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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量中:(声音越来越急促)我回过头去,看到只有一个美丽的少女。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和她对答,我自然大是讶异……
接下来在海边发生的事,刘量中在电话中叙述得相当详细。以下有不少对话,是根据他的叙述,整理出来的,看起来比较容易明白。
刘量中一脸讶异的神色,望著那第一眼必然给人以极佳印象的少女:“对不起,刚才……我明明听到你和……一个人在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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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施哲)微笑著,当她微笑时,口角俏皮地向上翘,双眼的眼波流转,更叫人喜爱:“是吗?那有甚么问题?”
刘量中笑起来:“和你对答的那个人呢?我为甚么看不到他?”
施哲笑得更欢:“你这人真有趣,为甚么你一定要看得到他?”
刘量中呆了一呆,若不是初次见面,他真想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拧一下:“你才有趣!有人在和你讲话,我自然看得到他!”
刘量中说著,已站起身来,来到了施哲的身前。施哲仍然坐著,双手抱膝,用一种十分优雅的姿势,抬头看著刘量中。海边的风相当劲,令她的头发飘拂,有几绺胡乱贴在脸上,看来益增风姿。
刘量中本来独自一个人在海边,心情不佳。可是此际,他却心旷神怡,情绪大好,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个少女,是自己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好的一个,别放过她……别放过她!
他略俯身,使自己和施哲之间的距离更接近一些,满面挑战似的笑容对著她。
她殷唇启动之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为甚么?”
刘量中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作恍然大悟状,先伸手在自己额角上拍了一下:“知道了,刚才和你对话的,是隐形人!”
说著,他张开双臂,向著施哲,环抱过去。他这个动作是相当优美,是有教养的人才做得到的。
刘量中不是甚么调情圣手,但是年轻男孩子,尤其像刘量中那样,热情爽朗的,自然都有挑逗应付女孩子的一套办法──随机应变,见机而作,都很能博取异性的欢心。
刘量中这时,突如其来去环抱施哲,考虑到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一下子就把施哲拥在怀中,那自然理想之至;另一个是施哲闪开去,抱不到她,那么,他也有下一步,继续挑逗的动作和言语。
刘量中的动作虽然快,可是施哲的反应也极快,他双臂还没有合拢,施哲已避了开去。可是刘量中却继续装成抱住了一个人那样,而且,作出和那人挣扎之状,跌跌撞撞,口中叫著:“我捉到你了──虽然你是隐形人,可是我捉住你了──”
他的表演,令施哲咯咯娇笑:“哪有甚么隐形人──你真诙谐!”
刘量中陡然一跃向前,这一次,他顺利地把施哲环抱在怀。他当然懂得这时不能太性急,所以那只是轻轻地环抱,而且立刻松手后退:“看,就是因为你太美丽动人,叫我忍不住想抱你一下,就那样,放走了一个隐形人──”
施哲不出声,望向他,神情极动人。
(请注意,这里,已和后来施哲到原振侠住所来,说甚么她在一个人排练戏剧,大不相同了!)
(施哲当然在说谎。)
(向原振侠说谎,目的是要取得那片薄片。)
刘量中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夕阳西斜,流转绮丽的彩霞,在施哲深邃的眼睛中,反映出极其夺目的光采,看来又浪漫又美丽。
刘量中接著,又说了许多话,他说自己独自在海边的原因,也说了见到了施哲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伤心和苦恼,多么没有来由。他快乐的语调和神情,激情热烈的语言,都表示他心底深处对施哲的爱意──那是一种一见钟情式、不可抑制的感情爆发。
施哲在开始的时候,还保持著一定的矜持。但不知是原来她就对刘量中也有一定的好感,还是刘量中充满了爱恋的话,打动了她的芳心,她的笑容越来越是动人,看起来更令人沉醉,望向刘量中的眼神,也渐渐明亮。
可是刘量中总觉得,她美丽明澈的眼睛之中,有著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或是幽怨,像是有千重心事,无法向人倾诉。刘量中发现了这一点,就面对著她,盯著她乌黑漆亮的眸子看。
任何人,盯著别人的眼珠看,都有机会可以看到别人的眼珠中,有自己的缩小了许多倍的反映。这是眼球水晶体的反映作用,是十分普通的一种现象。
刘量中也在施哲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的反映。这时,他正热情澎湃,不克自制,他凝视著她,她的双眼之中,也含有情意。刘量中忽然自己双手紧握,叹了一声,仍然直视著施哲:“要是我能变小、变小、一直变小,小得可以住进你的瞳仁之中,那就好了──”
这本来是十分动听的情话。心理学上的根据是,男女双方互相吸引,最终目的,是发挥人的生物本能,所以绵绵情话之中,常有不自觉地表露对对方身体的“侵犯”意图,通常是下意识的。听的一方,也只会感到甜蜜,不会觉得甚么意外。
尤其是,刘量中这几句话,不但浪漫,面且充满了诗意,更不应该会发生甚么问题。
可是,施哲在一听之后,反应之强烈,却全然出乎常理之外。
情形可以在刘量中和刘博士的对话中得知。
刘量中:(声音充满讶异)我这样说,有甚么不对?可是,爸,她一听,就像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柄刺向她的利刃!在晚霞中,她的脸色煞白,身子发抖,在她眼睛中,也看不到我的身影了,看到的只是一大团深不可测的漆黑。而在那种漆黑内,像是包含著数不尽的恐惧和悲苦。当时我不知如何才好,爸,你说……是为了甚么?
刘博士:(沉吟片刻)不知道。或许这女孩特别敏感,不爱听……这类的话──
刘量中:(急急地)不,不!我知道一定另有原因,因为再接下来,她所说的话,简直……不可理解!
刘博士:她又说了一些甚么?
施哲的神态,如刘量中在事后的形容,她猝然转过头去,刘量中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她急速喘气:“你……请你再也不要说这种话……我不想你变……小,小得像我要你变的那样……你可以逃得过去……你快逃──”
她急促在说的话,刘量中一点也不能理解。她的行动更怪,她一直尖声地在叫刘量中“快逃”!
可是实际上,刘量中怔呆,不知所以,一点行动也没有。她却霍地站起身来,向外便奔,去势极快。
刘量中一见,大叫一声,也一跃而起。在一刹那间,刘量中根本不及去想别的甚么,他只想到一点:她要逃走,不能让她离开。
(常听得人说,命运由性格决定,一点不假。刘量中的遭遇,是一个最佳例子。)
(刘量中的性格热情豪爽、开朗浪漫、激烈任性,是想到就做的那一型。所以一见施哲要走,他的反应是跳起来就追,而一点也不作别的考虑。)
(如果他考虑一下,犹豫一下,想一下施哲刚才那番话是甚么意思,像一般性格持重的人那样。一刹那的耽搁,施哲奔远,就追不到她,以后一切发展,自然就大不相同。)
刘量中倾全力向前扑出,一伸手。恰好施哲因为向前疾奔而摆手,右手正好向后摆来,刘量中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
(命运也是机会!刘量中不是恰好有这个机会,抓住了施哲的手,只要有十分之一秒的差异,而使他抓不到,以后一切,自然也大不相同。)
刘量中一抓住了施哲的手,紧握著,唯恐被她挣脱。他只觉得施哲的手,冷得出奇,绝不像是人手,比冰还要冷。冷得他几乎握不住,冷得他手心生疼,比紧握住一块冰还冷。
别人在这种情形下,多半会立即松手。可是刘量中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她,所以仍然紧握著,而且,用力拉了一下。
施哲向前冲的势子还在,被刘量中一拉,两股势子一错,令得她身子陡然转了一个向,对著刘量中怀中直扑了过来!
刘量中仍然紧握著她的手,等她扑进了怀中,另一只手臂已把她环住。同时,迅速无比,向她唇上吻下去。
施哲在一开始的时候,用力挣扎,力道之大,使刘量中将她搂得更紧,她又剧烈地摇摆著头,不使刘量中吻到她的唇。所以,当刘量中和她嘴唇终于相接触时,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强吻。
但是当四片嘴唇终于接触时,两人都陡然震动,所有的动作,都归于静止。
在一刹那间,刘量中感到怪异到了极点──施哲看来,如此丰满诱人的唇,竟是冰冷的──这种感觉,可以说诡异之极!冷,一般总和坚硬连在一起,可是她的唇是那么柔软。
那种冷法,使刘量中几乎以为自己的唇,和她的唇,再也无法分得开来!
曾在寒冷天气中生活过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一不小心,手或唇,若是碰上了冰点以下的金属物体,那么,由于寒冷,皮肤会被黏住,如果骤然分开,表皮会被扯脱!
刘量中这时,就有那样的感觉!
他正在拥吻一个看来极其动人的美女,而居然会有那样的想法,这可算怪异莫名。
而且,这时,他已觉出,怀中的美女不但手冷、唇冷,整个身体,都是冰冷的。他将她紧拥在怀,就等于抱住了一大块柔软的冰,寒意迅速向他沁过来。
刘量中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他身体强壮,开始还能忍受,不到一分钟,他已感到了僵硬,不住发起抖来。
直到这时,他才略为抬起头来,离开了施哲的唇。虽然寒冷继续来袭,但是他看到施哲半仰著头,闭著眼,长长的睫毛不住在颤动,脸色苍白得出奇的神情,一时之间,还舍不得放开她。
这种情形,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施哲就轻轻推了他一下。刘量中觉得,就算在正常的情形之下,也应该放开她了。何况这时,他冷得发僵发抖,自施哲身上传过来的寒意,令他无法抵受!
他想松开手臂,但由于寒冷实在太甚,竟然无法挪动。还是施哲抓住了他的手,使他的手臂,离开她的细腰。
她后退了一步,望向仍在发抖的刘量中──一离开了她之后,四周温暖的空气,重又将他包围,使他呼吸畅顺。可是由于寒冷而引起的颤抖,一时之间,也不容易就此止住。
她望了他相当久,天色已变得昏暗。她的眼睛,在暮色之中看来,闪耀著一种异样深邃的光采。她用一种极低沉的声音说:“在握了我的手之后……只有你……还敢亲吻我──”
刘量中勉力定神,虽然一切都那么怪异,但是他还是由衷地、热情洋溢地道:“你是那么美丽动人!”
他那句赞美的话,在这样的境地之下,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自然更令听的人感动。施哲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张开眼来。
在她又张开眼来的一刹那,刘量中感到她的神情十分复杂,但是也一闪即逝。她双手作著不像有甚么意义的手势:“你……你难道不觉得我有甚么怪异?”
刘量中脱口说:“有,你是那么──”
刘量中这句话一出口,他才真正感到了事情的诡异,也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天色更黑,施哲离他约有两公尺,看起来,有点朦胧,可是秀丽的脸庞轮廓还在,双眼仍然精亮有神。但是刘量中想到她冰冷的身子,诡异之感,更侵袭全身!
他想到的是,人体的温度,绝不可能低到这种程度。施哲全身,简直比冰还冷,她的体温,几乎在冰点之下──人绝不可能体温如此之低,而仍然存活!
刘量中首先想到了一个字,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想下去,连连摇著头。
施哲的声音,在心中骇异之极的刘量中听来,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想到甚么了?想到了我不是人?”
刘量中用力挥著手,感到了事情怪诞之极。他用一种十分荒谬的心情问:“你是……鬼?”
他终于把这个字讲了出来。天色更黑,他心中也寒意顿生,可是他倒真的不是很害怕。他性格浪漫,在一刹那间,许多有关美丽的女鬼和书生相恋的传说或故事,都涌上了他的心头,使他感到,就算施哲是鬼,那更刺激、更动人!
可是施哲的回答,却令他愕然。施哲叹了一声:“不,我不是鬼──”
刘量中双眼睁得极大,天色也更黑,他急急地问:“那你是甚么?”
施哲的回答更令人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我……是甚么──”
(刘量中和施哲的交往,全是由录音带中听到,再转叙出来的。)
(当原振侠和玛仙,听到施哲说了这样一句话时,都一起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玛仙曾说施哲“不知是甚么东西”,原振侠认为不合理之极。可是这时,连施哲自己,也说不知道自己是甚么!)
录音带中,接下来的对话是:
刘量中:(急促地)爸,她究竟是甚么?
刘博士:(迟疑,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我……怎么知道……接下来,她又说了甚么?
刘量中:(深深吸气)她说……的话,荒诞之极!爸,人的体温可以是冰点吗?
刘博士:(斥责)当然不能!别废话,快说,她接下来说了甚么?
刘量中:(声音如呻吟)她说她来自幽灵星座,是幽冥使者。这……是甚么话?
刘博士:(喃喃地)鬼话──
刘量中:可是……她又不是鬼……幽冥使者……是甚么东西?
刘博士:(呼吸急促)孩子,别再去想她……你快回来……能不能立刻动身?
刘量中:(迟疑地)我不知道能不能……
(刘量中在迟疑,自然因为他不舍得施哲。)
当时施哲那样讲,刘量中全然不明白是甚么意思,他想问,可是却连怎样问也不知道。
在这时候,施哲突然又发出了一下听来十分痛苦的叹息声。那倒大大激起了刘量中的英雄情怀,大声道:“你有甚么为难处?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施哲再长叹一声,伸手向刘量中指了一指──她的手指当然未曾触及他,可是他却也彷彿感到有一股寒意,自她的指尖中直透了出来,怪异莫名。她一面指著,一面道:“你啊──”
她只讲了两个字,就迅速后退。刘量中自然不肯让她这样离去,他忙逼过去,施哲双手乱摇:“别逼我,让我离去!让我离去,事情或者还有希望,请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她语音急促,说到后来,一面仍在急速后退,语中带著哭音,简直在哀求,楚楚动人。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激起刘量中要帮她之心。
她退出了百来公尺,看出刘量中绝不肯就此干休,就站定。等刘量中来到了她的身前,她才道:“你已经知道了我绝不可能是人,你怎么不考虑一下听我的话?”
刘量中和她站得极近,隐隐可以感到自她身上透出来的寒意。
他没有再拥抱她,但是直视著她,坚决地说:“不管你是甚么,我不要离开你──”
施哲缓慢而细长地吸了一口气:“答应我,我一定会再来见你──”
刘量中全然不去考虑,何以她的身体那么冷,又凑过去,再度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她微闭著眼,享受著那温柔的一吻。刘量中虽然不愿意,可是还是答应了她听来娇柔动人之极的话──
他随即和他父亲通话,说不能决定回来与否,就是想等施哲再度出现。
当时,刘量中轻吻了施哲一下,施哲再后退,刘量中没有再追上去。
施哲一直在后退,没有转过身,所以一直面对著刘量中。当她越退越远,身形已经隐没在黑暗中的时候,刘量中彷彿仍然感到,她漆亮的眼睛在凝视著自己。
他在完全看不到她之后,仍然在黑暗中,伫立了很久才离去。
他来到自己的车子旁,想起施哲不知是怎么离去的,应该送她一程,又想起她既然那么怪异,想来也不会要他送她。他思绪极度紊乱,决定一回住所,就和父亲通电话──刘量中十分崇拜父亲,这时,遇到了这样的怪事,自然非找父亲商量不可。
他们父子两人的通话,最后一段更值得注意:
刘量中:(迟疑地)她说一定会再来见我,我……想等她。
刘博士:(十分肯定地)她如果会再见你,不论你在地球哪一个角落,她都会在你面前出现!
刘量中:(仍然迟疑)你……怎么知道?
刘博士:(支吾地)我……你来,我们当面谈。
刘量中:(十分机敏)爸,你知道甚么是幽灵星座?也知道甚么是幽冥使者?
刘博士:(沉默片刻)我坚持你回来!你一定要立即回来,孩子,事情怪异得超乎你的想像。你来,我可以提供一些……资料……给你……
刘量中:(狂喜)好极了,原来你真的知道甚么是幽灵星座,我立刻回来!
通话到这里为止,可是在结束之前,录音机还记录下了刘博士的几下叹息声。虽然只是几声叹息,但也可以听出,叹息者的内心充满了忧伤!
玛仙和原振侠互望著,玛仙取出已播完的录音带,放入另一卷。原振侠道:“我猜,这一卷,记录的是他们父子面对面的谈话。”
玛仙点头:“就是幽灵星座的……一些资料!”
原振侠一脸迷惑:“幽冥……使者,真不可思议!”
玛仙忽然斜睨他,眼波横溢:“你曾握过她的手,真的比冰还冷?”
原振侠坦然:“只是轻碰了一下,是极冷!”
玛仙轻咬著下唇,这一个小动作,显然是她在动脑筋,也不知她在想些甚么。然后,她又按下了放音掣键。
原振侠料得对,第二卷录音带,是刘氏父子面对面谈话的记录。一开始听,就可以知道,那是刘量中才一回来之后,和他父亲的第一次谈话。
刘量中显然十分心急,想揭开施哲神秘的面目。至于刘博士,为甚么要把父子之间的谈话记录下来,在他们的谈话中,也颇有蛛丝马迹可寻。
以下,是他们的对话(跟这件事无关的部分,已经删去):
刘量中首先急切地问:“在飞机上,我就一直在想,她……她的体温,竟然那么低,她绝不可能是……地球人。爸,你是医生,对人体有相当的研究,应该可以肯定,地球人的体温不可能那么低!”
刘博士有点答非所问,而且声音听来,相当恍惚,像是他这时正在思索著甚么别的问题:“我研究的只是地球人的身体,对地球人的灵魂,毫无认识──”
刘量中呆了一呆,苦笑:“爸,别在这时……和我讨论太深奥的问题。我的问题十分简单──我爱上了她,要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刘博士停了片刻:“她……当然不是地球人──”
刘量中吸了一口气:“那也不要紧,和外星美女沟通谈恋爱,那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就由我开始,也是人间美谈。她那么美丽,虽然她……那么冷,但古时形容美女,有‘冰肌玉骨’这样的句子,她可以说是名副其实──”
(刘量中对施哲的迷恋,在他这几句话中,表露无遗。)
刘博士叹了一声:“我不认为她是外星人──”
刘量中怔了一怔,笑了起来:“不是地球人,必然是外星人,不可能是别的──”
刘博士的声音,听来像是相当镇定,但是也可以听出,有一股深切的悲哀:“你这种说法,表面看来道理十足,但实际上,不能成立──”
刘量中大笑起来:“怎么不能成立?”
刘博士闷哼了一声:“生命形式,不止是‘人’一种。就算在地球上,也不单只有人──”
刘量中提高了声音:“她是人,是一个形态十分动人、面貌十分美丽的女人──”
刘博士声音冰冷:“那只是她的外形,实在,她是甚么东西,只怕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自称是幽冥使者,那是甚么?”
刘量中的声音大是不满:“爸,这是诡辩!”
刘博士叹了一声:“不是,孩子,不是!你遇到的那个少女,我……我……我……”
刘博士一直在迟疑著,刘量中连连追问,问了好几次,刘博士仍然在支吾。录音带上,是一阵脚步声,想来是刘量中正在不耐烦地踱步。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刘博士才道:“我知道她不是地球人,也不是外星人。她……是幽冥使者,来自幽灵星座──”
刘博士的语气,听来像是十分肯定,可是他的话,却说了等于白说。刘量中“哈”
地一声:“幽冥使者,那是甚么意思?”
刘博士的回答更奇:“一定有一种特殊的意义,只不过不容易了解。或者说,就算了解,也无法用言语表达──”
刘量中大声问:“为甚么?”
刘博士解释得十分简单,也十分透彻:“因为人类的语言,只能表达人类知识范围之内的事。”
刘量中显然失望:“我以为回来,会有肯定的答案,早知是这样──”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刘博士的语声:“肯定的答案是,要你再也不要想她,你做得到做不到?”
几乎百分之一秒的空隙都没有,刘量中已大声道:“当然不能──”
刘博士的声音,变得极低沉,极哀伤:“那么,接下来可以肯定的是,会有极悲惨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
停了一会,刘量中才连笑带问:“会有甚么极悲惨的事发生?”
刘博士的话,听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悲惨到了超乎你想像之外!随便你怎么想,都想不到──”
刘量中问:“我会失恋?”
刘博士的一声冷笑,当然否定了刘量中的那一问。
刘量中再问:“我会死亡?”
刘博士仍然冷笑,这次,一连三下。人人一听,就可以听出,他在坚决地否定刘量中的问题。
刘量中哈哈大笑著:“爸,你真幽默,还会有甚么比死更悲惨的?”
刘博士却没有立即回答。刘量中在不断追问,语调越来越是急促,和他刚才哈哈大笑时,大不相同。
录音带只能使人听到声音,在各种声音中,凭判断去推测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刘量中的声音,越来越是焦急,而刘博士一直未曾出声。使人感到,那时,刘博士的神情,一定十分严肃、认真,可能还十分悲痛。所以才会令得刘量中这样焦急想知道,究竟甚么情形,比死亡更悲惨!
原振侠和玛仙两人,听到这里,也紧张得屏住了气息,等候刘博士的回答。
因为他们也想不出刘博士的“极悲惨极悲惨”,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可是就在这时,玛仙陡然一伸手,按下了停止键,同时,令录音带跳出来。
原振侠错愕得还未曾来得及发问,玛仙已然把录音带放向她的胸前──正确地说,是放进了她衣服之内,高耸的双乳之间。
她在刘博士的住所,才得到那两卷录音带时,也这样放置。当时她还自嘲:“巫术的动作,有时十分不雅。”
原振侠也可以猜到,把东西放在紧贴著乳房处,大抵是可以起到一种巫术的保护作用。这时,她为甚么忽然又这样做呢?
原振侠想问,还没有问出口,玛仙的神情,变得十分紧张,声音听来也异样之极,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气氛诡异之极。她只说了三个字:“她来了……”
这三个字,听来普通之极。可是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极度震撼──她来了?她是谁?是施哲?
原振侠定定地望著玛仙,玛仙先是作了几个十分怪异的手势,接著,又在一幅萤光屏下,急急地按下了几个掣钮。
像这种不可思议的巫术动作,和操作现代尖端科技的制成品,同时进行的情形,原振侠早已见惯,不会觉得奇怪。“爱神”有力量侵入控制电脑,据玛仙的解释,就和巫术的能力相类似。
萤光屏亮了起来,画面是玛仙屋子花园外面情形,看来并没有甚么人。可是玛仙盯著萤光屏,神情十分紧张。过了不一会,有一个恍恍惚惚的人影出现,像是电视有了故障,但接著,人影像是由分散而渐渐凝聚,那是一种怪异之极的现象,看得原振侠目瞪口呆!
等到人影“凝聚”成为一个人体时,原振侠可以看出来,那个人,正是施哲!
他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这……她究竟……是人?是妖?”
玛仙也“飕”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人,也不是妖,她……她甚么也不是──”
原振侠自然不会接受这种说法,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论是甚么人,都不会甚么也不是!
但这时,原振侠并没有任何争辩。他也盯著萤光屏看,看到施哲的神情,十分悲伤,四面看著,又略有迷惘的神情,眼神凄迷。
原振侠骇然:“她来找我们?”
玛仙点头:“我看,我施展的巫术阵法,并不能阻止她太久──”
原振侠不由自主,叫了起来:“阵法?”
玛仙闷哼一声:“不必大惊小怪,这个名词又不是我创造的。连诸葛亮也摆过八阵图,使东吴大将陆逊,进了八阵图,再也走不出来。有关阵法的记载太多,不必我一一列举了吧?”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别告诉我……那些有关阵法的记载,都是巫术──”
玛仙作了一个俏皮的怪脸:“名称不同,道理一样──利用一种能量,影响人的脑部活动,使人看到不存在的障碍,不能前进──”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这时,他看到萤光屏上,施哲急速向前走了几步,面前显然甚么也没有,可是她却陡然站定。
同时,她现出疑惑的神情,仍然四面张望著。
原振侠“啊”地一声:“玛仙,她现在,陷入了你布下的一个阵法之中?”
玛仙侧著头:“实际情形,自然复杂得多,但最简单的说法,就是那样。”
原振侠显得十分兴奋:“你刚才说,一种能量,对人的脑部活动发生影响,阵法才发生作用──”
玛仙咬著下唇,点头,灵活的眼睛转动著,像是在告诉原振侠,我知道你想说甚么。
原振侠一停也没有停,指著萤光屏:“那就不能说她不是人,至少,她也受到了你布下的能量的影响──”
玛仙点头:“是,我布下的能量,可以影响许多不同种类的能量,人脑活动是其中之一种。但她根本没有任何人脑活动的迹象!”
原振侠不禁骇然,明明是一个人,却说她没有丝毫脑部活动,这实在无法令人接受。他失声道:“那……她难道是幽灵?”
玛仙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向自己的胸口,望了一眼。原振侠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说,在录音带中,刘博士可能对这个问题,会有回答。这卷录音带自然十分重要,不能失去,所以玛仙才紧张地把它放在双乳之间,用巫术的力量保护。
而这时候,萤光屏上的情形,又起了变化。施哲在迟疑了片刻之后,突然泛起了一个十分神秘诡异的笑容,大踏步向前走来。
玛仙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她的力量极强,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
原振侠不禁苦笑,施哲的力量极强──这是玛仙说的,对他而言,一无所觉。而玛仙也只知道对方力量强,至于是甚么力量,她也说不上来!
她甚至不知道施哲是甚么!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玛仙闷哼一声:“不单是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甚么!
”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萤光屏上,施哲已进了花园,玛仙又按下了几个掣钮,施哲已出现在大厅上!根本不知道在急速的画面转换,至多半秒钟时间,她如何能那么快就来到。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既然挡不住她,就让她进来──”
玛仙神情十分惊惶,原振侠心中对玛仙的惊惶,很不以为然。他说著,一跃而起,把房门打开。
(玛仙知道有一股无以名之的极强的力量,所以她害怕。原振侠根本不知道,自然不觉得有甚么好怕的。)
门一打开,施哲就在门外。原振侠怔了一怔,立即伸手指向她:“施小姐,你说谎!而且,请你把拿走的那小薄片还给我──”
他听到在身后,有玛仙吃惊的吸气声,但是他却仍然一点也不胆怯。
施哲抬头,向他看了一眼,眼中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采,令人不敢逼视。连原振侠,也要鼓起最大的勇气,才能不退缩。
他们互相凝视对方,约有半分钟,施哲才叹了一声,声音十分柔软动听:“恳求两位几件事──”
原振侠一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他身后的玛仙,已然疾声道:“别忘记刘博士的警告──”
刘博士的警告是:千万别被一个陌生女子所惑!千万不要!
如果没有刘博士坠楼惨死这件事,原振侠或许不会注意玛仙的提醒。可是刘博士死得神秘莫名,又显然和诡异之极的施哲有关连,那就令得原振侠不能不大为警惕。
由于施哲的神态语调,都十分楚楚动人,所以原振侠不忍严词峻拒,他只是道:“甚么要求,你先说来听听──”
玛仙的声音,听来有点刺耳:“听也不要听!”
她说著,已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盯著施哲。在她的双眼之中,也有著异样的光采:“刘量中和刘博士的死,你要负责!”
施哲在玛仙的严词责问之下震动,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缓缓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不,我不需要负责。”
玛仙疾声道:“他们被谋杀,被一种邪恶之极的力量所谋杀──”
施哲这次,一点也没有思索,就点头:“是,那力量来自幽灵星座──”
她的话,令原振侠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震撼,甚至令他战栗──他忙向身边的玛仙看去。玛仙却神情勇敢,显然她虽然对那股邪恶力量感到害怕,但是也绝不退缩,准备迎战。
这时,她那种昂首挺胸的神态,就像是一只弓起背、竖起毛的猫,面对一头凶猛的恶犬!
原振侠不禁大是佩服,他立时道:“你曾自称来自幽灵星座,怎说不必负责?”
施哲仍然道:“我不必负责,事实上,我还──”
她说到这里,惨然一笑。在那期间,玛仙又看向她,作了几个怪异的手势,动作快绝。施哲略现讶异的神色:“没有用,虽然很奇特,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对我没有用处,别费神了──”
玛仙显然是暗中在施行巫术,可是非但没有用,反倒被对方识穿,那多少令她有点狼狈。
施哲又叹了一声:“把刘博士留下来的东西给我,忘记整件事,对大家都有好处,好不好?”
她的要求,对玛仙和原振侠来说,自然不合情理之极,绝没有答应之理。可是不知怎地,至少原振侠,听了她的话之后,不知是由于她眉目间那种幽怨的神情,还是由于她的声音动听,他向玛仙望去,竟大有劝玛仙将那卷录音带拿出来的神情。
玛仙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回答施哲:“由得幽灵星座的力量杀人?”
在玛仙凌厉的眼色瞪视之下,原振侠心中才陡然一凛,想到刚才自己一定曾受了甚么力量的影响,会对事件作出错误的判断,那令他感到一股寒意。
而且,他自从打开门之后,一直站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过,施哲离他很近。他真的感到,自施哲的身上,有阵阵的寒气透出,向他袭来,使他禁受不住。
他想后退一步,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后退代表了失败。所以他仍然坚持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吸一大口气时,吸进的竟是极冷的空气!
原振侠心头骇然之极,要勉力镇定,才能使身子不抖得那么剧烈。他想起刘量中,竟然敢拥吻一个比冰还冷的身体,那实在需要过人的勇气!
施哲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像是知道原振侠正在硬挺,她竟后退了两步,笑得又勉强又凄然:“你们已经知道得太多了!那……对你们没有好处!”
玛仙道:“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该由得幽灵星座的邪恶力量,继续杀人?”
施哲的声音听来平静:“是。”
玛仙和原振侠陡然震动!这种坦然的承认,不禁使人发怒,也使人感到这股力量的邪恶和强大!
施哲继续道:“各种各样的力量,一直在促使死亡的发生。来自幽灵星座的力量,只是其中之一,也一直在进行。为甚么你们对之特别紧张?而且,这也绝不是你们的力量所能阻止的事,虽然──”
她讲到这里,伸手向玛仙指了一指:“虽然你有一般人所没有的能力,但是你也没有力量阻止。反倒是听我的劝,把甚么都忘记。那么,或许……我还可以尽力……使事情变得……好一些!”
施哲最后的一段话,听起来不是很容易明白。原振侠朗声道:“不见得没有办法!
”
施哲叹了一声,眉宇之间,在悲切之中,有著厌恶:“我是因为刘量中的缘故……才跟你们商量的。你们不但是他的同类,而且……认识他!”
原振侠听出施哲的话里,竟大有“恩赐”的意味在内,他冷笑了一声:“你可以不理会我和刘量中的关系!”
施哲又叹了一声:“我没有办法……我爱他!”
玛仙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讶异之极。玛仙先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倏忽之间,她对施哲的态度,突然改变。她自己向后退,同时道:“请先进来,坐下来慢慢说。”
她的转变,令施哲迟疑起来。
施哲也并不拒绝,向房间内走来。当她贴近著原振侠走过去时,原振侠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原振侠知道,玛仙的态度,突然改变,是她至少肯定,施哲说她爱刘量中,那是真的!
刘量中和施哲,如果相爱,那不论施哲是甚么,她绝没有害他之理!
她不会害刘量中,自然也不会害刘博士。两个人的死亡,也就正如她刚才所说,她不必负责!
原振侠转过身,看到施哲已坐了下来,和玛仙互相对望著,谁都不说话。
原振侠挥著手:“如果我们之间,把敌对情绪抛开,是不是先把刘博士父子的对话,听完再说?”
玛仙却一点也不理会原振侠的提议,望著施哲:“你能背叛幽灵星座?”
施哲没有回答,原振侠忍不住大声:“所谓的幽灵星座,究竟是甚著东西?”
施哲缓慢地,听来像是十分疲倦地回答:“一种存在,对你们的灵魂有兴趣──”
原振侠“啊”地一声,陡然想起了若干年前,他曾遇到过的一桩奇事。
在那件事中,一个“魔王”,收买人的灵魂!
(这件怪事,记述在题为《魔女》的故事中。)
他失声问:“收买灵魂的魔王?”
施哲略怔了一怔,随即摇头:“不同,我也知道那个魔王,可是不同──”
玛仙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你的任务是──”
施哲脸色苍白,在这种情形下,她的眼珠看来更黑更深。她嘴唇掀动著,好几次想讲甚么,可是却只是在她的喉际,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声音来。
原振侠和玛仙相顾愕然,不知道她何以这样痛苦。原振侠正想发问,施哲陡然站起来。
玛仙也在同时,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施哲先是身子迅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向玛仙作了一个手势。
原振侠全然不明白这个手势是甚么意思,可是玛仙是明白了的,因为她立时有反应──神情骇然,可是极其坚决地摇头。
施哲的神情惊怒,伸手直指著玛仙。玛仙叫了起来:“我不会后悔,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绝不能照你的意思去做──”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情景,诡异莫名。他只是知道施哲和玛仙之间,甚至可以不必凭藉语言,就互相沟通。这时玛仙叫了起来,只不过是由于她心情激动之故,情形就像两个要藉语言沟通的人,其中一个忽然激动而大声呼叫一样!
施哲的声音听来深沉:“其实,我们的方式,应该算是温和的,可以接受。”
玛仙立时道:“别自己骗自己了!别说我们不能接受,连你也不能──”
施哲惘然:“我?我为甚么不能?”
玛仙声色俱厉:“你要是能接受,为甚么那么痛苦?”
施哲张大了口,身子发著颤:“我……我……”
她闭上眼睛,赫然有晶莹的泪珠,自她颤动的睫毛之中沁出来,顺著她苍白的脸颊流下来。
那种情形,看来十分动人。原振侠看到玛仙还想说话,连忙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可是玛仙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她锋锐的言词:“你痛苦,是因为你不下手,你的同类还是下手了!现在,你爱的人在哪里?”
随著玛仙的质问,施哲抖得更剧烈。原振侠大是不忍,叫了起来:“让她喘一口气再说──”
玛仙声音尖厉:“不──她已有背叛幽灵星座的想法,她的同类一定已经知道,如果她不是立刻有决定,和我们充分合作,只怕她──”
施哲陡然笑了起来:“没有甚么人可以和我合作,从我爱上他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宇宙间最孤独的存在。除了我一个之外,再也没有甚么力量可以帮助我!可是……可是我还是要那样做……你们把这种态度叫甚么!视死如归?虽然白刃加颈,也义无反顾?”
她的声音,越来越是凄厉。当说到她是“宇宙间最孤独的存在”之际,当真令人不寒而栗,无法想像,这是一种甚么样可怕凄苦悲惨的情景。
玛仙急速地喘气,问:“你思绪那么乱,可以不可以静下来,好好让我们知道来龙去脉?”
施哲的气息更急促,胸脯大幅度起伏,像是才经过了剧烈运动一样!
玛仙显然又捕捉到了一些她的思绪,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她只是道:“请你……请你……请你……”
而施哲在这时,已疾转过身,以极高速度,向前冲了出去。玛仙的书房虽然相当大,可是施哲这时向前冲出的速度极快!
施哲冲得快,看来,她必然会撞向她身前的事物──那是一组仪器装置,原振侠陡然叫:“小──”
他当然想叫“小心”,可是才叫出了一个“小”字,就突然住了口,整个人僵硬,非但发不出声音,甚至连血液也为之凝结!
他看到了一生之中,至今为止,所看到的最不可思议的异象:向前疾冲的施哲,竟然“溶”进了那组仪器之中,也可以说是“穿透”过去的。更奇特的是,当施哲的身子,进入了一组固体的仪器,甚至当她透过了仪器之后,还可以清楚地感到,她又“溶”
进了墙,然后,再透过墙,离开了房间。
这是视觉上难以想像的奇特现象──她透过了仪器,已经奇特无比,墙是在仪器之后,如何能“看”到有仪器阻隔著的墙?而且更看到了她透墙而出?
原振侠经历过许多怪异的事,也目睹过不少难以想像的异象。可是,却再也没一次,比他刚才所见的更加诡秘,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直到他感到身子的一边,有一个柔软的身体偎依著──可能已经很久了,他才缓缓地转头,向在他身边的玛仙看了一眼。
玛仙的神情,也讶异莫名,但总比原振侠好一点。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这……刚才我们看到的是甚么现象?”
玛仙的声音低沉:“她……不知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这种形式的存在,可以随时穿越任何物体……是一种空间的突破……”
她说著,神情一直极之严肃和紧张。可是突然之间,她像是想起了甚么,陡然挥了一下手,变得十分轻松,笑了起来。
原振侠对她这种态度的改变,莫名其妙。玛仙吸了一口气:“也许,那只是她施行的一种小法术──”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像是呻吟:“小法术?”
玛仙点头:“是,这种可以穿墙而过的异象,在中国传统法术之中,相当普通。在《聊斋志异》这本书中,就有一则相当生动的记载。”
一经玛仙提醒,原振侠也立时想了起来,“啊”地一声,一挥手:“对了,第一卷〈劳山道士〉那一篇──”
他一面说,一面忆想著那篇聊斋故事中记载的情形──一个道士,有穿墙而过的本领,而且,还轻易地教人学会这种本领!
劳山道士教人穿墙而过的过程是:“乃传以诀,令自咒毕”。可知在施术之际,要念口诀的咒语,那也和巫术差不多。原振侠一面想,一面向玛仙看去,玛仙用力摇头,长发随著她摇头的动作而摆动,看来风姿撩人。
玛仙道:“我没有这个本领──”
原振侠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按:“你不是一个超级女巫,只是一个九流女巫!”
玛仙轻咬著下唇:“只要能把你变成我的,我是第十流女巫也好──”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要把我怎么变?变得小到可以放在你手袋里?”
玛仙张开口:“变得小到可以一口吞下去!”
刚才,目睹的异象如此怪异,他们都惊讶莫名。但当想通了,那只是一种空间的突破,他们自然心情轻松起来,言谈之间,打情骂俏,自然再无阻碍。
原振侠作了一个“害怕”的鬼脸:“刚才,你说施哲不知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那是甚么意思?”
玛仙苦笑:“就照字面解释好了。她的形体,看来和我们一样,但实际上,完全相反──”
原振侠仍不明白,玛仙道:“譬如说,我们的身体是热的,她是冷的;我们会为墙所阻,她却可以穿墙过去。”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她也懂得爱,而且是真正的爱!”
玛仙低下头去:“是──”
原振侠问:“刚才,你们忽然只凭思想沟通,忽然又激动地叫嚷,一定交换了不少意见?究竟说了些甚么?”
玛仙坐了下来,原振侠来到她的身前,也坐下,膝头相碰,那是真正的“促膝而谈”。而且,两人的手,也自然而然相握著。
玛仙道:“她坚持我们应该把一切全部忘记,继续由得幽灵星座的邪恶力量杀人──”
原振侠摇头:“当然不可以,你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玛仙沉声:“她却有她的理由。”
原振侠闷哼:“杀人也有理?”
玛仙叹了一声:“是!她说,地球上,为了不明原因而死亡的人不知多少。地球人的生命,并不那么……珍贵,一个小小的意外,一小群细菌,就可以夺取人的生命。他们虽然运用力量在杀人,可是杀死的人很少,根本不成比例!”
原振侠不由自主,感到了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悲哀。他曾接触过不少异性高级生物对地球人所作的评论,他自然也知道地球人许多无可挽回的弱点。可是,像施哲那样,赤裸裸、毫无保留地说地球人是一种低级形式的生命,原振侠也觉得难以接受。
但是他却又想不出用甚么话来反驳,只是毫无意义地挥著手。
过了好一会,他才苦涩地道:“就算地球人的生命真是那么低级,幽灵星座也无权随意夺取,地球人会尽一切力量活下去──”
玛仙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原振侠情绪激动起来,提高声音:“你想说,你同意了施哲的见解?”
玛仙的声音中,也有著无可奈何的悲哀:“我不同意她的见解,但无法不承认她指出的,全是事实。每天死于各种疾病,死于各种意外,甚至死于人和人之间自相残杀的人,不知多少!”
原振侠闷声说:“总是少一个好一个!既然知道有一种力量,在夺取人的生命,总要设法将这种力量消灭──”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就像现在,死于‘后天免疫不全症候群’的人不多,在因病致死的情形中,微不足道,但绝不能不进行消灭这种病症的研究!”
玛仙喃喃地说道:“问题是在于研究是不是会有结果──”
原振侠沉声道:“人类在历史中,已经克服了许多绝症,战胜了许多细菌!”
玛仙双手交叉著,挂在原振侠的肩上:“我无意和你争论,但是,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绝不是细菌。别问我他们是甚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
原振侠怔了一怔:“你说‘他们’?幽冥使者,不止施哲一个?”
玛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显然是──”
原振侠又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四面看著。刚才,他曾目击施哲穿墙而出,若是还有别的幽冥使者,自然也有同样能力。那也就是说,随时可以有不知是甚么形式的存在,从任何一个方向,穿墙而入,完全无从防御,完全无从抗拒!
这种情形,一想起来,实在无法不令人自心底深处,产生一股寒意──人,竟是那么不设防!
原振侠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玛仙温柔地在他脸上轻轻抚摸著。他捏住了她的手,她软声安慰著:“情形不如你想像那么坏,就像细菌侵袭人体一样,看来人体无法躲避,但总还有一定的抵抗力量──”
原振侠是医生,当然极明白细菌向人体进攻的情形,人体也的确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他缓缓吁了一口气:“有多少幽冥使者?”
玛仙又摇头:“不知道,施哲曾奉令取刘量中的灵魂,结果,由于意想不到的爱情,她没有下手,可是刘量中却还是死了。由此可以证明,有另外的使者下了手,这……”
玛仙还没有讲完,原振侠已高叫了起来:“等一等……等……等……”
他甚至不由自主喘著气,挥著手。玛仙停了下来,望著他:“一切是施哲告诉我的──她没有说出来,但是我和她可以沟通。”
原振侠道:“这种情形我能理解,可是甚么叫‘奉令取刘量中的灵魂’?”
玛仙的神情凛然:“我想,那就是所谓‘幽冥使者’的任务──”
原振侠又急急问:“那为甚么一定要刘量中死?”
玛仙反问:“人不死,怎么取那人的灵魂?”
原振侠像是置身于梦幻之中,讲话时所发出来的声音,也虚无飘渺:“人死了,又怎样取那人的灵魂?”
玛仙长叹一声:“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女巫,不是甚么幽冥使者──”
原振侠勉力镇定:“先归纳一下:一、幽冥使者要人的灵魂;二、为了达到目的,就必须利用一种邪恶的力量去杀人──”
玛仙接了下去:“三、杀人的方式,是利用一种能力,影响被害人脑部活动,使被害人自杀、发生意外,或在别的情形下死亡──”
原振侠苦笑:“地球人的灵魂是甚么样子的?他们要了又有甚么用?”
玛仙凝视著他:“我不知道要来有甚么用,甚至不知道是谁想要。但灵魂是甚么样子,你比我清楚,因为你见到──”
原振侠几乎直跳了起来:“你说甚么?我哪里、甚么时候见过人的灵魂?”
玛仙并不回答,一双妙目,注视著他。原振侠在怔呆之后,陡然想起一件事。
刹那之间,他吃惊地张大了口:“你是说……那……小薄片?”
玛仙摇头:“我是说那小薄片中的小黑点!”
原振侠不由自主,尽量摇著头,他无法接受玛仙的说法,可是玛仙一直望著他。他仍然摇头,过了好一会,两人的动作不变。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片刻,才再睁开来。他又想到,在自己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研究那小薄片究竟是甚么东西之后,那个小黑点,曾一直在自己的眼前,徘徊不去,直到相当久之后,方始消失,这种现象,又说明了甚么?
他的思绪十分紊乱,玛仙已道:“人的灵魂,本来就是人脑活动的能量,自然也可以有影响他人的脑部活动的能力──”
原振侠脱口道:“可是……那只是一个小黑点。”
玛仙的声音,有点调侃的意味:“你想它应该是甚么形状?像一个人?还是一个狰狞的恶鬼?我想,那真正只是一个‘点’!”
原振侠哑然:“‘真正只是一个点’?那是甚么意思?”
玛仙道:“几何学上的‘点’!”
原振侠“啊”地一声──在几何学中,“点”只有位置,没有大小,是一种十分奇特的存在。那是几何学上的一种构思,可是玛仙这时,却用来解释灵魂的存在形式。
原振侠仍然感到不能接受,但是却也想不出甚么反驳来。他呆了一会,才道:“那……点……在小薄片中的点,根本没有大小、体积,只是一个点?”
玛仙神情认真地点头:“只有位置!”
原振侠作著手势:“可是它……会移动!”
玛仙加强语气:“我相信薄片之中,绝无任何空隙。而那小黑点仍然能在其间移动,那证明小黑点,根本只有位置,没有大小!”
原振侠来回走了几步,心头又生出一股寒意。玛仙看来知道他这时的感觉,所以,来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抱住了他,偎在他的身边。
虽然才经历过许多惊险不可思议的事,但是玛仙轻轻的拥抱,还是使原振侠情绪稳定不少。他也轻抱著玛仙:“那……小黑点……是谁的灵魂?”
玛仙迟疑了一阵:“不能肯定,但是猜想过来,可能是刘量中。”
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原振侠也这样想。可是他还是无法想像,整件事是怎么样的,所以,他仍然不由自主摇著头。
玛仙笑著,双手揽住了他的头,不让他再左右摇摆。原振侠趁机轻吻了玛仙一下:“我无法假设一切经过──灵魂怎么会在薄片之中?薄片由谁制造?又怎么会到我手中?”
玛仙叹了一声:“是,不明白的事太多──”
她的神情又有点紧张,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按了一下,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双颊有自然的羞红。
原振侠心头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他全然可以了解玛仙的这种神态是甚么意思,他低声道:“施哲走了,安全了?再继续听录音带?”
玛仙点了点头,颊上红云更甚,娇艳欲滴,欲语又止。原振侠心怦怦乱跳,缓缓伸手向玛仙的胸脯。他的动作十分慢,因为他还怕误会了她的意思,虽然她的眼神、神态都在暗示,要他把藏在双乳之间的录音带取出来。
玛仙在原振侠的手,接近她的胸脯时,闭上了眼睛,呼吸有点急促,以致胸脯起伏。
她穿著敞领的衣服,酥胸半露,饱满挺秀的双乳,在起伏时,看来格外诱人。
原振侠感到喉际有点发乾,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唇,而同时,他的指尖,也碰触到了玛仙的胸──两人同时震动,就像有一股电流,忽然通过了他们的身子。原振侠感到的电流,来自玛仙柔滑细腻的乳房,玛仙感到的电流,来自原振侠微颤的手指。
原振侠当然可以在和玛仙胸脯接触最少的情形下,把录音带取出来。可是,他为甚么要那样做?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所以,他的手,把挺秀而充满弹性,柔软而饱满的乳房,握在掌中。玛仙樱唇微张,气息急促,洁白的牙齿之间,舌尖在挑逗地伸缩著。原振侠手臂一紧,令她的身子紧贴自己,然后,用自己的唇,紧贴住她的。两人都发出了一种原始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不过都听得出,这种声音代表了他们心中的欢乐。
好久,玛仙才略向后退了退,低头向自己胸脯看去。原振侠的手,仍然停留在她腴白得眩目的乳房上,掌心有意无意,在轻揉著她变得坚硬的乳尖。
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地缩回手,直到这时,他才把那卷录音带,取在手中。然后又大具挑逗性地盯著玛仙的酥胸。
玛仙并不掩遮自己的身体,而神情有一种异样的兴奋。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自己终于逃不脱这个超级女巫的引诱了!一是现在就投降,一是考验一下自己的意志,看看虽然终究逃不过去,但可以逃避或抗拒多久?可是这样做,又有甚么意思呢?倒不如……
他的思绪十分紊乱,神情也显得十分古古怪怪。就在他矛盾犹豫时,玛仙忽然发出大有嘲弄意味的一笑:“你或许不会相信,刚才你的动作……和你的一吻……都是在我强烈的暗示之下进行的!”
原振侠承认,他点头。玛仙又道:“我暗示要你在我胸前取录音带,又要你有我暗示的动作,这一切,都有玄妙的巫术作用。”
原振侠有点惘然,玛仙抱歉地一笑,伸了伸舌头。原振侠想起刚才,轻轻咬住她舌尖的情景,心中又荡了一荡。可是玛仙却翩然后退,半转过身去,笑著:“只要你心中有半分犹豫,你就不能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原振侠怔了一怔,明白自己刚才乱糟糟地在想的,她已经知道了。玛仙的话,令得他感到自尊心受了伤害,他维持著风度极佳的微笑:“如果竟然没有那种情形呢?”
玛仙充满信心:“会有的!”
原振侠一副接受了挑战的神情,挺著胸,哈哈大笑。虽然他不知自己接受了甚么挑战,和应战有甚么意义,可是事实上,他却又接受了挑战。他笑著:“希望不会在几十年之后──”
玛仙并不回答,一双妙目,眼波流转,就在原振侠的身上,滚来滚去,撩拨得原振侠心烦意乱,用力一挥手:“再来听录音带……刚才我的行动,有甚么巫术上的玄妙好处?”
玛仙道:“可以使我对录音带的保护力量加强,不会被人夺走──”
原振侠耸了耸肩,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玛仙走过来,在他的手中,接过录音带,又放进录音机中,按下了放音的掣钮。
施哲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聆听刘量中和刘博士父子的对话。施哲来得神秘,去得更神秘,她的出现,使他们对整件事,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可是也令得整件事,变得更不可捉摸。
刘博士和刘量中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先是刘博士极沉痛的声音,在刘量中不断的追问之下,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刘量中的话,是因为刘博士的话而来的──还是甚么比死更悲惨的?
这时,刘博士的回答是:“死亡并不可怕,也不悲惨。可怕和悲惨的是,当你死亡之后,你的灵魂,会变成奴隶,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有死亡,来作为最后解脱的手段,会成为永永远远的奴隶!”
刘博士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语调极低沉,以致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有著重重敲击著别人心灵的力量。这时,虽然通过录音机传出来,依然使原振侠和玛仙,感到心境沉重之极。可想而知,当时刘量中在听了之后,震惊是何等之甚──这当然是接下来的半分钟,只听到喘息声的原因。
接著,刘量中陡然叫了起来:“爸!你在说甚么──你是医生,一个科学家,怎么说出这种不科学的话来?”
刘博士的声音仍然沉重:“孩子,别对我说科学,人类的科学,到今天为止,一点也不值得夸耀,还幼稚得无法形容──”
刘量中仍然呵呵笑著,从笑声中听来,他的性格爽朗:“好,那么,请问,谁有能力把我的灵魂,变成永远永远的奴隶?”
他在重复著刘博士的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一听就听出他心中仍然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
可以想像,他在向刘博士发出这种挑战性的问题时,他的神情动作,一定也充满了不相信。
刘博士的回答,再简单也没有,只是四个字:“幽灵星座──”
原振侠和玛仙听到这里,互望了一眼。他们利用眼神,迅速地交换著心中所想到的:原来刘博士早知道有幽灵星座──刘博士是怎么知道幽灵星座的?
虽然录音机不会给他们任何答案,但是他们还是盯著录音机看。
刘量中叫了起来:“幽灵星座究竟是甚么?”
刘博士的回答,竟然和施哲的回答一样:“是一种形式的存在……”
刘量中疾声问:“总得通过一种力量,由谁来发出这种叫灵魂变奴隶的力量?”
刘博士的声音也有点激动:“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
刘量中大声问道:“在哪里?谁?”
刘博士沉声答:“就是你爱上的那少女──”
刘量中哈哈大笑,可是只笑了两声,笑声便陡然停止。当然,那是由于他想到了施哲的许多异特之处的缘故──施哲的身子竟是冰冷的,她绝不可能是人,这实在是可以肯定的事!
可以想像当时刘量中骇然之极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在那段时间中,寂静之至,两个人的气息声都听不到,足见他们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然后,才是刘量中的声音:“她……或许十分怪异,但是关于你所说的甚么幽灵星座──”
刘博士打断了他的话头:“不是我提出来的,你在海边第一次听到,她和一个人在说话,就听到过这个名称,是不是?”
刘量中的声音听来十分气馁:“这──是一种甚么样的情形?”
刘博士道:“那是幽冥使者,正在训练一个已成了奴隶的灵魂!”
刘量中的声音听来像是梦呓一样,把他父亲的话,重复了一遍。
原振侠和玛仙又互望了一眼,这次他们交换的问题是:刘博士是怎么知道的?
刘博士道:“是,孩子,要是你不想成为永远的奴隶,你就要从此不再想那个令你倾心的女孩子!”
刘量中急速喘著气:“我做不到,我也不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刘博士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深切无比的悲哀,“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刘量中道:“让我知道你所说的一切,有确实的证据,而不是假设!”
刘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的一切,全是事实。我曾接触过幽灵星座,也曾接触过幽冥使者,那是两年前的事!”
刘量中的声音,显得十分紧张:“经过情形怎样?你怎么从来也没有提起过?”
原振侠和玛仙也紧张之极:原来刘博士曾和幽灵星座有过接触!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对方的手。
刘博士发出极苦涩的笑声:“那是九死一生、可怖之极的经历,不是你也遇到了幽冥使者,我绝不会再提起这件往事!”
刘量中在急急地问:“你遇到的……就是我爱的?”
刘博士声音更苦涩:“他们的外型,都十分吸引人,你经历太浅──”
刘量中抗议:“爸!我早已成年了!”
刘博士闷哼一声:“两年前──”
他在讲了那三个字之后,突然没有了声息。原振侠还在等,玛仙已“啊”地一声,叫了起来:“磁力消失了!我感到磁力消失了!”
磁力,是一种十分奇妙的能量。寻常人对磁力,并没有感觉上的直接反应,可是玛仙却不同,她是一个超级女巫,自然对各种能量,都有极敏锐的感觉。这时,她这样叫著,原振侠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是甚么意思。只见玛仙指著录音机,录音带还在转动,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原振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也不由自主叫:“不!这太过分了!”
刘博士和刘量中的对话,正到了真正关键性的时刻。刘博士要讲到他两年前和幽冥使者相遇,九死一生的经过,可是却磁性消失,没有声音了!
原振侠又道:“是……施哲搞鬼?”
玛仙侧著头,全神贯注,也不知道她在想甚么。过了片刻,她才道:“不,是刘博士中止了录音。”
原振侠有点不服气:“如何可以肯定?”
玛仙现出十分疲倦的神态来:“要向你解释的话,太麻烦了!”
原振侠还不肯死心,令录音带快速前转,又听著另一面,可是在“两年前”那句话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由于焦急和愤怒,他的鼻尖,在隐隐冒汗。玛仙爱怜地替他抹去了汗:“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不一定要靠录音带,来了解事情的真相!”
原振侠仍愤然:“刘博士早知道重要关键不在录音带上,为甚么惨死之前,还要人家去找它们!”
玛仙道:“我们已经在录音带上,得知了很多事情,对解开整个谜团,大有帮助。
”
原振侠抿著嘴,不出声,玛仙来回走了几步,又令原振侠坐了下来。她双手交叉,搁在原振侠的双膝上,就在原振侠的面前,席地而坐,身子柔软得看来像一头猫。令得原振侠自然而然,抚摸著她的秀发。
玛仙道:“那小黑点,是成了奴隶的灵魂!”
原振侠摇头:“我想不通,把人的灵魂变成小黑点,有甚么用处?”
玛仙叹了一声:“想来一定大有用处……原,人死不要紧,要是灵魂成了永远的奴隶,那真是太悲惨太悲惨了!”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真的感到害怕,身子甚至在微微发抖。原振侠皱著眉,他在设想“灵魂永远变成奴隶”,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至于“灵魂”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存在,根本没有具体的认识,所以也无从设想起。
他迟疑地回答:“要是那小薄片……中的黑点,就是已成奴隶的灵魂,在理论上来说,也没有甚么悲惨。”
玛仙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仰著头,望向原振侠。她由于思绪真的感到了极度的惶惑,所以看来大有楚楚可怜之感。
原振侠伸手指,在她的唇际轻按了一下:“灵魂的存在只是一个‘点’,完全没有形体,没有大小,那么,就算最小的空间,对它来说,也是无穷大。首先没有空间的禁锢,在活动范围而言,也无穷无尽。很难想像──一个有充分活动范围的奴隶!”
玛仙神情疑惑:“灵魂如果是思想的积聚能量,那么,如果在思想受了禁锢,岂不就是奴隶了?”
原振侠摊开手:“我无法想像思想怎么禁锢!谁、甚么力量能不让人想甚么?所能做到的,至多是不让人把想到的表达出来而已。”
玛仙缓缓摇著头:“刘博士这样说,总是有道理的!”
原振侠捧住了她的脸:“你刚才说有许多事要做,我们能做甚么?”
玛仙道:“再到刘博士的住所去!”
原振侠兴奋起来:“刘博士还有更多的秘密留下来?”
玛仙摇头:“我看不会再有了──到他的住所去,等幽冥使者!”
原振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由于他们父子两人都曾见过幽冥使者?”
玛仙点头:“也由于他们父子两人,都死在幽冥使者的邪恶力量之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如果你把阵法撤除,在这里等也是一样。”
玛仙略想了一想,站了起来,背对著原振侠,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大幅度挥动著。
过了一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和刚才一样坐了下来:“让我们来设想一下,他们父子对话继续的情形!”
原振侠呆了半晌:“刘博士说了两年前发生的事。”
玛仙可爱地耸了一下鼻尖:“有一件十分值得注意的事。两年前,刘博士事业正在顶峰,可是他却突然宣布退休!”
原振侠道:“是啊,当时,轰动了整个医学界……难道他的决定……和他的遭遇有关?”
玛仙一扬眉:“自然可以作这样的假设──在和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打交道之后,刘博士为了某种原因,不再当医生,过著隐居式的生活。他生活巨大改变,自然是由于打交道的经过十分骇人!”
原振侠忙道:“所以,他接到了刘量中的长途电话,听到一半,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才叫刘量中立刻回家来的!”
玛仙面有疑色:“疑点之一:刘量中离开那地方,难道就可以逃避幽冥使者了?”
原振侠一摊手:“显然不能,博士还要刘量中不再去想施哲──不想她,才能躲得过去!”
玛仙调皮地向原振侠眨了眨眼,原振侠知道她的意思,大有感慨:“我不会去想幽冥使者──”
玛仙忙接上去:“对,想想女巫,可爱多了!”
原振侠有点心满意足地答应著,又指著玛仙的头:“想,是脑部的一种活动,这种活动,可能成为幽冥使者追踪利用的目标。”
玛仙想了一会:“疑点之二:反正要的是地球人的灵魂,地球上到处全是人,随便找一个就可以。据施哲说,他们要的并不多,为甚么非要找上刘量中不可?”
对这个疑点,原振侠连作假设都在所不能,自然只好存疑。他略想了一想:“疑点之三:幽冥使者原来的形体是怎样的?疑点之四:何以施哲根本不是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却居然能有著人类的感情?”
玛仙压低了声音:“最重要的是疑点之五:我们不想把整件事忘记,是不是会有甚么不测横祸,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思绪一片紊乱,说不出话来。这时,天色渐明,有几线曙光,自窗帘的缝中射进来。玛仙跳起来,熄了灯,整个书房笼罩在一种迷蒙的光辉中,看来十分神秘。
玛仙在一股射进来的阳光前,站著,忽然伸手,隔断了那股光芒,让光射在她的掌心上。然后又缩回手,光线便又直射到了墙上,她重复了这个看来没有意义的动作好几次。
然后,她转过身来,神情疑惑:“光线是一种不存在的存在!”
原振侠摇头:“光线不是存在,是一种能量!”
玛仙一扬眉:“能量就不是一种存在?”
原振侠站起来:“你想说明甚么?”
玛仙侧著头──当她思考时,总自然而然地摆出这个看来动人的姿势:“我想说明,幽灵星座,照一般的理解,应该是一组星,或是一颗星,那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但是,也可以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并没有甚么星体,一切和实际的存在相反!”
原振侠紧蹙著眉,也不能怪他不是十分明白玛仙的话。看玛仙的神情,可知连她自己,也不是有十分确切的概念。他想了一想:“听起来,倒有点像一种早有人提出过的‘反物质’的观念!”
眉心也打著结的玛仙,一听之下,大是高兴:“对!有点类似!”
原振侠不禁苦笑──有一群尖端科学家,提出了一种观念,称之为“反物质”观念,说除了物质的存在之外,还有反物质的存在,一切和物质相反。但那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呢?却没有人说得上来,理由也颇叫人啼笑皆非:因为既然一切皆和物质的存在相反,那超越了人类的知识和想像,永远无法明白。
玛仙刚才所说的设想,看来就接近这种观念──幽灵星座,是一种人类知识所无法了解的存在!
但原振侠又不能十分同意──毕竟有“人”自那个星座来,来的“人”是幽冥使者。就算他的生命形态和人完全相反,但外形看来,的而且确是人!
他觉得思绪十分紊乱,来回走了几步,来到玛仙的身后,环抱著她的细腰。玛仙也柔顺地靠向他,他们除了等待之外,似乎没有甚么可做了。
原振侠自言自语:“在如今这样情形下,那位先生会怎么做?”
玛仙笑:“你可以问问他。”
原振侠真想那样做,环抱住细腰的手臂,甚至松了一下。可是玛仙却把他的手按住,不让他松手,原振侠也立时明白了玛仙的意思:“不必问,每件事都要去问他,变成那个姓温的少年了!”
玛仙仰著头,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怪脸:“你真是,原医生,早就不是少年人了!”
原振侠心意大动,伸手在她柔软的腹际,按捏了一下。
玛仙发出如同呻吟一样的声响,用极低的声音,像是在问原振侠,又像是在问自己:“成年人之间的游戏,要玩到甚么时候为止?”
原振侠茫然:“不知道!”
然后,他们两人,各自叹了一声,陷入了沉思之中。原振侠手指轻按著玛仙的额:“人家在想甚么,你知道,这是一种甚么感受?”
玛仙的神态和声音,都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真要是全知道人家在想甚么,那倒好了。最怕是知道一点,又不知道一点,连适应都没有法子适应!”
原振侠知道,她不满自己对她的态度。本来,他和她之间,再不应该有甚么阻碍,有的话,只是他的自尊心,只是他的不愿成为女巫的俘虏──虽然他一直知道,他迟早逃不过去!
他没有敢搭腔,只是把思绪转到幽灵星座的神秘。他想到,刘博士一直把他们父子的交谈录音,为甚么到了最要紧关头,却不再录音?
当时,他一定向刘量中讲了“两年前的事”,刘量中听了之后,推测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可是,也不见得完全相信。
刘量中后来一连串的行动,可以证明这一点──他要求见原振侠,目的自然想听原振侠的意见,因为他知道原振侠怪异的经历多,见多识广。所以,才有了那一次聚会。
但刘博士却对刘量中的行动不满,中途打断了刘量中的叙述,不欢而散。刘博士知道大祸将临,这证明他两年之前,真有过“九死一生”的经历,经历和幽灵星座以及幽冥使者有关!
刘博士如果有把发生的事情,择要记录下来的习惯,那么,两年前的事,一定曾有详尽的记录──不管是甚么形式的记录,一定有!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陡然之间,有豁然开朗之感,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正因为两年前的事,早有详细完整的记录,所以才不必再在他对刘量中的叙述时录音。
更可以进一步推想到的是,刘博士对他儿子说到两年前发生过的事时,一定还曾把那些记录,拿出来给刘量中看过,以增加说服力!
原振侠一张口,想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可是一直偎依著他的玛仙,已经反伸过手来,轻轻掩住了他的口:“只要找到以前的记录,就可以知道两年前发生过甚么事!”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有短暂时间发怔。他心中暗叹著,刚才,玛仙幽幽地说,不能全部知道人家心里在想甚么时,原振侠还想安慰她几句。可是这时,玛仙显然又知道他想过些甚么,而且如此急不及待地表现了出来,那又令得原振侠心中有点反感。
他心中在暗暗道:玛仙!玛仙!你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男人绝不会喜欢一个甚么都知道,甚么都料得到的女人!男人喜欢在女人面前,赤裸自己的身体,而又把心思一层层掩遮起来!
就算你能料透人的心意,又何必表现出来?
原振侠在迅速转著念,玛仙已转过身来,望著他,神情十分迷惘:“你刚才想了些甚么?怎么我一点也感应不出来,只是一片紊乱!”
原振侠道:“刚才我想到的事,和你有关。”
玛仙“啊”地一声,低下头去,想了片刻:“每次,我都知道你在想我,可是我就是无法捕捉到你在想甚么,和你在怎么想……或许事不关己时,能力就强,事情一和我有关,我也变得和常人一样了。”
原振侠由衷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不然,谁敢和你相处?”
玛仙眨著眼,一副不知原振侠何以要那么说的神情。
原振侠忙把话题岔开去:“还是要到刘博士的住所去,把刘博士的记录找出来。”
玛仙后退一步,闭上眼睛:“刘博士的书房……在左首的一列书橱……对了,那里有一个暗格……奇怪……那暗格……”
她一面断断续续说著,一面蹙著眉。原振侠对于她用各种形式来施展巫术,早已司空见惯,不会再觉得奇怪,只是静静看著她。
玛仙缓缓摇著头:“怪事,一定曾有一个具大神通的人帮过刘博士,帮他度过两年前的那一关,所以刘博士才能九死一生。不然,他早在两年前就已死了!”
原振侠越听越怪,几次想问,又怕打扰了玛仙作法。玛仙说到这里,倏然睁开眼来:“那个暗格,有一种十分奇妙的保护力量,不让人家发现它的秘密。这种保护力量,像是针对幽灵星座而设的!”
玛仙在解释著的时候,神情十分兴奋,挥著手,俏脸也泛起红云。
原振侠仍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玛仙扬声说著:“那表示有一种力量,早就和幽灵星座对抗过!”
原振侠苦笑:“是又怎么样?那种力量失败了,刘氏父子相继惨死,就是证明!”
玛仙怔了一怔,然后摇头:“不一定,或许那股力量远离了,或许是一时不注意。
我们本来就人单势孤,要是有这股力量联合,对抗起来就容易多了!”
原振侠对这番话,大表同意。玛仙又道:“有这股力量在保护著,刘博士的记录,不会落入幽冥使者之手。我想他的记录,一定对幽灵星座十分不利,要是我们把这种保护力量移开──要得知记录的内容,必要这样做──会不会弄巧成拙,反倒使记录被幽冥使者抢走?”
原振侠道:“就算有这个危险,也一定要知道记录的内容。那一定可以解决许多谜团,可以揭开幽灵星座的大秘密,说不定还可以弄清楚,你说的那股力量,来自何处。
”
玛仙喃喃地道:“我会尽力,必要时,由你一个人接触刘博士的记录,我倾全力保护,或许可以抵挡一时!”
原振侠见玛仙说得十分郑重,倒也不敢掉以轻心:“你觉得一定会有事发生?”
玛仙咬著下唇,点了点头,神色不但凝重,而且还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忧郁。
在这件怪事一开始之际,玛仙的表现,就不是十分正常。她先是表示了异样的害怕,甚至于逃避也似地离去,又好几次表示自己的巫术力量,难以和对方抗衡。
这一切,别说和她超特的巫术能力不相称,就算和她的性格,也不是十分相合。
这种种,都只说明了一点──从一开始起,她就有预感,感到事情会极其凶险,所以她才会这样不安!
而令她都感到恐惧的凶险,会降临在甚么人的身上?她?还是自己?还是两个人一起遭殃?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试探著问:“施哲……第一次来找我,离去的时候,你曾叫我千万别阻拦她!”
玛仙有点精神恍惚:“是!”
原振侠委婉地说:“那……是不是可以听施哲的劝,把……整件事忘掉?”
玛仙神情苦涩:“只怕不行了,太迟了!”
原振侠吃了一惊,张大了口。玛仙解释:“我们已经知道得太多,就算不想消灭那股邪恶力量,也得为我们自身的安全斗争!”
原振侠更是大吃一惊:“我们的生存……受到了威胁?来自幽灵星座的邪恶力量的威胁?”
玛仙有点想逃避的意思,她甚至不和原振侠对视,而且尽量令自己的语调听来轻松:“应该是,实际上,地球上每一个人都受著威胁。谁知道幽冥使者会向甚么人下手,简直全不可测!”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他苦笑:“幽冥使者……这个称呼倒真名副其实──来自幽灵星座,专门拘人魂魄,也是勾魂使者。拘了人的灵魂去,禁锢起来,作为永远的奴隶──”
他讲到这里,又“嘿嘿”乾笑了两声:“不知道他们选择目标的条件是甚么?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他们要选一个的话,不知道选谁?”
原振侠话才出口,玛仙已然道:“一点也不好笑!”
原振侠静了片刻:“我感到你有一些话,没有对我说出来。”
玛仙倒也承认:“我无法把我每一个想法,每一个感觉都告诉你的。”
原振侠仍然在追问:“你一定曾有十分……结果不是十分好的预感。”
玛仙用力摇著头,看她的神情,她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原振侠的目光一直在追逐她。若是旁人,用再严厉十倍的眼光对付她,她也全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原振侠不同──这个高大挺拔如松,俊秀飘逸如鹤的男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在他的面前,几乎没有抗拒能力!
所以,她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缓缓地道:“岂止‘结果不是十分好’,简直是不祥和可怕的预感!”
原振侠双手紧握著拳:“内容是──”
玛仙望向原振侠,现出哀求的神色来。她所要哀求的自然是:能不能不说?
可是原振侠却用一个十分冷峻的眼神,拒绝了她的哀求。玛仙长叹一声:“我预感到我……会和你分离,一种不可想像的……分离。”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玛仙的话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立即听懂了。他道:“是我死亡,还是你?”
玛仙缓缓摇著头,原振侠又陡地一凛:“我们两人之中,有一个会和刘量中情形一样?还是两个人……都……那样?”
玛仙陡然发出一下呻吟声,“嘤”然娇呼,扑向原振侠的怀中,身子尽量紧贴著他,在微微发抖:“别再追问了,我虽然有预感,可是所有的预感,全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怎会有具体的内容?何况,那只不过是预感,不一定会变事实!”
原振侠长叹一声,拉著她一会,没有再问下去。过了片刻,才道:“想放弃,真的来不及了?”
玛仙想了一想才回答:“我们处于一个十分凶险的境地,与其退缩,不如冒险向前闯!”
这两句话,令得原振侠豪意大生:“说得是!要向前闯,就必要知道对方更多资料──”他说到这里,又不免有点气馁:“我们连幽灵星座,是一种甚么样的存在,都一无所知!”
玛仙吸了一口气:“希望施哲能彻底背叛幽灵星座,那对我们就极有利!”
他们一面说著,一面向外走去。原振侠看得出,虽然玛仙故意对她的预感避而不谈,像是完全不将之放在心上,但看得出,她未能摆脱这种不祥预感的阴影。
上了车,玛仙用一流的驾驶术,把那辆性能优越之极的跑车,驶得飞快。车子在二十分钟之后,驶过刘量中翻车坠崖处。
两人都不出声,刘量中为何会坠崖,当时他们一无所知,只当是一桩意外,但现在,抽丝剥茧,虽然未曾真相大白,总已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所以又经过那地点时,两人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原振侠略移动了一下身子:“在刘量中的车子中,得到那小薄片,这件事最不可思议。”
玛仙只是发出了“嗯”的一声。
原振侠叹了一声:“幽冥使者杀了人,收取了人的灵魂,将之禁锢在小薄片之中。
这一切行动,就算一下子可以完成,何以小薄片会留在车中,会由‘一只冰冷的手’让我得到?”
玛仙仍然没有回答,原振侠无可奈何:“太诡异了,简直──”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因为在刹那间,他感到后颈上,有一股极冷的冷风,正在向他袭来!他先转头向玛仙,玛仙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的感觉,而那种冰冷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他转过头去,在他身后,当然没有人!
玛仙这时才道:“一切诡异的事,如果真相大白了,都可能极其简单。”
原振侠缓缓吸一口气,伸手在后颈上抚摸了一下,陡然想起刘博士的话:他们的形体和人一样!他们实际上是怎样的?只是一股冷风,还是一团冷气?
他用力摇了一下头,车子已在刘博士的大屋子前停了下来。玛仙在前,原振侠在后,走进屋子时,原振侠再次感到后颈上,有一股冰冷的侵袭──那绝不是幻觉,甚至也不是冷风的吹袭,简直就像是有一块小小的冰块,突然贴了上来,就在后颈上溶化。
原振侠陡然站定,那种感觉,又是一下就消失无踪。
他吸了一口气,一连两次,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都来不及应付。这时,他挥了挥手,已经决定,如果再有一下这种感觉,他会立即反手,拍向自己的后颈!
一定有甚么东西,碰在后颈上,才会产生那种感觉。他动作如果够快,应该可以把那东西,压在掌心和后颈之间,就像有蚊子来叮咬,动作如果快,一下子就可以把蚊子拍死一样!
他一面向前走,一面仍然挥动著手臂,神情十分紧张。穿过了大客厅,进入小客厅,就在快进入书房时,那种冰冷,陡然又生。原振侠一反手,“啪”地一声,拍中了自己的后颈。
走在前面的玛仙,转过头来看,她看到原振侠不但姿态怪异──手按在自己的后颈上,而且按得极紧,那总不是正常的姿势。而且,原振侠的神情,也古怪到了极点!
玛仙怔了一怔,也陡然吃惊。原振侠已叫了起来:“怎么办?我……掌心压到了一点东西,不知是甚么,只是冰冷如……”
讲到这里,他神情更是骇然之极!他极快地一掌拍出,确然被他拍到一个冰冷的,不知是甚么东西,压到了后颈和掌心之间──实在没有甚么,只是一小幅冰冷的感觉──好像还有过一些挣扎,那是开始时的感觉,开始是挣扎,但他才说了几句话,就变成了渗透──一股寒意,自他的后颈在逐渐渗入!
那虽然不足以令他魂飞魄散,也足以令得他骇异莫名!他不知道那是甚么妖异,也不知道让那团冰冷,自后颈穿进口中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他宁愿那股冰冷渗透他的手掌,那想像起来,至多不过是掌心中穿一个洞而已。而如果由后颈到口,居然穿了一个洞,那又是甚么样的情景?
一时之间,原振侠张大了口,不知如何才好,玛仙也显然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玛仙依然吃惊,双手伸向原振侠,十指伸得极直,甚至指节骨也因为手指伸得太直,而发出轻微的“格格”声。
原振侠甚至可以感到自玛仙的指尖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正在帮助自己,对抗后颈上那种妖异之极的感觉。而也就在这时,似乎有十分低微的声音,由他脑际感到,而且他一听,就辨出那是施哲的声音:没有恶意,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我和量中……至少已经在一起了!
原振侠仍然不知该加何应付,他张大了口。施哲的“声音”清清楚楚,先是一下听来,像是经过了不知多少苦难之后,放下重负的吁气声,有几分像叹息,然后,才是语声:“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真好!”
原振侠这时已镇定了许多,他先用眼神,向玛仙表示并不是有甚么凶险。玛仙俏脸上的神情,仍然极其古怪。原振侠突然道:“你们……甚至不是‘人’,怎么能说是‘相爱的人’?”
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那令得他陡然震动,按在后颈上的手,也松了开来,由于太震动,他要极快地握住了玛仙的手,才能使自己镇定。
他“听”到了刘量中的声音,声音听来也很清楚:“那就算是两个相爱的感情好了。爱,本来就只是一种意念,无形无质,是不是人,有没有人,都不是主要,主要的是要有爱!”
原振侠在震动之后,有一阵昏眩之感。
一切都不可理解,也无法想像!原振侠和玛仙经历过的怪异再多,也不如这一次那样,全然无可捉摸。
他还想问甚么,却看到玛仙缓缓摇了摇头,喃喃地说著:“谢谢你们的通知!”
然后,她抬起头来,望向原振侠,神情极迷惘:“他们……用甚么方法通知我们?
如果施哲和刘量中在一起,那么,他们……应该……同在那个小薄片中,怎么还能和我们联络?”
原振侠无助地摇著头,玛仙问的,正是他心中无数疑问之一,他如何答得上来?
玛仙忽然又转过身,直视著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身后的原振侠摆了摆手:“我们来迟了,有人比我们早到了刘博士的书房!”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提高声音:“请出来!”
原振侠心中一凛,自然而然,靠近了玛仙,他看到玛仙的眼神中,有一股异样的光采,炯炯慑人。而随著她的语声,前面有一下听来相当怪异的声音传来。
那一下声音,听来像是淡然一笑,又像是一下无可奈何的叹息,也像是一下闷哼声。随著那一下声响,人影闪动,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玛仙立时反手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从她的紧握中,原振侠可以感到她的紧张!
走出来的那个人,也怪异莫名。那当然是一个女人,而且是身形极其标准动人的一个女人。
她穿的是一袭堪称紧身的黑色长衣,极薄,可是又不是紧贴著身子,所以把她的身裁,表现得恰到好处──腿长腰细,隆乳凫臀,也更把她白腻之极的皮肤,更衬得粉光致致。
那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胴体,绝不会在玛仙之下。而且,甚至没有甚么道理可说,一看到这样的身子,这样的衣著,就使人感到十分古典、含蓄,在感觉上,和玛仙的现代、神秘,韵味大不相同。
看到了那么动人的身形,再想仔细看一看这个丽人的脸庞,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当原振侠的视线,投向她的脸面时,他就陡然呆了一呆。同时,他也听到身边的玛仙,发出了充满惊诧的“咦”的一声。
那丽人的头脸上,蒙著一层黑色的轻纱!
她蒙著轻纱的方式,十分奇特。好像有一个特制的架子,黑色的一重一重的轻纱,就笼在架子上,形成一个罩子,而罩子又把她整个头部,全都遮住。
那种轻纱,一时之间,也不容易分辨出是甚么质地──当然应该是蚕丝,可是又那么薄,那么轻,那么柔,看起来,在架子上的,至少有三、四重,可是还是可以透过轻纱,依稀看到那丽人的脸面。当然,五官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轮廓还是隐约可辨,尤其是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在黑色的轻纱掩映之下,也格外明显。
她走动得不算快,但是在走动时,总会引起空气的流动。所以头上的纱,也就在掀动飞扬,看起来更是神秘美丽之极!
原振侠怔了一怔之后,刚想说:这是最新的时装吗?可是话未曾出口,就陡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玛仙时的情形:一个美丽之极的少女胴体,可是头脸上,却密密地扎著布──由于极度的丑陋!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转头向玛仙看了一眼。玛仙目光炯炯,盯著那丽人,可是她显然也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低声道:“不,她和我不同!”
那丽人来到离他们约有五、六步处站定,一开口,声音也十分柔软动听:“我和你们不同!”
那丽人的这句话,在原振侠听来,一时之间,不是很容易明白。玛仙却疾声问:“那么,你和甚么人相同?”
丽人也没有考虑:“我和施哲相同!”
玛仙的神情紧张,她却没有太多的惊讶,看来她像是早已知道了这个答案。但是原振侠听了,却著实吓了一跳!
她自称和施哲一样!
而施哲的身分,却神秘莫名──既然说她自己是“幽冥使者”,但却又说“不知自己是甚么东西”,那么,眼前这个丽人,难道也是──
他一想到这里,脱口低呼:“幽冥使者?”
丽人像是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低叹了一声,又像是自嘲地,无可奈何地笑:“看来这个名词已经开始传出去了。嗯,如果你喜欢,可以这样说,不过,我倒另外有一个名字!”
原振侠思绪一片紊乱,也没有问她究竟是甚么名字的意思。他和玛仙,曾不止一次讨论过,都认为所谓“幽冥使者”,不止施哲一个,如今果然又出现了一个,连外型都那么神秘!
他听到玛仙吸了一口气:“好,看来我们要作详谈。我叫玛仙,这位是原振侠,你的名字是──”
原振侠听得玛仙那样说,不禁苦笑。玛仙的话,听起来普通之极,同样的话,几乎任何人一生之中,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可是如今,在这样的情形下听来,却又令人有遍体生寒的悚然。
那丽人的声音,听来仍是轻轻柔柔。如果不是一切都那么诡异不可测,而玛仙又有大是凶险的预感,那种轻柔的声音一入耳,甚至还会使人感到甜腻。
她道:“我的名字叫黑纱。”
原振侠陡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用力挥了一下手。在黑色的轻纱之下,依稀可见她眼光流转(她的眼睛,像玛仙一样,有一种异样的光辉),她道:“怎么?我的名字,有甚么不对?”
玛仙和原振侠几乎同时回答:“听起来是怪了一点。不过……你的名字,使我联想起另外两个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忽然讲起全然不相干的话来,对他们双方来说,可能都是意外。
黑纱问,声音带著好奇:“是哪一方面引起的联想?”
原振侠解释著:“纯粹是文字上的联想,姓黑的人不多吧?”
黑纱轻笑了起来:“我根本没想到过这一点,真有这个姓?我因为喜欢把自己罩在黑色的轻纱中,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玛仙常识丰富:“中国人有姓黑的。我们想起的两个人之一,她的名字是黄绢!”
玛仙在这样说的时候,似笑非笑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原振侠假装看不见:“你的名字,和她是巧对。”
黑纱侧头想了一想,像是在一刹那间,她才弄明白原振侠和玛仙两人的话,是甚么意思。她又低叹了一声:“真复杂,在文字上可以玩那么多花样的游戏。虽然有趣,可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
原振侠苦笑,他当然不打算和突然出现、外型诡秘,又自称是施哲同类,同是幽冥使者的黑纱,讨论汉字的功过。而黑纱也同样不再追问她的名字,还和另外一个甚么人可以联想在一起。她作了一个看来相当古怪的手势,诱人的手指,看来相当修长:“施哲已经无法向你们传递任何消息,刘量中也一样!”
原振侠急急道:“可是刚才──”
黑纱吸了一口气:“刚才你感到的信息,是经过我转达的。”
原振侠又疾声问:“你能和他们通消息?”
黑纱摇头──当她摇头的时候,黑色的轻纱飞扬,重重叠叠,像是她的头上,凝聚著一团黑烟,看来古怪之极。她道:“也不能了,一开始还可以,但现在已绝不能了!
”
原振侠心中不知有多少疑问要问,可是玛仙却已经抢在他前面。同时,原振侠也强烈地感到玛仙在警告他:“你甚么也别说,让我来应付!”
原振侠感到自己很难做得到,他向玛仙投以抗议的眼色。玛仙立时向他望来,眼神不但严厉,而且还大有恐惧之色!
那令得原振侠心头一凛──黑纱的突然出现,看来虽然诡异,但一切好像十分平静。可是,她是幽冥使者,不但可以令人死亡,而且可以令人的灵魂,沦为永远的奴隶!
在她轻柔动听的语音之下,不知道藏著甚么样的凶险!
玛仙一定是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原振侠竭力抑制著自己,抿著嘴,不再出声。
玛仙已经在问:“你来,是为了刘博士两年前留下来的资料?”
黑纱点头:“是,不能让这些资料存在!”
玛仙紧接著再问:“这是你自幽灵星座来的唯一任务?”
黑纱像是感到一点意外,略为迟疑:“不,还有另一件任务!”
玛仙陡然吸了一口气:“幽冥使者的任务?”
黑纱没有立即回答。原振侠在这时,感到有一股冷森森的眼光,自轻纱后面射出来,那令得他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也感到十分烦躁。他挥了一下手,未能将那股冷森的目光造成的不安挥去。
他在那时,也忘记了玛仙刚才严重的告诫,陡然提高了声音:“不管你有甚么任务,这里是地球,不能由得你们这种,不知是甚么存在的邪恶力量胡乱行事!”
原振侠一开始吼叫,就有不可遏制的冲动。他才叫了一两句,玛仙已经打横跨出一步,挡在他和黑纱之间,可是他仍然感到,黑纱的眼光在直射向自己!
他也一再又感到了玛仙的警告,可是他却有极不愿服从的反抗,继续在大声叫:“你也无权把刘博士的资料毁去!我们有权知道你们在地球上的活动!”
黑纱的声音,居然仍是那么轻柔:“知道和不知道,都没有分别。在知道了有一种杀人的力量叫鼠疫杆菌之后,还不是一样死了上百万人?在知道一种力量叫热核爆炸之后,死了多少人?知道有地震──”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听来声嘶力竭的叫声:“住口!这些都不能成为你们继续杀人,甚至……把人的灵魂,作永远禁锢的藉口!我──”
玛仙陡然转过身来,原振侠本来还想继续向下说,可是当他看到了玛仙的脸时,他陡然吓了一跳,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玛仙的神情,是极度愤怒和极度惊恐的结合,肌肉扭曲,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看她的神情,倒像是原振侠不听一再劝阻,闯下了甚么弥天大祸一样!她的双手也一下紧握著拳,一下伸开手指来,原振侠甚至被她的那种样子,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玛仙用力一顿足,发出了一阵浓重的叹息声。原振侠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已听得黑纱道:“那些资料,受到一种奇怪力量的保护,我甚至无法接近。你只管去取来仔细看好了,我未能完成毁弃它的任务。”
玛仙又陡然转回身去,用听来尖厉得几乎要震破人耳膜的声音叫:“你甚么任务也不能完成,你会被消灭,不能再存在!”
原振侠这时,在玛仙的背后,看不到玛仙的神情。但玛仙的叫声撕心裂肺,可见她的情绪,实在激动之极。
在一刹那,原振侠也陡地想到:幽冥使者的任务,是杀人,杀了人之后,再把人的灵魂,作为永远的奴隶!由于黑纱的外型看来如此柔美,几乎把这一点忘记了!难道……难道黑纱的目标是自己?
他才想到这一点,就看到黑纱迅速后退。可是玛仙的动作更快,像是猎豹扑向羚羊,身子一耸,向著黑纱,直扑了出去!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玛仙是一个身怀超绝巫术能力的女巫,怎么会有打架的行为?难道这也是巫术行为?
玛仙在向前扑去时,还发出一下更加惊人的尖叫声,震得原振侠耳际直响,眼前发花!看出去,看到的情景,也像是在摇晃。
他看到玛仙扑得快,黑纱退得更快,一下子就退到了墙前。玛仙扑到,照说应该可以把黑纱压在墙上,可是黑纱的身子,却一下子进入了墙中。玛仙极快地伸手一抓,“哧”地一声,把她头上的轻纱整幅抓了下来。
玛仙的动作真是快绝,像疯了一样,立时半转身,扑向门,一下砰然巨响,把门撞开,到了墙的后面。她在飞扑时,由于动作太快,满头头发飞扬,竟有一刹那,笔直向上!
墙后面就是刘博士的书房,原振侠从极度的惊骇之中,定过神来,也奋力向前冲去。他紧急冲向前,被玛仙撞开的门,正好反弹回来,原振侠一肘再将门撞开,进了书房,看到玛仙双手按在书桌上,低著头。
书房并不是很大,如果除了玛仙之外还有人,原振侠一眼就可以看得到。
但是,没有人。黑纱不但“穿透”了一堵墙,她在进了书房之后,一定又用同样的方法离开。而玛仙虽然精通巫术,也无法再去追她!
书房中极静,原振侠一进来就停步,玛仙也一直维持著那个姿势没有变过。在静寂中,有“答答”的声音传来,原振侠循声看去,看到那是汗水自玛仙鼻尖上向下滴来,滴向桌面上发出的声音。
原振侠走向她,爱怜地托住了她的下颏,想把她的脸抬起来。玛仙对原振侠,本来再柔顺不过,可是这时,她却挣了一下,不让原振侠把她的头抬起来。
原振侠怔了一怔,略低了低身子,去看她。在一刹那间,他看到,玛仙的脸上,有一股极其深切的悲哀,那令他心陡然向下沉。可是随即,那种神情消失──变化得如此之快,叫原振侠疑心,刚才是自己眼花。
玛仙已完全回复了正常──只是神情的正常。她满面都是汗珠,当她看来神情平静地抬起头来时,细小的汗珠,甚至飞洒开来,有不少,溅在原振侠的手上和脸上。原振侠伸出舌头,舔著溅在口边的汗珠,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滋味。
玛仙向他望了一眼,抱歉地浅笑,撩起上衣来抹汗,露出了雪白的腹际。原振侠看得有点痴,等玛仙放下了衣襟,他才问:“刚才你在想甚么?好像……好像……”
他觉得很难形容玛仙刚才的那种深切的悲哀,想了一想,才又道:“好像很哀伤?
”
玛仙扬了扬眉:“有吗?我自己不觉得,刚才我想用巫术的力量,把……她困住。
可是看来,巫术的力量不足以对付她们──巫术的力量,毕竟只是人类力量,而她们远超越了人类的力量!”
原振侠在玛仙的颊边亲了一下:“不必太悲观,至少有一种力量,还在她们之上!
”
他说著,向一边的书架指了一指。玛仙轻咬著下唇:“是,那种保护资料的力量,她说甚么来?我早就感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黑纱她说……她甚至于无法接近?”
原振侠“嗯”了一声:“是,她是那么说!”
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书架,在第二层上,取下了几本书。在书架后面的墙上,有一块木板,玛仙拉下木板,现出一个小小的空间。那是一个十分简陋的暗格,里面放著一本笔记本,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保护,玛仙一伸手进去,就把笔记本取了出来。
原振侠大是讶异:“那种保护力量呢?”
玛仙并不转身:“保护力量是一种能量,看不见摸不著,看来专对付幽冥使者。那是能量和能量之间的一种对抗,和我们通常观念上的对抗,完全不同!”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玛仙转过身来,先把笔记本在双掌之间,压了一会,皱著眉,摇头:“弄不清楚保护力量来自何处,可是还存在!”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快打开笔记本来看。玛仙揭开了封面,就看到在扉页上,用极潦草的笔迹,写著几行字。
两人一看这两行字,心中就又紧张又高兴。字自然是刘博士写的:“这本子记载著至今我想起来,仍然心寒心悸,可是又几乎无法相信的事──我和一个自称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打交道的经过。”
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聚精会神地看。看完之后,两人都好一会不出声。
刘博士记下来的,是他奇异的遭遇。要不是他那儿子刘量中,也有了几乎相同的遭遇,他的奇遇就有可能成为永远的秘密。
刘博士的遭遇是独立的,但也和整个故事,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有必要写出来。
事情开始在一个黄昏,刘博士从医院回家。他丧妻之后,未曾再娶,又喜欢清静,房子虽然大,也只是请人定期来打扫。所以在大多数情形之下,只有他一个人在房子。
(刘量中在中学时期就寄宿,回家的时候不多。)
那个黄昏,看来和其他任何一个黄昏并没有不同。可是刘博士的感觉十分敏锐,他一推开门,就觉得情形有点不对──说不上有甚么不对,可是就感到有点异样。他停了一停,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才会使他有这样的感觉。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因为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郎,正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从他的书房出来。刘博士不禁大是愤怒,可是同时,也大是诧异。因为那女郎不但年轻、美丽,而且态度从容之极,一点也不觉得她擅自进入了别人的住所!
刘博士也表现了他优雅的风度,他甚至现出了笑容,向那个见了他,反倒用十分深邃、闪耀著不可测的光芒的大眼睛望定了他的女郎道:“小姐,你现在所站的,好像是属于我的地方!”
那女郎现出了一丝迷惑的神色。看来像是她未能听懂刘博士的话,在一刹那间,刘博士心中想到的是:那么美丽的女郎,难道是白痴?因为若是连这样的一句话都听不懂,那她的智力,肯定有问题!
但是,在极短的时间中,那女郎的神情变得会意。她浅浅一笑:“是啊,对不起,我不是很习惯。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懂,你的地方,我的地方,他的地方,有甚么不同呢?地方一点也不变,谁的都一样!”
刘博士提高了声音:“当然不同,凭这样,才建立了社会秩序!”
他在说话的时候,用力挥著手。
同时,刘博士也觉得十分滑稽。他当然绝无必要,和一个闯进他家中的陌生女郎,讨论那么严肃的问题,可是他却又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那女郎又轻笑了一下:“社会秩序?那又有甚么用?”
刘博士决心不再纠缠下去:“请你出去,我不喜欢别人打扰!”
那女郎却一点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她用十分优美的姿态站著,看起来十分动人。
而她的声音,也十分动听:“有一些事,要和你商量,今天,你把两个人,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
刘博士这天,动了两个大手术。要是那两个病人不接受手术,非死不可,他知道女郎一定是指这件事而言。女郎的语气,怪的是竟然大有责备之意,像是在责怪他,不应该把人的生命,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
刘博士自然有相当程度的幽默感,他立时哈哈大笑,指著那女郎:“怎么一回事?
你代表死神来声讨我?”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全然是调侃的性质,可是那女郎的回答,却令他呆了半晌。
那女郎道:“不完全是,可是也很接近!”
刘博士发呆,伸出去指著那女郎的手,缩不回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才好。
那女郎缓缓向他走过来,来到了近前。刘博士才吁了一口气,刚想说话,那女郎的一个动作,又令得他非但说不出话来,而且全身发颤!
那女郎的动作,其实一点也不怪异,只是伸出她看来莹白如玉的手,握住了刘博士还向前指著的那只手而已。可是自她手上传过来的那股寒意,如此之甚,却令他发颤。
一半是由于寒冷,一半也是由于恐惧──人的身体,绝不可能那样冷!就算在冻房之中冷冻的尸体,也不可能那样冷!
刘博士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话,身子抖得更甚,死神!难道真有死神?
那女郎握了刘博士的手大约半分钟,刘博士已有整条手臂都冻僵了的感觉。女郎一松手,他一面忙不迭后退,一面不由自主,在自己冰冷的手上呵著气──那完全是被冻僵了的感觉,呵著气,指尖上才有一点麻痒的感觉产生出来。
他张大口,想说话,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又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迸出了一个字来:“你──”
那女郎道:“我不是死神的代表,但相当接近。”
刘博士的声音听来像在哭:“相当接近!那……是甚么……意思?”
女郎侧著头,像是在想,应该如何解释,才能使对方明白:“就是相当接近,我来自幽灵星座,是一名幽冥使者!”
刘博士又发了一会抖,才挣扎道:“那……是甚么?”
女郎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或者应该说,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无法用你明白的语言和文字表达出来!”
(原振侠和玛仙,一直不明白施哲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甚么”,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看刘博士的记载,看到这里,才算是明白了──施哲当然知道自己是甚么,可是却无法用地球上的任何语言表达出来!)
刘博士勉力使自己镇定,可是声音听来,还是不免古怪:“你……到地球来干甚么?”
那女郎笑了一下,她的笑容灿烂无比,可是她讲的话,却令人心寒:“我们需要地球人的灵魂!”
刘博士深深吸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他想了好几遍:有人在开玩笑,一定是一个刻意安排的玩笑!可是那女郎的手那么冷,就算他不是医生,也可以知道,活人的体温决计不可能那么低!
他甚至想起了民间的传说,向女郎的身边看了一下,可是却分明有影子。那女郎又像是有知道他在想甚么的能力,又笑了一下:“我不是鬼,身体,是真正的身体!”
刘博士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你……来找我干甚么?你们要灵魂作甚么?你怎知我动了两个大手术?”
他思绪紊乱,所以问的问题,也十分杂乱。那女郎走出两步,自顾自坐了下来。刘博士已觉得自己的双腿一直在发抖,所以他也一下子倒进了沙发。
那女郎摇头,笑──她一直带著动人的、浅浅的笑容:“可以说要来研究。今天那两个人,我等著要他们的灵魂,可是结果却被你破坏了!人要死了,灵魂才会被我们用特种方法收集得到!”
刘博士的声音,听来像是梦呓:“用……甚么方法?”
那女郎一翻手,在她白腻的手掌之中,有一片小小的薄片。她向刘博士伸过手来,刘博士在她的手心中,拾起薄片来,指尖和她的掌心轻碰了一下,又冷得打了一个寒战。他取了薄片在手,那女郎示意他照照看,他就看到了,在薄片之中,是一个极小的黑点。
那黑点看来会动,情状怪异莫名。
(刘博士在这里,用了相当多字,形容这个薄片的怪异情形,由于前文已经提及过,所以那一段就删去了,不再重复。)
刘博士连问了好几遍:“这就是人的灵魂?”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他又问:“这灵魂,就永远被禁锢在里面了?这比死更悲惨,比……”
他实在找不出话来形容这种情形,这时,他也知道人类的语言,的确太贫乏了。
那女郎却神情悠闲:“也不见得有甚么悲惨,嗯……怎么说呢?我比另外一些幽冥使者……可以说,对地球人比较好。所以我一直只在医院中收集人的灵魂,你明白我的意思?”
刘博士的声音,苦涩无比:“明白……不明白……”
那女郎叹了一声:“我等待人的自然死亡,并不制造死亡!”
刘博士感到遍体生寒:“你还有许多同类……在制造死亡?”
女郎笑了一下:“地球上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其中一些,真正的死因,也不会有人去深究。例如各种意外,谁会深究是怎么发生的?”
刘博士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你们一直在地球上进行杀害!”
女郎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的神情。
(接下来一大段对话,刘博士渐渐镇定,也认识到了来自幽灵星座的邪恶力量,一直在攫取地球人的生命,十分严重。他和那女郎对话的内容,十之八九,和原振侠、玛仙两人跟施哲、黑纱的对话相同,所以也不必重复──一句话,地球人的生命,在幽冥使者的心目之中,完全不算是一回事!)
刘博士变得十分激动,手挥动著,涨红了脸。那女郎有点讶异地看著他,忽然道:“地球人真奇怪,自己杀自己,成千上万的杀戮,在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未曾中止过,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一知道有一种外来的力量,在取走人的性命,就觉得绝不可接受!
”
她讲得十分平静,刘博士听得目瞪口呆,无法反驳她的话。
(原振侠和玛仙看到这里,也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女郎所说的,全是事实!)
(虽然听来残酷,但却是事实!)
(无可否认的事实!)
(人类自相残杀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文明还未开展的时代。而在号称文明古国的中国,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一次活埋十万人的记载!)
那女郎想是在等著刘博士的回答,可是刘博士却许久讲不出话来。那女郎这才又道:“我其实也不想看到人死亡,可是如果本来要死的人,都由于你的力量,而使他们可以再活下去,我也只好和我的同类一样了!”
刘博士骇然:“你……提议我不要医治病人?”
女郎仍然笑得轻柔:“是,让他们自然死亡!”
刘博士的声音有点哽咽:“那……没有甚么意义,还有许多别的医生!”
女郎的神情,甚至有一种眩目的俏皮:“或许,我会再去说服别的医生!”
刘博士发出了一连串的呻吟,用力摇著头。他有置身于梦幻中的感觉,站起又坐下,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们需要多少……灵魂?”
女郎侧著头:“不多,一年几百个。”
刘博士长叹一声:“好,你说服了我,我明天就宣布退休!”
(刘博士的退休宣布,轰动医学界,突如其来,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而且态度如此坚决,人人不知是何原因。直到这时,原振侠和玛仙才知道原因。)
那女郎十分满意:“那太好了!”
刘博士有点怯意,再问:“如果……我不答应你的提议,那你……会怎样?”
女郎轻描淡写:“令你死亡,然后,取走你的灵魂!”
刘博士遍体生寒,女郎嫣然一笑,向刘博士走来,刘博士呆若木鸡地站著。女郎在他身边经过时,一股寒气袭来,更令他发颤。
而当他转过头去,看到那女郎一直向前走,竟然“溶”进了墙中,穿墙而出之际,他真的昏了过去──昏倒在沙发上。
他大约昏迷了半小时左右才醒转,他肯定自己的经历绝非幻觉,就连夜把这一切经过,全记了下来,并且将之当作他的大秘密──他一直十分害怕再见到幽冥使者,那使他的生活,表面看来平静,但实际上,却充满了恐惧──这从他后来,又陆续加添的记载上,可以看出来。他把内心深处的恐惧,透过记录在发泄,那种文字,令看到的人也可以感染到他的害怕。
可想而知,当刘博士忽然接到儿子的长途电话,提及幽灵星座,幽冥使者之际,他所受到的震动,是如何之甚了!
也难怪,当刘量中要讲述他的遭遇时,刘博士要粗暴地制止!
也自然,当刘量中说他甚至爱上了施哲的时候,刘博士震惊莫名!
刘博士最后,决定把自己所知的全都告诉刘量中。可是刘量中却显然半信半疑,他还是要找原振侠,想把整件事,和见多识广的原振侠商量一下。但是当他驾车前来的时候,车子跌进了山谷之中!
刘博士知道刘量中会有危险,幽冥使者会令人死亡,可是也无法挽回。不但无法挽回刘量中,而且也无法挽回他自己!
令刘量中死亡的,不会是施哲,因为施哲竟然爱上了刘量中──这是整件不可思议的事件之中,最最匪夷所思的一个环节。施哲是一种甚么样的存在,根本说不上来,刘量中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球人,两者之间,居然会有地球人的男女恋情!
原振侠和玛仙讨论著,分析著整件事,到这一点时,两人由于心头的感觉实在太异特,所以也为之默然半晌。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事情渐渐明白了,可是还要作几个假设。”
玛仙皱著眉:“假设……所谓幽冥使者,是一种外星高级生物?外星人?”
原振侠也皱著眉:“我想,应该比外星人更复杂,更不容易理解。可以……说是一种外星……来自外星的一种意识形态!”
玛仙苦笑:“越说越糊涂了,说具体一点!”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一组来自外星的力量,到了地球,化成了地球人的形体。”
玛仙补充:“看来全是很美丽的女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是原来就有这样的女人,被外来力量占据了身体呢?还是根本连身体,也是外来力量幻化出来的?”
玛仙道:“这倒不必深究了──这种力量在地球上活动的目的,是要收取地球人的灵魂,作研究之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她们有能力把人的灵魂变成一个点……施哲说她终于和刘量中在一起……是不是她也进入了那个薄片中?”
原振侠在这样问的时候,神情极惘然,玛仙虽然是超级女巫,可是看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因为这时他们在推测的,全然超乎他们的知识范围!
玛仙道:“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们要令人死亡时,是用一种能量,强烈影响人脑部活动,使得被害人发生意外!”
原振侠点头,喃喃地道:“凶手!来自外星的凶手!地球人虽然一直在自相残杀,但这种……事情……也难以容忍!”
玛仙叹了一声:“也没有法子防止。或许,多几个像施哲那样的幽冥使者,情形会好一些?”
原振侠思绪极紊乱,他忽然问:“你扯脱了她蒙在头上的纱,可曾在她消失之前,看到她的样貌?”
玛仙望了原振侠片刻,才用十分平淡的声音回答:“有,极美丽,白得异样,可是又一点恐怖感都没有,白得像最好的玉!”
原振侠也望著玛仙:“不会比你更美……丽吧!”
玛仙道:“谢谢你,最好让她再现身,来比较一下。”
原振侠抬起了头:“美丽其实是个别的,无从比较。我想,她也不会再出现了。”
玛仙的语音很平静,可是她所说的话,听来却十分突兀:“你可以请求她影响你脑部的活动,使你可以‘看’到她!”
原振侠一怔:“她为甚么要答应我?”
玛仙道:“她会的,因为她想令你死亡!”
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凝视著玛仙,玛仙神情严肃,深邃美丽的眼睛中,现出坚决无比的神采,绝不像在开玩笑。原振侠想起,她在黑纱出现时的惊恐神态,不由得心头生寒!
他呆了片刻,才道:“那么……她怎么还不开始行动?她……”
原振侠想令得气氛轻松些,本来想说“难道她也爱上了我?”可是事情如此怪异,这种话,实在又说不出口。就在他顿了一顿时,突然听到一列书架之后,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黑纱的声音:“由于一种我完全无法了解的,地球人的感情,所以我才没有开始行动。”
玛仙和原振侠立时紧握著手,他们看著黑纱的身子,透过书架,现身出来,站在他们面前。她头部的轻纱被扯脱,现出她白玉雕成一样的脸面,显得她一双眼珠分外漆黑。
原振侠凝视著她,冷笑:“幽冥使者也会对人类的感情有兴趣?”
黑纱柔声回答:“当然会!别忘了施哲,甚至背叛了幽灵星座,为了要和她所爱的地球人灵魂相聚!”
玛仙忽然问了一句无关重要的话:“他们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黑纱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澄净。当她向玛仙望来的时候,玛仙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她自然也有一双美目,可是自从修习巫术以来,眼中总有一丝十分诡异的目光,当然远不是妖冶,但也总不如黑纱的眼睛,那样清纯!
黑纱的回答是:“看不出,但是想像之中,他们都一定极快乐!”
原振侠苦笑:“两个被永远禁锢的灵魂,会快乐?”
黑纱垂下眼睑,长睫毛抖动。由于她肤色特别白,所以睫毛看来,也格外浓黑──这人体中如此不起眼,几乎没有作用的小器官,竟然也可以在人的美态上,占有那么重要的位置!
她道:“只要这两个灵魂一直相爱,就会快乐。永远的禁锢,再也不必分开,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黑纱的那一番话,原振侠和玛仙都听得无话可说,而且在不断回味深思她的话。的确,只要爱意不变,在任何环境之下,都会快乐!
原振侠隔了好一会,才道:“可以看到他们?”
黑纱点了点头,向原振侠伸过手来,原振侠也自然而然,伸出手去。两人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刹那之间,原振侠不禁“啊”地一声──碰到了一只冰冷的手,这种感觉,他以前曾有过!
那是在毁损了的车子中,他一伸手进去,就碰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接著,他手中,就多了一块奇异的薄片!
而这时,也是一样,他和黑纱冰冷的手碰了一下之后,他手中也多了一片薄片。原振侠先不去看那薄片,失声道:“那次给我薄片的就是你!”
黑纱缓缓点头,原振侠大奇:“那时,你人……在甚么地方?”
玛仙笑:“原,你也糊涂了,黑纱小姐既然有本领穿透固体,她自然掌握了突破空间的力量。她人在另一空间,手突破了空间的限制,自然就可以碰到你的手!”
原振侠也不禁失笑,伸手,在自己的额角上,轻轻打了一下。
玛仙仍然笑著:“只是我不明白,何以要把那薄片交给原医生?”
黑纱道:“说起来,也很简单。在刘量中的生命被取走之后,原振侠医生是幽冥使者的下一个目标,而且会由施哲执行!”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勉强支持著:“仍然看不出把薄片交给我的理由。”
黑纱不急不徐地解释:“我知道施哲和刘量中相爱──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是一种甚么感情,但是却也知道,施哲是多么希望能和刘量中在一起。所以我把薄片交给了你,因为施哲一定会来找你的!”
原振侠更疑惑:“可是,施哲却没有对我不利!”
黑纱半转过身去,仰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令得她的腰看来更细,胸脯也更挺耸:“她已经决心背叛幽灵星座了,自然不想再害你。”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玛仙望向他:“每次,当施哲出现,我都觉得凶险莫名,原来她……她……”
她说到这里,盯向黑纱:“施哲背叛了,任务就由你来执行,可是你又为甚么不执行?”
黑纱大有深意地望向玛仙:“你应该知道为甚么!”
玛仙的脸色略变,原振侠心中一动:“你们在打甚么哑谜?”
黑纱道:“就是我刚才提到过的那种……人类独有的,我还不是很了解,但已足够使我决定做一些事的感情──”
她向玛仙指了一指:“她感到了凶险,知道两人中有一个会发生意外,会死亡,而且无从抵抗。她更知道噩运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却运用了一股极强的力量,把噩运向她自己转移──”
黑纱的话,听起来不算是很畅顺,可是原振侠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傻了,只觉得热血沸腾,激动无比!
黑纱的话再明白也没有:幽冥使者要令原振侠死亡,但玛仙却把死亡的噩运,用巫术力量,转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换句话说,她要替代原振侠去死,去接受灵魂被永远禁锢的噩运!
原振侠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激动,他只是不住喃喃地叫:“哦!玛仙!小玛仙!”
玛仙急速地眨著眼,眼中泪花转动,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摆著手:“这也很普通,不值得感激成那样子,是不是?”
原振侠大叫了起来:“不是!”
他一面叫,一面已一跃向前,把玛仙紧紧拥在怀中!
黑纱在一旁,侧著头,很有兴趣地打量著他们的动作。玛仙紧偎在原振侠的怀中,发出满足的一种声音──这种声音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
然后,他们两人又互相凝视,眼光的交接,替代了千言万语。黑纱显然有一种能力,就算不是全部,也大体可以知道,这时两人的心中在想些甚么。
所以原振侠和玛仙两人并没有说话,反倒是黑纱,在一旁大是感慨:“真奇妙,两个人的心意,竟然可以有那么多和对方的相同──”她使用的词汇相当怪,又道:“两个人脑部活动的频率,简直是一样的!这种情形,就叫……爱情?”
原振侠和玛仙没有回答她,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黑纱又道:“当我知道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竟然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的生命时,我无法执行我的任务!”
原振侠望向黑纱:“真出乎意料之外,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一个爱上了她要令之死亡的对象,一个又被地球人的爱情感动了?”
黑纱幽幽地道:“有甚么奇怪?我们不过是来自一个和你们生存状态截然不同的空间,甚么勾魂、杀人、邪恶力量等等,全是你们叫出来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你们杀人!”
看来,在这一点上,黑纱的观点,再也无法和地球人一致。自她美丽的樱唇之中,吐出的那么动听的声音,竟然说的是这样的话:“人总是要死的,迟点早点,实在不算甚么!何况──”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阻止她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说下去,无非是地球人一直在自相残杀,和不知有多少原因可以令大量人死亡等等。
黑纱停了一会,才道:“何况,地球人的灵魂,到了幽灵星座,被研究分析,可以有对地球人极好的结果!”
玛仙一直在享受著原振侠的热拥,这时也不禁直了直身子:“好处?会有甚么好处?”
黑纱翻动著她那纤秾适度,又嫩又白的手,作了一个相当美妙的手势:“人类灵魂中,有太多卑污的成分,如果研究出一种方法,可以把卑污、低劣、自利、凶残、贪婪、狡猾、侵占、欺瞒等等成分去掉,那么地球人的行为,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原振侠听得咽了一口口水。黑纱只是顺口说来,已把地球人灵魂深处的卑污,说出了许多种来,再要说下去,自然再加十倍也说不完。
那样说来,幽灵星座竟是没有恶意的了?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他觉得整件事,和一开始时的设想,都不一样。他和玛仙,曾经要尽一切力量,和来自幽灵星座的邪恶力量对抗,可是现在,看玛仙也是一片惘然的神情,显见得她的心中,也同样感到了疑惑!
黑纱在这时,谅解地笑:“或许,我们的做法,很伤地球人的自尊心,所以,我们一直在暗中进行,而且,我看收集也该停止了!因为初步研究的结果,人类灵魂不是很多型,只是排列组合的变化。当然,有的人卑污成分多,有的人高尚成分多,像玛仙,她的灵魂,就再高贵不过,刘量中的也是──你怎么不看看他和施哲现在的情形?”
那薄片到了原振侠的手中之后,种种疑问,排山倒海一样涌来,他竟然未能有机会去看一看。这时,他才扬起了薄片来,和玛仙头并头地看。先找到了那个小黑点,小黑点在不快不慢地移动,在小黑点之外,有一圈十分淡,淡得如同轻烟一样的小圆圈,把小黑点圈在中间,自然也在跟著移动。
原振侠吸著气:“小黑点外的那一圈──”
黑纱的声音十分感慨:“就是施哲,现在,连我也没有法子和她联络了。看起来──”
玛仙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他们一定快乐,和世上、宇宙间任何恋人一样快乐,或者更快乐。因为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令得他们分离!”
原振侠自然而然点头,表示同意,玛仙又嘲弄似地一笑:“人类的爱情,在爱著的时候,自然伟大,但也很容易变。变,主要是外来的因素,完全没有外来影响,就可靠得多!”
黑纱对玛仙的这一番话,像是不很明白,蹙著眉。那自然是她对于人类的爱情,还不是十分了解之故。玛仙向她走过去,到了她的身前:“你放弃执行任务,算不算背叛了幽灵星座?”
黑纱眉心打著结,神情变得十分忧郁,看来楚楚动人:“不算是背叛,但是……但是也要接受惩罚!”
原振侠和玛仙两人,由衷地惊呼了一声:“甚么样的惩罚?”
黑纱低叹了一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我无法摆脱地球人的形体。”
原振侠又“啊”地一声:“你现在的形体,是原来就有这个人,你……占据了她的身体?”
黑纱像是吃了一惊:“不,不!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形?”
她在急急这样讲了一句之后,想了一想,现出相当可怕的神情:“是……有这样的情形,可是我们不是,别人有──”
她的这句话,听来有点没头没脑。可是原振侠和玛仙毕竟不是普通人,一听得她那样说法,一股寒意,自心底直透出来,望定了黑纱。可能他们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所以黑纱现出同情的神色,和一个无助的笑容。
黑纱刚才的话,其实再明白也没有:她、施哲和其他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并没有占据了地球人的身体在地球上展开活动。但是,“别人有”!
“别人有”!
“别人有”的意思就是,别的外星人,情形和她们相同或不相同,用一组能量,占据了地球人的身体,在地球上活动!这实在是叫人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事。外星人或外来的势力,用这种方式在活动,你面对的人,可能根本不是地球人!你熟悉的朋友、师长、亲戚,甚至亲如父母、子女、妻子、丈夫,他们的身体,可能早被外星人的思想占据,已经不再是地球人!
原振侠呆了半晌,才使自己从极度的震栗之中,镇定下来。他知道那种可怕的情况,绝不是自己的力量所能控制──外星人若是来到地球,那必然是科学文明胜过地球许多倍,在这样的情形下,地球等于不设防,绝无抵抗的可能!
(原振侠又想到,地球人若然不是那么热衷于自相残杀,科学文明必然会比现在进步很多,那么,情形会不会好得多呢?)
(原振侠的设想,没有答案。因为人类过去、现在、将来,都将热衷于自相残杀!
)
原振侠作了几下没有意义的手势:“那么你的形体,是怎么来的?”
黑纱笑了笑:“根据最适宜在地球上活动,而幻变出来的。可是……我们和地球人太不同了,所以无法变得和地球人一样的体温,我们是冰冷的!”
玛仙由衷地道:“你的身体虽然冷,可是你的心意,却很温暖!”
黑纱叹了一声:“我将用这个形体在地球上生活很多年……至少三十年……”
黑纱讲到这里,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手指绕著,欲言又止。玛仙慨然道:“你是为了不加害我们,才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有甚么要我们帮忙的,只管说,一点不用犹豫!”
黑纱叹了一声:“只有你们两人知道我是……来自幽灵星座的──”
原振侠和玛仙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振侠一挥手:“不止两个,至少会有十个人左右,会知道你的真正身分,或者更多!”
黑纱震动了一下,在她澄澈的大眼睛中,现出了一片无助的、惘然的神采。原振侠忙道:“我以我的生命作保证,那些人,比我和玛仙更出色,他们是地球人灵魂美好一面的代表。他们知道了你的身分,不但不会对你有丝毫不利,而且还会尽他们一切力量帮助你!”
黑纱美丽的脸庞上,由惊惶而变得十分向往,她伸了伸舌头:“甚至,甚至可以和他们之中的一个……谈谈恋爱?”
她会忽然这样说,倒令得原振侠和玛仙陡然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玛仙见机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若是真和其中一个相爱了,三十年未免太短了!”
黑纱说得十分认真,显然她对于恋爱,极其向往:“真奇怪,在有了和地球人相同的形体之后,会对一切地球人的感情,都有极浓厚的探索兴趣……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形体,但像施哲一样,等有了真正的爱情,我也不在乎多延迟几十年!”
原振侠和玛仙连声道:“足够了!足够了!”
玛仙又道:“你还是有相当超特的能力,对不对?”
黑纱皱了皱眉:“不会比你更强!”
原振侠叫了起来:“那还不够?她是超级女巫!地球上像她那样的人,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玛仙谦虚地笑,他们三人忽然之间,说笑融洽无间,这是原振侠再也没有想到的事。事情变化,一切全那么突然,令人的情绪,都几乎无法适应!
原振侠想了想,问:“自幽灵星座,一共来了多少幽冥使者?”
黑纱立即道:“从第一个开始,到我,一共是四十九个。”
原振侠“啊”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四十九──七七四十九!这个数字,在阴阳之间,一直有著十分特殊的意义,和人的生死、肉体和灵魂有关。黑纱是第四十九个,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原振侠指著黑纱:“你是……最后一个?”
黑纱侧著头,样子十分可爱:“大概是,最后两个,一个爱上了地球人,一个准备去爱地球人!我竟不能分别是我们的生命形式高级,还是地球人的生命形式高级!”
玛仙笑:“我也不能分辨,但是我可以肯定,地球人之间的恋情,有趣之极!”
黑纱听了,现出一副十分向往的神情,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动,动人莫名。过了一会,她忽然叹了一声:“为了收集各种不同类型的灵魂作研究,我们也曾取走了不少,你们称之为伟人的生命!”
原振侠心中,始终还有点芥蒂:“是啊,像刘量中、刘博士,都是人类的精英。”
黑纱道:“那还不算甚么──”
原振侠和玛仙同时吃惊:“还有甚么更重要的人物,是被你们……结束了生命的?
”
黑纱不经意地,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吃惊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
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原振侠和玛仙直跳了起来!黑纱还补充了一句:“幽冥使者影响了一个人的脑部活动,这个人就暗杀了那个人──咦,你们为甚么那么吃惊?”
原振侠叫了起来:“那个人──那个人是一个大人物!”
黑纱十分不以为然,摇著头:“这是你们地球人最大的毛病!大人物,大人物是人,小人物也是人,并没有甚么不同!可是你们,就习惯向大人物崇拜,向大人物屈服,任由大人物摆布,形成了愚昧和落后!那个人的灵魂,研究下来,就和普通人没有甚么不同!”
原振侠和玛仙,听得目瞪口呆,黑纱一挥手:“我们会再见,但先要分开一阵!”
她盈盈向前走,又穿过了墙,消失了。
在她走了之后,至少五分钟,玛仙才问:“你认为黑纱……她会和谁恋爱?”
原振侠道:“她有资格和任何人!”
玛仙道:“在你刚才所说的十个人之中!”
原振侠喃喃地道:“那位先生?不会!浪子高达?不会!亚洲之鹰罗开?不会!年轻人?不会!”
他又数了几个人,一直摇头。玛仙凑向他的耳际:“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反手搂住了她的细腰,大声道:“更不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