子“啊”地一声:“原来你第二天,就准备来和我相会的!”

史奈粗暴地道:“还不知道是甚么样的祸事,先别高兴!”

水灵有点害怕:“我才准备出村子,达里爷爷就派人来叫我。我进了他的屋子,看到一个十分乾瘦的老头子,他双眼像是会放光一样!”

史奈听到这里,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水灵又道:“达里爷爷告诉我,这位老人是一位了不起的降头大师,是降头师之王,他的名字是巴枯。巴枯大师的样子虽然很怪,可是对我十分客气,他叫我坐下来,然后目不转睛地打量著我,又夸奖我说,任何懂事的男人见了我,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中了‘心降’,这是任何降头师难以做到的。降头师至多能施术令一个人入迷,但总有清醒的时候,唯有真正美丽的女人,才有著这种非凡的魔力!”

史奈闷哼了一声,王子握住了水灵的手,水灵深情地望著王子:“他又告诉我,如果有人令我也感到倾心的话,就不要急著去和他相会。这样才能试出那男人,是不是倾全部生命之力在思念我。”

水灵讲到这里,双颊酡红,娇艳欲滴:“巴枯大师好像可以看穿我的心事一样,因为我在昨天,在山坡上就遇到了一个可爱的男人。这个男人,甚至看到了我的全身。当时我虽然急著再见他,但是听巴枯大师那样说,我就忍了下来!”

王子低声道:“一连三天,你也太忍心了!”

水灵的声音,甜腻如蜜:“你以为我不想你吗?可是在第二天,巴枯大师就认了我做乾女儿,我不能不听他的话,只好强忍了三天。”

史奈的眉心打著结,用询问的目光望定了王子。王子吸了一口气:“或许巴枯知道我一定会娶水灵为后,所以预先为自己建立一个重要的地位──真可恶,我在这里的行动,竟然像是玻璃缸中的金鱼一样!”

史奈冷冷地道:“这是最好的想法,可是,你看,她的太阳穴下已经起了红丝,这是……这是……”

他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十分恐怖,水灵和王子齐声问:“那是甚么?”

史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表示她……她曾经成为一个降头术的媒介体。也就是说,通过她,有一个人已中了可怕的降头!”

王子陡然一震:“我?”

水灵连忙抱住了他:“不,不!怎么会?我怎么会令他中降头?”

史奈沉声道:“你作为媒介体,是全然不自觉的,不过……不过好像又没有道理。

作为巴枯这样地位的降头师,绝不会对无冤无仇的人施术,而他和储君殿下是一点冤仇也没有的!”

泰宁储君的神色不定:“会不会是……有人命令他来害我?”

史奈道:“除非你的计画不再是秘密了!”

储君想了一想:“我可以肯定,亲王绝对不知道我的秘密计画!”

史奈沉吟不语,决定不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王子倒相当乐观:“不会有事的,或许,那只是……那只是巴枯想水灵为他做点事……”

王子才说到这里,就听到卧室门外有人大声道:“史奈老师,你的电话,是巴枯大师打来的!”

史奈“啊”地一声,刹那之间,脸色又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王子也害怕起来,史奈立时道:“别怕,如果他害你,我来责问他,他说不出害你的理由,就必须替你施术解救。他不能不顾名誉和身分,即使是亲王的命令,以他的身分,也不应该暗中行事,而先要和我斗法。我是你的降头师,要赢了我,才能向你施术!”

听得史奈这样说,王子比较放心了一些,水灵和他紧握著手。史奈过去打开门,侍卫推著一架手推车走进来,车上是一副设备齐全的无线电话。

史奈先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一个掣钮:“巴枯老师?”

电话扩音器中,传出了一个听来相当苍老的声音:“史奈,你好!我们的王子殿下真有眼光,水灵真是一个又善良又美丽的好女子,她是我的乾女儿,你已经知道了?”

史奈乾笑了两下:“老师,我发现她的太阳穴下现出了红丝……”

史奈的声音十分低沉,反倒是巴枯的声音十分吃惊:“甚么?真的?那怎么会?”

史奈闷哼一声,语气已不再那么客气,而转趋严厉:“你玩了甚么花样?谁是受害人?”

巴枯道:“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史奈厉声道:“她成为一种降头的媒体,你通过她,向谁施了术?”

巴枯的声音听来也像是十分恼怒:“你在说甚么?我要向任何人施术,何必用她来当媒体?她是我的乾女儿,我当然要尽我的责任保护她……”

巴枯才讲到这里,史奈的身子已剧烈发起抖来。他甚至站立不稳,连连后退,退到了一张椅子之前,坐了下来。

巴枯的声音,继续自电话扩音器中传出来:“我要保护她,所以在她身上下了‘隐降’,谁要是害她,对她不利,就会得到严厉的报复。怎么,有人对她不利了?是甚么人?当然不会是王子,王子殿下那么爱她,怎么会害她?”

这时,不但史奈站立不稳,连王子也站立不稳了,他发出了一下十分可怕的呻吟声,身子摇晃著。在他身边的水灵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想去扶他,可是结果是两个人一起,跌倒在一大堆软垫之上。

史奈要竭力挣扎著,才问出一句话来:“你下的‘隐降’是甚么?”

巴枯却笑了起来,笑声听来十分狡猾:“你也是降头师,而且,几乎把我的本领全部学了去,有谁遇了害,你应该可以查得出是中了甚么降头。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毒降,就算弄明白了,也别随便施术去救,那不是你能力范围的事!”

巴枯讲到这里,又“哈哈”一下,然后,就是他挂断电话的声音。

史奈和储君都面色灰败,出不了声。水灵惶急地问:“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不单当时水灵这样问,这时,正在用心听著叙述的原振侠也这样问:“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甚么叫‘隐降’?不是说巴枯不能无冤无仇加害王子的吗?”

史奈和王子都保持著沉默,过了好一会,史奈才道:“‘隐降’,是一种极其复杂高深的降头术……举实例来说,巴枯对水灵下了隐降,水灵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也不会有任何害处,那种降头是隐形,所以才叫‘隐降’。”

原振侠仍然不明白:“那有甚么作用呢?”

史奈乾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隐降是起保护作用的一种降头,作为降头师,都会对他所要保护的人下隐降。例如,我就对王子下了隐降。”

史奈讲到这里,王子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又大口吞著酒,神情极其苦涩。

原振侠知道,自己这时已经接触到了降头术中,最复杂最神秘的一部分了。除了听他们慢慢解释之外,不可能有甚么快捷的方法,可以一下子就弄明白。

史奈叹了一声:“隐降是可以转移的,王子的身上有隐降保护,如果谁向他施降术,隐降就会转移到害他的人身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种转移的过程……”

史奈立时接口:“过程如何,也没有人知道,降头师也只知道方法而已。隐降在没有转移之前是隐性的,一转移之后,性质就改变了,会依据降头本来的性质而发作。”

储君在这时候,陡然尖声叫了起来:“何必花那么多的词句来解释,就拿我来作例子好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他虽然在叫著“我不在乎”,可是身子抖得很厉害,声音也尖厉得可怕。

而史奈的神情语气,看来更阴森了些:“我在王子身上下的隐降是‘鬼脸降’,在王子身上,一点害处也没有。但如果谁要是向王子施降术的话,鬼脸降就会转移到那个人的身上发作,发作的结果是,那个人的脸会变得比鬼怪更恐怖。”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猜到一些事情的经过了。他不禁也打了一个哆嗦,因为他想到的一些事实,极其可怕!

他的声音听来也有点不自然:“巴枯在水灵身上所下的隐降,是天堂花的毒降?”

史奈点头:“是,当然这是事后,花了很多工夫才查明白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抓过王子手中的酒瓶来,大口喝了一口酒:“你和王子都无法找巴枯去算帐,因为是王子先向水灵用了‘淫降’的!”

史奈道:“是!如果王子不先用‘淫降’,那就甚么事也没有。我是劝过王子,可以不用就不要用的,可是他……他……”

王子双手捧住了头,声音听来如同狼嗥:“我怎么知道……她身上有隐降?巴枯……的阴谋……那是巴枯的阴谋……他究竟想对付谁?是你还是我?”

王子显然有著埋怨史奈的意思,所以史奈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由于巴枯和史奈之间,有著那么深的恩怨纠缠,巴枯通过谋害王子,而使得史奈声名扫地,也是大有可能之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王子就变成两大降头师斗法的牺牲品了。史奈是王子的降头师,而王子居然死于降头,史奈自然再无面目自称降头师,别人也不会再承认他降头师的地位了。

原振侠一面想著,一面只好苦笑。

事情的经过已经十分明白了:巴枯在知道王子迷恋上了水灵之后,就立即找到了水灵,开始了他深谋远虑的阴谋。

阴谋的第一步,是要水灵在三天之后才去见王子。巴枯对王子的性格,一定有著十分深切的了解,他知道王子在经过了三天焦切的等待之后,唯恐得不到水灵,一定会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使用淫降,以求占有她。

就王子的想法来说,虽然手段有点卑下,但也不算甚么,因为他真是极其迷恋著水灵。可是他的行动,却使得巴枯的阴谋得以实现。

就在他在那山坡之上,绿草红花之间,享受著他一生之中最高的欢愉之际,天堂花毒降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在至高欢乐的同时,也埋下了最深痛苦的种籽!

由于王子身上也有著隐降,所以,在他中了天堂花毒降的同时,“鬼脸降”也由他的身上,转到了水灵的身上。这当然就是为甚么史奈要用上衣遮住水灵的头部,和她要戴上竹织头罩的原因了!

本来是一个绝色美女,现在不知道变成了甚么样可怕的鬼怪!

原振侠想到这里,又打了一个寒战,问:“水灵……自然是最无辜的受害人了……史奈大师为甚么不施术替她消解?”

史奈苦笑:“太迟了,等我们知道一切时,已经过去了十天,没有任何方法能使‘鬼脸降’消解了。”

当时水灵的问题,王子和史奈都答不上来。王子在那时,还不知道自己中了甚么降头,但是水灵已经中了鬼脸降,他是可以肯定的。当下,他用发颤的手指,轻抚著水灵娇艳如花的脸颊,一面向史奈望去,眼中充满了乞求的神情。

当然,他是向史奈询问,是不是有消解的可能,史奈缓缓地摇著头。水灵却仍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她偎依著王子,仰著头,又问:“发生了甚么事?”

叫王子怎么说呢?事实是如此残酷,叫他怎么忍心向水灵说呢?他喉间发出不能控制的“咯咯”声响,他的手掌一直没有离开过水灵的俏脸。过了好一会,他问:“多久?”

史奈苦笑了一下:“可以施术延迟到半年之后,可是你自己必须先弄明白,你自己是中了甚么降头,才能设法解救!”

水灵一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中了降头?怎么会?”

王子紧紧地拥了水灵一下:“小宝贝,你慢慢会明白的!”

他心绪乱到了极点,莫名的恐惧使他不住地发抖。降头术有千万种,巴枯所下的降头,一定会使他蒙受极度的痛苦!

而且,还有水灵,他那样爱恋著的水灵!在过去十天来,他对水灵的爱意愈来愈深,和水灵在一起的欢乐也愈来愈甚。可是,水灵却中了“鬼脸降”,半年……半年之后发作起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见过中了“鬼脸降”发作之后的人是甚么样子的。他实在不敢想像,那么动人美丽的水灵,会变得比任何鬼怪还可怕!

(各位亲爱的读友,请原谅不将“鬼脸降”发作之后的情形详细写出来。由于水灵遭到了这样不幸的事故,一个这样的美人,多少应该让人保留一些对她美丽的联想,而不要去破坏它。)

王子在极度的恐惧和激动之中,陡然叫了起来:“可有甚么清静的地方?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加入的。不是还有半年吗?我要和水灵在一起度过那半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起,那是……我们两人最后的生命!”

史奈还没有回答,水灵也已经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十分深情地望著王子:“有半年……也就够了,能和你在一起,没有别人……够了!”

她的声音是平静的,不像王子那样激动,这证明她所说的,是她真正的心意。

史奈叹了一声:“有!我原来的居所,那是一个湖中心的小岛。那岛上有大量的虎头蜂,绝不会有人到,可以使你们……”

史奈讲到这里,心里一阵难过,没有再讲下去。

他们当天就离开了亲王的别墅,一点也不耽搁,只由史奈向王子的父亲──当今的国君,说明王子有极重要的原因,至少要隐居半年。国君自然追问了甚么,但史奈坚决不肯说。

由于降头师的地位相当高,所以虽然是一国之君,也不便相强。

王子和水灵到了湖中的那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史奈是唯一和他们有接触的人,他们在岛上,真的每一秒钟都在一起。

史奈用了很多工夫,才弄清楚了王子所中的毒降,是天堂花毒降。那简直是没得救的,史奈想尽了方法,在最初的几个月中,他甚至得不到一株天堂花。

半年之后,水灵所中的“鬼脸降”发作,一夜之间,一个娇美如花的美人,变成了可怕之极的鬼怪──由于他们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所以王子和史奈早已警告了水灵,叫她千万别用镜子照自己。反正她自己看不到自己,而王子也答应,绝不去看她变了形之后的脸,要把她娇美的脸容,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王子倒真是做到了这一点──不看水灵的脸,而水灵不是用面幕将自己的脸罩住,就是戴上头罩。当她和王子欢好的时候,不是在极其黑暗的环境中进行,就只是用背对著王子。由于她的胴体是那么美丽,王子仍然可以有高度的欢愉。

岛上根本没有镜子,可是还是出了事,他们忘记了有清澈无比的湖水!

那天,在湖边,王子用水灵的双腿做枕,躺在草地上,望著蓝天白云。水灵裸露的玉腿,仍然是那样美妙动人,抚摸上去的感觉,也仍然是那样使人心醉。可是王子的心境却十分沉重──已经证实了中的是天堂花毒降,史奈大师正在想尽一切解救的方法,时间剩下不到半年了,水灵的脸又变了形……

他正在思绪十分紊乱间,并没有留意水灵正悄悄地探向湖水,伸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幕。

水灵也知道自己的脸变了形,也知道一定十分可怕,不应该去看,可是好奇心却一天比一天增加。人总是想知道自己是甚么样子的,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脸是甚么样子的都不知道,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当她在湖边坐了好久,知道清澈的湖水,可以把自己的脸容清晰地反映出来时,她终于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究竟变得怎么样了。

心事重重的王子,并没有留意水灵的动作,他只是在陡然之间,听到水灵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惊怖之极的尖叫声。在王子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间,水灵已经跳了起来,双手掩住脸,向前奔去,一直奔到了一株大树之前,才停了下来。

她在向前奔出去之际,不住地发出一下又一下惊怖的尖叫声。

王子自然明白了,她是忍不住向著湖水去照自己的脸,看到了她自己现在的脸容!

那实在是无法用言语安慰的事!

王子只是默默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叹了一口气。水灵的整个身子在抽搐著,同时尖叫著:“离我远一点,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王子又长叹了一声:“你当然是人,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美人。”

水灵急速地喘著气:“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现在这样子的,总会有一天……”

她身子抽搐得更厉害,王子轻轻按住了她的肩:“不会的……我不知还能活多久……”

水灵哭得极悲切:“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王子转过身,和水灵背贴背站著,长叹一声,欲哭无泪。

又过了没有多久,王子离开了那个岛,企图从现代医学的途径,来解决他中了降头的问题。这就是他为甚么会来到原振侠工作的那家医院的原因。

叙述到这里,告一段落。又是好几分钟的沉默,原振侠才道:“似乎不能排除巴枯的阴谋,是亲王授意的可能。如果王子的行动已为亲王所知,那么亲王就有足够的理由,把王子除去。”

王子苦涩地道:“自然也有可能。看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但是为了权力,勾心斗角,谁知道谁的心中在想些甚么?”

原振侠深深地吸著气:“水灵的脸……”

他才讲了半句,王子就陡地震动了一下,立时道:“请别讨论这件事。”

原振侠却坚持著:“不,你在黑暗之中,感不到她的脸有甚么不对,由此可知她的脸不是畸形变形,不然你一定可以抚摸得出来。在这种情形下,现代医学或者可以有帮助!”

看王子的神情,他是尽了最大的忍耐力,才让原振侠把话讲完的。他立时叹了一声:“医生,你对降头术所知实在太少了,请别对你几乎完全不了解的事发表意见。”

原振侠碰了一个钉子,自然不是很高兴,他闷哼了一声。王子很有点歉意:“她现在的面容……是难以言状的可怖……不过我根本不去看她。而且,我和水灵之间,由于生理上的极度愉悦,已经和心理上的深刻爱恋,结合到了紧密无间的程度……”

原振侠“嗯”地一声:“所谓灵欲一致了?”

王子道:“当然,如果我看到了她现在的样子……”王子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看到了她现在的样子,心理上一定极受影响。虽然说爱情是心灵交往的事,但是外貌也有很重要的关系!”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王子叹了一声:“你刚才也曾见过,水灵是多么完美的一个女人!”

原振侠由衷地点著头,王子又道:“她说,她在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是她生命中的男人……其实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根本不必用甚么手段,她都会把一切献给我,可是……唉,后悔也没有用。现在,她用尽一切方法取悦我,她的娇躯还是那么迷人,她经常用各种诱人的姿态,把她的胴体呈现在我面前,让我恣意欣赏,也只有这时,我才会稍解悲戚!”

王子说得十分真挚,原振侠听了,不禁长叹了好几声:“好!那么请问,你把这样重大的秘密说给我听,又把我请到这里来,我能为你做点甚么?”

王子并没有立时回答,他现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情来,却反而向史奈望去。

原振侠挥了挥手:“只管说,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不会胡乱答应,做得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王子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他在连谢了好几声之后,又静了下来。原振侠正有点不耐烦之际,史奈道:“原医生,我们想请你去对付巴枯。”

原振侠陡地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巴枯是降头大师,他只是个普通的医生,对神秘莫测的降头世界一无所知,有甚么力量去对付巴枯?

一时之间,他眨著眼,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而王子和史奈,又显然神情十分焦急地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只好苦笑道:“我看……这是异想天开了,我有甚么能力,去对付一个降头师?”

史奈沉声道:“整件事,我和储君进行过详细的研究,觉得实在非要你的帮助不可!”

原振侠摊著手:“先不说我如何去对付巴枯,先听听为何非要我去进行不可的理由。”

王子沉声道:“第一,我们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另一方面来说,没有人可以令巴枯不起疑的。再说,我已经准备结束和卡尔斯将军共同进行的计画,你和黄绢相识,要你在其中疏通一下,不然,我也无法向卡尔斯将军交代。”

原振侠笑道:“这倒比较简单,黄绢也未必想当你的皇后!”

王子忽然长叹一声:“在有了水灵,和经过了将近一年的生死边缘的煎熬之后,我的人生观有了很大的改变。唉,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趁肉体还有感觉的时候,尽量寻求欢愉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忽然之间发起这样的牢骚来,原振侠不置可否,只是道:“刚才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覆!”

王子道:“就是要利用你和黄绢的关系。虽然我国的情报工作不如大国那样进步,但是你和这位女将军的关系,也绝不是秘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难以为自己辩护几句。

王子又道:“我们计画的第一步,是你先把我们秘密计画的部分文件,带去见亲王。当然,这些文件曾经过细心的选择,只叫亲王一看,就知道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进行,而绝不牵涉到我的身上。而这些文件,你是无意中在黄将军那里得到的。”

原振侠苦笑,他对于颠覆阴谋、特务活动、军事政变,一点兴趣也没有,实在不想淌这个浑水。所以他表现得不是很热切:“很不错的开始,可是我为甚么要出卖黄绢,去讨好贵国的一个军事强人呢?”

王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亲王在看了这些文件之后,一定会著手调查你和黄将军的关系,他也很快就可以知道,你给他看的文件是真的。然后,你可以告诉他,你还能获得更多的文件!”

原振侠道:“也不错,可是还是那个老问题:我为甚么要这样做?”

史奈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是医生,而且有过不少不可思议的经历。为了探究神秘莫测的降头术,你听说巴枯是降头师之王,所以要向他学习降头术,希望亲王能促成这件事,作为代价!”

王子显得十分兴奋:“那么,你就有机会见到巴枯了。而且,巴枯绝对不会对你有丝毫防范!”

原振侠摇了摇头:“就算事情进行到了这一地步,我又怎能对付巴枯?”

史奈道:“不用你来对付。”

原振侠愕然:“我不明白。”

史奈和王子互望著,神情相当为难。过了一会,王子才道:“总要说出来的,原医生如果不肯答应,也没有办法!”

在他们的谈话之中,原振侠知道,办法一定是匪夷所思,而且要自己冒极度危险的,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吞吞吐吐。

他吸了一口气,等他们说出来。

史奈也吸了一口气:“办法其实十分简单。我有天堂花,一共两株,我也会制造天堂花的毒降……”

原振侠道:“可是我不懂得如何下天堂花毒降!”

史奈再深深吸了一口气:“由我来下──”

原振侠想打断他的话头,可是史奈一挥手,阻止了他,一字一顿地:“由我来下,下在你的身上!”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如同遭到雷击一样地震动了一下,他明白了!

隐降!

史奈要在他身上,下天堂花毒降的隐降!然后等巴枯用别的降头术对付他的时候,天堂花毒降,就转移到了巴枯的身上!

巴枯如果也中了天堂花毒降,史奈自然可以和他展开谈判,把他的性命和王子的生命作交换,而且肯定可以达到目的。

办法听来很简单,可是只要随便想一想,就可以明白问题实在太多了!

第一、天堂花毒降如此厉害,就算是“隐降”,又焉知不会由于不知甚么因素上的一点差错,而产生巨大的危害。

第二、隐降要转到巴枯的身上,一定要巴枯先向他下降头,那是肯定大大有害之事,谁知道巴枯会下甚么降头?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巴枯的身上也有隐降的话,那情形就像水灵和王子之间的情形一样,巴枯身上的隐降也会转移到他的身上!

原振侠感到,他们的计画已超越了要他去冒险的地步,甚至也超越了把他推到死亡边缘的地步,而简直是推进死亡的深渊之中。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在神秘诡异、深不可测的降头世界中死亡!

他当然无法答应这样的要求,那种要求,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太过分了!

原振侠在拒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觉得有甚么不好意思。他立即十分坚决地道:“我不能答应!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为甚么不答应的,因为这种要求,超出了要求他人帮助的范围!”

王子喃喃地说了几句话,原振侠没有听清楚。史奈沉默了一会,才道:“请让我知道直接的原因。”

原振侠爽快地道:“好!”

他把刚才自己迅速想到的三点,讲了出来。

史奈的神态十分平静:“第一点,是绝没有问题的。既然是隐降,绝不会在你身上发作,只会转移。退一步说,就算发作了,我有天堂花,立时可以解除。”

原振侠抿著嘴不出声。

史奈又道:“关于第三点,你或许不知道,降头师身上是绝不会有隐降的。那并不是降头师自负,而是降头师自小和各种降头接触,不能有隐降存在。如果有,也不会有降头师之间斗法的情形出现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第二点呢?你为甚么跳过了第二点不谈?在我身上的隐降要起到转移的作用,必须巴枯先对我施降,他会向我下甚么降头?你保证能消解得了他下的降头吗?”

史奈道:“这一点,我也有过十分周详的计画。这就是我为甚么向你提及血鬼降,和给你看那个血鬼的主要原因。”

原振侠一听得他忽然提起血鬼降来,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因为他已对血鬼降有一定程度的理解,知道那是可怕之极的一件事!

一时之间,他觉得喉头发乾,而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水灵又端著盘子走了进来,头上仍然戴著那个用竹丝编成的头罩。

原振侠这时,已经知道了有关她的全部故事,自然免不了向她多看了几眼。他不得不承认,水灵婀娜的体态,真可以说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她在走进来之际,纤细的腰肢自然而然地摆动著,就叫人联想起春风吹拂下的粼粼水波,她捧著盘子的手那样柔白,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人的双手。

原振侠自然更忆想起她全身赤裸,蜷伏在那个架子上的情形来。

水灵进来之后,将盘子中那几杯用蜂蜜调制的饮料放下。然后退到王子的身边,没有再出去,王子立时和她互相紧握著手。

原振侠刚好口渴了,取起一杯蜂蜜来,一饮而尽,感到了一阵沁凉。然后他才问:“那……和血鬼降又有甚么关系?”

史奈道:“事情还是要从头说起。你先由王子殿下介绍去见亲王,你假装说是先拿了文件来找王子殿下的,不过王子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就介绍你去见亲王。

原振侠“嗯”地一声:“好,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告诉亲王,阴谋和王子有关,亲王也不会相信,世上哪有自己出卖自己的道理。”

史奈又道:“接下来一切进行顺利的话,巴枯自然知道你认识王子,就自然而然会问起王子和我来,因为王子中了天堂花毒降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然后,你就告诉他甚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们两人非常忙碌,而且忧心万端,不知在干甚么。巴枯就一定会向你提出一个反要求,才肯教你降头术。”

原振侠耸了耸肩:“他会要我做甚么?”

史奈沉声:“依我的估计,他会要求通过你,把他当年失去的血鬼弄回去给他!”

原振侠吓得直跳了起来:“我有甚么能力……把血鬼降……把那么可怕……而又神通广大的……一个经过巫术诅咒的鬼魂,弄回去给他?”

史奈道:“你别急!办法,他自然会告诉你的,而且由于他心急想得回血鬼,一定会将办法对你说得十分详细,这是你知道血鬼降秘密的好机会。”

原振侠发出了两下乾笑声:“好,请说明如何把血鬼送来送去!”

史奈的神情十分坦白:“你根本不必把血鬼送来送去,你甚么也不必做!”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他已下定决心,不参与这件事。因为不但事情太危险,而且超出了他的知识和能力范围。他对降头术虽然有著极度的好奇,但是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他绝不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降头术天地中的一份子!

可是史奈却还在继续著:“巴枯为了要使你顺利偷回血鬼,一定会对你施一种降头,他是知道我住的地方有著大量的虎头蜂的,他会用避蜂降。他一这样做,你身上的隐降就立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而你只是使蜜蜂以后不能接近你,甚么害处也没有。你当然在离开他之后,可以根本不必再依他的吩咐去做,因为我们的目的已达成了!”

原振侠“哼”地一声:“然后,让一个降头师天涯海角追踪来报仇!”

史奈摇头道:“他不会,因为他吃过一次亏之后,不知道你身上还有甚么隐降,所以不敢向你下手,只好自认吃亏!”

史奈的安排,听来是天衣无缝的,原振侠看来也不必冒甚么大险。可是原振侠还是摇著头:“我无法答应,因为我对降头术太一无所知了!”

王子陡然哑著声道:“你要多少金钱报酬,你只管说好了!”

原振侠对王子的这种态度,大为生气,他立时冷冷地道:“好,一百亿美金,你拿得出来吗?你给了我,我可以捐一半给你去训练新军!”

王子的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可能他一生之中,未曾受过任何人这样的抢白。

而就在这时,原振侠听到了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自那竹织的头罩之后传了出来。

那自然是水灵的声音,说不出的柔和动人:“请不要这样说他……他实在是……心里太焦急了!”

一听到了水灵这样说,原振侠自然而然,连半秒钟都没有考虑,就道:“是,对不起,我是不应该这样说的!”

他在话出了口之后,才惊异于自己何以想都不想,就这样说了。

但是他随即知道,就算自己想了,也会这样说的。并不是水灵的声音,或她的话有著甚么不可抗拒的力量,而是像原振侠这样性格的人,无法拒绝一个这样动听的声音的要求。

水灵接著道:“谢谢你,我也不敢要求你甚么,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会和他一起去死。而且,我不会让他忍受毒降发作之后的痛苦,我会先把他刺死……”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白玉一般美丽的手,在王子的心脏部位轻轻地抚摸著。然后,她又把手抚摸到了自己的心脏部位,续道:“等他死了之后,我立刻也死……不会多等一秒钟。”

她的语声,听来仍然是那么平和,可是正因为如此,也可以使人感到平和后面,隐藏著的那股深切无比的悲哀。侠义心肠的原振侠,不禁听得全身发热,他立时向史奈直视过去。

史奈像是可以看透他的心思一样,一和他的目光接触,就做了一个相当古怪的手势──右手伸出中指向天,左手放在胸口,拇指抵住了心口,小指和无名指都翘了起来。

然后以庄严无比的声音道:“刚才我所说的有一字虚言,叫我被血鬼吸乾全身鲜血而亡!”

原振侠在以前,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手势。此际自然可以猜想得到,那是一种十分隆重的起誓形式,说不定也有著降头术的作用在内。

在史奈的话说完之后,屋子中是一片静寂。原振侠把史奈刚才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如果他所言是实的话,自己所冒的险,并不如一开始想像之甚。自然,他心中仍然十分恐惧,但那多半是由于他对降头术太无知的缘故。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可以答应,但是我也有两个条件!”

王子不敢多出声,神情十分紧张,紧拥著水灵。水灵柔顺地偎著他,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孔,但是也可以听得到,她由于紧张而发出来的细细的喘息声。

史奈的神情倒相当镇定:“请说。”

原振侠道:“以后,我对降头术如果有任何疑问,史奈大师要负责解答。”

史奈一口答应:“理所当然,第二呢?”

原振侠向水灵望去,这时,水灵的身子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发起抖来。

原振侠道:“纯粹是由于好奇,水灵姑娘要答应我一件事,一件极小的小事。”

水灵也立时道:“为了他,我甚么事都可以答应。”

原振侠点头:“好,等事情成功了再说!”

水灵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她轻轻一拉王子,两人相拥相依著走了出去。他们出去之后,史奈才道:“如果你想看一看水灵的脸,以满足好奇的话,我劝你不必了。”

原振侠想到的正是这一点,虽然史奈这样讲,他还是道:“如果水灵自己不反对的话……”

史奈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十分苦涩地笑了一下。原振侠心中在想:在抚摸的感觉之下,一点也不感到脸上有甚么变形,那怎么会给人以视觉上的极度恐怖之感呢?他做了好几个设想,都没有结果。

史奈在沉默了一会之后,道:“现在开始,要安排你离去。来的时候,自天而降,比较简单,走的时候,你要经过三天山路的跋涉,我会送你到边境。现在,请你别太紧张,我要……”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望定了原振侠。虽然他没有讲完,可是原振侠已经紧张得全身的肌肉都有点僵硬了!他自然知道史奈要做甚么,史奈要施术,在他身上落天堂花的毒降了!

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虽然史奈已经详细说明,他落的是隐降,他只不过是一个媒介体,可是原振侠依然有毛骨悚然之感。他勉力挣扎著,才说了一句:“你不能……在我不知不觉中施术吗?”

史奈正色道:“自然可以,但是一切对你全然无害,光明正大,反而更可以消除你心中的疑虑,暗中进行,你精神会受威胁!”

原振侠苦笑:“说得也有道理!”

他屏住了气息,望定了史奈,只见史奈一翻手,手势轻巧灵妙得像是个职业魔术师一样。在他一翻手之际,他右手中指的指尖上,出现了一只十分小,但通体碧绿的蜘蛛。他一弹手指,那只小蜘蛛轻飘飘地向著原振侠“飞”了过来。

那时,原振侠正笑著,小蜘蛛“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膝头之上。由于蜘蛛是如此之小,若不是他一直凝视著,根本就不可能觉察。他穿著长裤,蜘蛛落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史奈接下来的动作相当快,像是不经意地伸手在那蜘蛛身上按了一下。等他再提起手来时,蜘蛛已经不见了。原振侠大是骇然:“那……蜘蛛……隐进了……我的体内?

它……它……”

史奈吸了一口气,有点答非所问:“隐降的手续完成了。这是我炼制过的天堂花毒降,如果不先施隐降,毒降一入体,你就会死亡了!”

他说著,摊开手掌,掌心有一小撮黑色的粉末,黑得惊人。虽然只有一小撮,可是自有一种令人心神皆震的恐惧感。

史奈沉声道:“和我握手!”

原振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才和史奈握手。当他和史奈握手之际,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当两人的双手分开之后,那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已经消失了。

原振侠感叹:“太神奇了!”

史奈道:“是,神奇到了在假设的道理上,也解释不通的地步!我们这就走吧!”

史奈和原振侠,在走过了三天的偏僻山路之后,进入了邻国的国境。然后,到了邻国的首都。

在有了那样诡异的经历之后,再回到文明世界,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一带的国度都属于降头盛行的地区。根据安排,原振侠要在邻国的首都等上三天,在这三天之中,原振侠联络了一些熟人,和他们讨论有关降头的一切。可是他发现,在和真正的降头师打过交道之后,他在降头术上所知之多,已经超过了那些凭空研究降头的人不知多少倍了。

第四天,原振侠到了泰宁储君国家的首都。然后,在一家豪华酒店的顶楼套房之中,会见储君──那是储君由于要过花天酒地的生活,而常住之处。在那里,他把史奈早已交给他的一叠文件交给储君,说著早已安排好了的对话。

这些对话,自然会立即通过装置在房间中的窃听设备,传到亲王手下的监视人员耳中。如果有重要的消息,亲王也会立刻知道。

储君十分会演戏,他把文件抛回给原振侠,十分不耐烦地道:“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听说那位黄将军是十分出色的美女,哈,那倒是有趣的事!”

原振侠分析著:“可是,文件显示,有一个重大的有关贵国的阴谋正在进行……”

王子打断了原振侠的话:“有关国家大事,都旺亲王会处理,我看你还是去见亲王,我可以安排!”

原振侠悻然道:“好,你连看一看这些文件的兴趣也没有,那我就把它们带走了。

我还可以获得更多的文件,当然,亲王是会有兴趣的!”

原振侠和王子的“戏”演得相当成功,在原振侠离去之后的十分钟,他们两人的谈话录音,已在都旺亲王面前播放出来。

都旺亲王是军事强人,所以十分喜欢穿著军服,他有著高大壮硕的身形,一副十分威武的外表。他统治的国家,虽然不是军事强国,但是在亚洲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亲王也深知军事治国之道,一定要有十分完善的情报工作网,所以由他直接领导的军队情报局,规模也相当可观。

原振侠和王子对话之中,提及的一些事、人名、国名和重大的阴谋,亲王也曾隐约听到过一些,可是却一点也抓不到证据。这一段对话,对他来说,自然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而就在这时,储君的电话也来了,亲王在知道正是储君打来的电话之后,示意接听。电话接了进来,储君的声音一点也不正经:“有一个人,自称有一批颠覆政权的文件,你有没有兴趣见见这个人?”

都旺亲王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但由于史奈的安排实在无懈可击,所以他一上来,就已经跌进了安排妥当的陷阱之中。

不过他还是十分小心:“那个人是甚么身分?”

王子哈哈笑著:“一个医生,一个月前,我去检查身体的时候认识的……”

亲王打断了他的话头:“对了,你为甚么要出国去检查身体?是不是有甚么不妥?

王子和亲王通电话之际,史奈当然也在旁边,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亲王如果真的不知道王子为甚么去检查身体,那么,巴枯的行动,就完全是个人的行动,不是亲王授意的。

他们都希望是这样,因为只是巴枯个人的行动,他们的计画就更容易顺利实现。巴枯最大的对付目标始终是史奈,那还是降头师之间的斗法,王子不过是做了斗法的工具而已!

那么,巴枯自然极欲得回他蓄养的,而被史奈禁锢著的血鬼,这正是他们计画的最重要部分──要诱对方入彀,必须知道对方想要甚么!

王子和史奈都有著相当兴奋的神情──这种神情,亲王自然是看不见的,亲王只是听到王子的声音:“说起来真是……常常有点力不从心,你知道,这是最煞风景的事……”

王子的声音之中,甚至还有著几分忸怩的成分在内。亲王哈哈大笑了起来:“年纪那么轻,就已经有这个毛病了,真应该快点去医治才行!”

亲王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十分愉快地放下电话,向站在他面前,一直维持著立正姿态的情报官员说:“给我一份原振侠医生的资料,尤其著重于他和卡尔斯将军的关系!”

情报人员的工作十分出色,半小时之后,详细的有关原振侠的资料,已经放在亲王巨大的办公桌上。而这时,原振侠也已经在办公室外的一间房间之中,等候亲王的接见了。

当原振侠由两个军官带著,走进亲王的办公室之际,原振侠的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这是他从来也未曾做过的事──在一桩阴谋之中,担当一个如此重要的角色。

亲王见到原振侠,立刻用十分客气的语调说:“原医生,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你有许多奇异的经历!”

原振侠微笑:“只不过是一个生性好奇者的普通经历。”他立时把一叠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这些文件上,虽然没有人名、地名,但是我认为,文件上要对付的国家,正是贵国。我还有更多有关这个阴谋的绝密文件,可以提供给亲王。”

亲王先不看那些文件,只是伸出他粗大的手掌,按在那些文件之上,直视著原振侠:“你想得回些甚么?”

这也是意料中的问题,原振侠立时笑了一下:“我想通过亲王的介绍,跟随巴枯大师认识降头术。这个神奇的玄学领域,是人类知识的处女地,我想进入这个领域。”

亲王对原振侠的这个条件,显然感到意外。他用十分威严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降头术是我们生活中极其隐秘的一部分,你是怎么知道巴枯大师的?又怎么知道我和他有联系?”

原振侠心中暗暗吃惊,亲王竟会有这样的追问,那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他表面上看来,十分镇定,淡然笑著:“既然我有过不少奇异的经历,那么所知的,自然也比一般人多一些。”

亲王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看来有点老奸巨猾地笑著:“听说,那位女将军是你的好朋友,你这样做,不怕她对付你吗?”

原振侠扬了扬眉:“除非你向外宣布,资料是由我这里来的。还有,我相信不论甚么计画或行动,若是和狂人卡尔斯有关的,对人类来说,都是坏事而不是好事。只要有破坏它的可能,我都会不遗余力!”

最后的几句话,倒是出自原振侠的肺腑之言。亲王不住点头:“好,你回到你的酒店去,等候通知。有甚么需要,可以和我手下联络。”

原振侠行礼而退,退出了那幢外表看来并不起眼的建筑物,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刚才的应对,稍有差错,那么他可能永远在地球上消失!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还不是安全的,亲王还会对他展开周密的调查。而更大的难关,是他还要面对巴枯──一个有著鬼神莫测之能的降头大师!

在酒店中,原振侠足足等了三天。那是十分难耐的三天,原振侠几乎要认为所有的计画完全失败了,他也不敢和王子联络。

一直到了第三天,接近午夜时分,他才接到了电话,叫他立刻到酒店的大厅去。他到了大厅,两个穿便服的男子走近他,只讲了一句话:“请跟我们来,巴枯大师要接见你。”

原振侠抑制著心跳,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连连道:“啊,真好!真好!”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两位是巴枯大师的甚么人?两位也是降头师?”

那两个人面目阴森,并没有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只是一左一右地把原振侠夹在中间,向外走去。出了酒店,登上一辆豪华的大轿车,原振侠仍然夹在两人之间。车厢的后排和前面之间,有著一道间隔,坐在后排,是无法看到车外的情形的。

当车子开动之后,原振侠试图欠身去拨开车窗上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形。可是他身子才一动,在他身边的一个人便按住了他的肩头,冷冷地道:“请不要乱动。”

原振侠掩饰著心中的不快,反而故作轻松地道:“如果你是降头师的话,是不是刚才在我肩头上按一下,就已经可以乘机落了降头?”

那人闷哼一声,神情极其难看。另一个道:“原医生,为了你自己著想,在我们的国度里,最好别拿降头术作为幽默谈话的题材。”

原振侠吓了一跳(真正地吓了一跳),忙道:“是!是!我明白!”

那两个人不再说甚么,原振侠也不敢说甚么,心中七上八下。

这时,他倒并不后悔自己答应了来淌这个混水,而是感到了应付亲王容易,要应付巴枯大师,难度远在自己想像之上!别说巴枯了,眼前这两个面目阴森的人,自己坐在他们中间,就有遍体生寒的感觉,说不出的不自在!

车子的速度相当高,行车大约四十分钟左右,估计早已离开了市区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原振侠看到车子停在一个大花园内,一幢极其巍峨的大洋房之前。那么大的一幢房子,竟然没有灯光,一点灯光也没有,所以看起来怪异莫名。

那两个人这时变成一前一后,夹住了原振侠,推开门向内走去。屋中更是漆黑一片,原振侠跟著前面那人走著,只能凭感觉,是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走出了几十步,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前面那人的声音,在浓黑中听来更令人不适:“小心,楼梯!”

虽然那人提醒在前,可是原振侠一脚跨出,还是几乎跌了一跤。因为他没想到,那是向下的楼梯,而不是向上的楼梯。至少下了三十级楼梯,原振侠估计自己,在一个相当深的地窖之中了。

原振侠曾设想过和巴枯会面的情形,但是无论他如何设想,都想不到会在漆黑一片的一个地窖之中!

楼梯走完,两个人中的一个道:“在你面前有一张椅子,请坐!”

原振侠用双手摸索著,摸到了椅背,他坐了下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巴枯大师习惯在黑暗中见客人?”

那两个人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听到的是一阵脚步声。显然是那两个人,又循著楼梯走了上去,接著,便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原振侠对于处身于一片浓黑之中,倒不是没有经验的。在《鬼界》中,他曾在一片浓黑的山腹之中,和受困于地球磁力的一群可怜的外星人在一起。在《精怪》中,他在黑暗的大屋中,四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青蛙结合的怪物。这些经历都够可怖的了,然而,现在,当他处在一片浓黑之中时,却格外心悸。因为他是一个阴谋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身上有隐降,隐降要对付的人,恰恰又是降头大师巴枯!

他的气息在不由自主之间,变得有点急促。也就在这时,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又老又乾涩的声音:“在黑暗中看人,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这时,他自然不会去争论那句话有著逻辑上的语病。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发颤:“是……巴枯大师?”

那苍老的声音道:“是,你是史奈派来的?”

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心头所受的震动,实在是无可言喻。因为他绝料不到,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和巴枯相会,更料不到巴枯一开口,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还要假设,这时他虽然甚么也看不到,但同在浓黑之中的巴枯,是一定有办法可以看到他的,所以他不能露出半丝惊骇的神色来!

他只停了极短的时间(这是对一个不明白的问题的正常反应),就反问:“史奈?

史奈是谁?”

那苍老的声音,听来如同一阵阵阴风:“你认识储君,会不知道史奈是谁?”

原振侠在黑暗之中摊了摊手:“不知道。我不喜欢在黑暗中交谈,我并不是来求甚么,而是给了亲王极有价值的情报,来交换有关降头术的知识的。请你弄点亮光出来,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不必故弄玄虚,使我处在如此不愉快的境地之中!”

他一口气说完,心中已经镇定了很多。

在黑暗之中,传来了巴枯的三下冷笑声。紧接著,便是一团昏黄色的光芒,在他面前亮起。原振侠立时看清,那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地窖,整个地窖中,几乎空无一物。

除了他所坐的那张椅子之外,只有在他前面,约十多公尺处,另有一张椅子在。椅子上坐著一个穿著灰白长袍的老人,那老人瘦得可怕,脸色也是灰白色的,一双深陷的眼睛,射出一种幽森森的慑人光芒。

那一团昏黄色的亮光,发自一支蜡烛,就放在老人的身边。老人这时,正微微扬起右手,手指又瘦又长,手背上满是皱纹,看起来诡异之极。

原振侠连忙站了起来,他知道在刚才那一刹那间,巴枯如果要向他下手的话,至少已可以向他下十七、八种降头了!在如今的情形下,只好相信降头师,尤其是有地位的降头师,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向人施降头术这种说法了。他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地行礼:“巴枯大师!”

巴枯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凝视著原振侠,原振侠只好心中暗暗祈祷:史奈的降头术要高明一点,别让巴枯那一双鬼眼,看穿了自己身上有隐降存在!

在被巴枯注视著的时候,原振侠的感觉,就像是有千百条奇形怪状的毒虫,在他身上到处乱爬一样,难受之极。

过了好一会,巴枯才用他那乾涩的声音道:“王子在你的医院中,做过身体检查?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是,他患的是一种极度的神经衰弱症,怀疑自己会活不长久!”

巴枯声音更难听:“他没有说甚么原因?”

原振侠摊开手:“根本没有原因!”

巴枯发出了几下冷笑:“他没有向你提及,他可能中了降头?”

原振侠回答得十分小心:“没有,向我提也没有用,因为我根本不懂甚么是降头。

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我想向大师学习一点有关降头的常识!”

巴枯闷哼了一声:“亲王答允你可以见我,并不等于我会传授你有关降头的知识,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原振侠忙道:“是!是!”

他这时的回答,真是由衷的,自从和巴枯见面后,那种不舒服感,真是难以形容。

那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再在这种情形下,维持精神不致崩溃。这时,如果巴枯将他赶走,他虽然无法完成任务,但也会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

而且,原振侠也感到,自己要完成任务,绝不是容易的事。直到如今为止,巴枯对于那个被禁锢了的血鬼,一点表示也没有,史奈的预计,不一定准确。更使得原振侠心中不安的,是在见到了巴枯之后,他感到关于巴枯,史奈并不曾向他作详细的介绍,可能史奈为了利用他,还隐瞒了甚么!

而在降头术的世界之中,他是完全不设防的,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这不能不使他在加倍小心之余,仍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巴枯缓缓地站了起来:“老实说,降头术的一切,实在太复杂了。而且,有许多──几乎是全部,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是所谓现代科学的范围以外的。我不认为你能学到甚么!”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是,大师,我事先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我是想,大师是不是能教我几种最简单的降头术?”

巴枯翻了翻他那双阴森的眼睛,然后向一堵墙走去。地窖除了四面墙,全是由一块一块的石板铺成之外,便看来空无一物。但巴枯来到墙前之后,伸手一推,将一块石板揭了开来。

在石板后面,原来是一个隐藏著的、有著许多小格的柜子,每一个格子中,都放著些式样不同的瓶子或盒子。那些瓶子和盒子不会比拳头大,单是那块石板之后,就有三、四十个之多。

巴枯顺手拿起了其中一只用竹根制成的小瓶子来,那竹根瓶看来历史悠久,已经成了赭红色。他取了在手,转过身来,向原振侠招了招手。

原振侠的头皮有点发麻,因为他感到巴枯的一双眼睛,简直可以看穿一切──他心中的秘密,所说的谎话,根本巴枯是全都洞察的!

他大著胆子向前走来,来到了巴枯的面前。巴枯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十分诡异的笑容来。这种笑容,更使得原振侠遍体生寒,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可是原振侠这时的害怕,比起巴枯随即讲了的几句话,他听了之后的反应来,简直不算甚么。巴枯接下来所讲的那几句话,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

巴枯的声音十分低沉:“唉,那么多年了,史奈的功夫并没有甚么大进展。他在你身上下了隐降,别人看不出,我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原振侠虽然早已隐隐感到,自己心中的秘密,对方可能早已知道了。但感觉是一回事,陡然之间,被人当面揭穿又是一回事!

原振侠一生之中,有过不少惊险绝伦的经历,可是从来也未曾像现在这样狼狈和尴尬过,而且,在极度的狼狈之中,他也有极度的惊惧。一时之间,他只像泥塑木雕一样地站著,张大了口,冷汗自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沁出来,很快地在他的背脊上流著,也自他的额上淌了下来。

巴枯在讲完了那几句话之后,仍然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话也不说。

原振侠足足僵硬了好几分钟,勉力地镇定了心神,感到这种尴尬场面,非得由自己来打破不可。所以尽管他的喉头发热,他还是勉力道:“大师真是好眼力,不错!我见过史奈大师──刚才我欺骗了你。史奈大师说为了保护我,才在我身上下了隐降的!”

巴枯连声冷笑:“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你,是想藉你来害我。可是他也太没出息了,怎么会以为我,会无缘无故向你施术下降头呢?”

原振侠苦笑:“或者,他……另有企图?”

巴枯来回走了几步。在他来回走动之际,他身上那灰白色的长袍,带动了烛火,烛光明灭,以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幽灵一样。

原振侠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这时,他也不禁在心中叫著:“快让我离开!离开这诡异莫测的降头术世界,让我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

巴枯倏然站定,转过身来。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我身上有隐降!你是不会对我不利的,是不是?”

巴枯冷笑了几声:“你不懂,没有话说,史奈明明是懂的,却还要拿这种话来骗你。虽然你身上有隐降,但不论多么厉害,我只要随便找一个人替代,隐降就转移不到我的身上了,我何必一定要自己直接向你下手呢?”

原振侠这时,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依附的昆虫一样,他感到自己一直在跌进一个深渊之中!

这道理其实十分简单,可是在史奈对他讲的时候,由于史奈的计画十分周详,讲得又头头是道,原振侠对于降头术又不是懂得太多,再加上他的侠义性格,容易冲动,所以终于答应了下来。

现在再一回想,真是愚不可及。而且,史奈的话中,又不是没有漏洞,偏偏他自己听不出,直到这时,才想了起来!

史奈曾说及过,作为一个隐降的媒介体,在隐降转移了之后,额上和太阳穴的部位会现出一条红丝来。就算一切照史奈的计画进行,巴枯也立即可以知道,自己身上的隐降,已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喘著气,饶是他有应付各种恶劣处境的本事,可是此际,除了喘气之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而巴枯在这时,伸出鸟爪一般的手,在原振侠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

那两下,拍得十分轻,可是却使得原振侠像是傻瓜一样,直跳了起来。

巴枯道:“你上当了!不过史奈派你来还是对的,因为我和他之间,有一些事始终要解决的!”

原振侠声音苦涩:“我会……成为你们两大降头师斗法的……工具?”

巴枯停了一停:“不,你可以成为两大降头师停止斗法的媒介。”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不过巴枯的口气并不太凶恶,这倒又叫他镇定不少。巴枯又道:“对于史奈和王子之间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请告诉我!”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别说撒谎的勇气,连说谎的技巧都完全消失了。他据实地答:“很多,几乎全知道了!”

巴枯直视著他,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把他所知的,择要地说了出来。巴枯听了,一点也没有惊异之感,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史奈是知道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身上有隐降。他下的隐降,的确是天堂花的毒降,可是他更知道我不会中计!”

原振侠又惊又怒:“他……为甚么要这样害我?”

巴枯却摇头:“他不是害你,那正是他计画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没有告诉你而已。

我想,他是怕先告诉了你,你就不会答应来见我。”

原振侠感到自己在两大降头师间,简直就像是婴儿一样。

巴枯又道:“史奈很清楚我的目的是甚么,我也很清楚他的目的是甚么──我要得回血鬼,他要解救王子。他要你来,多半是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他并没有害你之心,只是在某些细节上骗了你。”

原振侠听巴枯的语调愈来愈温和,他抹了抹汗,又镇定了许多。

巴枯又来回走了几步:“我对你说的话,你回去转告史奈,要听清楚,一个字也不能记错。”

原振侠小心道:“我会记住。”

巴枯站定了身子:“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恰好是在子时过后,他放血鬼,我会在这里施术收回来。”

他讲得十分缓慢,原振侠在他讲完了之后,立时重复了一遍。

然后,巴枯才把手中那只竹根瓶交给了原振侠:“消解王子所中毒降的解药在这里。如果他不先放血鬼,就给王子服食解药,那解药非但没有效,而且还会令王子立时毒发身亡。”

原振侠又重复讲了一遍,然后口唇掀动著,想问甚么而没有问出来。

巴枯道:“你是想知道,为甚么时间和动作,会对解药的作用产生影响?”

原振侠点了点头,巴枯道:“史奈是一定知道的,在解药之中,我混进了两种毒药。一种毒药会在月圆之夜,子时过后丧失毒性;另一种,则在血鬼解脱禁锢之后失效。

如果史奈不照我的安排去做,王子不能有生存的希望。”

原振侠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巴枯道:“好了!我们的会面到此为止了!”

原振侠听得巴枯这样说,有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忍不住问:“史奈是早知道我见了你之后,事态会这样发展的?”

巴枯道:“我想是!”

原振侠苦笑:“其实他对我照实说,也没有关系,为甚么他不照实说?”

巴枯翻著眼:“他照实说了,你会相信事情那么容易解决?我会那么好对付?”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巴枯的分析也很有道理,但是他真正迷惑了,根本无法判断一切事态。史奈讲的话是真的呢?还是巴枯讲的话是真的呢?他们全是顶尖儿的降头师,原振侠不但肯定他们不是普通人,甚至有他们是不是人的怀疑。

巴枯在原振侠来到地窖的门口时,熄了烛火。原振侠推开门,才走出了一步,那两人就又陪著他,离开了那幢洋房,上了车子。

一回到了酒店,原振侠立时和储君联络,并且十分严厉地要求和史奈见面。储君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三十分钟后,原振侠已走进了储君所住的酒店顶楼豪华的套房中。

一进房间,原振侠就看到头上裹著面幕的水灵,像一只小猫一样伏在王子的膝上,王子的手在她乌光闪闪的柔发上,轻轻地抚摸著。而史奈大师,则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原振侠是充满了怒意走进来的。当他看到了王子和水灵亲密的神态时,他略怔了一怔,心想自己不论如何受利用都好,至少为这对恋人做了一件好事。这样一想,气也消了不少,但是他在向史奈望去之际,眼光依然是充满责备的。

史奈忙站了起来:“原医生,的确只有通过你交出文件,才能使亲王相信,使你见到巴枯!”

原振侠“哼”地一声:“第一,你所谓计画,是一片胡言。第二,你为甚么不直接和巴枯联络,而要利用我?”

史奈从容不迫:“第一,我的计画只不过向你隐瞒了一小部分,事实上,我肯定你绝不会遇害的。第二,我和巴枯之间的恩仇太深,无法直接联络。原医生,巴枯可是愿意和解?”

原振侠取出那只竹根瓶来。本来,他是想把竹根瓶向史奈直抛过去的,可是想了一想,用听来十分疲倦的声音,将巴枯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放下了竹根瓶:“请你把下在我身上的隐降收回去!”

史奈收起了竹根瓶,十分讶异:“为甚么?隐降在你身上,不会有半分害处,可是却能使你得到极大的保护!”

原振侠态度十分坚决:“不,请你收回去,我不想再和降头术世界有任何联系。我承认自己无知,降头术世界不是属于人间的,那是巫术和鬼灵的世界!”

史奈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原振侠双手摊开。他走了过来,双掌用力拍在原振侠的掌心上,轻轻按了一下,又提起来。原振侠看到,在史奈的双掌掌心之中,各有漆黑色、指甲大小的一点,但似乎在一闪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王子轻轻推开水灵,站了起来,十分诚恳地道:“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虽然,日后我空有国君的地位,而实际上无权无势,可是我会记得你,一直感谢你。而且,只要有水灵在我的身边,虽然我是一个废人,也永无遗憾。”

原振侠一怔:“掌握不到军事实权,也不一定就是废人,你可以当一个很快乐的国君。”

王子口唇掀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奈叹了一声:“为了水灵……王子唯恐他总有一次,会不小心看到水灵的脸,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在解除了毒降之后,由我施术,使他变成瞎子,那样……”

王子用十分平静的声音接了下去:“那样,水灵在我的心中,就永远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当他在这样讲的时候,水灵伏在他的背上,发出激动莫名的声音来。

原振侠也不禁呆了半晌,王子这样的决定,真是太动人了。这也令原振侠的好奇心再度被挑起,他用激动的声音道:“或者先让我看看水灵现在的面貌,或许可以有别的方法……”

王子的喉间发出了一阵难听的声音,他立时走进了里间,把门用力关上。而水灵则盈盈来到原振侠的面前,用她春葱一般的手指,揭起了面幕。

原振侠一直在想,如果抚摸上去,一点不觉得变形的话,那么,“鬼脸”一定也可怕不到哪里去。所以当水灵揭起面幕之际,他心情并不如何紧张。

可是,当水灵揭开面幕,原振侠一看清了水灵的脸容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尖叫声,身子连连后退,撞翻了一张茶几,又倒撞在墙上,双手掩住了眼,足足抖了三分钟之久!

(各位亲爱的读友,水灵的脸容究竟可怕到甚么程度,由于她曾是那么美丽可人,所以还是决定不加描述。各位读友可以凭自己的想像力去设想,但保证想像不到会如此可怖。不过可以告慰的是,如果王子变成了瞎子,根本再也看不见的话,在他心目中的水灵,一定始终仍然是那么美好的。)

在原振侠几乎昏过去的震荡之中,他听得史奈在道:“我早已说过,这个好奇心……还是不要满足的好!”

在原振侠回家之后的一星期,他接到了黄绢充满了怒意的一通电话:“泰宁储君是怎么一回事?他忽然成了瞎子,成了废人!他有甚么病?”

原振侠叹了一声:“脑部有时有一种小到不可测的血瘤,根本检查不出,但是会忽然发作。如果恰好影响到视觉神经,那就会盲了。”

黄绢“哼”地一声:“不是中了降头?”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低沉:“降头?我不知道降头是甚么。世人对降头术所知太少了,那是自成一个世界中的事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