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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犯 罪 者
“人不可以貌相”,单凭范围的外型,想揣知他的身分,近乎不可能。
他看来高而瘦削,肤色苍白,有著一种难以形容的冷峻和高傲。从他的这种神情看,他像是一个艺术家、诗人、钢琴家、雕塑家,或类似的高调子艺术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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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眼神却又极度冷漠,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当你和他对视著的时候,全然无法自他的眼神之中,揣知他心中在想甚么。
这样的冷静,又使他看来像一个尖端科学家,负有改造和增进人类文明的使命。或者是一个第一流的棋手,甚至可以推测他是一个出色的金融投资家。
他站在那里,衣饰自然高贵,并不做作,绝不追随潮流,可是看起来就潇洒出众。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一切全是最好的,连上衣口袋中,只露出一角的那方浅蓝色的丝帕,也柔软如同晴空。那么,又可以把他推测为一个贵族,甚么也不用做,靠著祖荫,就可以在生活上要多考究就多考究。
他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如果不停地注视著他超过一小时,大约可以看到他做这个小动作三、五次),那是他双手会忽然紧紧地捏成拳,捏得十分紧,指节骨全凸出来。
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明眼人也一下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双经过极其严格的武术训练的手。这样的一双手,在很多地方,如果把人打伤了的话,会按照“携械伤人”罪处理。
那么,又可以推测他是一个武术大师?一位深藏不露的奇人?
若不是他的神情如此冷漠,他可以说是一个美男子,而且,他有一种自然能吸引人注目的光采,一般被称为“明星气质”。那么,他是不是大明星呢?
正由于他有著天生的明星气质,所以在这个聚会中,也特别吸引人。并没有人和他说多少话,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在暗中私讥:这个主人介绍的姓范名围,叫范围的英俊冷漠的男子,真正身分究竟是甚么?
先说说这个聚会,因为这个聚会的本身也相当奇特,很值得一提。
聚会以一种十分隆重的酒会形式进行,参加的人不多,不超过一百人,聚会的目的是介绍一批专题性的古文物。所谓专题性的古文物,说得简单一些,也就是古董珍宝,但又略有不同,并不是一体兼收,而是有所选择。例如这次展示的,专题就是“中国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
“中国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听起来很专门,其实只要略作解释,也很容易明白。蒙古人在公元一二七一年定国号为“元”,历史上就称为“元朝”。
在这以前,蒙古骑兵早已入侵中原。元帝国横跨欧亚,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强大王朝,这个王朝的首都,就是现在的北京,当时称大都。
元朝的国势既然如此强盛,融欧亚文化于一体,大都便是当时整个地球上最豪华繁奢的都市。义大利人马可波罗到了大都,目迷五色,头昏脑胀之余,说那简直不是人间,遍地黄金、漫野珠宝!当时,天下技巧艺精的各类工匠,都集中在大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些各类工匠制做的各种工艺品、珠宝首饰,也各逞奇巧,极一时之盛,各有各的风格。再加上蒙古骑兵远征世界各地,掳掠回来的奇珍异宝,不知凡几,几乎天下宝物,有一大半集中在当时大都的蒙古达官贵人之手。而争奇斗丽,互夸豪奢,又是这种繁盛社会中必然产生的风气,所以各类宝物的制做,也精致华贵,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一个时期的珠宝珍饰,就被收藏家列为一个专题,称之为“中国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
明白了专题的简单历史背景之后,自然可以知道,这样的专题之下的古文物,每一件全是真正的精品和杰作。
事实上,就算撇开历史价值,单是这些物品的本身,就是价值极高的宝物。例如一尊由毫无瑕疵的翠玉雕成的佛像,高达三十公分,翠玉本身的价值已然惊人,再加上历史价值、艺术价值,自然更是古文物爱好者心目中追求的目标。
参加这次聚会的人,也几乎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古文物收藏家,或收藏家的代理人。人绝不会在三餐不继的情形下,对古文物有收藏兴趣,所以,参加聚会的,全是世界第一流的豪富权贵──展出的一百余件精品,在近千年前,全属蒙古的豪富权贵所有,现在再由世界各地的豪富权贵购进珍藏,似乎也很公平。
原振侠本来绝不会参加这样的聚会,可是他不但来了,而且还是受了两方面的邀请而来的。一方面请他来的,是几个极有资格,且上了年纪,处于半退休状态中的名医。
当医生,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仁心仁术甚么的,但仍然是收入极丰厚的职业,尤其是名医,二、三十年积聚下来的,也就极其可观。
钱多,而又在半退休状态之中,名医大多数又有点文人雅士的气质,收集古董,就成了他们普遍的嗜好。原振侠不是古董爱好者,也没有资格作收藏家,可是他古怪的经历多,一个老医生认定了他见多识广,便以老前辈的“压力”,要他作古董收集会的顾问,原振侠只好答应。
既然身为顾问,遇上了有那样一批精品在拍卖前作展示的聚会,他自然非出席不可,他是陪著五个著名的大医生一起来的。
这是他出席这个酒会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是由于黄绢的请求。
卡尔斯将军,一直没有放弃建立一个可以在全世界炫耀的博物馆的念头。这一批元代绝品古文物,自然也吸引了将军的注意。
原振侠在一星期之前,接到黄绢的电话。那时,他正从南中国海寻找爱神回来不久,整个思绪还在那种疑真疑幻的情形之中。他曾几次去拜见那位他所尊敬的先生,可是仍然未能有甚么确切的结论。
那位先生不客气地批评他:“你也太执著了,就当作是遇到了一位神仙,有何不可?为甚么偏要去寻根究柢,大杀风景!”
原振侠苦笑:“遇到了神仙……这总有点说不过去──”
那位先生有点恼怒:“为甚么说不过去?古今中外遇见过神仙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单在中国的历史上,就有过不知多少次人和神仙相遇的记录!我还知道有一个人,从人修成了神仙,全部过程我都参与!”
原振侠吞咽了一口口水:“是,这我知道……那位成了仙的……人,叫贾玉珍。我想,若是有机会见到他,向他问一问爱神的来龙去脉,他们大家都是神仙,或许会知道?不过不知如何才能见到那个神仙?”
那位先生哈哈大笑,用力在原振侠的肩头拍著:“你,真是不知如何形容你才好!
你心中是有一片空白想要填补,可是爱神的来历并不能满足你,你也别自我欺骗,自我逃避了!能填补你心中那片空白的,不是那位女将军,就是那位女特工,再不然,那位超级女巫,看来也快学成出山了,倒也可以……”
在那位先生的笑声中,原振侠满脸通红,狼狈之极,几乎是落荒而逃。就在他回到住所之后不久,在发怔中接到了黄绢的电话。
由于在南中国海上,原振侠和海棠一起在海上漂流,当他们登上货船时,又恰好和爱神见面长谈之后,两人的精神状态,都处在一种异样的恍恍惚惚之中。那种情景,看在任何人的眼中,都可以知道,在他们两人之间,曾有不平常的事发生过,何况是聪明绝顶又特别敏感的黄绢?
所以,原振侠和黄绢分别时极不愉快,黄绢甚至没有顾及普通的礼貌。这也是原振侠忽然又在电话中,听到了黄绢的声音之后,怔住了好一会出不了声的原因。
而黄绢在叫了原振侠一声之后,也好一会没有出声。两人都沉默著,只听到电话听筒中,传来的那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过了好一会,黄绢首先打破沉寂,用一种听来相当异样的声调问:“一个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和黄绢的离别不愉快,和海棠的分手,又何尝愉快?而这时,黄绢还这样带有调侃意味地问他,他除了苦笑之外,还能有甚么反应?
或许是他的笑声听来真是十分苦涩,黄绢也幽幽地叹了一声。隔了一会,才提出了要原振侠去参加那个聚会的要求:“聚会要凭请柬参加,我会派人把请柬送来给你。有可能的话,找出卖主,全部展示的精品都有兴趣,可以在拍卖前全部成交。”
如果不是已答应了那几个医生,反正要去参加那个聚会,原振侠一定会用种种理由,推掉黄绢的邀请。但既然反正要去的,他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下来。
黄绢又道:“价格由你全权决定,如果不能全部买下来,其中有一柄佩刀,据考证是窝阔台的佩刀,一定要得到。”
原振侠当时对于“窝阔台的佩刀”这样东西,也只是听过就算了,并没有怎样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古董商人的噱头,甚么“成吉思汗的长矛”、“杨贵妃的帐子”之类,都是属于只能姑妄听之的故事。
可是,当他到了那个聚会的场所,刚一进去,门口便有人高叫著他的名字,已经在场的人,都自然地向他望过来之际,他却大失礼仪地未向他的几个熟人打招呼。因为他的视线,被陈列在近当门的一个架子上,一柄蒙古式佩刀吸引住了。
被那柄佩刀吸引的人显然不少,至少有十来个,大家都围著在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迳自向著那柄刀直走了过去。佩刀横放在檀木架子上,半出鞘,刀身比普通的佩刀长,呈新月形的微弯。刀柄上和银丝编成的刀鞘上,镶满了各种宝石,最夺目的是,至少有二十颗每颗超过四克拉的金刚钻。
但这还不是吸引原振侠一进场就走过去的原因。真正令人在一瞥之下,视线就再也难以移得开去的,是那柄刀半出鞘地陈列著,因之可以看到它一半的刀身──厚背薄刃,整个刀身溢现著一种异样深邃的、青蓝色的光采。刀身其实能有多厚?可是一注视间,刀身却又其深如海,深不可测!
铸刀的匠人,竟然能把钢铁提炼成这样的精华,那是罕见的冶金术。单是这种工艺,世界上如今再不可能有,那自然比那些钻石和宝石更有价值了!
檀木架子旁,一块金牌上铸著“合罕皇帝佩刀”的汉字。还有一行原振侠看不懂的蒙古文,想来也正是同样的说明。
那就是黄绢所说“一定要买下来”的“窝阔台佩刀”了。
原振侠一走近就屏住了气息,好久,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来。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罕见的古文物的精品,制做的精美,简直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绝不可能再有同样的制品了!
自然,那是当时,大都不知多少巧匠的心血结晶。窝阔台是成吉思汗的第三子,元太宗,又称合罕皇帝。在未曾登大位之前,受封在窝阔台汗国,封地在如今中亚细亚一带,所以刀身上的图案,带有鲜明的中亚艺术风格。宝石和钻石的排列,也赏心悦目,经历了七百多年,仍然烁然生辉,令人神为之夺!
当原振侠长长吁了一口气之后,聚会的主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原振侠一抬头,没有先注意主人,视线却又被身边另外一个人所吸引。那人和他站得很近,个子比他还略微高些,眼睛盯著那柄宝刀,可是却又绝不像别的人那样,有著欣赏的、赞叹的,甚至于贪婪的光采──他的眼神,竟然极其冷漠!
这个人,自然就是一开始就提到的范围。那时原振侠全然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被他的外型所吸引。而且,他立即感到,如果自己要不负黄绢所托,“一定要把窝阔台佩刀买下来”的话,看来对手不会少,而这个人,肯定会是主要的敌手!
聚会主人早知道,原振侠不但代表几个著名医生,而且更是卡尔斯将军方面的代表人物,所以显得特别殷勤。
原振侠的视线还停留在身边那人身上,那人却并不望向原振侠。直到主人叫著:“原医生,这柄宝刀是世界七大宝物之一,看来有兴趣的人不少──”他说到这里,转问那人:“范先生,你说是不是?”
那人只是在喉间“嗯”了一声,但总算转过脸来,向原振侠望了一眼。
被一双那样冷漠,几乎毫无生气的眼睛望上一眼,并不是十分愉快的事。所以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轻轻的闷哼声来。
主人十分起劲地替他们介绍著,才说了原振侠的姓名,那人就自己道:“范围,范仲淹的范,周围的围。”
他的声音也冷淡得可以,而且,说了之后,一点没有进一步的任何表示。那令原振侠庆幸自己未曾急急伸出手去,免了发窘。
主人多半也知道范围不喜欢多说话,所以没有再和他多说甚么,只是向原振侠说了不少话,好几次提及卡尔斯将军的国度。
原振侠支吾以应,他只注意到,范围用冰冷的眼光望了他好几次,而他脸上的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这时,几个名医进场,一下子就将原振侠拉了过去。其中一个道:“一百多件展品之中,最好的是那柄宝刀,你看要多少才能买得下?”
原振侠叹了一声:“为甚么一定要它?”
一个名医道:“因为它最好,真是精美绝伦!你的意思是它价值会很高?我们也料到了,所以我们准备五个人合资购买,到手之后,每人轮流保管把玩一个月……”
他们甚至连“到手之后”如何处置都商量好了,这更令原振侠感叹。因为原振侠知道,他们根本到不了手!
五位名医联合起来,财力自然可观,那已是普通人梦想不到的了。
但是,一般来说,形容富有,有“富可敌国”这样的话,而卡尔斯将军本身就是一个国,而且是一个富国,五个名医的财力和他比较,算是甚么?还有那个被原振侠认定了是主要对手的范围,他是甚么身分?代表了甚么财团?真还难说得很!
本来,像这五位名医那样,有名誉有地位,财雄气粗,生活何等快乐!可是一有了欲望,这欲望又是他们力量达不到的,那么,他们的快乐自然也大打折扣,说不定还会十分不快乐。可知人的欲望,实在是快乐生活的最大敌人!
原振侠委婉地说:“要是用一千万镑,或者更高的代价去获得它,各位认为值得么?”
五位名医各自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显然原振侠的说法,比他们准备出的价格高出了许多。看到他们黯然神伤,原振侠忙转变话题:“我看其他的精品也不少,那一辆镶金马车就极好。”
几个名医兴趣全失,有点垂头丧气。这时,那个范围也从宝刀旁边走了开去,又有更多的人聚在宝刀之前。
原振侠一直注意范围,也引几位名医去注意他,同时道:“猜猜这个人的身分!”
于是,就有了本故事一开始的那一番猜测。
猜测自然不会有结论,当主人又向原振侠走过来时,原振侠十分有技巧地问了一下,主人也不禁怔了一怔:“范围?他的身分?真是,我也不清楚,我第一次见他。你认为他是一个大买家?”
原振侠作了一个“不知道”的手势:“全部拍卖品,在拍卖前做总交易,是不是愿意?”
主人狡猾地笑了起来:“这……不很好吧?在拍卖的竞投中,才能知道每一件物品的真正价值!”
原振侠知道,古董本来就没有固定价值,主持拍卖者,自然希望在拍卖的过程中创出高价来,不肯做整笔的交易,也是意料中的事。反正又不是他想买古董,所以他笑了笑,没有再说甚么。
聚会是在一间新落成的大酒店顶楼举行的,拍卖也将在几天后在这里举行。酒店方面联络了几家保安公司,对展示品做了最严密的保安措施。
原振侠既然不是很有兴趣,便不想多逗留下去,向主人打了一个招呼,就踱出了大厅,来到了穿堂,等候电梯。
当他走进电梯之际,一个人跟了进来,却正是范围。原振侠略怔了一怔,立时肯定那绝不是“偶然”,所以他笑了一下:“真巧!”
范围的神情依然冷漠:“医生这种职业,看人看不很准。不论甚么身分地位的人,一到了解剖台上,肌肉的结构,五脏的位置,骨骼的数目,都一样!”
原振侠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范围忽然说那样的话,是甚么意思。
而在他还未曾有任何反应时,范围又道:“所以,你们几个医生猜我的身分职业,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说,陡然震动了一下,面对著对方严峻的目光,他感到十分狼狈!
在背后议论人,这是一种相当不礼貌,属于没有修养的一种行为。而现在又被人当面揭穿,自然不免感到尴尬。
原振侠应付变故的经验相当丰富,在那一刹间,他立时想到,对方这样讲,是想令他发窘,目的何在,不得而知。不让他达到目的,那是最好的应付方法。
所以,在刹那之间,他的神态是百分之百的若无其事,甚至还带著极自然的微笑:“是吗?那么,请问范先生的身分职业是甚么呢?”
这一下,轮到范围震动了一下,因为原振侠若无其事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在那几秒钟内,原振侠想到了更多的事。他和那五位医生在讨论猜测范围的身分时,范围几乎都在十公尺之外,而他们当然不会大声嚷叫著讨论。那也就是说,范围不应该知道有那么一回事!
可能,主人曾因为原振侠的探询,而向范围问及,但范围也没有理由,知道得如此详细。那么,剩下来的可能,就是范围有甚么特殊的仪器在帮助他,使他可以听到远处相当低的声音。
这类“助听”仪器,并不是甚么特别的东西,但如果微小得可以随便收藏起来,而不被人发觉,倒也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心忖不管事实是不是如此,不妨先假定是这样!
所以,他也立时冷冷地道:“医生也知道,人耳朵的结构,如果不是有意偷听他人的谈话,有很多声音,根本听不到的……”
范围在一震之后,立时恢复了镇定,对原振侠那两句话,听而不闻,只是抬头看著电梯在下降时,亮灯的数字的变化。等到数字由六十变成六的时候,他才道:“愿意打一个赌?”
原振侠笑了起来,扬了扬眉,他的神态已表明了他立即接受挑战。
范围直视著他,两人互望著。电梯到了底楼,两人一起走出去,至酒店的大堂中时,范围才道:“赌你到拍卖进行时,仍然不能知道我的身分……”
原振侠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立即想:这个人,也未免太自大了……要查一个人的身分,并不是难事,有三天时间,查出他身分的机会,几乎是百分之百!
原振侠微笑著:“输赢怎么算?”
范围说得斩钉截铁:“谁输,谁就退出,不竞投那柄宝刀──”
原振侠怔呆了一下,他未曾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赌注”来,这说明了甚么呢?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范围的观察力极敏锐,至少和自己一样,一下子就看出,聚会的人虽多,但真正竞争的对手,只有自己。其次,他自然知道自己代表了黄绢,那么他又代表了甚么势力呢?
在原振侠心念电转间,范围居然笑了一下,然而他的笑容照样高傲冷漠:“我喜欢那柄刀,我想据为己有。我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任何人!”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他只不过犹豫了一下,范围已可以料到他在想甚么,这又一次证明他的观察力的敏锐。
原振侠在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点头:“好,一言为定!”他说著,扬起手来:“要不要击掌为誓?”
范围也扬起了手来,看两人扬起手来时的样子,大有较一下气力的意思。但是当他们各自的目光,注视了一下对方的手之后,两人却都笑了一下,只是轻轻地、象徵式地击了一下手掌。
因为他们两人一看到对方的手,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武术上所受的训练程度,和自己半斤八两。那也就是说,如果较量而动手,绝不易分出胜负,而如今他们是在一座大酒店的大堂之中,那绝不是凭武术决胜负的理想场合。
他们一击掌之后,各自半转身,几乎是并肩走出酒店大堂去的。然后,在酒店门口,挥手道别,各奔东西。
原振侠在驾车回去的时候,心中不断转念。令他疑惑的是,范围如果知道他和黄绢有联系,那么就应该知道,他在调查一个人的底细之际,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可供运用,可是他居然还拿这个来打赌!
原振侠不以为自己会输,因为就算黄绢方面的力量不足够,他还可以通过海棠,找出范围这个人的来龙去脉。
除非范围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然绝无查不出来之理!所要考虑的是,刚才见到的范围,是他的真面目呢,还是经过了精巧化装之后的假面目?
原振侠想了一想,肯定了那是真面目,想好了如何向黄绢形容范围的样子。他知道黄绢的手下,自然会有专家,根据著他的叙述,把范围的样子绘出来。那么,要找出他的身分来历,就不应该是甚么难为的事情。
原振侠在和黄绢通了电话之后,最后说:“把这个人的身分来历找出来,不然,你可能买不到那柄宝刀。或者,要多花十倍八倍的代价……别以为你们国家真那么有钱,花一枚新型中程飞弹的价钱,去买一柄宝刀来作装饰,对你们进行军事援助的国家,会不高兴!”
黄绢的声音有点恼怒:“你话太多了,放心,拍卖之前,一定会有结果。”
原振侠还想说些甚么,可是黄绢的语气,却又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的伤害,令他不想出声。
黄绢显然也知道原振侠不出声的原因,可是她也不知该如何改正。所以两人都沉默著,过了一会,才各自轻叹了一声,放下电话。
拍卖在三天之后举行,原振侠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心中极不愿自己和卡尔斯将军扯上任何关系,已决定在黄绢派人送范围的资料来时,再告诉黄绢,一个主要的竞争者退出了,随便派一个人代表去竞投就可以成功──和卡尔斯那种国际公认的“疯子”,有任何些微的牵涉,都是一桩不名誉的事!
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原振侠并非十分起劲地也做了一下调查,自然没有结果。
范围,这个古怪的名字,连听说过的人也没有!
到了第三天傍晚时分,原振侠才从医院回来,一出电梯,就听到电话铃声不住地响。他冲进屋子,拿起电话来,听到了黄绢的声音:“你那位朋友,的确是一个神秘人物。”
原振侠怔了一怔:“找不出他的身分?”
黄绢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自傲的狂野,叫原振侠想起范围的那种冷漠的高傲,两者似乎有著共通的地方。自视极高,把自己当作是在许多人之上的特殊人物,这或许正是成功人物的特徵?
笑声未毕,黄绢又道:“当然找出来了,可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的那种行业。”
原振侠不禁大有兴趣:“说说他具体是做甚么的?”
黄绢“嗯”了一声:“甚么都做……”
原振侠重复了一句,还没有反问,黄绢又道:“当然不是真的甚么都做。意思是,他接受任何委托,事无大小,也不分性质种类,只要你委托他进行,他就代你进行,这算是甚么行业?”
原振侠想了一想:“有人从事这样的行业的?那……可以叫‘万能委托人’?”
黄绢沉默了片刻:“如果你知道,他曾经接受了甚么样的委托,又如何完成委托的,你的语调就一定不会那么轻松。”
原振侠早就料到,范围所从事的行业,如果那么古怪的话,其中一定有些非同小可的事情在内的。他听见黄绢这样说,倒也不是十分惊讶,只是吸了一口气,准备听黄绢的叙述:“请说。”
黄绢也吸了一口气:“破坏──没有确实的证据是他主持的,但大家都怀疑他。他破坏的结果所造成的损失,堪称是人类有史以来,在单一的一次破坏行动中,损失最巨大的一宗,不单是十二亿美金一下子化为乌有──”
黄绢才讲到这里,原振侠的鼻尖已自然而然地,有细小的汗珠冒出来,失声道:“不,不会是!”
他自然知道黄绢所指的“破坏”是哪一宗“意外事件”了。那的确可以说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损失最巨大的单一破坏事件!
黄绢的声音,听来有点无可奈何:“我也愿意不是,但是,为了达到谋杀一个人的目的,而令超过四百人陪死的事件,却是有证据的。被利用的一方吃了哑巴亏,被害的一方,也吃了哑巴亏,足证他办事能力之强。这件事的主持人是他,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问你的小海棠,她会详细告诉你……”
原振侠没有理会黄绢最后的那句话,最大的原因,还是黄绢的叙述,使他的思绪十分紊乱。黄绢在说些甚么,他听不明白,可是他又隐约感到,那一定是一桩举世瞩目的大事,他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他有点著急地问:“你指的是──”
黄绢的回答十分乾脆:“一个军事强国的地对空飞弹,击落了一架大型民航机事件。”
原振侠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要谋杀的……对象是甚么人?”
黄绢道:“不详,也不知道他受甚么人的委托。当然是一个极重要的神秘人物,神秘到他死了,受损失的一方都不敢公布的程度。”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著头,虽然他明知黄绢是绝看不到他这种反应:“我不相信,或者说,我无法相信。就算他要那样做,他有甚么法子令航机偏离航道──”
他才讲到这里,就陡然住了口,而且,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吟声来。巨型航机被击落事件的来龙去脉,他知之甚详──在事情发生后,全世界都知道经过!
巨型航机突然飞离航线,飞到了军事强国的一个秘密飞弹基地的上空。秘密飞弹基地,正好在这时候有极秘密的军事活动,所以悍然发射飞弹,把航机击落,造成了几百人的死亡。
原振侠在听了黄绢的话之后,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可是当他说出了不相信的理由时,却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突然觉得,那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尤其,他立时想到了和黄绢在一起,最近的共同经历:
一艘最新型的电脑管理的货船,由于外来的力量侵入电脑,控制了电脑,就可以令得货船离开原来的航道,去拯救漂流海上的难民!
原振侠自然也记得,黄绢的脸色是多么难看。由于她在船上,全组船员在船上,可是竟然无法控制货船──货船被电脑所控制,而电脑又被有能力的“爱神”所控制!
巨型航机有完善的电脑自动航行系统,只要控制了航机中的电脑系统,要航机偏离航线,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能令航机偏离航道,又在事先知道军事基地有不寻常的活动,那么,航机被击落,也就是全盘计画中必然发生的事情了!
原振侠刹那之间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陡然住口的。他感到了一股寒意,一时之间,再也讲不出话来。
黄绢的声音悠悠忽忽地传了过来:“你想到那是有可能的了,是不是?”
原振侠在喉际发出了一下乾咳声,替代了回答。因为这时,他心中又想到黄绢提及的“破坏”,也和电脑操作有关。
电脑负责检查行动是否安全,有细微之极的毛病,电脑都会指出,而不让行动展开。而且,负责安全检查的电脑,一共有三副之多!
但是,如果有力量,令得三副电脑一起“隐瞒”事实的真相呢?
正由于三副“绝不可能出错”的电脑,同时做出了一切正常的报告,那就使人相信,绝无可能出任何意外,情形就更危险。等到意外发生之后,再知道电脑靠不住,一切都已发生了!
和控制电脑有关,由外来的力量控制电脑,那是不是和那个至今仍和谜一样的“爱神”有关?
还是这种力量,对某些人来说,已不再是秘密?
当原振侠在南中国海上和“爱神”,在那种奇异的环境之中相会,听“爱神”说,要影响控制地球上人类所使用的电脑十分容易,而且过程简单之际,原振侠已经感到,这可以说是人类的最大灾祸,那曾令他遍体生寒!
而如今,近年来发生的两宗巨大“意外”,如果正是由于电脑装备,受了外来力量控制而形成的话,这是不是可以说,意料之中的那种突变,已经开始了?已经有人在运用这种力量制造灾祸了?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也实在无法忍得住,不发出呻吟声来!
黄绢想到的,显然也和原振侠一样,所以两人又是一个短时间的沉默,黄绢才道:“这个人,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危险之极!”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同意黄绢对范围所下的结论,可是还觉得不怎么够。
黄绢在这时又道:“他的危险程度……世界第一……危险到了连我们……都感到颤栗,绝不敢与之……合作,更不敢与之作对的地步……”
黄绢又对范围的危险程度作了一番解释,而且解释是如此彻底──卡尔斯将军是世界公认的一号危险人物,可是范围的可怕程度,会令卡尔斯也感到战栗──黄绢在这样形容的时候,原振侠甚至在她的声音之中,感到她真的觉得恐惧!
在那样的情形下,原振侠和黄绢的心境全是一样的──不管他们之间,曾有过多少不愉快,也不管如今他们两人之间,有著多大的隔膜,但是对方始终是一个可以倾诉,可以在心头发寒、感到恐惧时,互相商量对付方法的好对象!
原振侠首先道:“如果……那两宗事,真是他做的,那么他是不是有了可以控制电脑运作的力量?”
黄绢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和那个拯救女神一样?他们是同路人?一个专司拯救,而一个专司破坏?”
黄绢说出了原振侠心中想要说的话,那更使得原振侠思绪紊乱之极。他有点口吃:“那位先生说……爱神是……神仙,神仙……难道也会破坏和谋杀?”
黄绢显然也有点反常:“神仙故事中,不是总有好神仙和坏神仙?”
原振侠乾笑了起来:“这个人……我看……明天我见到他,认输,说我找不出他的来历算了──”
黄绢静了一会,居然同意:“好,我会说服将军,叫他别再想要那柄刀。”
原振侠的性格,使他不那么坚持一件事。黄绢可绝不是想做一件事而会轻易放弃的人,可是这时,她居然同意了原振侠的提议!
这使得原振侠心头的重压,又加添了几分。因为黄绢只是在调查范围这个人的资料时,发现了他的可怕和危险,而原振侠却曾面对过他,而且,无可避免地,还要再度面对他!
原振侠不胆怯,可是这时,他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舒服。由于对对方究竟掌握了一些甚么力量,能随心所欲地做他要做的事,自己一无所知!人对于自己知识范畴外的事,总有恐惧感,这是人类的天性,就像再勇敢的原始人,见到闪电都会害怕!
在又沉默了片刻之后,黄绢又说了一句:“就这样决定了,当我根本没提过那个古物拍卖会!”
原振侠乾笑了几声,没有再说甚么,放下了电话。为了弄明白范围的身分,竟会有这样的结果,事前绝料不到。原振侠拿著酒瓶,就著瓶口喝了一口酒,使自己的思绪平复下来,没有意义地用力挥了一下手,在夕阳的余晖中,坐了下来。
他在想,如果范围真有那么怪异的能力,那么他应该是“爱神”的“同类”。因为在此之前,从来也未曾听说过有甚么人,可以有力量随意侵入电脑,利用人脑的活动能量去控制电脑的,而现在,居然就在“爱神”之后,有了范围!
虽然范围是不是有了那种力量,并没有确切的证明,但至少有这个可能!
接下来的时间中,原振侠不断地听著音乐,尽量使自己的心境平静。可是当晚,他还是睡得不很好,第二天不免有点精神恍惚。
“中国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拍卖会,下午六时举行。虽然参加拍卖者事先都要取得入场许可,但是宽大的厅堂中,还是座无虚席。原振侠在五时三十分到达,一进去,就看到了范围。
范围的衣著神情,看来和上次见面没有甚么不同。原振侠对于再和他见面,一直心中有顾忌,可是等到见到了他,反倒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觉得没有必要在他面前现出怯意来。
他吸了一口气,迳向范围走了过去,范围扬起眉来,作了一个询问的神情。
原振侠摇了摇头。他摇头,可以代表失败,找不到他的身分,也可以表示不再和他争投宝刀,总之是代表了一种放弃。
在这样的情形下,这样含糊的表示,比讲话好多了,反正黄绢也同意放弃。
范围一看到原振侠摇头,神情略见讶异,又有点挑战似地,用他那种冷漠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在他的逼视之下,反倒勇气陡生,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著!
原振侠这种了无畏惧的态度起了作用,范围主动向他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其实,你已经知道我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嘿”地一声,由衷地道:“不是,真的不知道你是甚么身分。所以,认输了……会有人和你竞投那柄宝刀,但不是我……”
范围还是感到意外:“以你原医生的能力,不可能在三天之内一无所获。”
原振侠这时更感到泰然自若──很多事是这样的,未发生前,很令人恐惧,但事到临头,一豁出去,也就没有甚么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当然有所获,但还是无法知道你究竟是甚么样的一个人,所以放弃了!”
范围有点自负地笑,这个人,似乎连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叫人感到他的自傲。他道:“不是有关我的一些传说,把你吓倒了吧?”
就算事实上真那样,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自然也不能承认。他故意发出了两下“哈哈”的笑声,同时十分不客气:“这是十分拙劣的自我标榜手法,十分拙劣!”
范围一扬眉:“如果我告诉你,所有传闻不但全是真的,而且也不过是真实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原振侠故意半眯著眼,用绝非尊重的神情望向对方,又发出了几下笑声,然后道:“那又怎样?一个危险份子,再危险十倍、百倍,不可能变成别的,仍然是一个危险份子!”
范围的神情,在刹那之间变得极难看,甚至不顾礼貌,刷地半转过身子去。
原振侠心中一凛,已听得他道:“明明心中害怕,却故作勇敢,那只是少年人的无知行径!”
原振侠立时反唇相讥:“硬说是人家怕自己,这是心理病态──”
范围又陡然转回身来,盯向原振侠。
这一次,原振侠故意不和他对望,挥著手,和才进场的那几个医生打招呼,同时,用相当响的声音道:“就算你有力量能侵入电脑,那也没有甚么了不起!我见过一个美丽的女神,就有这个能力──”
原振侠讲到这里,才转回身向范围望来,只见有吃惊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原振侠续道:“只不过她专门拯救,你专责破坏!”
范围脸色剧变,接下来,他反应之激烈,大大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
正因为范围的反应怪异之极,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全然不是原振侠所能控制。他不想有那样的事发生,但既然控制不了,该发生的,自然也只好让它发生,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或改变。
先是范围陡然伸手抓向原振侠的肩头,出手快绝。原振侠再也想不到,看来那样斯文冷峻,甚至不失高贵的一个人,又是具有异常能力的危险人物,竟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用最原始的方法对付自己!
那是真正的意料之外!
但不论如何意外,原振侠仍然反应极快!对方一动手,他立时一侧肩,范围的一抓未曾抓中,只是手指在肩头上弹碰了一下。
但那也使原振侠十分狼狈,因为他身子急速的一侧间,站立不稳,重重碰在身边的一个胖女士身上。那个女人在他的一碰之下,夸张地尖叫了起来!
这样,已是够混乱的了。而原振侠根本没有机会向那女士道歉,因为他看到范围一抓不中,手腕一翻,又已向他当胸攻了过来。
原振侠本来,可以顺手拉过那位嚎叫著的胖女士,去挡开范围的攻击。可是他不是那么恶作剧的人,而且他也看出,范围的那一拳,要是打中了那位胖女士,尽管胖女士有十分坚厚的脂肪层,可以起一定的保护作用,但只怕骨头还不免要受点损伤。
所以,他只好向后退。怎知一退之下,又碰上了另一位女士,那位女士也嚎叫起来,被原振侠撞跌得带翻了几张椅子,带翻了的椅子又使得几个人跌倒。
这一连串事故,使得厅堂大乱了起来!而厅堂之中,是有著极其严密的保安措施的。
刹那之间,只听得警笛响起,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所有的出口通道,全有保安人员冲进来。
扩音器中传出了严厉的警告声:“人人留在原地别动!移动的目标会遭到射击!”
一刹那间,人人想动又不敢动,都只好运动他们的口部。结果是各种各样的尖叫声同时发出,震耳欲聋。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那么高尚,全是高贵人士的场合,竟会乱成这样子!
而更出乎原振侠意料之外的是,制造这场紊乱的范围,竟然还不肯停手!
他发出一下怪吼声,刹那间,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半丝高贵的气质,简直像是一头疯狗,跃向前,又向原振侠展开攻击!
原振侠愕然之极──范围能使得黄绢打退堂鼓,应该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危险人物!
但如果他只会像市井流氓一样动手打架,他危险甚么?这样子,如何能办甚么大事?
原振侠知道事情一定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可是这时,他自然无法思索,他拿起一张椅子来,挡开了范围的一击。两个保安人员呼叫著冲了过来,他们都持著鎗械,而且,看来不是普通的武装保安人员所使用的那种。
原振侠一看到了那两个保安人员手中的鎗械,就陡然呆了一呆,更知道事情必然有极不对头之处。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
那两个保安人员冲过来的时候,正是原振侠举起了一张椅子,抵抗范围攻击之时。
原振侠在当时,无论如何想不到其他的,只想到:场面这样混乱,全是来自范围反常的行动,只要把范围制伏,或令他安静下来,那么混乱自然也会停止。所以,他全神贯注在对付范围,也以为那两个保安人员冲过来,一定也是对付范围的!
可是事实却恰好相反!
那两个保安人员疾冲而至,身手敏捷之极,一下子就到了原振侠的身后,手中的鎗械,同时重重地击向原振侠的后脑!
那是十分沉重的打击,令得原振侠在刹那之间一阵震荡,手中的椅子跌下。在那一刹间,他只看到就在他面前的范围,向著他,现出了一个十分奇诡狡猾的笑容。
也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脑中灵光一闪,心中雪亮,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可是当他知道会有甚么事发生时,一切已经迟了,他再也没有力量去阻止。
原振侠在身子一个摇晃间,手臂已被那两个冲上来的保安人员抓住,扭向后──那是他在后脑受了重伤之后,反应最迟钝,也是他身体反抗能力最软弱的时候。他双臂一被扭向后,手腕一紧,已被一副手铐反手铐住了双手。
而且,他又被拉著向后退了几步,又一副手铐,将他连结在一张十分巨大的陈列桌上!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除了眼睁睁地看著一切发生之外,还能做些甚么?
他看到,刚才还像是疯了一样地制造混乱的范围,陡然之间恢复了他的冷峻和高傲,正在发出一连串十分简单、坚强有力的命令。而所有听他命令行事的人,竟然是在场的所有保安人员!
那些保安人员在混乱一开始之际,就已经完全控制了大厅通向各处的通道和门口。
这时,更在不到十秒钟之内,随著范围的命令,所有的通道、门口,全都被自动落下的铁闸所密封──在大厅中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能再进来。
这本来就是这个展示厅的保安设施,若是有人潜入,触动了警戒系统,就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虽然此际是在范围的命令下出现这种情形的,绝大多数人还是不觉得怎么样,以为那是正常的应变。只是觉得由于一场小混乱而如此应变,未免小题大作了些!
只有原振侠,已经知道会发生甚么事了!
他双手被反铐著,又被连结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之上,用力挣了挣,知道无法动弹,所以他只好大叫!
那时,在场的绅士淑女,有的已经愕然,有的还在发出尖叫声,甚至有的在向保安人员发出责问──原振侠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他们一下了!
他大叫了起来:“有非常事故发生,人人都有生命危险,别出声,别动──”
在他的大声呼叫之下,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以十分讶异的神情望著他。
原振侠还未曾觉察到,自己这样叫有甚么不对时,范围的声音响起:“他说得对,劫掠开始,谁动──谁死──”
他的声音不但冷,而且坚决,使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也都相信他所说的话,绝不是虚言恫吓。他说了“谁动谁死”,那就一定谁动谁死!所以刹时间,没有一个人敢动。
而在这时候,至少有二十个武装保安人员,手中鎗械的鎗口,指向大厅中的贵宾,沉寂维持了三秒钟。
拍卖主人双手高举,叫了起来:“发生了甚么事?你们……你们全是受雇的保安人员,怎么你们的鎗口……把那个疯子抓起来!”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指向范围。原振侠想大叫,令他冷静下来,可是还没来得及张口,已经迟了!
范围的动作,看来甚至是相当优雅的,至少,是十分缓慢的──他身子像豹子一样跃起,一下子就到了主人的身前,然后,一掌向主人肥胖的颈项劈了下去。
他的掌缘和主人的颈项接触之际,发出了“啪”的一下,听来惊心动魄的声响!主人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来得及转换,就倒了下去。
原振侠在这时,才陡然叫了起来:“别伤人,只管抢掠!”
范围竟然转过身来,向原振侠弯了弯腰,行了一个鞠躬礼,同时道:“是!”
他这时这种行动,看来十足像是原振侠在向他发命令,而他表示遵行。再加上刚才,首先叫喊会有非常事故发生的也是原振侠,看来更像是一切行动,都是由原振侠在指挥。
可是原振侠分明被铐在巨大的桌子上,不能移动分毫。所以,那些绅士淑女神情之错愕,实在是难以形容。
范围挺直身子,目光四射:“受雇的保安人员,也可以成为受雇的劫掠者,看哪方出的代价高!各位,我不想伤人,请各位合作!”
原振侠一上来就被制住,这时心中的气恼,可想而知。而且,他的思绪,也紊乱至极!
范围主持的大规模劫掠行动,这时已经开始。原振侠甚至可以知道,他计画的第一步,就是以极高的代价,收买了几家保安公司中的菁英人物。以致他一声令下,所有的保安人员,全成了他的手下。
原振侠也可以料到,在展示的那天,自己的出现,使得范围的行劫计画,做了一些修正。
因为范围当然应该知道,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有原振侠在场,必然会妨碍他行劫计画的顺利进行,所以他必须一上来,就先对付原振侠!
这就是为甚么他会忽然攻击原振侠,形成了混乱的原因──只有在混乱之中,才能出其不意抓住原振侠!
一切看来,完全照范围的计画在进行。
原振侠被制之后,范围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这时,已有好几个“保安人员”打开了陈列柜。
“保安人员”把柜中的“中国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一件又一件,移到了他们准备好的箱子之中,包括那柄窝阔台大汗的佩刀在内。动作之快,看得所有人瞠目结舌。
原振侠心中在想的是:范围用甚么方法,带著那么多宝物安全撤退呢?
就算他能和赃物一起离开,那么多被他收买了的保安人员呢?
原振侠自然知道,当范围收买那些人的时候,不但要有能打动那些人的高价,必然也还有一套,可以令所有人都安然脱离警方追捕的方法──这方法一定切实可行,不然,哪会有那么多人供他利用?
原振侠知道,酒店的保安系统是一个整体。当通道一被封住之际,除非整个酒店的保安系统中,所有的人都受了收买,不然,早已惊动了警方!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又陡然一动──范围出的价钱再高,要收买整个酒店保安系统的工作人员,只怕也困难之极。
但是,如果他有能力,控制酒店保安部分的电脑系统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有点脸上变色。
恰好这时,范围又向他望了过来,那更令他感到狼狈!
范围的神情和眼神之中,有著明显的炫耀意味,像是在对原振侠说:等我演出一连串的好戏,让你看看!
同时,他的神情中也有著这种的意味:在这里那么多人之中,大抵也只有你,才够资格了解我的演出有多么精采,只有你才懂得欣赏!
原振侠缓缓吸著气──这种心态,本来是犯罪者普通的心态,想不到像范围这样的大犯罪者,也不能例外!
犯罪者在进行罪行的时候,一方面由于罪行见不得光,自然越隐秘越好,可是内心深处,却又希望自己的“杰作”,能够被人知道。
所以犯罪者喜欢搜集自己罪行的资料、报章上的各种报导,纵火狂往往在烈焰飞腾的现场观看……等等,全是基于犯罪者特种心理现象而产生的行为。
范围竟然也不能例外,这算不算是他的弱点呢?原振侠知道,自己必然难以避免会和他有更多的冲突,所以想到了这一点。
但这时,他自然没有甚么结论,他只是也努力装出欣赏的神情。
他双手被反铐著,不能鼓掌,只好夸张地叫了一声:“好,真精采!”
范围居然打了一个“哈哈”,向原振侠眨了眨眼。看得出在那一刹间,他有著孩子一样的真心的快乐!
原振侠真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控制了整个酒店负责保安方面的电脑系统?如果是这样的话,范围可以争取相当多的时间,来实行他的计画──顶楼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但是受了控制的电脑,却可以全然不发出任何警告,当作“一切正常”来处理!那么,酒店总保安室中的一切人员,自然对于在顶楼发生的事,毫无所知!
但是,那也不能令他有太多可以争取的时间。因为并不是所有参加拍卖的人全到了,后来者发现不得其门而入,必然到处去询问,很快就可以知道出了意外。范围所能争取到的时间,大抵不会超过五分钟!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五分钟,不知可以做多少事!
他看到当所有的宝物都放进了箱子之后,一共是七只相当大的箱子。然后,七个人将相当大的七只箱子,一起推到了一幅巨大的玻璃墙之前。
这个大厅是在超过六十层高的酒店顶楼,有著巨大的玻璃幕墙。站在大厅的中心,就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景色。
当那几个大箱子被推近玻璃墙时,原振侠就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要弄破那么大幅的玻璃?”
范围冷冷地道:“你有甚么更好的提议?”
原振侠恶狠狠地道:“我提议你下地狱去!”
范围声音依然冷漠:“那是一定的,不过现在我还想留在人世!”
原振侠的胸中怒气勃发,大声叫著:“那会令很多人受伤,甚至丧命!”
范围只是耸了耸肩,原振侠只好大叫道:“所有人都躲起来,躲到桌子下面去!”
反应快的人,立时依言而为,反应慢的,还不知道会有甚么事发生。而这时,大幅玻璃墙外,已经出现了一个自半空中垂下来的大铁锤,晃荡起来,重重撞在玻璃上!
巨大的玻璃墙,在可怕的碎裂声中裂了开来,碎玻璃一半飞溅进厅堂来,一半不知坠落何方。
玻璃一破,直升机的“轧轧”声也传了进来,甚至盖过了众人的惊呼声。只有巨型的直升机,才会发出那么惊人的声音!
原振侠的脸上,也被一小片碎玻璃击中而受了伤,有一缕血顺著他的脸颊流下来,他也没有法子抹一下。
接下来的一切,在两分钟内完成。铁锤再荡起,把玻璃墙几乎完全铲除,七只箱子和二十多名保安人员,由垂下的吊篮吊了上去,范围居然最后离开。
当他登上吊篮之际,还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大厅中的绅士淑女们挥了挥手,姿态优雅。像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作了一篇成功的演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厅堂中又恢复了混乱。被打昏过去的拍卖会主持人醒了过来,一副全然不能相信已发生的是事实的神情,但是却又不住嚎哭著!
许多人去撼动封住的通道、出入口的铁闸,但是一点结果也没有,又有不少人因而发出尖叫声来!
原振侠本来以为,最多三两分钟,酒店的保安人员和警方,一定会破门而入的。所以他并不挣扎,忍受著那些平时有教养的绅士淑女,在非常环境中,所表现出来的错乱情绪和行动。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十分钟之后,情形仍然没有改善!
这令得原振侠意外之极,他大声地喝著,才使得混乱的场面略见平静。连他的声音也有点嘶哑:“别乱,应该有电话可以和酒店方面联络的。再不然,直接和警方联络,光是乱有甚么用?”
经他一叫,才提醒了各人。手一直捂在挨了重击的脖子上的拍卖会主人,先冲到了一具电话旁,拿起了电话来,吼叫著:“甚么?拍电影?拍他妈的电影!劫案,真的劫案!甚么全都被抢走了!”
他一面叫,一面喘著气,整个厅堂中的人都静了下来。因为接听电话的人,多半是酒店保安室中的值勤人员,答话通过扩音器,可以使人人听得到,声音十分轻松,甚至笑著:“嗨!对白和电脑告诉我们的一样,一切全照程序进行?可不能耽搁太久,有不少人已经在投诉,拍卖场地封锁太久了……”
原振侠心头感到了一阵凉意,耳际也嗡嗡一阵响。拍卖会的主持人向著电话,声嘶力竭吼叫些甚么,他没有再留意去听。
因为刚才的一番话,已使他明白,范围的行动进行得如此顺利,的确是利用了整个酒店的电脑保安系统。
原振侠当时,只是概略料到范围利用,也可以说是控制酒店的电脑保安系统,来达到犯罪目的,就已经感到了一阵寒意。事后,当他知道了详细情形之后,他更是骇然,半晌出不了声。
事后,关于犯罪者如何影响、控制和利用电脑系统这个重要环节,在许许多多有关这件劫案的报导之中,几乎没有被提及。
一则,是由于有关方面故意的隐瞒。
(所谓“有关方面”,相当复杂,包括了警方、酒店本身,和酒店电脑系统的供应者──那是一个大财团的势力范围,还有,甚至是国际警方,以及一些原振侠看来,来历不明,但是显然又有著极大影响力的神秘人物──猜测可能是各大集团的特工,或者是各国的情报人员。)
这些力量联合起来,隐瞒酒店保安系统的电脑,从头到尾在帮助犯罪活动这一事实的原因是:这种事情太骇人听闻!由于电脑已经渗入了现代社会生活的每一个部分,要是电脑竟然靠不住,不但不是人类生活的朋友,而且是人类社会秩序的敌人,那会引起甚么样的大紊乱!
结论是:除非现代社会能够全面、彻底地和电脑割断关系,不然,这种“事实”的真相,必须向公众隐瞒,以免造成社会秩序的大崩溃。
二则,虽然有原振侠的竭力举证,可是所有人等,都不相信有“人脑可以控制电脑”这种事,并且讥笑原振侠是一个幻想家。原振侠可以举出具体的例证来,他可以请黄绢来作证,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在所谓“事情发生之后”,实际上已经历了许多事。主要是由警方和电脑公司为主的各种调查和研究,有兴趣参加这种调查研究的人越来越多。
原振侠由于是主要的在场者,开始时几乎参加了所有的调查工作,增加了他许多额外的负担。但到后来,有兴趣的各方“神圣”群集,原振侠感到了厌恶,所以他坚决拒绝了再出席任何调查工作的“联席会议”,总算有了暂时的清静。
对了,只是暂时的清静。他为了心情烦,特地向医院请了假,到了一个小岛上。那小岛十分幽静,他的一个朋友,有一幢小小的别墅在岛上。
他准备在岛上,好好地将整件事抛开,只是毫无目的地躺在海边的大石上,听涛声,看白云,过几天平静的日子。
他的确过了一天平静的日子。
第二天,仍然在海边消磨了大半天,到了夕阳西下时分,他躺在一块平整的大岩石上,面向著海。夕阳在海水上闪起万道金光,令他感到自己像是荡漾在那片金光之上时,他感到有人正接近他,他不安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黄绢。
他躲到这小岛,不想见人。可是这时他一看到了黄绢,就忍不住喝了一声采,立时一跃而起,视线再也离不开她。
黄绢走过来的时候,是迎著夕阳的,原振侠一转身,看到了她,她就站住不动了。
金黄色的夕阳余晖,形成了一个奇妙绚丽的光幕,轻轻柔柔地把她整个人都包在其中。
原振侠躺在海边的大石上,这时潮水已涨,接近大石,要在沙滩上踏著海水。黄绢也就赤著脚,海水卷起的白沫恰好淹过她的脚背,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了晶莹的、细小的、映著晚霞反照的小水珠,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如同梦幻一样的装饰。
短裤和在腰际打了一个结的衬衣,使她露著的那一截腰肢,看起来如此细柔。她的双臂,甚至有少女的不知所措的羞涩,有点不自然地摆动著,右手向上略举,看来准备去掠一掠头发。可是实际上,她的头发绝不需要整理,所以手举到了一半,也就迟迟疑疑地不知怎么才好。
她站著,看来那么挺直。当原振侠望向她的时候,她的眼神闪耀,不知是出自她内心的一种深情的光辉,还是晚霞的反映,她的眼神是如此不真实和变幻不定,可是已美丽和令人心醉得窒息!
夕阳特有的那种光芒,令她美丽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这种成熟是女性的成熟,使原振侠和她隔得虽然还相当远,可是已经可以闻到自她胴体中,散发出来的那种成熟女性的体香──那对成熟男性而言,是天地间最大的诱惑!
原振侠当然一直知道,黄绢是一个出色的美女,可是他也一直觉得黄绢的美丽,有著太多的装饰和附属,她和种种有损她美丽的一切,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这时,站在夕阳余晖中的黄绢,却全然就是她自己,和权位、金钱、名衔、争斗、世界大事、纷争扰乱全然无关。她就是她自己,把她的美丽自一切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原振侠看得发怔,这时,他才知道古人所说的“惊艳”和“看得痴了”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到黄绢在呆了一呆之后,想再向前走来,他忙作了一个手势,令她站著不要动。
黄绢只是把头略仰高了一些,果然凝立著不动。原振侠急急向她奔过去,奔近她的时候,溅起的水花,使得他们身上都溅上了水点,有几滴水珠溅在黄绢的脸上,黄绢也不去抹拭,任由水点在脸上映著夕阳迷人的光辉。
原振侠到了黄绢面前,两人都不说话,先是互相凝望著,像是要直望进对方的心坎中去。双方都想保护自己,掩饰一下自己心底的秘密,不想让对方深入到心中的尽头,他们用眨眼,来短暂地切断对方的目光。
但随即,他们不再掩饰,他们感到,相互之间实在没有甚么可以掩饰的。他们感到,如果天地之间有一个最了解自己,甚至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的话,那么,这个人现在就站在面前!
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掩饰自己呢?
于是,他们不但不回避目光的接触,而且,紧紧地拥在一起,谁都不说话,只感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紧靠著的两个人,在沙滩上留下的只是一个影子,
当他们手挽著手,一起从沙滩走回那小屋子去的时候,天色早就黑了。
进了屋子之后,没有人想到要著灯。小屋子中光线自然很黑,可是也能令他们互相看清对方。
而且,心灵上的了解,比通过视觉所得的了解更重要。他们紧拥,热吻,灵魂和肉体之间的界限,由模糊而消失。他们相互用可以控制的身体,也用只是意念上的心灵活动,探索著对方,目的是要把双方融为一体。
在他们之间,有著许多许多隔膜,这时全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真正融成一体,各自都全然失去了自己,感到自己不再存在,成了一种新的形体。这新的形体,是全然不可捉摸的、变幻无方的,可是又令人沉醉其间,最好从此再也不要有自己。
然而,自己还是渐渐回来了,在汗珠的濡湿中,在急速的喘息中,在剧烈的爆炸感中,自己慢慢地回来。他们睁著眼,可以看到在黑暗之中,自己慢慢地形成──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一大团不知是甚么的形体,慢慢分了开来,又成为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是自己。像是从黑暗中逐部分逐部分形成,先有了模样,然后,又渐渐有了感觉。
终于,他们一起长长地吁著气。又过了很久很久,原振侠才首先打破沉默。
黄绢像一头小猫一样,屈著身子偎在他的胸前。原振侠抚摸著她的短发,声音有点像梦呓:“刚才,我完全不知道有自己……”
黄绢发出了一下满足的声音,身子缩得更紧。原振侠陡然把双手双脚,用力伸展了一下:“可是,终于,自己又回来了──”
黄绢的声音轻柔:“我……是从你身上……回来的。那种感觉……我只觉得是从你身上回来的……”
黑暗中,她的大眼睛闪著亮光。她半撑起身子来,凝望著原振侠,忽然“咕”地一笑:“我肚子饿了!”
原振侠笑了起来,拉著她进了厨房,一直到吃饱,欢笑声没有间断过。然后,到了他们都转动著酒杯坐下来时,又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黄绢才吁了一口气:“是为了范围那件事来的──”
原振侠早已知道,黄绢绝不会为了要和他在一起而来,不过他不愿意接触到这一点,所以他才一直拖延著。但既然黄绢已说了出来,梦幻结束,要进入真实了!
他叹了一声:“劫案使人震惊,其实,以范围的能力而论,这次犯罪,实在算不了甚么。”
黄绢直视著杯中的酒──她很喜欢这样的凝视:“你是指他利用了酒店电脑系统而言?”
原振侠点了点头,黄绢又道:“据了解,酒店的电脑系统,受了输入资料的误导,以为当时拍卖会、酒店和一家电影公司三方面合作,要拍摄一些‘相当逼真’的场面,而且一切全经过董事会的批准。”
原振侠又点了点头:“是,甚至电脑终端机,也可以复印出正式的批准文件来。”
黄绢直了直身子:“你认为……你坚决认为,这和那个……爱神,能控制电脑操作的力量是一样的?”
原振侠道:“我没有坚决认为,如果我坚决认为是这样的话,就会请你来证明,世上真存在有那样的力量!”
黄绢扬了扬眉:“事情很轰动,各方面都有人派出来,想了解真相。”
原振侠有点愤然:“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胆量去接触真相──”
黄绢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呷著酒,舌尖和金黄色的醇酒相碰时,有轻微的诱人的颤动。
原振侠叹了一声:“关于电脑被利用,其实有更惊人的事实在,可是却没有人愿意深一层地去研究探索!酒店的电脑系统受控制,事情还比较简单──”
黄绢点头:“是啊,我也不明白你为何坚持。一个电脑资料员,只要夹带一些不正确的资料,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原振侠挥著手:“拍卖会方面,事先有极严密的保安措施,通过了五家信誉好、业绩好的保安公司,挑选了认为绝对可靠的保安人员──”
黄绢咬了咬下唇,舌尖又舔掉了一些沾在唇上的酒:“那些所谓可靠的人,结果全叫范围收买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些人,在决定聘用他们之前,都会把他们的资料,送到国际刑警总部去,由电脑资料作最后的审核。国际刑警总部的电脑,和全世界各地都有联系,那是世界性的电脑系统。‘绝对可靠’的结论,就是经过了那样的程序所得出来的。”
黄绢像是猜到了原振侠要作出甚么样的结论,她目光闪烁,有点不安地转换了一下坐著的姿势:“人是会变的,在大量金钱的诱惑之下──”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打断了黄绢的话头:“每一个人都受了收买?‘绝对可靠’的二十七人,个个都受了收买,没有一个例外?”
黄绢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有他被收买的价钱。”
原振侠呆了片刻,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你宁愿相信人性那么丑恶,那么没有希望?”
黄绢的声音听来平淡:“还有甚么别的选择?”
原振侠一字一顿:“我选择,国际刑警总部的电脑系统受了控制,而作出了不正确的结论。那二十七个人,可能本来就是范围的手下!”
黄绢陡然站了起来,吸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她才道:“这个人……这个范围,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他简直可以做任何事了。我看他不必去抢劫甚么,抢劫行动,终究还是要冒一点风险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却也带给他极度的享受,我在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这一点,他当那是最刺激的游戏。我看他会不断地犯罪,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追求刺激,也就是说,一次比一次犯罪的规模更大──”
黄绢蹙著眉,她这次来,和原振侠有很多有关范围的事要讨论,但真正的目的,却又不能对他说。
黄绢的真正目的是想和范围联络,她不一定要利用范围去做事,但是至少不想和范围处在敌对的地位。她知道,尽管各国的高层情报组织,在表面上都不愿接受原振侠的结论,但是事实上又都觉得有这个可能,所以更急于和范围接触。
范围是一个肆无忌惮的犯罪者,当一个犯罪者的犯罪能力,大到了像范围那样,犯罪行为就会转变,会在人类行为中由犯罪而变为不犯罪──非但不犯罪,甚至还可以成为英雄行为!
中国人大抵是最早,看清楚了这种人类行为的奇异转换过程的。堪称人类文化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庄周先生说过:“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偷一个皮带扣子的人,会因犯罪而被杀;偷了一个国家的人,可以做皇帝!)
又岂止黄绢想和范围接触,其他想和范围接触的势力、组织,不知多少!
以前,那种惊人的犯罪行为,和范围之间的联系十分隐密,没有确凿证据。可是这一次却大不相同,范围全然以本来面目行事,有超过一百个目击证人,目睹他进行犯罪行动。
范围等于向全世界的治安力量挑战,宣布他自己是犯罪者,他挑战成功。而且现在他要是肯露面,看来不但不会入狱,反而会被许多国家待为上宾!
原振侠也隐约可以料到一些黄绢所隐藏的真正目的,他听来像是不经意地问:“事情发生已经一个月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黄绢没有回答,只是欠了欠身。她虽然没有说甚么,但等于已经回答了问题:还是没有范围的消息。
要在各方面全力追查之下,可以销声匿迹躲起来一个月,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样的人,已经不多。而范围不单是一个人,还有和他一起上了那架大型直升机的二十七个手下!还有那架大型直升机,还有那七箱宝物……
直升机当时在酒店的上空停留了五分钟,目击者成千上万。人人都以为那是在拍电影,地面上,警察还维持著秩序呢!
大型直升机的“表演”,令地面上的围观者掌声雷动。然后,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巨型双翼直升机向南飞,飞出了人们的视线。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中,有许多人曾见过这架巨型的直升机。警方人员访问了许多目击者,证明直升机一直在向南飞。
最后在海面上见到那架直升机的,是一艘渔船上的渔民,一共十多个人。都说从来也未曾见到过那么大的直升机,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自此之后,直升机就不知所终。没有人知道整架直升机,和机上至少三十个人(单从酒店顶楼出去,上了直升机的,已经有范围和二十七个保安人员),以及七箱宝物去了何处!
当然有去处,只不过不为人所知而已。
黄绢静了片刻,才道:“有几种揣测,最可信的一种,是海上有大型船只接应。”
原振侠点了点头。海上有大型船只接应,自然是合理的推测,大型船只可以“化装”为大型捕鱼船、货柜船、运油船、邮船等等。
大型船只要“消化”一架直升机和几十个人,轻而易举。
更有可能,范围的总部,就设置在这样的一艘大型船只之上……
黄绢又说了几种猜测,原振侠道:“我想,大型船只的推测,应该最接近事实。”
黄绢现出了一种相当复杂的神情来,欲言又止。在这时候,原振侠突然挥了一下手,显然他们同时想到了同一件事。
原振侠向黄绢作了一个手势,请她先说。黄绢吸了一口气:“有一个组织,十分神秘,也十分活跃……他们的活动,绝大部分和犯罪行为有关,这个组织的名称是‘非常物品交易会’,你听说过?”
原振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黄绢有点迷惑:“这个‘交易会’,拥有一艘豪华之极的大客轮,在那客轮上,甚至整师坦克部队的装备,也有交易……”
原振侠点头:“是,我听说过──”他又摇头:“但我不认为那和范围有关。”
黄绢有点急速地眨著眼:“对于‘非常物品交易会’,你知道……内幕?”
黄绢显出她对那个组织的浓厚兴趣,原振侠的反应却出奇地冷淡:“不,我只是约略听说过。”
黄绢的神情相当疑惑,原振侠呷著酒,避开了她的目光。
原振侠确然知道“非常物品交易会”的内幕,他是在他尊敬的那位先生那里知道的。也知道有两位值得尊敬,而他未曾见过面的先生,一位外号叫“鹰”,一位外号叫“浪子”的,曾和这个“交易会”,有一场十分热闹的交手经过。
也正由于这一点,他才肯定那和范围无关。因为他觉得,行事手法和性质都截然不同──如果范围恰好也利用了一艘大船,那只是巧合。
黄绢侧著头:“范围为甚么要公然行劫那批古物,也没有人猜得出。电脑公司──全世界几大电脑公司,放弃了勾心斗角的竞争,破天荒联合起来。他们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电脑怪杰康比博士。”
原振侠“啊”地一声:“博士还没有消息?”
黄绢盯著原振侠:“没有──原,在南中国海上的遭遇,你有瞒著我的地方!”
原振侠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拉了过来,放在唇边,轻吻著她的指尖。黄绢缓缓地吸著气,原振侠道:“是,不过瞒著你的,只是一点。”
黄绢整个人震动了一下,有极短的时间,她的神态简直就像一头猎豹一样,眼中射出可怕的光芒来。
原振侠却不理会她的反应怎样:“那只是我和海棠之间的一句对话。她问我:‘你选择了谁?’我反问她:‘你选择了甚么?’”
黄绢把那两句话反覆念了几遍,有些迷惑:“这并不是甚么秘密,你为甚么要瞒我?”
原振侠苦笑,双手一起握住了黄绢的手:“我不想同样的对话,在我们之间重复一遍……”
黄绢低下头去,她长长的睫毛不住地抖动,可见她心情正十分激动。可是当她抬起头来时,却显然已令自己平静了下来。
她全然转换了话题:“范围和爱神,是不是有某种联系?他们都对电脑──”
原振侠不等她说完,就叹了一声:“你才是有事瞒著我──”
他再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他想到刚才和黄绢共同跌进了梦幻的欢乐,实在不愿意重回现实世界中来。
黄绢咬了一下下唇:“是的,事实是,据知,至少有二十个国家的元首──实际掌握权力的领袖,收到了范围署名的函件。”
原振侠自黄绢的神态上,察觉了黄绢有事隐瞒著,可是他再也料不到,竟然是那样的大事!范围既然已有了那样的行动,那么他的下落不再重要,他布置那场劫案的目的也十分明显,那是公然展示他的能力!
刹那之间,原振侠有点喉头发乾。他舐了舐嘴唇:“说些甚么?”
黄绢犹豫了一下,自袋中取出了一张纸来。那是一张影印的纸张,看来一点也不特别,可是当她递给原振侠的时候,她的手有点发颤,原振侠在接过来的时候,也感到极度的不自在。
他把摺起的纸打开来,一望而知,那是电脑打字机印出来的字体──英文。信的内容很简短:“阁下治理整个国家,可曾思及依靠甚么力量?亦即整个国家统治机器之运行,能否脱离贵国各种机构之电脑系统?本人能影响任何电脑系统之运作,不久,贵国将会切实知晓本人在这方面之超特能力,届时当再进行联络。再者,送达阁下之信件,便是本人运用此种特殊能力而达成之目的,顺此一提,不值一笑。”
信末的署名是“范围”──用英文拼音,然后是龙飞凤舞的两个汉字签署。
原振侠看得呆了半晌:“发生了甚么事?”
黄绢低叹了一声,可想而知,发生的事一定是范围宣称的“影响电脑系统的运作”
。黄绢欲言又止,那又显然是牵涉到了十分重大的秘密。
看到黄绢这样的神态,原振侠正想叫她不想说大可不说,反正事情与他无关。
黄绢却已开口:“据知,收到这种信件的各国元首,由于信件是完全不按照正常的程序,自动出现在处理最机密文件的电脑终端机上,所以大起恐慌。都曾下令彻底检查电脑系统,可是一点毛病也查不出来。”
原振侠有点懒洋洋:“贵国一定也曾这样做过?”
黄绢道:“并没有例外──在收到信之后的一个月,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程序由电脑安排,完全违反了原来的计画……幸而是演习,如果真的发生了战争,结果一定是全军覆没!”
原振侠并不感到特别震骇,因为这是目前人类信赖电脑运作的情形下,一旦有了意外的必然现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苏联的一枚最新型导弹,偏离航道两千公里,再加上震动世界的核电厂──”
原振侠不等黄绢讲完,便用力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头。然后,凝望著她,眼神之中带有深切的惘然,甚至接近悲哀。
好一会,他才长叹了一声:“你向我说那些有甚么用?我帮不了你甚么!”
黄绢的眼神之中,却显出极其热切的神采来:“你能帮我,只要你愿意!”
原振侠不等她再向下说,就霍然站起,急急道:“好,就算你说得对,可是我不愿意帮你,绝对不愿意帮你,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令我帮你──”
他一口气说下去,语气坚决之极,双手紧握著拳,而且神情也出现少有的紧张和严峻,甚至于额上的青筋也隐隐绽起。他如今这种神情,只怕他自己照镜子,也会吓上一跳!
那种神情,自然是他内心实在感到了事态严重之后的一种反映。
事态严重在:范围这个大犯罪者,有了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的力量。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终极的目的是甚么,但一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事态又更严重在:原振侠一下子就可以料到黄绢,或其他各国的决策者,在面对这种力量之际,首先想到的,就是想和这种力量结合!
那是人类历史上,不知多少野心家做过的梦──成为全人类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本来,要把这样的野心大梦化为事实,绝不容易。在历史上所留下的失败者,名字可以列成一长串。
可是,当全人类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主权逐步向电脑移交出去,而且交得心甘情愿之际,要实行这样的野心大梦,就容易得多了!
谁只要控制了电脑系统的运作,谁就可以成为全人类的最高统治者!
黄绢要自己帮助的是甚么呢?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是要自己和范围去接触?是觉得范围和爱神之间,必有某种程度之联系,再要自己去找爱神?
一联想到这一点,原振侠的心中更乱。他是和海棠一起见到爱神的,海棠所属的那个势力,当然比卡尔斯将军,更急切想拥有全人类的统治权,他们当然也收到了范围的信。
那么,海棠会不会也来找自己呢?在极度的混乱中,原振侠有点神经质地又叫了起来:“我绝不会帮你──”
他一面叫著,一面狠狠向黄绢望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黄绢对他坚决拒绝的反应是一点也不在乎,作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同时十分轻松,和他紧张的神态恰好相反,语调也带著几分调皮:“别说得太肯定了!我不能令你改变主意,会有人能令你改变主意!”
原振侠把拳握得更紧,他用压制的,但是又迸发的、充满怒意的声音叫:“没有人能!”
黄绢仍然像置身事外一样地望著他,原振侠正不明白,何以她会有这样的神态时,忽然楼梯上传来了一个轻柔动听,入耳之后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畅的声音:“不见得吧,别太肯定了!”
一时之间,彷彿天下地上,再也没有甚么事情是大不了的。无论肩上有多么重的重担,也被那一句话化为乌有,就算脚下所踏的是满途荆棘,也在这一句话之中化为柔软的菲菲芳草。
原振侠刚才的心情,何等紧张,不但双拳紧握,连额上的青筋也绽了起来,说话已不是说出来,而是近乎声嘶力竭叫出来的!
可是,就在那句话一入耳之后,他握紧的双拳松开,又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全身肌肉自然而然地一起放松,他可以清楚地感到这种松弛。
虽然那句话所说的,他不同意,可是那声音入耳,实在太令人身心舒畅,是以,他不想与之争辩,只是懒洋洋地笑。
那种极度放松,彷彿已超然物外的感觉,多年之前,他有类似经验。那是他还在医学院求学期间,教授采用了特殊方法,教毒品对人体、对人的思绪的影响,他自愿接受了一次吗啡注射之后,有类似的反应。
后来他在作报告时,曾形容这种感觉,彷彿是跌进了一种清清楚楚被催眠的境地之中!
这时,原振侠陡然回想起来,心中不由得怔了一怔!催眠的力量?那动听的声音是甚么人发出来的?何以会使自己有那样异特的感觉?难道那正是一种催眠的力量?如果是的话,那么,发出那声音的人,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具力量的超级催眠大师!
原振侠虽然心念电转,那语音余音袅袅,兀自在他的耳际盘旋。或者说,已直入他脑际的听觉神经中枢,在那里徘徊不去,使他的身心仍感到舒畅无比。
他十分悠闲地抬头寻声看去,脸上挂著一种看来心满意足的笑容。
原振侠和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神态,全然判若两人。声音是从楼梯上传下来的,他寻声看去,自然而然要抬头向上,所以视线也就会掠过黄绢。
他看到黄绢在笑著,俏脸上有著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但也有几分妒嫉的神采。
原振侠心中闪电也似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莫非是海棠来了?
可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海棠的声音虽然动听(黄绢的声音又何尝不动听?美女若是没有动听的声音,便不成其为美女,倒并不是美女一定会有动听的声音──)可是海棠的声音再动听,也不会有那样的力量。
原振侠可以肯定,那声音一入耳,就会使人产生那样的感觉,必然是由于声音之中,含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之故!
他的视线掠过黄绢,望向楼梯,他看到一团轻雾,正自楼梯上,冉冉飘下来──飘下来的当然不是“轻雾”,而是一大团洁白的轻纱。轻纱披在一个丽人的身上,一重又一重,将丽人的胴体全都遮掩住,甚至还有好几重轻纱的面幕,遮住了丽人的脸。
原振侠一眼看去,所能看到的,只是她一头乌黑的、闪亮的长发──
可是奇怪在,即使原振侠所能看到的,只是对方的一头美发,他一下子的印象,就是“丽人”,而不是女人。那是他略一定神之后,仍然可以肯定的事!
原振侠绝未想到,小别墅的楼上,会有一个人在!
那丽人显然不是才到达,而是早就在楼上的了。原振侠也立即可以明白,自己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在,黄绢一定早已知道了,所以,才会说:“我不能令你改变主意,会有人能令你改变主意!”
原振侠甚至可以更进一步推定,黄绢和那丽人一定是一起来的。到了小岛上,先进入了小别墅,那丽人留下来,黄绢到海滩上找自己。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心头怦怦乱跳起来,望著那正在缓步走下来的丽人,脸红耳赤,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才好!
因为从海边一回来,他只当别墅中只有自己和黄绢,根本未曾上楼。那坠入梦幻境界的男欢女爱,绝无任何保留和忌惮,那丽人就算一直在楼上,没有看到甚么,也必然听到了甚么。原振侠绝不是生活作风保守的人,但一想到这一点,也不禁尴尬万分!
那丽人竟像是知道原振侠心思尴尬一样,翻手做了一个掩嘴的动作,发出了一下轻笑声。
掩口轻笑,那是十分普通的一个动作。略有不同的是,她掩口时,手心向外,手背向著自己,手指微弯,动作看来也就格外轻柔动人。再加上她所发出的清脆动人的笑声,虽然只是一下轻笑,却包含了善意的讥嘲、适意的谅解,有几分羞涩,也有几分挑逗,更有几分暗示。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也就浑然忘却了尴尬,整个人有著心神俱醉的感觉,简直已经痴了!可是他仍然有足够的清醒,在心中问了自己千百遍:这是谁?这是谁?
如果黄绢早知她在这里──黄绢一定是早知她在这里的,因为对于她的出现,黄绢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那么,刚才怎么她会一点顾忌都没有呢?
是黄绢和她太熟络,到了完全不用顾忌的地步,还是黄绢放肆地酣畅淋漓,想在这个神秘丽人面前,表现她和自己的特殊关系?
女性的心理十分难以捉摸,原振侠一片浑噩,全然无法作出任何结论。那时,丽人身形翩翩,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鼻端又沁入了一股难以形容,他敢说从来也未曾闻到过的芳香。
他呆呆地站著,黄绢的冷笑声自他的身后传来,当然是在嘲笑他这时的失态。可是他却连头也不转过去,不由自主地深深吸著气。
丽人站定,腴白如玉的纤手扬起,开始揭起面上的轻纱面幕。她是自上而下揭开面幕的,当她的额头才开始在轻纱下显露出来之际,原振侠陡然之间,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像是头顶之上,忽然挨了千斤重的铁锤重重一击,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同时,他张大了口,伸手指著丽人,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丽人在这时又笑著,仍然发出动听之极的声音:“认出我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仍然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凝结。好不容易,才回头向黄绢望了一眼,他是想询问黄绢,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的?
黄绢依然是那样的神情,还多了一份不屑的神色。那丽人的动作虽然缓慢,可是当原振侠再转回头来时,她面上的轻纱已揭到双眼以下了。
那样的眉,那样的眼,不单是原振侠,连黄绢也由衷地自肺腑之间,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
眼波澄澈深邃得难以形容,那样地黑白分明!流盼之间,有飞扬的闪光,如诗如画,如秋水如朗月!
原振侠在赞叹声中,闭上了眼睛。他当然不是不想看那样的一双美目,而是他已经知道了那是甚么人,心境无比撩乱之故。
当丽人才一从楼梯上出现之际,由于轻纱飘飘,看来很像是浓雾缭绕。原振侠曾在一个十分短暂的时间中,以为那是“爱神”来了。
可是,他立时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时,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头黑发,可是他已强烈感到,那不是他曾在一个奇异的境地之中见过的爱神。
爱神给人的感觉十分恬静平安,可是这个丽人,却在发出令人身心都觉得无比舒泰的声音的同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原振侠当时,还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由何而来,现在,他自然明白了!
他当然不能一直闭著眼睛,当他闭上眼睛的那短暂的一刹间,他心中想到的只是,她终于来了!早知道她一定会,迟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可是,无论怎么设想,再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出现!
他又睁开眼来,水盈盈的眼波也正扫向他。他嘴唇掀动了几下,终于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玛仙──”
是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美丽女郎是玛仙──就是那个本来丑如鬼怪,后来藉著巫术的力量,变得美如天仙的玛仙;就是跟了大巫师去修练巫术,在临走之前,声言绝不会放过原振侠的玛仙;就是曾吸过原振侠的血,以催动巫术的运作,在巫术的规则下,她必须使原振侠,成为她生命之中唯一的男人的玛仙!
玛仙已把她的面罩全揭了下来,那实在是无懈可击、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美貌。
可是,在美丽动人的一切组合之中,又隐隐透著无比的诡异!
原振侠在才一听到她的声音之际,曾联想到过超凡的催眠力量,也曾联想到,若能发出那么巨大的催眠力量,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世界上最超特的催眠师。现在想起来,那自然是低估了对方的力量千百倍!
玛仙岂止是超级催眠师──照她临别时的说法,如果她学成了巫术中的一切诀窍,那么,她是自有巫术以来,天地之间,最具巫术力量的大女巫!
一个大女巫,总不能把她的妖异之气完全深藏不露,总会有一点透出来的!
这时,玛仙扬起手来:“真好,还记得我,吓著你了?”
她说著,又不等原振侠回答,接著发出了一下十分清脆悦耳的笑声,一脸调皮的神情!
玛仙双颊上,却又飞起了一团赪红。她虽然一言未发,可是她眉梢扬动,眼波流转,口角微抿,俏脸带羞,一切的一切,也就像是在说话一样。而且,原振侠一看就可以知道,她是在说刚才他和黄绢的颠狂!
原振侠又脸红耳赤起来,不禁回头,向黄绢投以责备的眼光。
黄绢也红著脸,娇艳的俏脸上,像是涂抹了过厚的胭脂,又像是用力掐挤一下,她心头的鲜血,就会透过她凝滑的皮肤沁挤出来一样。
她当然不是为了尴尬才脸红的,她是为了兴奋──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一种余波荡漾的异常兴奋!
当原振侠向她望去时,她大眼睛忽闪著,向玛仙指了一指:“她是甚么人,你知道的,也就没有甚么事可以瞒得过她,更没有必要瞒她──”
原振侠实在有点啼笑皆非,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还是快转换一个话题的好。
他挥著手,像是想把狼狈的情状挥走:“真没想到,你们是怎么……会在一起的……”
玛仙笑语如珠,使人沉醉:“信不信只是偶然遇到的?我们同时来找你,就在这小屋子的门口遇上了,而且一看就知道对方是甚么人──”
原振侠摊了摊手,表示信与不信,都和他不发生关系。玛仙一双妙目,注定在原振侠的身上:“真的绝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令你改变主意?”
原振侠不禁“啊”地一声──由于玛仙的突然出现,令得他像是忽然一下子跌进了惊涛骇浪之中一样,全神应付目前的变化,在玛仙出现之前,曾发生过甚么事,全都抛在脑后。这时玛仙一提,才想了起来,他呆了一呆,发出了“啊”的一声,声音也不如刚才那样坚决,而大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
而同时,他的心中也疑惑到极点!
看来,玛仙的出现也和范围有关,这便是令原振侠感到疑惑的原因。范围的行为,和尖端的科学有密切的关联,但是玛仙却是一个超级女巫,巫术是人类极其神秘的行为,难道在巫术和电脑之间,也会有甚么关联?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苦笑起来──巫术和电脑,这两者之间,实在无法有任何联系的──但是进一步想,为甚么不可以呢?巫术是一种力量,电脑也是一种力量。
而且,巫术的力量和电脑的力量,全是那么不可测,至少,范围控制电脑的能力,和玛仙的巫术能力,全是那样神秘!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玛仙却又笑语殷殷,自喉际发出了一下听来无可抗拒的“嗯”的一声,在催促他作出回答。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真想不到,巫术和电脑之间,会有联系!”
玛仙微笑著,洁白得令人目眩的牙齿,在樱唇之间若隐若现。当她的舌尖,由于说话而伸缩之际,组成极动人的一连串的动作:“当然有联系!巫术和电脑,有一个共通点,你难道捕捉不出?”
原振侠在玛仙的轻言蜜语之下,有点站立不稳的感觉,他不由自主,伸手扶了一张桌子:“共通点?我再也没有想到过──”
玛仙“咯咯”娇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令原振侠感到了一片极度的惘然,像是随著她的笑声,不但心灵进入了一个不可测的境地之中,连身体也像是真正地离开了现实一样!
他连忙勉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心知那一定是发自玛仙的一种巫术力量所致。巫术力量再加上玛仙的美丽,那会使人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不知不觉,坠入不知是甚么样的陷阱之中!
要对抗这种巫术力量,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凭藉自己的意志。
所以原振侠勉力镇定心神,可是那种恍恍惚惚、无所适从、空空洞洞、令人心中产生恐惧的感觉,却仍然一阵一阵在向他袭来。
那甚至不是心理上的一种感觉,而在生理上,也形成了真正的一种恐惧。他的鼻尖上,因此而有细小的汗珠沁了出来。
这时候,玛仙又向他接近了些,朱唇轻启,声音轻柔动听得如同云彩上的轻风:“巫术和电脑的最大共通点,是两者的力量,都要依靠人脑的活动而发挥!”
原振侠心中,实在不愿意再讨论下去,他甚至于想拔脚逃走,再也不要面对这个超级女巫。
可是,超级女巫看来并没有在施展甚么巫法,只不过是她所说的话,具有极度的吸引力,吸引他要讨论下去,和使他感到暂时是没有甚么危险的。要逃,等她大展巫术时再逃也不为迟。
所以,他非但没有逃避,反倒也向前移近了少许。他道:“电脑是依靠电作为动力来运作的,如何靠人脑──”
玛仙的笑容在原振侠的面前绽开,她的笑容扩散为深邃无比的视觉上的奇景,令人身心舒畅。她反问:“没有人脑的控制,电脑的资料自何而来?”
原振侠发出了“啊”地一声。
是啊,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电脑和人脑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结缠在一起,不可划分。没有人脑的思考,电脑由何产生?
最简单的电脑,或者说,电脑的最初形式,是人脑活动所构思出来的。说得简单一点:电脑是人造出来的东西!
电脑是人造出来的,电脑运作、活动的资料全由人供给,电脑的操作,也由人控制。电脑的力量和人脑活动的关系,自然再密切也没有了,这是一个极简单的现象!
而巫术,巫术如果不通过人,也无法施展,和人脑的活动,自然也密切之极。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极简单的数学定律:
A=B,B=C,则A=C
用这个公式,把A(巫术),B(人脑活动),C(电脑运作)代入,那么,就可以得出巫术等于电脑运作的答案来。
想起来,似乎有点滑稽,但根据数学定律来列式,却又必然得出这样的结果!
巫术和电脑之间能划上等号,原振侠感到好笑,可是又笑不出来。玛仙的笑容像是巨大的万花筒一样,在他的眼前,散发出绚丽夺目的诱惑,他鼻尖上泌出来的汗珠更多。突然,在玛仙拈起身上的轻纱,替他抹拭鼻尖上的汗珠之际,原振侠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陡然震动,连连后退。
他退得狼狈之极,几乎跌倒。玛仙站著不动,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原振侠有惊魂甫定的感觉,双手挥动著,不知说甚么才好。
玛仙却又悠悠地叹息了一声,她那叹息声,能叫人的心直向下沉,把一切愁思,全都自心底深处勾了起来。原振侠绝不想,但是却自然而然也跟著她叹了一声!
在他也叹了一声之后,他又吃惊得紧握住了拳头,声音有点嘶哑:“你……别向我施展巫术……”
玛仙并没有为自己辩护,反倒是在一旁的黄绢,用听来相当冷静的声音道:“原,公平一点,她甚么也没有做!你以为她在施展巫术,那只是她本身的美丽,所发出来的魔力和魅力。这种力量,本来已足以使异性神魂颠倒的了,如果你感到无法抗拒──”
原振侠实在不知曾经历过多少难以处理的场面,可是再也没有比如今的处境,更令他感到手足无措。
他像是傻瓜一样站著,口中喃喃地道:“不!不!”
玛仙低声问:“你说不,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玛仙低下头去,声音更低,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是却又清清楚楚,进入了原振侠的耳中:“你放心,我绝不会运用巫术的力量,使你成为我的男人,那是违反巫术的法规的。如果我运用巫术的力量来勾引你,那我会受到惩罚,会回复以前的丑陋。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那么做──”
原振侠仍然不知所措:“可是你……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你的……”
玛仙接了上去:“我的一切,令你感到震撼?”
原振侠点了点头。
玛仙又发出了极迷人的微笑:“那和巫术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作为一个美丽的女人的一种自然力量。黄绢说得很对,如果你感到自然的吸引力难以抗拒,你大可接受!
”
她说到这里,踏前了一步,来到了原振侠的近前。还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高耸的胸脯,轻轻在原振侠的胸前碰了一下。
那是──可以说是全然无意的轻轻一碰,而且,隔著她身上的轻纱,和他身上的衣服。
可是,原振侠却像是遭到了重量级拳击选手的当胸一下重击一样,竟然踉跄跌出了一步,闭上了眼睛。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间,他眼前竟又清晰地浮现出,他第一次在医院的电梯中,看到玛仙完美动人得几乎不像是真实一样的胸脯来!
任何男性,都无法抵抗这样的女性美胸的诱惑。桑雅医生从此神魂颠倒,阿财自此更是甘愿终身作她的奴隶,而那时,玛仙的容貌,还是鬼怪一样地丑陋!
(这一切,都记述在《巫艳》这个故事之中。)
而现在,她是那么美丽!
原振侠像是一个在绝境之中,挣扎了太久的人一样,感到极度的疲倦,而又前途茫茫毫无希望。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人会放弃挣扎,即使事关生死,也会想放弃算了。他这时就想:就接受了她的诱惑吧──那又有甚么关系?管她是女巫还是仙女?黄绢、海棠,再加上玛仙,又有甚么不可以呢?当他一想到这一点时,他心头怦怦跳著,近乎勇敢地睁开眼,眼中射出了一种异样光采!
他像是把一切顾忌全都抛开,以再也不怕任何力量的气概,直视著玛仙。呼吸的急促,令他胸口起伏。
玛仙轻咬著下唇,一动也不动。可是她全身上下,又没有一处地方不发出女性的诱惑力,而且,那种诱惑力越来越浓!
原振侠也站著不动,空气似乎在刹那之间凝结了一样。黄绢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她的声音听来有点乾涩:“我先避开一下──”
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心境豁然开朗!他“哈哈”一笑,向后摆了摆手:“当然不必──”
刹那间,他感到了真正的轻松!
自从玛仙一出现,他一直在竭力和她作精神力量上的抗拒。那种抗拒令得他全身神经紧张之极,几乎达到崩溃的边缘。
可是,突然之间,在他放弃了挣扎之后,心情一松,使他想到了一个主要的问题──自己何以和玛仙作抗拒呢?她是那样迷人的一个美女,就算接受她,又有甚么不好?
一想到这一点,抗拒和挣扎都突然消失,再也不复存在,使他心情无比轻松,那反倒令他的定力突然增加。玛仙的美丽自然迷人之极,但是他──原振侠,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成为她的俘虏!
恰好在这时,黄绢说了话,更令得原振侠心境平静,使他全然恢复了自信!
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时就那么奇妙,一个念头的产生或转变,就可以使事情发生根本的变化。
他在摆了摆手,留住了要避开去的黄绢之后,优闲地走开了几步:“我可以考虑刚才坚决拒绝的事,自然是由于玛仙女巫突然出现的缘故──”
玛仙和黄绢对于原振侠神态的骤然改变,都现出惊讶的但却一闪即逝的神情来。
黄绢不解的疑惑神情时间略长,玛仙则显然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振侠的心态转变,她满心欢畅,笑容也更灿烂。因为她知道,原振侠心中已有了决定,那决定是──把她当作是一个美女,而不是一个超级女巫了!
对原振侠来说,面对一个超级女巫,会使他感到不知所措,但如果只是一个超级美女的话,原振侠自然有应付自如的自信心!这令得他登时变得十分轻松,他甚至能直视著玛仙,仔细欣赏她的美丽,那使得玛仙的双颊上,泛起了一片酡红。
黄绢在一旁看到了这种变化,以她女性的敏感,她自然也知道这种变化的意义。刹那之间,她只感到极度的疲倦!
黄绢真的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在那一刹间,她想放弃权力,放弃将军的头衔,再也不管训练“突击队员”的事,再也不管甚么人,有能力控制电脑系统的运作,甚么全可以放弃!
但是,她又立即自己问自己:即使是那样,能不能就得到原振侠呢?看如今原振侠和玛仙对望的情形,只怕已经迟了,一切都已经迟了!
黄绢感到心头有一阵剌痛,但是她却早已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轻松地鼓了几下掌:“还是巫术能改变男人的心!”
玛仙微笑著:“我没有使用巫术,对他,我不必使用巫术!”
原振侠望向黄绢:“我相信,你们之间已经商量过要我做些甚么?”
黄绢点了点头,玛仙也点了点头。
原振侠仍然有点大惑不解,他作了一个“不明白”的手势:“如果要我做些事,那至少要让我知道,你们的计画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产生的!”
玛仙笑靥如花:“当然是从我们在别墅门口,偶然相遇开始的!”
黄绢先是在原振侠的宿舍中没有找到他,从医院方面,知道原振侠到了这个小岛上。当她来到小岛上,也找到了那间小别墅的时候,却看到小别墅门口的石阶上,坐著一个衣著十分随便普通,但是不论容颜、身形,都美丽得无可比拟的女孩子。当黄绢走近的时候,那女孩子抬起头来,用她一双闪耀著异样光采的眼睛,向黄绢望了过来,再以动听的声音向黄绢打招呼:“黄将军,你好!”
黄绢先是陡地怔了一怔,等到她看到那美丽的女孩,示意她也在石阶上坐下来时,她犹豫了一下,那女孩子已经道:“他不在屋子里,在海边!”
黄绢扬了扬眉,仍然迳自走上石阶。在她要伸手推门的时候,那女孩子才道:“我的名字是玛仙,我是一个女巫。我想,原大概向你说起过我!”
黄绢突然转过身来,玛仙仍然坐著。
只见她双手托著腮,神情看来几乎有几分纯真,可是又有著明显的挑战性。黄绢的反应是故意的冷淡:“是,他提起过,听说你吸血,是一个吸血女巫?很抱歉,我对于巫术没有认识,也不想认识!”
玛仙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吸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除非有特殊的需要,我不会再吸血。你对巫术自然不会有兴趣,不然,你也是一个女巫了,对不?”
黄绢的神态更冷:“你对于女巫这个身分,好像十分喜欢,也十分欣赏?”
玛仙点头:“是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身分,也应该欣赏自己的身分。我欣赏自己是一个女巫,就像你欣赏自己是一个将军一样!”
黄绢怔了一下。玛仙说话的声音动听,神态优闲,可是说出来的话,词锋尖锐,竟令得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黄绢本来是想就她女巫的身分,讥笑她几句的,可是她却毫不在乎!
黄绢瞪著玛仙,玛仙抬头向天,神情顽皮,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惜他不是将军手下的兵,如果是,只要下一个命令就可以了。现在,还要去求他!可是他是那么可爱,唉,最忘不了的是──”
玛仙一路说著,黄绢的心中就一路吃惊。因为玛仙所说的,正是她的心事,正是她心中对原振侠的想法!
她知道玛仙是一个女巫,自然擅长巫术,可是她却不知道,能探知他人的心事,也属于巫术的范畴──如果玛仙真有这样能力的话,那么,在她面前,还有甚么秘密可言?
黄绢一想到这一点,心头骇然,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好几步。像是离得她远一些,就可以安全一点。
而玛仙在说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蹙著眉,像是在想些甚么,口中念念有词:“最忘不了的是……是……”
看她的神情,像是记不起“忘不了”那是甚么。可是接著,她的神情又充满了疑惑,抬头向黄绢望来。
黄绢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又吓了一跳。在玛仙的双眼之中所发出的那种光芒,确然像是可以直透人心一样!
玛仙有点抱歉地一笑:“我竟捕捉不到具体的形象,令你忘不了的,一定是一个十分奇特的环境!怎么是迅速移动的白色的一大片?那是──”
黄绢在那一刹间,在玛仙的话的引导之下,像是受了催眠,竟脱口道:“那是一场大风雪!”
玛仙的双眼之中,闪耀著明亮的光芒:“对了!大风雪……山洞,还有火堆。火苗在窜动著,火苗越来越小,熄灭了,你们不觉得冷,紧拥著的爱侣,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觉得寒冷的──”
玛仙最后的几句话,声音十分低。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像是利锥一样,刺著黄绢的心──她说的情形,正是黄绢和原振侠在日本山区的大风雪中遇险,他们在一个山洞之中避难。那也是黄绢再也难以忘记的情景,一回想起来,令她又是甜蜜又是难过!
自此之后,事情发生了那么多变化,她和原振侠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
不过这时,黄绢却没有心情,去感叹她和原振侠之间的感情变化,因为玛仙的话实在太令她吃惊!
这一切,玛仙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真是巫术的力量?
她向玛仙望去,不但神情惊骇,而且身子还在微微发著颤。
这个叱吒风云、指挥若定的女将军,在神秘莫测的巫术力量之前,感到了战栗。令她战栗的力量,不是甚么新式的武器,而是不可测的,对她来说,只是一片黑暗和陌生的神秘──那是全然无从抗拒的!
在惊恐之中,她神情仍不免有几分疑惑,那化为询问的眼光,投向玛仙。玛仙却毫不留情,神情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黄绢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指著玛仙:“你……你竟能知道……别人在想些甚么?
”
玛仙立时道:“只是一部分特别强烈的想法,你为甚么会对这种现象表示那样骇异?不但巫术力量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很多方法都能做到。你应该听说过‘他心通’这个名称,也应该知道心灵感应,甚至快脱出玄学的范围,而进入科学范围了!”
玛仙一口气说著,黄绢也渐渐镇定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盯著玛仙,仍然不知说甚么才好。玛仙笑了一下,摊著手:“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任何敌意,我甚至可以……可以……”
她在讲到这里时,忽然轻咬了一下下唇,作出了一个十分无可奈何的神情:“我甚至可以,使你达到你的愿望──”
黄绢陡然叫了起来,声音听来十分不自然:“你知道我有甚么愿望?”
玛仙笑著,笑容亲切:“何必讳言呢?你想再和他……像是那次在山洞中一样,再那样亲热,而毫不想及其他,进入共同的……”
玛仙所讲的话,黄绢竟没有听进去。她觉得耳际嗡嗡作响,看出去,所有的东西也全像在摇摆。
她是那样失魂落魄,以致连玛仙站了起来,在她的面前作了一个相当怪异的手势,她也没有加以注意。
玛仙说中了她的心事──几乎任何人都缅怀过去,但也很少有人,像黄绢那样地回忆她和原振侠最初的热恋。可是现实生活却又把过去越放越远,令她的缅怀成了一个渐渐模糊的梦。她极想再回到过去的梦中,再有一次,能在回忆中,令一切感觉变得清晰一点,也是好的。
而玛仙就说中了她的心事,那自然令她感到了极度的震撼。而当她定过神来时,恰好看到玛仙正收回在她面前所作的,那个看来十分诡异的手势──这时,玛仙纤细美丽的手指,明明并没有甚么动作,可是在黄绢看来,却像是在十分奇异地扭动著。
黄绢吃惊:“你……作了甚么法?”
玛仙摇著头,十分缓慢:“不必作甚么法,因为不但你想,他也想。当两个人一起想著同一件事的时候,又何必我作法?”
黄绢有点发怔:“他……也想?”
玛仙眨著眼:“是啊,他在海边,你现在去,现在……”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各星宫的位置,正是对情人最适宜的位置。”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望了玛仙一眼,玛仙伸手在她身上轻轻一推。那一推实在可以说一点力道也没有的,但是对黄绢来说,又有著无可抗拒的力量,使她再也无法停止脚步,一直来到了海边。
她到了海边,见到了原振侠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的确令她完全回到了过去的回忆之中。在那时候,她甚至未曾想到玛仙的存在,只当天地之间,只有自己和原振侠两个人。一直到她又回到了现实之后,和原振侠开始讨论有关范围的事情时,她才又有了奇异的感觉。
她先是感到玛仙在笑她。玛仙的笑是没有恶意的,使黄绢可以清楚地感到,那全然是关系十分亲匿的小儿女之间,一种无意的嘲笑。感到了这种嘲笑,黄绢的心中有著异样的甜蜜。
她知道玛仙必然就在附近,可是她四面看了一下,却又不知她在何处。黄绢在才一见到玛仙的时候,心中有极度的戒备,但这时,她只感到玛仙是没有恶意的,是十分亲善的。
在她和原振侠的商讨中,她不断地感到玛仙在对她说话。到最后,原振侠坚决拒绝了她,她甚至听见玛仙在笑:看来要我这超级女巫亲自出马了!
所以,黄绢才会讲出,有力量可以改变原振侠想法的话──而玛仙出现之后,原振侠果然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这是不是证明了玛仙所掌握的巫术力量,是真正无可抗拒的?
黄绢和玛仙,一起向充满了疑惑的原振侠,叙说著她们相遇的经过,一下子是玛仙争著说,笑语连珠,一下子是黄绢抢过来说,说到心中快乐处,俏颊泛红,娇甜莫名。
原振侠听著,一面心中骇然莫名,但是一方面,却又感到这小屋子中,春光融融,只盼时间再也不要前进,就停止在这一刹那才好!
等到她们讲完,原振侠想起自己和黄绢刚才忘却一切的欢叙,仍然有点尴尬,那使他有点不敢接触玛仙的眼光。可是越是想逃开,玛仙像流星划空一样的眼神,就越是射向他。他感到玛仙的眼光中,有著难以抗拒的引诱和挑逗,那使得他口乾舌燥,手心冒汗。
他勉力镇定心神,才道:“我们在一起不论商议甚么事,都不希望有巫术力量的介入!”
玛仙立时笑道:“那不公平!除了巫术力量之外,我甚么也不会──”
原振侠在狼狈之中,也有点恼怒:“你已经施用了多少次巫术的力量?”
玛仙嫣然:“你猜?”
原振侠无法可施,叹了一声:“其实,范围虽然是大犯罪者,但我看,要是遇上了大女巫,只怕也只好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原振侠的话,说来不是十分认真,可是玛仙在一听之后,神情认真起来,道:“我确然是为了这个人来找你的。原因是,听说……你在南中国海,曾见到了一位神仙?一位会法术的神仙?”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位女神和大犯罪者之间是不是有关系,还只是一种猜测──”
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使得她的神情,不但看来严肃,甚至有点紧张。
(这倒令原振侠十分奇怪:像她这样的超级大女巫,难道也会有甚么事,值得她紧张的?)
玛仙的声音相当缓慢:“我想要见一见那位女神──原因你不必问,你能帮我?”
原振侠摇头:“不能──”
他顿了一顿,有点调侃也似的道:“何不运用一下你的巫术?或许,她的法术敌不过你的巫术,就非出来见你不可!”
玛仙在听了原振侠的“笑话”之后,俏脸之上,甚至有极其短暂的时间是煞白的。
这使得原振侠知道,事态一定十分严重,至少,绝不是开玩笑的好题材,也不适宜多问。
玛仙立时恢复了常态,重又笑语殷殷:“那么,至少我可以知道一下,你和那位女神相会的详细经过──”
黄绢咬了咬下唇:“真可惜,那位可爱的小海棠不在。不然,让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叙述,一定可以使听的人,如同身历其境!”
她说著,站起身来,故意背对著原振侠。顺手捏住了插在花瓶中的一丛野花,搓握著,让被揉碎了的花瓣,自她的指缝之中簌簌地落下来。
原振侠没有理会黄绢的话,就把自己和“爱神”相会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他和爱神的“相见”,可能只是某种力量(法术)影响下的一种幻觉。看起来爱神虽然在他的面前,但实际上,不知是在甚么遥远的地方!
讲完了之后,玛仙沉吟不语,原振侠又补充了一句:“这样的‘法术’,真有点不可思议!”
玛仙却十分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很普通,每个人,几乎每天都经历著这样的情形,没有甚么特别!”
原振侠有点不解地望向玛仙,她摊了摊手:“现代人个个都看电视,你想想看电视的情形,就可以知道女神的法力,不外如是!”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这……”
他想说些甚么,可是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玛仙的话令他知道:“法术”和现代科学,实在并没有甚么矛盾之处,不但没有矛盾,而且在很多处还根本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在其间可以划上等号的──
不久之前,他才想到过可以在巫术和电脑之间划上等号,现在,爱神的法术,和现代的电视传送术之间,又何尝不可以划上等号?
在一艘宇宙飞行船发射升空之后,地面控制室中的人员,可以和飞行船船舱中的人,进行类似面对面的交谈。那情形,和自己和爱神进行面对面的交谈,又有甚么不同呢?不是一样的吗?
刹那之间,原振侠很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玛仙的一双妙目,注定了他,原振侠深深吸著气。
玛仙道:“如果那个犯罪者,和女神仙有同样的控制电脑的方法,那么我想,他们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正是我们的猜想,但是要找那位范先生,也不是那么容易。”
黄绢扬声:“你可以找到他──作为我的代表,去和他接头,看他要甚么条件,才肯和我们合作!”
原振侠皱眉:“如果我肯这样做,我宁愿选择一个名声较好的国家──”
黄绢笑了起来:“可是人家不会找你!”
原振侠摊开手:“你也大可亲自出马,不必要我去找范围。”
黄绢针锋相对:“我以为范围令你出过丑,你会有报复的心理。作为老朋友,自然不必等你开口,就应该顾及你的愿望。”
原振侠听黄绢说得十分真诚,心中也相当感动。想起范围在那次劫案之中,把他双手反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动弹不得。等到警方人员终于赶到,大批记者也随之赶到之后,他狼狈不堪的情状,至少被十个以上的记者摄入镜头,刊登在各大报章之上。甚至还有人暗示,他可能是范围的同党!
这确然令原振侠十分悻然,很想再和范围遭遇一番,看看这个大犯罪者,究竟还有甚么高明的手段。
不过,黄绢提供的机会,他却并不欣赏。因为若是他代表黄绢和范围去接触,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和范围谈判的“本钱”──范围有控制电脑的能力,他不能阻止,就只有听对方提条件,而不是对等地位的接触。
原振侠想了片刻,才道:“是不是各国政府,都准备向范围表示屈服?”
黄绢苦笑了一下:“一方面准备……接受他的任何条件,一方面也希望能把他收为己用。他成了各个势力集团都要争取的对象,可以说,他已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心中感叹著人心的丑恶,感叹著不论是甚么样的人,在权势前的卑屈。那或者是人性弱点中,最弱的一点了──
他无目的地挥著手:“那就是说,他已经成功了──等于已经成功了!他如今只不过是故弄玄虚,故作神秘,还不肯露面,要千呼万唤始出来,好在万众欢呼的情形之下,登上他无可抗拒的宝座!”
黄绢望著窗外:神情一片惘然:“看来情形正是这样,所有的人,非接受这个事实不可!”
原振侠抿著嘴,没有再说甚么,人依赖电脑的恶果显现了,终于显现了!
早就具有先知灼见的人警告过,人类在各方面依赖电脑,会形成人类的大危机。可是越来越依赖电脑的人却反驳说:电脑是由人控制的,不会危害人类。
不少人曾设想,电脑在积聚了越来越多的资料之后,会自行组合资料,产生自己的思想,从此脱离了控制,成为比人类先进不知多少的会思想的怪物,人类就此沦为电脑的奴隶。不知有多少科幻电影、科幻小说,是循这种设想发展开来的。
而如今的情形,却比这种幻想更简单、更直接!电脑本身没有造反,只不过出现了一个能控制电脑、命令电脑造反的人,这个人,就可以通过世界上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电脑来统治全人类,实现历史上多少野心家从来也未能实现的梦!
有甚么力量可以抵制这个人呢?除非人类再也不使用电脑。可是人类对于电脑,已经泥足深陷到这种地步,根本无法拔足出来了!就像一个毒瘾已深的人,明知继续吸毒的下场会怎样,仍然非继续吸毒不可!
这种形式的危机,又有多少人在事先想到过呢?就算有人想到,企图力挽狂澜,大声疾呼,叫人类别在电脑设备上沉溺太深,但又有谁会听他的呼叫呢?
原振侠感觉似乎“一切”都太迟了,心情的沮丧,实难以言喻。
原振侠和黄绢交谈时,玛仙的身子蜷缩在一张大沙发中,双手抱住了头,一动也不动。这时,她才道:“有一个电脑怪杰,康比博士──”
黄绢摇了摇头:“不同,康比博士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干扰控制电脑系统的运作,可是他也必须通过正常的程序来操作。电脑的密码预防干扰系统越趋完美,康比博士想捣乱也就束手无策。范围和……爱神的方法不同,他们所掌握的力量是……是……”
玛仙接了上去:“直接利用人脑发出的力量,来影响电脑的运作?”
原振侠的声音乾涩:“好像是……那样!”
玛仙紧蹙著眉,当她眉心打结的时候,看起来楚楚动人。原振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手指在她的眉心中轻抚了一下,玛仙双眼之中,立时闪耀出喜悦的光辉来。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不知是立即缩回手来好,还是继续原来的动作才好。
他的耳际传来了黄绢长长的一连串嘲笑声,这下子更令他心慌意乱了。
玛仙的反应相当自然,她轻握了原振侠的手一下,立时放开:“未能确定的是,他是不是利用了甚么装置的帮助,才令他有直接干扰电脑运作的力量。”
黄绢和原振侠,同时现出不明白的神情来。
玛仙解释:“人脑活动放射出来的能量十分微弱,如果有一组仪器装置,可以把微弱的力量加大,那就是我所指的情形。”
黄绢道:“那有甚么不同?”
玛仙道:“大不相同──如果他依靠仪器、装置的帮助,那只要对付了装置,就解决了问题。而且就意义上来说,他的行为也还未曾摆脱实用科学的范围──”
原振侠明白了玛仙的意思:“如果根本不必依靠甚么仪器和装置──”
玛仙立时道:“那就严重得多,而且在文明的等级上也进步得多。再也不是人类实用科学范围之内的事,而是人类科学文明还未曾接触到的更高层次,属于玄学、法术和巫术的层次──”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玛仙公然把巫术作为人类文明的更高层次,这是他以前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论点。他想说:“你真会提高自己女巫的地位!”可是却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在那刹间,他想到,现代科学文明的确无法解释巫术的内容。那么,在逻辑上来说,岂不是说明了巫术比现代文明更深更高?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感,玛仙忽然秀眉略蹙,向黄绢望了一眼:“我的目的略有不同,我是为了……为了……”
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这时变得低沉,可知她觉得将要说出来的话,十分严重。黄绢在这时,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这使原振侠知道,她们两人之间,似乎早已有了某种默契!
他用略微疑惑的眼光望向玛仙,玛仙半垂著眼睑:“我的目的,是无论如何要和……”
她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用明澈澄清的眼光直视原振侠:“要和你见过的爱神……相会。”
原振侠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用眼神询问:为甚么?
玛仙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其动人:“为了巫术上的理由。”
原振侠的思绪不禁更是紊乱,“爱神”的身分,对他来说仍然是一团谜雾,十分迷惑!
玛仙在说到她一定要和爱神相会时,不但语气坚决,而且神情紧张。以她如今已掌握了巫术力量,身为超级大女巫,尚且有这样的神态表露,由此可知事态的严重性。
而她又说,那是为了巫术上的理由──
原振侠实在难以设想,究竟是甚么样的巫术上的理由。他再向玛仙投以询问的眼光,可是玛仙却已转过头去,显然是故意避开,不和他目光接触!
原振侠没有再问下去,玛仙忽然用十分轻松的语调,向著黄绢说:“很高兴认识你──”
黄绢和原振侠都呆了一呆,因为她那样说,表示她要告别了!这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神龙见首式的行为,和她超级大女巫的身分,倒是十分相合。但他们之间所讨论的问题才开始,忽然说要分手,总太突兀。
玛仙又笑著:“我已经知道了爱神出没的所在,和可能会见她的方法──”她轻轻瞟了原振侠一眼:“多谢你对我说了详细经过,我会尽一切力量去找她。”
原振侠在未曾见到玛仙之前,一想起她,一想起自己和她之间的那种属于巫术上的纠缠,心头就烦。可是现在,他心中既然只把玛仙当作一个可爱美丽的女性,而又确知玛仙不会在他身上施展任何巫术,他心理上的负担早已一扫而空。
玛仙要离开,他大有依依不舍之情,玛仙用一个极其俏媚的微笑,来表示她知道了原振侠的心意。
原振侠心跳加快,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心口上轻按了一下。
玛仙又道:“我的看法是,那个范围和爱神之间,应该有某种关系。不但他们和大海都有联系──爱神在大海中出没,范围的基地可能也在海上,而且他们都对电脑系统的运作,有不可思议的影响力──”
黄绢问:“你的意思是──”
玛仙发出极动听的笑声:“我是说,如果我能会见爱神,对于如何对付范围,可能大有帮助──”
黄绢皱著眉,原振侠也正在思索著玛仙的话。玛仙的动作快绝,她突然像一阵轻风一样,飘到了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淡香飘了过来,脸颊上已被她柔柔的唇亲了一下。
接著,一下乾笑,玛仙又飘了开去。到了门口,扬起手来,明亮的眼睛中,光辉流转,诱人之极:“两位,再见──”
原振侠连气都未曾缓过来,玛仙已经走了!原振侠张开口,可是不知说甚么才好。
玛仙走的时候,并没有关上门,可以看到她像是一团轻雾一样,飘进了黑暗之中,溶进了黑暗之中!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叫出了一个字来:“你──”
玛仙的背影已经相当遥远,看来也相当模糊,但是她竟然像是知道,原振侠会在这时开口叫她一样,她并不转过身,可是却向后扬了扬手。
原振侠可以清楚看到,当她扬起手来时,轻纱褪下,她的手背在黑暗之中,看来晶莹如玉,挥动著,竟有如同闪电划空的那种震撼!
接著,她的身形便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了。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他觉出黄绢来到了他的身后,他的视线,也从遥远的黑暗收回来,落向黄绢的身上。黄绢偎在他身前,他也拥住了她。
黄绢忽然问:“你想对她说甚么?”
原振侠自然而然回答:“我想说,她身上只披著轻纱,就这样离去……好像不是很合适。”
黄绢发出了一下调皮的笑声:“她是神通广大的女巫,你替她担甚么心?”
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著,黄绢环抱著他的腰,忽然又无缘无故叹了一声,原振侠自然更不便说甚么。
过了一会,黄绢才道:“来自范围的胁迫越来越近了,我相信他为了展示力量而造成的破坏,必然不止我们已知的那几桩,一定有更多被隐瞒著的。”
原振侠抬起头来。一接触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他总有连呼吸也困难之感,抬起头,会使得气息畅顺些。原振侠同意黄绢的说法,非公开不可的,只好公开,可以不公开的,一定在种种理由下成为秘密。
像卡尔斯将军指挥的军事演习,完全违反了计画这件事,要不是黄绢说了,谁会知道?
黄绢的声音变得很软,听来有几分倦慵:“我想我们应该最先和他接触──”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你……所谓‘我们’,包括了甚么人?”
黄绢的回答来得极快:“我和你!”
在讲了三个字之后,她顿了一顿:“原,这是人类的危机,在应付这样的大危机时,不应该再去计较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
黄绢说得对,这是人类的大危机,最重要的,是先和范围接触──
和范围接触,有两个目的:第一、弄清楚他的要求究竟是甚么;第二、唯有和他接触,才能弄清楚他究竟是甚么身分,掌握了甚么样的能力,找出对付他的方法来!
要和范围接触,自然是越快越好。如果另外有别的集团势力先和他有了联络,那就会节外生枝!
原振侠迅速转著念,点了点头。
黄绢仍然靠在他的身上,声音很甜腻:“从现在起,我们一致行动──”
原振侠还是自然而然强调了一下:“我和你──”
黄绢再用力拥了原振侠一下,身子离开了他:“到我的地方去。”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黄绢所谓“我的地方”是甚么地方,他绝不愿去。
可是既然答应过,自然也非去不可!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黄绢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一起奔出了屋子,奔向海边。他们看来像是急于到海边去谈心的情侣,谁又能知道这一对俊男美女,会有那么复杂的关系,那么离奇的身分,而且要去经历那么惊险的事!
到了海边,一艘轻型快艇载著他们到了一艘游艇上,原振侠对黄绢的那艘设备精良的游艇并不陌生。
一上了游艇,黄绢立时利用了超绝的通讯设备通知她的属下,先用一切办法和范围联络。
游艇上当然有完善的电脑装置,原振侠在一旁看著,插不下手去。看黄绢熟练地操纵著一切,威严地下达著各种命令,还不时要向他发出甜媚的笑容,原振侠心中十分感慨。
黄绢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一种极度的满足感,使得冷眼旁观的原振侠十分疑惑,不知道她是现在感到满足,还是当她在爆炸的欢愉之后,蜷缩在自己怀中时满足。看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黄绢的双眼之中闪耀著异样的光采,她有点得意忘形,在又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后,抬起头来:“在这里,我可以通过指挥系统,调动和指挥全国的武装力量──”
黄绢说的或者是事实,但这样的话,原振侠听来却觉得十分刺耳。他声音冷淡:“通过艇上的电脑装置?”
黄绢震动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皱著眉,咬著下唇。
这时,她在大约半小时之前所发出的命令,已经有了回响。接到了命令的单位,如何执行她的命令的报告,也已陆续来到。
正如原振侠所说,那一切,全是通过电脑系统在进行。那令得黄绢的心头,蒙上了一重阴影。
原振侠反正无事可做,又不想看到黄绢在她的将军职位上,那样神态飞扬(他当然宁愿她像是小猫一样,偎依在自己怀中),所以,他作了一个手势,离开了指挥舱,来到了甲板上。
这时,天色已经快亮,东方一片灰白,大海的尽头处,突然奇妙无比地显出了一股金线。那股金线迅疾无比地铺展开来,极目所望,无头无尾。接著,金线之上,红得那么亮,那么耀目,那么惊心动魄的红光迸现,旭日就从大海尽头,慢慢跳动著浮上来。
强烈的光芒,虽然使眼睛不能透视,但是原振侠还是眯著眼,尽量看著颤动不定、像是十分娇嫩的太阳,逐渐升起。他深深吸著气,陶醉在这种壮阔无比的日出奇景之中,心中在想:地球上所能看到的最宏伟的景象,无过于日出和日落!
就在这时,他听到甲板上有不少呼喝“敬礼”的声音,也有急遽的脚步声,和黄绢尖锐的叫声:“原!”
原振侠转过身来,由于刚才面对著朝阳,这时,他的眼前仍然有闪亮的一团在跳动,看不清别的事物。只是在感觉上,觉出黄绢已来到了身前,而且冰凉的手立时握住了他的,又有一张纸塞向他的手上。
原振侠先闭上了眼睛一会,再睁开来,看到了黄绢苍白的脸,即使在金黄色的朝阳下,她的脸也显得十分苍白。原振侠心中生出了一股爱怜,想劝她不要太劳累了,可是还没有开口,黄绢已急急道:“你看──”
原振侠这才去注意手中的纸,对于那种纸张,他并不陌生,那是电脑终端机上传出来的纸张。纸张上的文字,是用电脑控制的打字装置打上去的,打字装置自然是整个电脑运作的一部分。
还未曾看清上面的文字,原振侠已经陡然震动了一下,立时望向黄绢。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一种麻痹的感觉,想来脸色一定也如黄绢一样地煞白。
他的声音,听来也极不自然:“那么快……就有了回答?而且是直接输入?”
黄绢缓缓点了点头。原振侠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先就他对电脑运作的所知,分析了一下。
游艇上的无线电话通讯,既然可以和全世界联络,那自然也可以通过传讯设备,接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文件。
这情形不算特殊,特殊的是文件经由电脑传送出来。这种特殊的情形,说明游艇上的电脑系统虽然独立,但仍和外界有联系,也就是说,一样在范围的势力之下!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就镇定了下来──虽然事情突兀,但并不比本来想像的更坏。他定神去看范围的“回信”,信件很简单,一手漂亮的书法,看起来古典得像是用鹅毛笔蘸著墨水写出来的:
“很高兴贵国认知与本人合作之必须,且属第一个有此等明智认知之国家。本人拟接见贵国全权代表,请把航行指挥工作交由电脑自动导航系统,本人自会令船只驶至会见地点。 范围”
签名,仍然是龙飞凤舞的汉字──
原振侠不能肯定范围是中国人,但他喜欢用中国汉字来签名,这一点,已见过不止一次。
黄绢的脸色仍然煞白,声音尖利:“他要控制我的指挥船!”
原振侠抿了抿嘴唇:“就像爱神……阿英控制货轮的电脑系统一样。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
黄绢的气息急促:“我不答应,我不会把这艘船的指挥权交出来──”
原振侠低下头,这时,太阳已升起来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甲板上。
他道:“恐怕不能,还是答应的好!”
黄绢双手紧握著拳,她的手本来极美丽动人,可是这时由于心中的愤怒焦急,握得太紧了,以致看起来十分异样。
原振侠爱怜地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船上有电脑控制的武器发射装置,要是他捣起蛋来,把小型导弹发射一两枚出去……”
黄绢发出了一下呻吟声,紧抱住了原振侠:“我怕,原,真的害怕……这个人……我们全然没有法子可以和他对抗?”
原振侠苦笑:“不是没有法子和这个人对抗,而是没有法子离得开电脑──”
黄绢的长睫毛急速地抖动著:“总有办法可以对付的,应该有办法的!”
她的神情惶急,看来竟像是偷欢之后,发现已经怀了孕的少女。原振侠轻拍著她的背:“先照他吩咐去做,你说得对,总有法子可以应付的……”
黄绢呆了片刻,苦笑著:“要是……终于成了他的奴隶,被他所控制……”
原振侠叹了一声,心中所想的是:那也没有甚么不同,你本来就是权力的奴隶,早已被权力欲所控制了,顺从范围,可以使你的权力更扩大!
但是原振侠却没有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因为黄绢神情怪急得如此之甚,他不忍心再用言语去刺激她。
原振侠一面仍然像安慰小女孩一样,把黄绢搂在怀中轻抚著,一面也发现几个人,神情张惶地远远站著,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原振侠轻轻推了黄绢一下,黄绢也感觉到了,她转过身去一会,再转回身来,向那几个人作了一个手势。那几个人急急奔了过来,争著说:“将军,自动导航系统──”
黄绢沉声:“我知道了!”
其中一个又道:“速率……是在危险的状态中!”
原振侠也早已觉出游艇的速度极高。海面相当平静,但由于高速行驶,船身也震动得厉害。艇首溅起的浪花,散落时洒向甲板,船尾后的海面是一条白色的浪花,至少有一百公尺长。
黄绢扬了扬眉:“放心,不会超过设计上的极限,通知全体人员,不必大惊小怪!
”
那几个人一起立正答应,退了开去。黄绢伸手在脸上,抹去了溅上来的水珠:“到指挥舱去,看看他……准备在甚么地方见我们。”
原振侠低声说:“在海上,是不会有疑问的了。”
黄绢轻轻吞咽了一口口水:“就像你……见到爱神时的那种奇异境地?”
原振侠无法回答这一问题。他想到,有一次自己在范围面前,提及过爱神也有控制电脑的能力,说过“一个专司拯救,一个专门破坏”这样的话,当时范围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现在,再根据种种迹象加起来一起分析,范围这个人,和爱神之间有某种的联系,越来越有可能!
到了指挥舱之后,原振侠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黄绢想了片刻:“希望……爱神有力量可以制止他……玛仙要和爱神见面……”
她心中十分乱,甚至不知自己想说甚么,只好说了一半之后,长叹了一声。
原振侠的思绪也十分凌乱,他只想到一点:玛仙如果能找到爱神的话,对整件事一定有好处。使他有这样的信念的原因是,爱神的行为如此和平,如此仁爱,如此正义,和范围恰好相反!
连海上漂流的难民,爱神都加以救援,人类有了那样的大危险,她会不理?
原振侠对于玛仙能见到爱神这一点,也很有信心,那自然是由于玛仙精通巫术。巫术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通过异常的精神力量来达到目的。要和爱神相会,要使爱神知道有人强烈地要和她相会,这种异常的脑部活动力量,自然大有帮助。
不过,原振侠也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悲哀,因为人类的安全,看来一点保障也没有。
一个人,通过了一种方法,就可以形成巨大的灾害,而人类自己本身,却不能有甚么对付的方法。就算立即下令拆除所有电脑装置,也来不及了,何况根本不会有人肯那么做!
黄绢在海图上移动著手指,游艇仍然高速前进,这一天,整天都是这样。
他们昨夜没有睡,支持到了中午时分,都相当疲倦,相拥著睡了一会。醒过来时,夕阳西斜,晚霞彩色绚丽,海面上远远看去,可以看到一座一座海岛,耸立在海面上。
原振侠一跃而起,黄绢立时趋近海图,看了一下:“南中国海,泰国南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
当天色迅速黑了下来时,游艇的速度减慢,接近一个看来像是方方整整一块大岩石的岛,在离岛约有一浬处,游艇停止了前进。
指挥舱中的仪器一直在自动操作,一页文件从文件传真仪中滑出来,是范围的进一步通知:“利用小艇上岛,只限两人。”
黄绢压低了声音,眼珠转动不定:“他在岛上!”
原振侠知道了她的意思,也不禁吃了一惊:“你……你想……攻击他?”
黄绢的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飕”地吸了一口气,望向原振侠,眼中带著询问。
原振侠也心头剧跳,他望了那小岛一下,估计著船上的攻击力量──除非是一开始攻击就奏效,不然,就面临人类最大的危机!
而那小岛的面积相当大,范围不知躲在甚么地方。若他躲在一个岩洞中,那就可以抵御攻击!
所以,原振侠缓缓摇了摇头,黄绢低叹了一声:“只好听从他的命令了!”
原振侠知道,黄绢在经过了几年叱吒风云的生涯之后,是习惯于发出各种命令。对于顺从他人命令,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感。
他伸手握紧了她的手:“暂且忍耐一下,他说准两个人去,我和你。我相信我和你在一起,可以应付任何困难……”
黄绢呆了片刻,把原振侠的手,拉到自己脸上贴了一下。她没有说甚么,原振侠的那几句话,令她极其感动。
小艇很快准备好,她和原振侠一起驾著小艇,驶近小岛去。到了临近小岛的峭壁之际,看到峭壁的一端有著闪光。
小艇绕过峭壁,就看到一个人持著信号灯,站立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指示著小艇停泊的地方,又要原振侠和黄绢两人,循著峭壁上的石级向上走,来到他的身前。
临到近了,原振侠认出来,他就是当天抢劫拍卖会场时,首先来到他旁边的那个“保安人员”。也就是因他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发动了攻击,才使得原振侠吃了大亏!
那人向原振侠笑了一下。原振侠见到了那人,心中倒并不是气,只是暗中吃惊,向黄绢使了一个“加倍小心”的眼色。
那人不论是甚么角色,可以肯定,他是范围的手下。也就是当日上了巨型直升机之后,在各方面的追查之下,信息杳然的许多人之一。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真的全部消失,只是躲在一个极秘密的所在。也可以推断,这个所在,必然就是范围这个大犯罪者的基地!
而他们现在就在这个基地!他们在这里和范围见面,那表示范围有绝对的把握,不怕秘密会泄露──
这也表示,范围有把握占绝对上风──
原振侠感到,在各种各样的敌人之中,再也没有一个比范围更难对付的了!
黄绢会意地点了点头,那人带著两人向前走著。不一会,自一道十分狭窄的山道中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山谷,有一些看来十分简陋的建筑物,看起来就像是仓库一样方方整整。可是来到门前,门自动打开,才一进去时,身后的门立即关上,变得一片黑暗,而且感到身子在向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