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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侠转过头去,他觉出两个灼热的、紧贴著的身子分开了,有一股凉意──出自内心,但旋即变得正常。
原振侠再转过头来,黄绢半撑起了身子,低著头,像是在打量她自己。她的视线,停留在她自己饱满高耸、诱人之极的胸脯上。
原振侠忍不住,用自己的脸颊轻轻靠上去,听著黄绢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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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想说话,过了好久,黄绢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原振侠恣意欣赏著她的胴体。
黄绢走向厨房,不一会,她只围著围裙,捧出了两杯咖啡来,神情相当讶异:“你开始酗酒?”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是我,是一个朋友。”
黄绢把咖啡递给原振侠,神情有点惘然:“不记得谁说过,快乐的人,是不会喝酒的──”
原振侠想起年轻人的情形,大是感叹:“可以这样说,我那朋友──”
他本来想把年轻人的情形说一说,可是事情实在太曲折离奇,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明白的,所以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黄绢也没有再问。
接下来的一小时,原振侠看著只围著围裙的黄绢,在厨房中进进出出,弄出了一餐可口之极的晚餐。等原振侠按著吃饱了的肚子,舒服地躺下来时,黄绢才换了衣服。
“你睡得好沉,如果偷进来的人,要对你不利,你一定凶多吉少!”
原振侠笑:“谁会对我不利?”
黄绢侧著头,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谁会对原振侠不利。想了一会,没有说甚么,只是轻咬著下唇出神。
这时候,这个女将军,神态可爱动人,看得原振侠有点痴。
她终于开了口:“有两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请说──”
黄绢斜睨了他一眼,想是嫌他太客气。原振侠忙改口:“只管说──”
黄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没有海棠的消息?”
原振侠不必刻意假装,是出于真正的自然:“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你知道,除非她主动来找我,像她那种身分,我没有法子和她联络的──”
黄绢秀眉略展,但随即又紧蹙:“很怪──”
她无头无脑说了两个字,又停了片刻,原振侠自然现出关注的神情。黄绢望著他,神情又有点不自在:“本来,要和她联络,虽然不容易,但总有法子,通过一些管道和她联系的──”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挥了一下手。
他知道,控制得再严密的特务机构之中,也必然有叛徒。每一个特工人员,都有可能具有双重、三重,甚至更多重的身分,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局外人简直难以想像。
所以,各国的特务组织,几乎没有甚么真正的秘密。双重身分的人,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用种种方法,把秘密泄露出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海棠虽然地位极高,身分神秘,行踪不明。但是黄绢掌握的阿拉伯特工系统,想要弄明白海棠的下落,自然不是难事。
而她居然探听不出有关海棠的消息,而要到自己这里来打听!原振侠立即想到,海棠是不是遭到了甚么极严重的意外?
一想到这一点,他更加焦切:“你……说很怪,那是甚么意思?”
黄绢对原振侠的焦切,看来也十分同情。她先伸手在原振侠的颊上,轻拍了一下,再握住了他的手:“三个月前,由于一件事,想和她接触,就开始和她联络──”
原振侠失声:“三个月前!”
黄绢道:“通常,要和海棠这样身分的人取得联系,快则三天,慢则一个月,一定可以成功。”
原振侠握紧了黄绢的手:“这一次──”
黄绢叹了一声:“三个月了,一点结果也没有!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和她取得联络,而是经过的情形,怪异莫名──”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怪到甚么程度?”
黄绢道:“我们的人,通过各种关系,和她联络,联络不上,不足为奇。奇的是,他们的自己人,像是根本不知道有海棠这个人──”
原振侠“嗯”地一声:“情报机构,大多数采取‘纵’的关系──只有领导人和被领导者有联系。没有‘横’的联系──同事之间,不知道他人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黄绢道:“我当然想到过这一点,总共有十二个,像海棠一样的女孩子,自小就接受严格的特务训练。事实也证明她们出色之极,她们都以一种花的名称作名字──”
原振侠点头:“我听说过,除了海棠之外,另有一个相当活跃的叫水荭。”
黄绢道:“我们也知道,从事情报工作的十二朵花,归一个特别组织领导,直属情报机构的最高当局。负责和她们联系,指挥她们工作的,是一位将军──一个独腿将军,他的左腿在战争中丧失──”
原振侠越听越离奇:“是,这位独腿将军十分著名。”
黄绢的声音低沉:“我们的人,从独腿将军那里,,打探海棠的下落──”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黄绢的话:“那怎么会有结果?独腿将军的警觉性何等之高,他怎会透露属下的消息?”
黄绢笑了一下:“我们的人,既然能够接近独腿将军,在他们那边,自然有绝不被怀疑的身分──”
原振侠“嗯”地一声,黄绢徵求他的意见:“要不要听听,当时谈话的录音?”
原振侠不禁骇然:“在最高情报首长面前,偷偷录音?”
黄绢笑了起来:“现代科技的进步,可以把录音装置,植入一个人的身体之内!”
原振侠不知为了甚么,叹了一声,摊了摊手,表示没有意见。
黄绢向客厅走去,取了皮包回来,取出了一具小小的录音机,按下一个掣钮。
声音居然出奇地清楚,独腿将军那种中国黄河上游特有的土腔,听来如在面前。
和他对话的,是一个极其动听的女性声音──听来年纪已经不轻,可是那种略带磁性的声音,一入耳,就叫人四肢百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原振侠首先听到的,是那个动听之极的声音在问,听来像是完全不经意地:“这两个月,好像没有见过海棠来汇报──”
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已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气。
黄绢也立时道:“那女人的声音,好听之极了!”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
男声就是独腿将军的土腔,充满了讶异:“甚么海棠?哪个海棠?”
女的声音更甜腻:“不就是海棠吗?”
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推想是一个本来躺著或坐著的人,变换了姿势。接著,便是笑声:“你开甚么玩笑?”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动作,因为那女的发出了一阵笑声──能令异性心跳加速的笑声。
黄绢按下了暂停键,向原振侠望来。
原振侠十分讶异:“听来,像是独腿将军,根本不知道有海棠这个人──”
黄绢苦笑:“不可能,海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员!”
原振侠道:“那么,就是他不愿意在那女人面前,承认有海棠这个人──”
黄绢摇头:“也不可能!那女的,我们怀疑她是‘十二朵花’中的一个,而且是资格最老的一个。她和独腿将军的关系,十分暧昧,曾有一次,我们要和海棠联系,就是通过她进行的。”
原振侠皱著眉,猜不透在充满谎诈和神秘气氛的情报机构高层,发生了甚么事。
黄绢又道:“你再听一段录音,是我们的人,和那女人的对话,更怪──”
原振侠连连点头,他不但关心海棠的下落,也感到事情有难以想像的怪异。
黄绢再按下掣钮,谈话像是在汽车中进行,两个都是女人。可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好听得使人觉得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锉铁片。
好听的声音在埋怨:“早就对你说过,我们组织里,没有一个人叫海棠的──”
另一个女人讶异之极:“怎么会?一定有!”
好听的声音,即使十分不耐烦,也还是极好听:“这不是笑话么?我们组织里的人,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我照你的话去问上头,差点没叫上头,怀疑我的双重身分──”
另一个女人像是自言自语:“真怪,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接著,她提高了声音:“所有重要人员,一定都有档案?”
好听的声音道:“自然,你说怎样?还要我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档案──”
另一个女人坚持:“她存在,只是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绝对机密的档案──”
好听的声音道:“早已电脑化了,没有纸张档案,所有资料,全在电脑软件上。”
另一个女人更坚持:“去查,你一定会查到她!代号海棠,极重要,极能干。”
好听的声音“哼”地一声──单是那一下哼,也听得人悠然神往──录音到这里为止。
黄绢作了一个手势:“若干天后的另一次接触──”
又有声音传出来,是那个好听的声音,很愤怒,讲得很快:“为了取得电脑资料,我几乎暴露身分──没有──没有──根本没有这个人──”
另一个女人道:“你们的系统之中,不是有‘十二朵花’之称的十二个──”
好听的声音抢过去答:“十一朵花,从来只是十一朵花!哪来十二朵?”
黄绢按停了录音机,凝视著原振侠。原振侠心头怦怦乱跳,有点失魂落魄,站起来又坐下,声音乾哑:“他们把海棠……海棠她……他们把海棠消灭了──”
黄绢抿著嘴:“这是最坏的猜测。”
原振侠颓然:“还有甚么可能?”
黄绢想了一会:“我曾设想过,海棠可能正在进行一项极其秘密的任务,所以要隐瞒她的去向,但那不像。现在的情形是,在人的记忆中,没有她;在电脑的纪录中,没有她。像是她根本不曾存在──”
原振侠嚷叫:“她存在过──”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只能说,她现在消失了,那是极其彻底的消失──不但人不见了,而且在别人的记忆中消失,在电脑的记忆中消失──”
原振侠双手抱著头,声音痛苦而又真诚:“她不会在我的记忆中消失──”
黄绢苦笑:“也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但是她却不见了!要是她由于犯了错,受到制裁,总有一点消息可以打听出来的。”
原振侠坐著发怔,思绪一片混沌,无法设想在海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而他和海棠的交往经过,却又杂乱无章地,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有的单独,有的重叠,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黄绢转过身去,原振侠听到她深深的吸气声:“你自己多保重,我会尽力把她找出来。至少,把她的下落弄明白……早知道你反应那么激烈,我不会告诉你!”
原振侠苦笑,在黄绢面前谈及海棠,多少有点尴尬,就像在海棠面前提及黄绢一样。每当这种时候,海棠那种调皮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中,又有几分嘲弄的神情,又浮现在原振侠的眼前。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道:“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本来他想说:“我去找她!”可是只说了一个字,就发现在寻找海棠这件事上,由于海棠的身分如此特殊,他根本无法进行!因为他对特务系统毫无认识,也从无接触,根本不知从何处著手?
黄绢转回身,用同情的眼光望向他:“至少有超过二十个极干练的人,正在用一切方法找她,你起不了甚么作用,焦急也是白搭……”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黄绢一扬眉:“我一上来就说有两件事要和你商量。你怎么不问我,另外一件事是甚么?”
原振侠有点恼怒:“何必明知故问?”
黄绢咬了咬下唇,又揉了一下头发:“想对我说,你这时心中是多么焦虑?”
原振侠抬起头来,逼视黄绢:“不应该吗?”
黄绢垂下眼睑,低叹了一声,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这个人!”
原振侠苦笑:“我这个人!”
他们的对话,在不明白的人听来,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他们互相之间,却完全能明白了解那代表了甚么!所以,他们都自然而然,紧紧地拥抱了对方一下。
黄绢来回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若干年之前,有人骗走了一个阿拉伯酋长一大笔钱──”
原振侠摊手:“不去骗他们的钱,骗谁的?”
黄绢笑:“行骗的手法极高明。先是酋长要建立一个博物馆,希望购买伦敦一家古董店中,珍藏的十件宝物。”
原振侠“啊”地一声:“伦敦伊通古董店中,十宗著名的古董?”
黄绢道:“是,据说其中有甚么狮心王理查的盾之类,结果价钱谈不拢。于是有人向酋长献计,制造赝品,用偷天换日之法,把古董店的真货换出来──”
原振侠又发出“啊”的一声。当黄绢一提及那十件古董时,原振侠就已经怦然心动。
他听说过这件事,那件事,正是年轻人早年冒险生活中的一章!他想:事情怎么这样巧──
他又想:黄绢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是为了甚么?
他知道整件事的经过,但这时,他听黄绢说下去:“结果,酋长得到的是赝品,答应去偷天换日的人,根本没有进行──”
原振侠笑:“吃了亏的酋长怎么办?”
黄绢也笑:“自然暴跳如雷,可是又不敢声张,怕贻笑国际──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骗局的主持人,是一个十分富有传奇性的人物──”
原振侠仍然没有甚么特别表示,心中却在想:这个人的传奇性,发展到如今,到了谁也想不到的顶点──他要用自己的灵魂,到幽灵星座去,和他妻子的灵魂会合!
黄绢看出原振侠有点心神恍惚,她低叹一声:“海棠令你心神不宁?”
原振侠不承认,也不否认。黄绢看了他一会,才又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年轻人。”
原振侠笑:“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我也听人说起过,年轻人确实是一个传奇人物。”
黄绢一皱眉:“他的妻子更传奇,那女人是印第安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儿,自称有帝王的血统,所以自己称自己为公主──”
原振侠叹了一声,想起年轻人对公主怀念的情景,心中黯然。他也不知道,黄绢在这时,忽然和他提起年轻人和公主来,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
他沉声道:“奥丽卡公主──认识她的人都这样叫她,也没有人深究,她是不是真的公主──”
黄绢有深意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又低下头去,使得她滑腻的后颈,看来格外诱人:“很多人都以为我……野心太大,可是比起那个公主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奥丽卡公主在没有成为年轻人的妻子之前,胡作非为的事情,“江湖”上传说甚盛,原振侠知道黄绢说的是哪一桩事:“是啊,听说她曾组织军队,要在南美洲建立一个印第安帝国──当然,后来事情没有成功。”
黄绢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她的筹备工作十分妥善。先利用了南美第一大豪富,用超过三十亿美元的资金,在全世界范围内收购武器军火──而在事变失败之后,就有人统计过,三十亿美元的军火,被消耗掉的,不足十分之一!”
原振侠皱著眉,现出厌恶的神情:“原来你看中了那二十七亿美元的军火──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了。杀人武器,日新月异,看来那批军火,都已过时了吧──”
黄绢自然可以听出原振侠话中的讽刺意味,可是她却只装听不懂,反倒十分正经地解释:“当然,武器可能落后些,但是在地区性的、小规模的战争中,正好用得上。也由于这些武器,如今不再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所以在军火市场上,极其吃香──”
原振侠冷冷地道:“我对于军火买卖,一点兴极也没有。同时,也无法忍受谈论军火买卖,就像提及玩具的买卖一样──”
黄绢口角牵动,现出一个意义难明的笑容:“我不是和你在讨论军火的买卖,只是指出一点:当年用不完的军火,如果保存得当,现在在军火市场上的价格,超过一百亿美元──”
原振侠继续他的讽刺:“怎么?卡尔斯将军等钱用?”
黄绢竟然立即承认:“是,因为钻石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一直不好!”
原振侠望向黄绢,心中一片迷惘──他是真正感到迷惘──这个美丽的女人,刚才和她的身体结合,她给人的快乐,简直无法衡量,可是一下子,她却又沉湎于过百亿美元的军火买卖。
原振侠的眼神,自然流露了他心中的迷惘。黄绢当然感觉得出:“我只不过告诉你一下,事情的发展很怪,作为闲谈,你也应该有兴趣。”
原振侠苦笑:“要打这批军火主意的人,必然不止你一个。”
黄绢笑:“那自然,不过我们掌握的线索最多。公主当年请了不少纳粹军官,有几个现在在我们那里。”
原振侠咕哝了一句:“垃圾,终归会到垃圾堆去!”
黄绢脸色略沉,但随即恢复原状:“事情也不是全然和你无关,所以你还是值得听下去──”
原振侠心中一凛,没有说甚么,只是作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
黄绢又道:“自然,军火所在的正确地点,他们也不知道。”
原振侠点头:“所以,必须找到年轻人和公主。”
黄绢挥了一下手:“是啊!可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们,他们竟然像是彻底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他们的消失,我甚至曾和海棠的消失,联在一起想过。”
原振侠摇头:“不同,绝不同──”
黄绢神情疑惑,但是她没有发问,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一直到最近,才有人见到年轻人出现,先是在北欧,然后东来,来到了这个城市。而且很快就查明,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和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相会!”
原振侠明知故问:“谁?那位先生?”
黄绢口角牵动:“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长叹一声,双手摊开:“是,我和他一起有点事要做,可是和军火买卖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年轻人来说,一百亿或者一千亿美元,都已没有意义,因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黄绢凑过来:“因为甚么?”
原振侠一字一顿:“因为他深爱著的公主,已经死了。三年之前,死于一场不为人注意的雪崩!”
黄绢的神色,有点阴晴不定。原振侠又道:“他受了这样的打击,终日酗酒,痛不欲生。世上的一切,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黄绢沉声道:“他会自杀──”
原振侠想到年轻人要去做的事。说那是自杀,也未尝不可,所以他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黄绢顿足:“唉,我来迟了一步!他──已经自杀了!你们两人应该一见如故,你为甚么不劝劝他──”
原振侠不等黄绢讲完,就叫了起来:“你胡说八道甚么?我才和他在一起──”
黄绢冷冷地问:“多久之前?”
原振侠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处冒出来:“十小时,至多十小时──”
黄绢一扬眉:“只要一小时,全人类都可以毁灭了!”
原振侠直跳了起来:“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年轻人他……他死了?”
黄绢摇头:“不是很清楚!我们知道,他在本地,有一幢十分精致的洋房,位于相当僻静的山头上──”
原振侠说话如同呻吟:“是,我就是才从那房子来──”
黄绢道:“我想到那房子去看他,才到山脚下,就听到了爆炸声──”
原振侠一把抓住了黄绢的手:“等一等,那是甚么时候的事?”
黄绢的回答肯定:“六小时之前。”
原振侠思绪极乱,他已经隐约可以揣知,在他和年轻人分手之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他不由自主,有点气喘:“他的屋子……爆炸了?”
黄绢点头:“是,我看得极清楚──配备著望远镜。一共是三下爆炸,每一下爆炸,都惊天动地,冒起一个极大的火团。在三下猛烈的爆炸之后,整幢屋子,夷为平地,如果屋子中有人的话──”
原振侠沉声:“如果?”
黄绢的声音更低沉:“我接到的报告是,原振侠医生离开之后,四小时之内,远程望远镜观察的结果,年轻人还留在屋子里……”
原振侠喃喃地说:“是的,他留在屋子中──”
黄绢舔了一下口唇:“监视……观察他行动的人一共有八个,全是专家,都说在爆炸发生之前,没有年轻人离开屋子的迹象!”
原振侠早就知道黄绢会这样说,可是在一听之下,还是忍不住极其震动。他走到了窗前,把头抵在窗上,身子把不住有点发抖。
年轻人如果在屋子里,那当然在猛烈的爆炸中死亡了!
如果他决心死,在爆炸中死亡这种自杀方法,倒也很合乎他的个性。
问题是──年轻人明知他一个人的灵魂,没有能力进入幽灵星座,以他的性格而论,他也绝不会就这样死?除非他已找到了“护送者”!
原振侠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在那四小时中,没有人离开,有没有人进去?”
黄绢摇头:“没有。”
原振侠站直身子──刚才由于震惊和痛苦,他身子自然弯曲:“怎么肯定他是自杀?爆炸可以由外来力量安排而形成──”
黄绢道:“只基于一点信念,相信以屋主人的能力,不会有甚么人,敢去炸他的房子!”
原振侠重重地坐了下来,急速地转著念。首先,他肯定,在灵魂不能到达幽灵星座的情形下,年轻人绝不会自杀,那也就是说,爆炸毁灭的,只是空屋子。虽然有八个人在监视他,但他要离开,也十分容易──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就可以避开一切监视。
那么,年轻人的目的是甚么?
原振侠一下子就想到了!年轻人把屋子彻底毁灭的目的是:逃避他──唯恐他会答应做“护送者”!
年轻人不想原振侠有甚么义助朋友的意念产生,所以他要离开,要在原振侠的面前消失。他要自己再另外想办法,他不能接受原振侠的帮助!
原振侠叹了一声:“屋子毁灭了,年轻人一定早已离开,他有一桩极重要的事去做,绝不会自杀──”
黄绢望定了原振侠:“对年轻人的监视,其实不是很成功。他的屋子,有著极完善的反窃听装置──那是极其精密的许多电子仪器的组合。我们只能利用远程望远镜,来监视他的行动。”
原振侠的声音之中,透著极度的疲倦:“你监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要知道那批军火的下落?”
黄绢点了点头,原振侠叹了一声:“如果你大方一点去见他,正面向他提出要求,他把那批军火无条件送给你的机会,是一半一半──”
黄绢惊讶地张大了口,像是听到了天下最荒唐的话一样。原振侠又道:“他受了重大的打击之后,世上的一切,对他再也没有意义了──”
黄绢皱著眉:“好像他……另有新欢?监视者说,当他醉倒在草地上的时候,有一个极美、肤色极白的黑衣女郎,彻夜伴著他,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时停立在他的身边,看著他,或者十分小心地替他抹汗!”
原振侠心中一阵伤感,那黑衣女郎,当然就是神秘莫测的黑纱!
黄绢的神情,变得十分紧张:“那黑衣女郎,十分特别!”
原振侠重覆著:“有甚么特别?”
黄绢神情更疑惑:“在有红外线装置的观察设备之中,那黑衣女郎的身子……呈现一种……古怪的蓝色。根据温度感应色彩的原则,那女郎的体温,应该是摄氏零下二十度,或者更低……”
原振侠想不到黄绢有了这样的发现,他怔怔望著她:“她太特别了!特别到了我无法说得明白──事实上,我也不甚明白的程度。”
黄绢沉默了片刻:“来自外星?”
原振侠道:“类似──令公主死亡的那场雪崩,是她制造的,目的是收集地球人的灵魂……”
原振侠示意黄绢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他轻抚著她的手,讲述著幽灵星座,和幽冥使者的种种。
从原振侠一开始叙述起,黄绢俏丽的脸庞上,惊讶的神情,一刻浓过一刻。听到后来,她自然而然摇著头:“不……不……不会有这样的──”
原振侠讲完,吁了一口气,摊开手,表示真有这样的事,全是事实。
黄绢拉过原振侠的手,贴在她的双颊上,她双颊呈现一种异样的艳红,而且烫得惊人。不知是年轻人对公主刻骨铭心的爱,使她激动,还是事情的诡异,使她吃惊。
原振侠捧住了她的脸,轻轻抚摸著。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陡然道:“快去找他──”
原振侠瞪视著黄绢,黄绢道:“不就是要‘护送者’吗?太容易了──别说一个,要多少也有──”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转过身去。在一刹那间,他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所以黄绢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黄绢的那两句话,令得原振侠反感之极!
黄绢当然明白,一个“护送者”,就是有一个人要死亡,多几个“护送者”,就是多几个人死亡。而她却说来那么轻松,可知她是多么轻视人的生命,也证明她可以操纵著他人的生死!
这都是作为一个文明人道的高级知识份子,最反感的一种情形!
黄绢自然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她起来走到原振侠的身后,环抱著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我的意思是,监狱中有待处决的死囚,可以利用他们──”
原振侠冷冷地问:“卡尔斯将军监狱中的死囚,都是该死的人?”
黄绢立时回答:“至少有五个人,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让他们的死,去护送年轻人,是他们的最好归宿──”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也曾想到过,利用死囚或者是绝症患者,但还未曾著手进行,年轻人就毁去了自己的屋子,目的自然是逃避原振侠。原振侠想不透的是,年轻人应该相信可以利用别的“护送者”,他又何必逃避?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后来,原振侠自然明白是为了甚么。)
黄绢还在问:“怎么能找到他呢?”
原振侠道:“你对他已经有完善的监视系统,这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
黄绢苦笑:“如果他能够在八个人的监视之中离开,那我也想不出,还有甚么方法可以把他找出来!”
原振侠皱著眉:“看来,只要能令黑纱现身,她必然可以知道年轻人身在何处。可是黑纱又正在实行她的计画,看来不能令她出现──”
黄绢一扬眉:“你是说,如果集中精神,表达想她出现的意念,她就会出现?”
原振侠点头:“有过这样的经验。”
黄绢的声音听来异样:“你和那个超级女巫?”
原振侠坦然:“是,她有过人的精神力量。”
黄绢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女巫,但对于自己的意志力,也颇有自信。我们一起集中精神,来表示我们的意念,试一试?”
原振侠心中想:玛仙不知在甚么地方,如果能有她在,成功的机会一定大得多!他只是想了一想,未曾说出来,就点了点头:“首先,我们要集中精神,真正集中精神,不能想任何别的──”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直视著黄绢。黄绢神情严肃:“是!很难,我知道,我……想得太多,无时无刻,都有几百件事在想,但我会尽力!”
原振侠对黄绢的认真,十分感动,就握住了她的双手──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一直没有分开。渐渐地,原振侠集中精神,只想一件事:黑纱,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讲你快出现!
一遍又一遍,不知想了多少遍,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也不知黄绢的情形怎样。突然之间,在他极度集中的思绪之中,好像有十分难以捉摸,只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信息。
他不是听见了甚么声音,这种微弱的信息,经过了他脑部活动的演绎,变成了可以理解的传递:“无法现身!我正在进行极重要的工作,是整件事成败之所系,不能有丝毫放松。请勿再和我接触,以免妨碍我,以致失败。年经人和护送者,怎么还不来……”
信号越来越微弱,那情形,叫人自然而然联想起,一个人正高举著千斤重担,本来已经吃力之极,全力以赴,偏偏还有人在他面前,问长问短,逼他回答。他勉强答了几句,再也无力答覆,全副精力,放在千斤重担之上。
原振侠不知道黑纱在做甚么,可是显然不会再有黑纱的消息了。
原振侠睁开眼来,正好与黄绢的眼光接触,黄绢的神情十分疑惑。他皱著眉,向她凝视。
原振侠低叹一声:“我接到了黑纱的信息,她正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不能分心。
她还问年轻人和护送者,怎么还不启程?你……没有感到甚么?”
黄绢道:“十分模糊……的一种想法,好像全然是发自我自己,也说她无法现身。
”
原振侠指著额角:“一种不知甚么力量,影响脑部活动的结果!我们只花了两小时,就有这样的成绩,算是很成功,你果然有非同凡响的精神力量。”
黄绢的神情,像是一个受了称赞的小女孩,侧著头,满脸笑容,可是随即又变得忧郁:“那么,怎么去寻找年轻人呢?”
原振侠搓著手:“事情已经相当急,黑纱在催──啊,对了,年轻人在本地,有两个好朋友,他向我提起过。那两个人经营一个制造厂,专门出品许多古怪无比的产品,志在兴趣。那两个人的名字,分开来不足为奇,可是合在一起,却趣味得叫人咋舌!”
黄绢问:“他们叫甚么名字?”
原振侠笑:“一个姓戈,名壁;另一个姓沙,名漠──”
黄绢讶然:“戈壁沙漠──”
原振侠道:“很有趣?年轻人告诉我,他们是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姓名之后,才成为好朋友的。难得他们又有共同的兴趣──设计制造古灵精怪的东西。”
黄绢听得十分有兴趣,问了一句:“他们也设计武器?还是──”
她讲到一半,陡然住口,看著原振侠,稚气地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令原振侠感慨无比,把她拉了过来,在怀中搂了一搂:“我见过他们使用个人飞行器──多半是他们自己设计制造的,那是我见到过的,最轻巧实用的个人飞行器。”
黄绢靠在原振侠的身上:“怎么去找他们?”
原振侠道:“我有他们的电话。年轻人说,他们很可以做朋友。”
他走向电话,按著号码键──原振侠有极好的记忆力,电话号码从来不必记在本子上,而储存在脑部的记忆之中。
电话一通就有人接听,原振侠又按下了一个掣钮,使黄绢也能听到对话。
原振侠先说话:“请戈壁先生或者沙漠先生。”
那边的声音,原振侠并不陌生──戈壁沙漠曾对原振侠进行监视,原振侠偶然地在山顶发现了他们的监视装置,双方曾起过小小的冲突。原振侠一听,就听出那是两个之中,身子高而瘦的那一个,只是不知道他是戈壁,还是沙漠。
然而,令原振侠十分意外的是,对方在停了大约两秒钟之后,居然道:“原医生?
我是沙漠。”
原振侠“啊”地一声:“沙先生真好记性!你可──”
他话还没有讲完,沙漠看来,十分性急,已经急急地插嘴:“年轻人出了甚么事?
为甚么他好好地,要把那幢房子炸掉?”
原振侠苦笑:“他自己炸掉的?”
沙漠声音仍然急促:“是,他逼我们替他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三个爆炸装置──要是早知道他用来炸自己的房子,才不会给他!”
原振侠问:“他……的遭遇和麻烦,你们并不知道?”
沙漠的回答十分怪:“当然不知道!他能应付一切麻烦,我们知道了有甚么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亟需知道他现在在甚么地方,要和他联络,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到他?”
沙漠沉吟了一下:“可以试试──”
原振侠有点发急:“甚么试试,一定要找到他──”
在沙漠的声音之外,另外响起了一个声音:“总得试试,才知道成不成。”
这个声音,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那自然是戈壁了。原振侠闷哼一声:“那就请试,一有结果,请立刻告诉我,我的电话──”
沙漠性子急,再一次得到证明,他道:“原医生,我们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原振侠加重语气:“谢谢──”
他放下电话,摇头:“年轻人的判断有误,这两个人,看来很难做朋友──”
黄绢不置可否,坐了下来,双眼睁得老大,出神地在想著。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奥丽卡公主真幸福,她有了女性做梦都在追求的情郎!”
原振侠也在出神,他想的和黄绢一样,结论也一样。不过他多了一个问题,他自己是不是能和年轻人一样,那么专心一致地去爱一个女性?
答案竟然十分模糊!
黄绢心中的另一个问题是:她自己是不是一个值得异性那么刻骨铭心、专心一致地去爱的女性?
答案竟然也十分模糊!
两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惆怅之中。以致电话铃突然响起的时候,两人都陡然震动,视线接触,都各自发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原振侠按下掣钮,沙漠的声音先传出来:“原医生,联络不到。”
原振侠怔了一怔,向黄绢望去,黄绢撇了撇嘴,作了一个不相信的神情。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告诉他,事情不能拖,很急!要是他继续逃避,会抱憾终身!”
戈壁慢吞吞的声音传来:“告诉谁啊?我们无法和他取得联络。”
原振侠只觉得气血上涌,脱口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才道:“照我的话去传达!”
他愤然放下了电话,仍然满面通红。黄绢和他相识那么久,还未曾看到他那样恼怒过,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说甚么才好。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长叹一声:“年轻人这人,唉!哪有这样坚决拒绝他人帮助的人──”
黄绢沉声道:“他当你是朋友,自然不能叫你为他而死,你怎能怪他!”
原振侠大声叫:“现在又不是一定要叫我去死!另外替他想办法,他为甚么要逃避?”
黄绢苦笑:“或许他有苦衷,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
电话又响了起来,仍然是沙漠的声音:“原医生,你误会了,我们真的无法联络到他。别以为我们不发急,你如果来一下,就可以比较了解──”
戈壁也加了几句:“人和人之间的了解,单凭电话,怎解决问题?”
原振侠道:“好!我来……我和一位朋友一起来──”
戈壁沙漠齐声:“欢迎之至,我们的地址是──”
原振侠转过头:“要知道他们在闹甚么鬼,看来非走一遭不可了──”
黄绢看来思绪甚乱:“真是,黑纱不知在干甚么,比找年轻人还重要?”
原振侠自然答不出来,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因为直到这时为止,所谓“黑纱的计画”是甚么,他除了凭著猜测之外,一无所知。而最关键性的角色──黑纱,却又不肯再现身。
原振侠驾著车,照戈壁所说的地址驶去,那地方离年轻人的屋子不算太远。
车子在驶上了一条斜路之后,就在半山腰上,一幢十分巨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幢旧式的花园洋房,看来至少已经有八十年以上的历史。外墙是用甚么材料砌造的,竟然无法辨认,因为所有的地方,都爬满了爬山虎──有著卵形细小叶子的那一种。
这种爬山虎生长相当慢,它们用一种又短又硬的“爪”,顽固而坚强地附著在墙上,而且叶子长得极密,不留一点空隙,冬天也不落叶,照样一分一寸地扩展著它们的势力,大有要把整个地球都遮起来的壮志。
所以,整幢房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古老的传说,十分别致有趣。巨大的,铸成图案的铁门,在车子一驶到时,就自动打开。接下来发生的事,看得原振侠和黄绢两人目瞪口呆,像置身于一个魔幻世界一样!
车子缓缓驶进去,那是一条铺满碎石的路,通向一个大喷水池。要绕过那个喷水池,才能到达巨宅之前。
车子才一驶进不远,在喷水池中心的那尊石像,就缓缓转向车子。喷水池之中,也陡然喷起了一股至少有二十公尺高的主泉,和许多股细小的水泉,交织而成为十分美丽的图案。那尊石像,竟然扬起手臂来,向车子挥著手。
同时,巨宅之中,一阵犬吠声传出来。显然是主人畜养的狗,由于陌生人的来到而吠叫出迎,从犬吠声听来,那应该是狼狗。
可是,当他们循声看去时,却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是有东西发出吠叫声,并向车子移动,可是那绝不是狗,而是绝不知名的钢铁铸品,看来像是印象派的雕塑,绝无规则可言,乱七八槽的一团。
可是那东西,不但发出犬吠声,而且其中有一节,还像狗尾一样,不断摇著。这东西的移动,快速灵活,看来可能还会“跳跃”!
东西来到车子前,绕著车子团团乱转。一开始,两人感到诧异,但自然立即就知道,那是无线电遥控的“玩具”,当然是戈壁沙漠的杰作!
到了石阶前,大门打开,一个圆筒形的机械人,用十足是人走路的方式,走了出来,并且出声:“主人在三楼,请贵客上去──”
原振侠倒没有甚么,黄绢立时扬了扬眉。可是就在这时,他们的车子,突然向上升起来。
停车处本来有许多一公尺见方的大石板,现在至少有六块到八块,向上升起,把车子也托了起来,一直托到了三楼的一个阳台旁边──那种古老的洋房,都有十分精致可爱的小阳台。
阳台的门打开,只见戈壁和沙漠两人,并肩走了出来:“欢迎!欢迎!”
同时,阳台的栏杆,也向外分开。打开车门,只要跨过一步,就到了阳台上。
原振侠在车子被石板托起来时,心中还在疑惑──车子是随便停下的,怎么那么巧,刚好停在可以升起来的石板上?
这时,他出了车子,一看,看到每一块石板下,都有油压伸缩杆的装置。他不禁哑然,知道车子只要停在屋子前,就会被托起来──屋前那一大片石板,每一块都会向上升起来。
黄绢和原振侠一起到了阳台上,主人再把他们请进屋内。沙漠笑著:“原医生,上次我们误会了年轻人的意思,真对不起──”
戈壁道:“要不是走得快,只怕要吃眼前亏!”
原振侠笑:“你们不是走得快,是飞得快!这里的一切,有趣极了!”
黄绢也道:“真是,尤其是那头印象派的狗──”
戈壁沙漠得意地哈哈大笑:“我们两个都喜欢做点古怪东西,而现代科技,又给我们提供了条件。”
原振侠怕他们就自己的兴趣长篇大论,连忙道:“请告诉我们,何以无法和年轻人联络──”
沙漠抢著说:“请到通讯室来──”
在他们之间,只怕甚么话,都是沙漠先抢了去说的。戈壁在说话之前,有著先吸一口气,再慢慢说出来的习惯──有那点时间的耽搁,沙漠如果想说甚么,都可以完整地表达意见了。
这时他们所在处,是一间十分舒适的起居室,看来专为欣赏音乐之用。原振侠是音响设备的行家,可是他也只知道,在这起居室中的许多装置是音响设备,而无法判断其性能。
因为一切设备,没有一件是工厂的出品,全是自己动手装配的。而且,绝不求美观,大多数都是零件赤裸裸地呈现。扬声器也没有外箱,许多组高音、中音喇叭,都被放在一根铁枝上。
看到原振侠对这些设备多望了几眼,戈壁沙漠大是有兴趣:“原医生对音响也有兴趣?自己动手做?”
原振侠忙道:“不!不!先到通讯室去──”
他并没有说谎,他喜爱音响,但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制造过音响设备。出了这间起居室,是一个走廊,走廊两旁,全是房间。
主人在前面带路,来到了尽头处的一间房间前,推开了房门。连黄绢也不由自主,反手在原振侠的手上握了一下,以表示她心中的惊讶。
那房间至少有四十平方公尺,不但四周摆满了各种仪器,中间还有两个控制台,也全是仪器。
沙漠看到两人惊讶的神情,大是自豪:“在这里,可以按动的掣钮,在一万个以上,每一个都有独特的用途。我们和全世界都可以联络,年轻人还送了我们一个通讯人造卫星──”
戈壁缓缓摇头,纠正他的同伴:“说话别太夸张了,惹人笑话。年轻人送的,是可以使用那枚人造卫星十年的权利。”
黄绢由衷地道:“作为一个私人拥有的通讯室,我看这举世无双了!”
沙漠这次说话,倒十分谦虚:“大概是这样。和各地通讯,也是我们的兴趣之一──”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极其熟练地,和戈壁一起,移动、按下了很多掣钮。一幅萤光屏上,不断显示出各种变化不定的数字。
沙漠解释著:“我们替年轻人制造了一具极灵敏的信号接收器──这种接收器,现在被普遍使用,很多人带在腰间,会发出声响的传呼声,就是根据这个原型制造出来的。自然,通过人造卫星,我们这里发出的讯号,几乎在地球任何角落,都可以收得到──”
黄绢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对沙漠的解说,他们都不怀疑。
而有了那么好的设备,仍然不能和年轻人联络,唯一的可能,自然是年轻人根本不愿和人联络!
戈壁补充著:“自然,要是他根本不使用讯号接收器,我们发出去的讯号,他也接收不到──他曾有三年之久,音讯全无,我们用尽了方法,每隔五分钟,就用自动仪向他发射讯号一次,也一无回音。他的行踪十分诡秘,没有人知道他要到甚么地方去──”
原振侠和黄绢又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说:我们知道他要到何处去,他要去的地方,叫幽灵星座!
黄绢问:“如果他愿意和别人联络?”
沙漠道:“他那具接收器,也会发射讯号,同样通过人造卫星的转递,我们这里就可以收到──”
他指了指那幅萤光屏,戈壁叹了一声:“他究竟在逃避甚么?”
两人都望向原振侠,看来十分想知道答案。
原振侠感到一阵异样的疲倦,叹了一声:“太长的故事,长得我没有气力说!”
戈壁沙漠自然对原振侠的话不满,他们不失幽默,笑著:“还好听故事不是我们的兴趣,所以就算没有听,也不觉得怎样。”
原振侠抱歉地一笑,沙漠又道:“收到你的电话之后,每五分钟自动发讯号的仪器,就开始操作,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黄绢道:“请继续操作,到有结果为止!”
戈壁沙漠一起点头答应,沙漠道:“两位可有兴趣,要一具讯号接收器?”
原振侠和黄绢齐声:“不!”
原振侠补充:“我可不想在世界任何角落,都听到那种怪声!”
沙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古怪的神情。
这两个人无疑有趣之极,而在这幢巨宅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这时,原振侠和黄绢,都不拟久留。
他们告辞,戈壁沙漠也没有强留。他们仍然由三楼的阳台离开,进了车子,石板下沉,到了地面。两人在阳台上向他们挥手,目送他们离去。
车子驶到了山脚下,黄绢才道:“年轻人应该确定,利用死囚的灵魂作‘护送者’是可行的,可能他已经在进行了。或者,在你离去之后,他已经找到了‘护送者’,利用了爆炸,灵魂趋幽灵星座去了!”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这件事扑朔迷离,是一大团谜,一点都解不开:“只好作这种猜测,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会瞒著我进行!”
黄绢有点不屑:“可是他逃避你!”
原振侠十分伤感:“他是怕我要坚持帮助他。唉,其实,我哪有那么伟大!”
黄绢吁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友谊,也该有一个限度,不能把自己的命也赔上!
”
原振侠眉心打结,黄绢让他去沉思,过了好一会,才问他:“你想到了甚么?”
原振侠摇著头:“想不通,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黑纱也早知道,一个人的灵魂能力,经受不起空间的转移。她好像自然而然,想到我做护送者,她为甚么没有想到,我会因此而死亡?”
黄绢冷笑:“她爱的又不是你,你死不死和她有甚么关系?她只关心年轻人,地球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甚么也不值!”
黄绢的解释,完全十分有理,可是原振侠还是在不住摇头:“不,她不会那样想,她有著十分善良的心地──”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来自幽灵星座的怪物,心地会良善?她来的目的,就是勾人魂魄──”
在向黄绢叙述整件事件中,原振侠有意略去他的灵魂将被收集的危机之际,玛仙愿意把危机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因而感动了黑纱的那一节──连原振侠自己也不很明白,为甚么不对黄绢说出来?是因为才和黄绢在肉体上,有过那样满足的欢愉?还是他感到,黄绢始终对自己怀有感情,而在女人的心目中,感情又必然自私之故?
所以,这时,黄绢对黑纱的心地表示怀疑,原振侠自然无法作进一步的辩护。
他挥了一下手,像是想把所有的烦恼全部挥开(事实上当然绝无可能)。他思绪极乱,苦笑:“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年轻人,不然,他可能做傻事,而且,也耽误黑纱的计画──”
黄绢索性停了车子:“他避开你,是不想你当护送者。如果先让他知道,我们可以安排护送者,他就不必再逃避你了──”
原振侠喃喃地道:“你的提议,使我联想起,在猫脖子上系一只响铃的故事──”
黄绢瞪了他一眼,自然明白原振侠在说甚么:根本无法和他联络,如何能使他知道,已经有了解决护送者的方法?
她双手交叉,伏在驾驶盘上,忽然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
原振侠忙循她的视线看去,看到戈壁沙漠,佩戴著十分灵巧的个人飞行器,正降落在他们的前面──这种自天而降的情景,很叫人想起外星人的来临。
两人一落地,就急急奔过来。原振侠打开车门,沙漠已在叫:“有年轻人传来的信息──”
原振侠大是高兴,两人奔到近前:“是不是再到我们那里去?”
黄绢问:“有他传来的信息,不是和他取得了联络?”
戈壁沙漠一起摇头:“不是,只是他传来了一段对话,已经全录了下来。那段对话,看来是相当时间之前进行的,我们也不是很听得懂,提到了甚么……幽灵星座……甚么护送者──”
原振侠和黄绢互望一眼:“我懂,快上车──”
戈壁沙漠齐声道:“我们的个人飞行器,负重可以达到两百公斤!”
沙漠毕竟性急,一面说,一面已把他背上的那具个人飞行器解了下来:“重量不超过十公斤,操纵的方法,和电子游戏机完全一样,小孩子都会,是最适合情侣空中漫游的玩具──”
黄绢大感兴趣。原振侠把飞行器佩戴好,比轻型的潜水筒还轻,然后,他笑问黄绢:“请抱得我紧些,不然掉了下去,不关我事──”
黄绢咬著下唇,双臂搂住了原振侠的颈。她的口正好对准了原振侠的耳朵,原振侠听到她用很低,但是听来给人有一种恶狠狠感觉的声音在说:“放心,我会抱得你很紧,真要摔下去,我们两人,一定一齐摔!”
原振侠心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操纵飞行器,用一只手就够了,他也就有点恶狠狠地,一臂紧紧环抱著黄绢的细腰,令黄绢的身体,紧贴著他的,然后,令飞行器带著他们向上升。
那是一个十分奇妙的经历,和在别的飞行工具之中上升完全不同。在感觉上,就像是人忽然有了飞行的能力一样,悠悠忽忽,已到了半空之中,然后,又控制著,一面向前飞,一面升得更高。
风并不大,但由于飞行的速度相当高,所以令得他们的头发,都有点凌乱。他们互望著,距离极近,黄绢搂得极紧。他们互相之间,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凝望,可是再也没有一次,是在如此奇特的环境之中!
在升高了至少有一百公尺之后,黄绢把头靠在原振侠的肩头,不由自主喘著气,原振侠也把她搂得更紧,两人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异样的刺激和兴奋。
原振侠向一旁看了看,戈壁沙漠已经越过了他们,那幢大屋子也已在脚下,他们正在下降。
原振侠颇有点依依不舍,他控制著飞行器,在空中又兜了一个圈子,才在大屋的屋顶上降落。
一降落,黄绢立时背对著三位男性,显然是不想戈壁沙漠,看到她俏脸上那股异样的娇红。而原振侠不必看也可以知道,刚才他们脸颊相贴时,他就觉出黄绢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原振侠由衷地道:“精巧极了,空中飞行的经验,真有趣之至──”
戈壁沙漠大是高兴:“原医生如果喜欢,只管留著,我们负责补充燃料──”
原振侠忽然想到,这个人飞行器,自己不需要,倒可以留著来送给别人。
原振侠那时所想到的,是听那位先生和夫人说起过,有几个少年人常和他们在一起,其中还有一双来历极奇怪,擅长中国武术“轻功”的双生女。这种个人飞行器,送给他们不是很适合吗?
但他只是想了一想:“先放在你们这里,有需要,再向你们借用──”
沙漠忙道:“说甚么借用,我们这里的一切,你要用的,只管拿去──”
黄绢这时已定过神来,转过身:“我呢?”
这次,戈壁的反应,居然和沙漠一样快,两人齐声道:“若蒙黄绢将军垂青,那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心黄绢将军限你们三天之内,制造出死光武器来,违者军法惩冶──”
黄绢这时,心中正在想,这两个人,大可利用。所以原振侠的话,令她有极短暂时间的尴尬。
可是戈壁沙漠却全然未曾觉察,又道:“死光算甚么,女性的美丽,才是真正的武器──”
黄绢嫣然一笑,沙漠踏前一步。他们降落的所在,是在屋顶,沙漠跨出了一步,在屋顶上居然就出现了一个洞,洞口下是楼梯,而且还是自动楼梯──看来他们这幢屋子里,不知有多少古怪的机关在。
不一会,他们又回到了通讯室,两人立时开始工作,按下了几个掣钮。沙漠道:“讯息一传来,就自动记录,所以绝没有任何损失──那段对话的每一个音节,都被记录了下来──”
原振侠点头,表示明白。
通讯室中,先响起年轻人的声音:“总算又和你们联络上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和年轻人曾同时想到,可以利用非死不可的人作“护送者”
,也立即想再和那两个幽冥使者联络,可是没有结果,这才告辞回家的。
回家之后,沉睡了十小时,年轻人已经炸掉了屋子。其间,发生过甚么事,原振侠一点也不知道。
这时,他只听了那一句话,就知道,在自己走了之后,年轻人继续努力,通过电脑和幽冥使者联络,而且,终于有了结果。
他欠了欠身子,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一定极其重要,也是年轻人决定要消失的原因。
接下来,也是原振侠熟悉的电脑声音:“那么快就有了决定?真好,越快越好,拖下去,黑纱的计画,只怕会遭到破坏。”
原振侠和黄绢互望了一眼,他曾感到过黑纱的讯息,表示事情十分紧迫,时间的因素,十分重要。现在,那两个幽冥使者,也这样说。
沙漠在这时候,咕哝了一句:“他在和甚么人说话?听来像是一个机械人──”
那时,年轻人的声音听来十分急促:“必须有护送者,我才能到达幽灵星座,护送者可不可以是医院中的绝症患者,或是监狱中的死囚?”
电脑发出了充满了极度嘲弄意味的“冷笑”声:“当然不能──”
年轻人在叫嚷:“为甚么?”
电脑声音像是有点发怒:“你以为转移过程,像是到郊外去旅行?你和你的护送者,必须意志上全然一致,目标完全一样。稍有异心,两个灵魂之间不能合一,就绝不能成功,而且,会有甚么悲惨的后果,我们也无法预料──”
年轻人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接著,是他大口喝酒的声音。电脑声音问:“怎么一回事?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是可以成为你的护送者──”
年轻人的声音,听来出奇地镇定:“当我的护送者,就是结束生命,对地球人来说,没有比死亡更大的大事了。我不怕死,也不在乎死,但是我绝不能叫我的朋友,为我而死──”
黄绢听到这里,苦笑:“他对你愿意当他的护送者这一点,似乎并无怀疑──”
原振侠的声音更苦涩:“他把我想得太伟大了──”
电脑声音又响起:“是──是──这是地球人最大的问题,没有甚么比死亡更严重……那是由于地球人,对死亡一无所知的缘故!那么,你怎么样?”
年轻人深深的吸气声,听来十分清晰:“既然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帮助我,我不会害朋友,我会自动消失,我会自己结束生命!”
电脑声音在提醒他:“别忘记,单是你一个人死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你不能和你的妻子相会,黑纱的一片苦心也白费了──”
年轻人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一切全是你们制造出来的,我不需要鳄鱼的眼泪──”
电脑声音十分平静:“三天的期限还有效──”
年轻人叫得更令人心碎:“去你的限期,三小时之内,我就会把这里炸成粉碎!甚么也不剩下,最好连我也炸成粉碎──”
在这样的情形下,电脑声音居然向他分析:“把身体炸成粉碎,太容易了!可是炸不碎灵魂,痛苦也就永恒──”
接下来,是沉默。
通讯室中的四个人,听得连气都不敢透,沙漠先吁了一口气:“一定是这段对话之后,他才要我们立刻送爆炸装置过去的──”
原振侠问:“你们的屋子,和他的住所间──”
沙漠神情自得:“有一条秘密通道……”
原振侠向黄绢望了一眼,用眼神在对她说:看,你八个监视者,有甚么用?八十个也没有用!
戈壁补充:“爆炸那么猛烈,秘密通道,自然被堵死了!”
原振侠心中陡地一动。就在这时,在他身边的黄绢,轻轻碰了他一下,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在刹那之间,都想到了同样的一个关键性问题。
戈壁沙漠也互望了一眼,问:“这段对话是甚么意思,你们懂?”
原振侠双臂伸向上,伸了一个懒腰,好整以暇地道:“作为年轻人的好朋友,你们自然也懂──”
两人一副瞠目不知所对的神色。
黄绢叹了一声:“你们要做他的护送者,他一样不会接受──”
戈壁沙漠的神情,开始狼狈,但是还想作最后的坚持:“甚么护送,我们不明白──”
原振侠陡然提高声音,他的声音听来高亢而有力:“年轻人先生,你的两个朋友说他们不明白,那是你的责任,快出来向他们说明白──”
原振侠的声音静止之后,是一阵极度的沉默。戈壁沙漠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神态尴尬之至,大是手足无措!
黄绢和原振侠,则一起恶作剧地盯著他们看,看得他们,更是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候,门打开,年轻人豪爽的笑声,传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笑声像是卷著浓浓的酒意,一起涌进来的。
年轻人站在门口,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指著戈壁沙漠:“他们两个笨人,那两句话一说,我就知道把戏会叫人家拆穿──”
戈壁沙漠齐声叫屈:“我们说错甚么了?”
年轻人迳自来到黄绢面前,弯腰行礼,并且轻轻抬起黄绢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黄绢的神情激动,语气更是真挚:“年先生,你是人间罕有的情圣!”
年轻人转动酒杯,喝了一口酒:“是吗?我倒不觉得。只是我实在太想她,与其空空洞洞地想,倒不如实实在在做些甚么!”
黄绢扬眉:“既然你独力无法完成,那就必须接受朋友的帮助!”
年轻人笑得意态极豪:“你一定已经知道一切,朋友如何能帮助呢?”
他说到最后,豪意消失,神情变得落寞之极。他俊美的外型,再加上这种情形,真足以令得异性心碎,黄绢看了也觉得一阵心酸。
原振侠沉声:“几个人商议,总比一个人好!”
年轻人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沙漠已急急道:“我们可没说错甚么!”
原振侠笑了一下:“关于秘密通道,你又补充了一句,那是欲盖弥彰!我们都知道年轻人有极坚强的斗志,不会在爆炸中自杀,而且爆炸是你们引发的,怎会让他受伤害?自然早已离开。而黄绢有八个人监视著他的住所,未见有人出入──”
戈壁苦笑:“真冤枉,我们怎么知道会有人监视?”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年轻人自然躲在你们这里,他只不过不想见我而已!”
沙漠争著说:“我们并不赞成他躲起来不见人!”
年轻人自己,这时反倒像是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坐了下来,舒服地翘起腿,转动酒杯,大口吞著酒:“好了,没有人同意我躲起来,现在我在各位面前,对事情又有甚么帮助?”
戈壁沙漠和原振侠,不禁都无话可说。
是啊,他现身了,有甚么帮助?谁能给他实际上的帮助,使他能和公主的灵魂相聚?
黄绢在几秒钟之后,打破沉默:“朋友可以劝你,抛开原来不切实际的想法。世上任何相爱的男女,都有生离死别,未必见得人人都要殉情!”
年轻人挺了挺身子,又喝了一口酒:“我们的情形不同,公主是被一股邪异的力量拘走的,我一定要尽我一切力量去救她!”
黄绢的话,毫不留情:“已经尽了力,仍然无法可施,那就得实在些,放弃原来的想法。折磨自己,并不能减轻痛苦!”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当他笑的时候,他眼角的皱纹,使他的笑容,看来更有凄然的意味:“我并没有尽力,至少,我还有一个行动可以采取!”
黄绢的声音低沉:“就算你的灵魂离开了肉体,也一样于事无补!”
年轻人悠然道:“谁知道?谁能肯定?这是一种那么不可测的境界!”
原振侠和戈壁沙漠,再也想不到黄绢接下来,竟会讲出这样的话,和有了那样的行动。所以一时间,气氛僵凝到了人人可以听到别人的心跳声!
黄绢一扬手,伸手掠了掠发──当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并不需要掠时,她就用力一挥手,提高了声音:“对,这是你唯一可做的事了,总比你不死不活,整天泡在酒精里好!自杀,其实极容易。”
她说到这里,突然站起,走向年轻人,手上不知甚么时候起,已拈了一个药囊在。
她直来到了年轻人面前,松开手指,药囊跌进了酒杯中,迅速溶化。
年轻人笑著,一动不动,盯著酒杯看。黄绢面对年轻人,向后退,一面退一面道:“这是剧毒的毒药!现在你杯中的酒,一毫升就可以在四秒钟之内,毒死一头河马,据说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钟──滴答!一秒钟!愿你的灵魂能如你所愿,举起杯来,喝吧!”
黄绢讲这一番话的时间相当长,可是由于她的行为太出乎意表,是以戈壁沙漠怔呆得不知如何才好。原振侠离年轻人不是很远,他已抓住了另一只杯子,估计年轻人如果一有行动,就可以把杯子抛过去。
虽然那十分危险──因为这杯毒酒的毒性如此之烈,就算他舔上一舔,也难以活命,可是原振侠又认为值得冒险。因为他同意黄绢的看法,年轻人这样在痛苦中折磨自己,要是不使他彻底觉醒,他会一直痛苦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年轻人的身上,年轻人则盯著酒杯,整个人如同石像,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他握著酒杯的手,才动了一下──令得戈壁沙漠,发出了一下可怕的惊呼声。
年轻人缓缓抬头,向黄绢望来:“在事情还有万万分之一希望之际,我不会放弃努力。真的绝望了,我会借重你这杯酒。”
黄绢的神情也极其紧张:“说得好,从各方面努力,努力进行!”
原振侠也忙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许多,知道公主灵魂的情形,知道黑纱正在尽一切力量帮助,知道有两个幽冥使者也肯出力。比起当年对公主的死亡一无所知,好了不知多少!”
戈壁沙漠到这时才缓过气来,戈壁走过去,自年轻人手中,接过那只酒杯来,小心翼翼移开去。年轻人道:“请把它密封起来,我想,总会有用到它的时候──灵魂和肉体,在一秒钟之内就分离,真刺激!”
戈壁忙答应著,找出一只玻璃盖子来,连杯带酒,放了进去。
原振侠在这时,用眼色望向黄绢,询问她放进酒杯去的,是不是真正的毒药。黄绢十分认真地点头,也就在同时,她神色略变:“对不起,有重要的讯息,我必须接收一下。”
她说著,取出了一具小型──半包香烟大小──的无线电话来。这种电话如今已被普遍使用,但体积如此微型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她把电话凑近耳际,却半转过头,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立时在她美丽的眼睛中得到了讯息:事情和你有关!
原振侠扬了扬眉,黄绢已放下电话:“原,有一个身型高大的西方人,在你住所门外等,已等得很不耐烦,几乎把你门敲破了!”
原振侠不知道那是甚么人,他只是道:“吩咐你监视我的手下,请那人等一会,我立刻回去!”
他特意在“监视我”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以表达他的不满──要不是黄绢派了人,在监视他的住所,又怎会发现有人,在擂他住所的门?
黄绢一点也没有表示甚么,对著电话,说了两句阿拉伯话,然后放下电话:“那个西方人,曾对你的邻居说,他是一个医生!”
原振侠皱著眉,看来那个医生的行为,十分鲁莽,也不知道他找自己有甚么事。他向年轻人作一个手势:“别再玩失踪游戏了!”
年轻人神情相当忧郁:“很难说,有必要时,还是只好消失!”
戈壁和沙漠欲语又止,黄绢扬声:“想想你有那么多可爱的朋友!”
年轻人长叹一声,他的叹息声,听得人心直向下沉,感觉上不舒服之极。
原振侠望著他,实在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他。他向黄绢望去,黄绢压低了声音:“请那个西方医生来?”
戈壁沙漠都十分好客,一听就道:“好啊,找原医生有事的人,自然也都是自家人!”
原振侠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多自家人!倒是我觉得能相聚的时间不多,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离去!”
年轻人的神情,十分感动:“怎么,我的伤感情绪,有传染作用?这里几个人,只怕短期内,谁也不会死!”
原振侠不说甚么,仍然望向黄绢。黄绢又取出了那具小型无线电话来,下达了一连串命令,才吁了一口气:“那要见你的人,很快就会来到!”
原振侠道:“另外准备一间房间,让我见他!”
年轻人扬眉:“何必?不见得会有甚么秘密军情,是我们不能听的!”
戈壁沙漠想是为了使气氛轻松些,所以“哈哈”笑了起来。可是只笑了两声,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尴尴尬尬地止住了笑声。
年轻人反倒笑得十分自然:“怎么我们几个人之间,总有点要生死别离的凄然?”
黄绢也悠悠叹了一声,各人都沉默了下来。年轻人不时向各人举著杯,喝著酒,他酒量真豪,看来,要他有醉意,真不是容易的事。但是他一直不停在喝著,酒精也渗透胃壁,不断进入他的血液之中,顺著循环系统,到达他的脑部,总有使他的脑细胞活动,受到酒精影响的时候!
到那时候,他就醉了!
黄绢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用一种罕有的,温柔的眼光望著原振侠。原振侠轻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戈壁沙漠齐声打破沉寂:“客人快到了,我们去迎接他进来!”
他们说著,走了出去,年轻人高举酒杯,使他自己的视线,透过金黄色的酒,朦朦胧胧地,看著正在作无言温存的原振侠和黄绢,心头又是一阵阵刺痛──自然,他又想起了他的奥丽卡公主。
他们都听到汽车声,和“犬吠声”,可以猜想那个要找原振侠的西方人,一定被戈壁沙漠那种独特的欢迎方式,弄得惊诧之极了。
不一会,果然听到一个人,用带有浓重北欧口音的英语在叫:“天!我到了甚么地方?这里,简直是梦幻世界!”
戈壁沙漠则在谦虚:“不算甚么,只是我们特别喜欢各种精巧的装置而已!”
说话声传到,门打开,一个身形高大,一头红发的欧洲人,出现在门口,先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医生,我是干纳医生。”
原振侠可以肯定以前未曾见过这个人,可是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这使他感到很讶异。而令得年轻人也讶异地放下了酒杯的原因是,那自称干纳医生的人,竟然也向他打招呼:“你好,年轻人先生!”
年轻人小心地问:“我们见过吗?”
干纳看来十分豪爽,他说话声音也大:“你没有见过我,可是我却见过你。电脑已经把你发育完成之后是甚么样子的,都显示了出来,虽然现在你还很小!”
干纳医生说的话,每一个字,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都懂。可是联到了一起,那人的话是甚么意思,都全然没有人明白,听得所有人面面相觑。
干纳像是捉弄了别人,感到十分高兴,呵呵笑了起来,又转向原振侠:“听说过勒曼医院,曾在瑞士的那个勒曼医院?”
干纳医生这句话才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一时之间,人人思绪紊乱。原振侠一面点头,一面连声问:“你来自勒曼医院?你刚才的话,是甚么意思?勒曼医院还在进行无性繁殖,在……制造复制人?”
勒曼医院的秘密,首先由那位先生揭露。
医院集中了人类医学界的精英,改善了无性繁殖的培养法,只要有一个人的细胞,就可以培养出和这个人一模一样的人。
这是极骇人听闻的行动,冲击了人类固有的宗教观、道德观,会使整个人类的发展史,遭到彻底的破坏,会使整个社会组织崩溃。虽然他们的用意,只是放在医学用途上,把复制人作为“后备”,在有必要作器官移植时,可以完全不发生排斥的现象。可是,那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完全无法有定论!
勒曼医院的医生们,后来离开了瑞士,有相当一段时间,下落不明。一直到最近,才被另一个冒险家,亚洲之鹰罗开,发现勒曼医院全体人员,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下,建立了难以想像,规模宏大之极的实验室。而且对复制人的培育,又进了一步,能把原来人的记忆,移到复制人的脑中!
实验室中的这种成就,更加骇人,那是真正地把一个人一分为二,而且从理论上来说,一个人,可以化成无数个!
原振侠听说过,一分为二的例子,在浪子高达的身上,成了事实。现在,世界上,肯定有两个高达,一个,依然在当他的浪子;而另一个,被勒曼医院复制出来的,则和一个美女热恋,不知躲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只怕再也不会在别人面前露面。
有关勒曼医院,黄绢、年轻人、戈壁沙漠和原振侠一样,都听过种种的传说,有一定的了解。这时,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想法。
明白了干纳医生来自勒曼医院,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自然也容易明白。而一明白了之后,心头所受的震撼,自然也剧烈之极。
勒曼医院的工作,几乎已超越了人类的生死界限,自然有著极度神秘诡异的意味。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
过了好一会,年轻人最先打破沉默:“贵院……有了我的复制人?我看……我暂时还不需要……‘用’到……‘它’!”
干纳医生盯著他,目光炯炯:“不,你很快就会用到它,很快!”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指著年轻人:“你知道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是甚么?你细胞的染色体密码之中,有著极浓的希冀酒精麻醉的倾向,要纠正,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们做到了!”
听他说来,像是十分轻松。可是这种话,当听到的人,知道那是确实在发生的事之后,心头的怪异之感,真是难以形容。
干纳医生在继续扩展他带来的怪异感,忽然又伸手,向原振侠指了一指。
天地良心,原振侠绝不胆小。可是这时,给干纳医生伸手一指,他自然而然,如遭雷击一样,跳动了一下,神情也难看之极。
干纳医生道:“你也一样,很快就会用到你的后备。啊,不对,后备,应该是正选了!”
黄绢的声音听来十分尖利:“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甚么!你──”
干纳医生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心急了些。从头说起,比较容易明白。”
年轻人闷哼:“你何时收集了我和原医生的细胞?”
干纳医生眯著眼:“一位女士送来的。这位女士的出现,令得医院上下,所有的人……都几乎想集体自杀!”
几个人互望了一眼──干纳医生的叙事方式,相当突兀,他们想问,也无从问起,所以只好等他说下去。
干纳医生又道:“我们真以为,已经对生命的知识,达到了极限。可是这位女士的出现,都证明我们对生命,一无所知,简直是白痴!”
五个人中,原振侠和年轻人最早会过意来。因为他们想到了,黑纱上次和他们分手的时候,曾令得他们有小小的外伤。
而干纳医生又说,他们的细胞是“一个女士送来的”,而且这个女土的生命现象,奇特之极,几乎令他们全体,都难过得想自杀。那么,这个女士,自然可能是来自幽灵星座的黑纱!
他们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年轻人发出了一下低吟声,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美女的体温,是摄氏零下二十度?”
干纳医生从一出现开始,就意态豪迈,挥洒自如。可是这时,神情也不禁骇然,一面“飕飕”地吸著气,一面连连点头。
原振侠苦笑:“你们其实一点也不必自卑,她根本不属于地球上的生命,你们对她自然一无所知!”
干纳的神情仍然十分诡异,语气也迟疑:“她自称是来自幽灵星座,说详细的情形,你们会告诉我。”
年轻人用力一挥手:“先别管她的情形,她带了我们两人的细胞去找你们,有甚么目的?”
干纳医生恢复了镇定,“唔”地一声:“说来话长,有一些地方,我们都不很明白。她又像是有重要的事,非立即离开不可,她离开的方式,奇特之极──”
原振侠喃喃地道:“直接穿过固体!”
干纳神情疑惑:“不能算是穿过,只是进入!”
原振侠道:“那有甚么不同?”
干纳道:“当然不同!穿过,是人体最后离开了固体,进入,是人留在固体之中!
”
几个人一时之间,都不明白干纳这样说是甚么意思。黄绢也知道黑纱曾做了一些事,可是也不明白干纳何以要那样说。
干纳伸手,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相片来:“你们自己看。”
照片就是普通的照片,拍得十分清楚。可是呈现在照片上的情景,却奇特之至!
一块晶莹剔透,和棺材大小差不多的坚冰──必须这样形容,因为在冰中,嵌著一个人,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全身赤裸,身形标准得难以形容,双手垂在身侧,双腿紧并,站立著,闭著双眼,口角向上略翘,看来带著甜蜜的微笑,安详之极,如画眉目,一看就知道是黑纱!她的肌肤,在冰中,看来也有一种透明感。
各人呆住了作声不得,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人被这样嵌在冰中,当然死了,但黑纱不是人,她如今这种处境,代表了甚么?
干纳却还在讨论“穿过”还是“进入”:“你们看到了,这种情形,是进入,不是穿过!冰块是固体,她就是那样走进去的!”
黄绢无头无脑问了一句:“她来找你们的时候,就是裸体的?”
这问题其实没有意义,但由于人人的思绪紊乱之极,已经完全无法照正常的方法来思考,所以自然不免有点古怪问题问出来。
干纳却答得十分正经:“当然不,她披著一身黑纱前来,美丽之极。不然,我们根本不会接见她!”
原振侠叹了一声,先向各人道:“我们要暂时按捺一下好奇,别向干纳医生问甚么!”然后,他转向干纳医生:“请你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不然,由于事情实在太复杂,要不是有条理地叙述,只怕更不容易弄得明白了!”
年轻人立时鼓掌,表示同意原振侠的意见。戈壁沙漠重新调整了一下座椅,好使各人坐得更舒适,并且,又指挥了一个机械人,推了一车子各式美酒进来。
自从干纳医生一出现之后,一连串发生的事、他讲的话,令得所有人,紧张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直到这时,他们才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好用心听干纳医生讲述。
以下,就是黑纱到勒曼医院去的经过。(勒曼医院在搬迁到了格陵兰的大冰层下面之后,仍然沿用这个名字,以资纪念。)
由于干纳医生也有很多疑问,所以在他的叙述中,原振侠和年轻人,不时补充著他们所知的,有关幽灵星座的一些。他们两人的话,放在括弧里。
黑纱是怎么知道有勒曼医院存在,而且知道它正确的位置?那没有人知道,或许是她幽冥使者的特异能力。
黑纱去找勒曼医院,是她行事计画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她的计画极其骇人,在听了干纳医生的叙述之后,至少已可知梗概。
勒曼医院一直在世界各地,秘密吸收优秀的医学家,参加他们的工作。他们甚至组织了一个“非常物品交易会”,以赚取更多的金钱──这个交易会的故事,曲折离奇之至,是“亚洲之鹰罗开”的故事。
医院有极充足的经费,不但可以请到一流的人才,增添一流的设备,也可以从事更进一步、更深一层的有关人类生命的研究。而且,豪奢到每一项研究,都几乎可以得到无限制的经费,而绝不要求有甚么结果。甚至,可以不向医院方面公布,自己要研究的是甚么。
例如,大约一年之前,就有一位本来曾在勒曼医院服务,后来一度离开的班登医生,带了一个只有医院几个首脑人物才看过的怪异活物,进了医院,立即获得极佳的待遇,有了独立的研究室。据说,研究项目和细胞遗传密码的变更有关,甚么时候会有研究结果,谁也不知道,也谁都不会追问。
那种经费无限、研究工作自由的环境,有抱负的科学家梦寐以求。所以虽然一旦加入,至少要在人间消失三年五载,也一样具有高度的吸引力。
整个医院的建筑,十分宏伟。由几位专家组成的核心组织,设有总办公室,位于建筑物的中心部分。这总办公室,有极其完善的电脑系统,和全座医院的各个角落联系,自然也包括值班室在内。
那一天,在值班室中当班的,正是干纳医生。干纳医生的责任,包括监视医院的秘密出入口──那出入口,看起来,是巨大的,亘古不化的冰层,和格陵兰随处可见的冰层一样。但是却可以移动,成为巨大的入口,供飞机驶进来,或是小入口,供人或车子进出,一切也全由值班室中的电脑控制。
干纳医生在萤光屏上,看到黑纱突然出现之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接载她前来,第二,在摄氏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下,这个美丽得叫人窒息的美女,身上只披著黑色的轻纱──轻纱在强风下飞扬,更多时候,紧贴在她玲珑浮凸的胴体上。
干纳揉了揉眼睛,但是他不必再怀疑那是幻象,因为他又听到了一个极动听的声音。那使他可以肯定,有人在入口处,正对著闭路电视的摄像管!
干纳医生听到的悦耳声音在说:“请让我进来,我有你们意想不到的讯息带给你们,使你们能更进一步了解生命的奥秘!”
干纳听得目瞪口呆,他竟像傻瓜一样地问:“请问你是谁?”
黑纱的回答是:“我站在门外,怎么说得明白?请聚集你们的负责人,我带来的,绝对是对你们的研究,极有利的一项突破!”
这时,干纳已定过神来。他调整了电视摄像的焦距,萤光屏上的黑纱移得更近。在她讲话时,神态的俏媚柔顺,实在使人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勒曼医院有十分严格管制出入的规条,但干纳医生这时,却甚么也顾不得了。他按下了掣钮,让黑纱进来,同时,通知总办公室。
他还没有来得及,向总办公室报告他做了甚么,只是按下了和总办公室的通话系统,就听到总办公室中,传来了几下惊呼声和那动听的声音:“对不起,让你们吃惊了?
我有转移空间的能力!”
在一连串急速的喘息之后,总办公室中又有软弱的声音询问:“你……是谁?”
那问题和干纳刚才问的一样!
干纳只考虑了一秒钟,就对著通话系统叫:“人是我放进来的,我现在就来报告!
”
他按下了几个掣钮,离开了值班室。五分钟之后,他到了总办公室,看到的情形是,医院的三个领导人,盯著那美女在看,现出如梦如幻的神情。干纳一进来,他们就齐声叫:“干纳,你碰一碰她!碰她身子的任何部分!”
这种提议,突兀之极,不合常理之极!可是当干纳向那美女看去时,美女却摆出了一副“欢迎来碰我身子”的神情和姿态来。
干纳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走过去,伸出手指来,在美女莹白如玉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按的肌肤接触,干纳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自他的指尖,直传了过来!
他连忙缩手,神情疑惑之极,望著黑纱。黑纱用她灵活媚人的眼神,在鼓励他作进一步的试探。干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伸手──他是典型的北欧大汉,手极大,一下子就把黑纱的小手,全握在他的大手之中。那也是干纳一辈子难忘的经历,手柔软,可是极冷,冷到根本无法握得住!
这一次,他不但缩回手来,而且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失声叫:“你不是人!”
黑纱幽幽叹了一声:“对,我不是人!”
接著,在四个人类顶尖的科学家前,她介绍了她自己,和她曾向年轻人介绍过她自己时,用的词句一样,全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所以,四个顶尖的科学家,一样不明白她是如何一种存在。
四人中的一个,恰好是“反物质生命”理论的始创者,他略有领悟:“你们的生命形式,和地球人的截然相反,那可以说是一种反生命!”
黑纱秀眉略蹙:“那只不过是名称问题,在这方面多作讨论,并无意义。我来,是想请你们帮助做一些事──我也相信,你们在帮助我,做这些事的过程之中,一定也可以获得许多研究上的益处!”
四个人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样的心意,齐声道:“请你略等一等!”
其中一个,向干纳作了一个手势,干纳知道他们的意思。他利用总办公室中的扩音系统,用十分激动的声音宣布:“本院来了一位极其奇异的来客,她会叙述我们前所未闻,难以想像的生命形式。欢迎可以放下手头研究工作的同仁,来和她会面,听她的叙述!”
黑纱的神情有点意外,勒曼医院显然对她的来临十分重视。她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其中之一是:“我们当然有比地球人强得多的能力,我虽然受惩罚,能力大减,但仍然可以轻而易举,转移空间,出现穿透固体的效果……哦,对了,请准备一块大冰块,两公尺立方就够。”
干纳又吩咐了下去,四个人领著她,一起到了总办公室的会议室。
可以容纳一百人的会议室,在十分钟之内,聚集了大约五十人。个个都以极疑惑的神情望著黑纱,也个个都碰了碰她的身子,有一个年轻的医生,甚至表露出不可遏制的一种冲动,尖声怪叫了起来。
干纳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其实他也没有甚么可以介绍的,因为他对黑纱也一无所知,而且,也不知黑纱来医院的目的是甚么!
大家都屏气静息地望著黑纱,一面震惊于她的美艳,一面又惊骇于她的怪异。
黑纱却先不说她自己。她开口,用十分哀怨的声音,先说了年轻人和奥丽卡公主,由于她收集人类灵魂,而生离死别的故事。
黑纱的声音十分动听,而在这宗事件中,她又动了地球女性的感情,声音中也充满了哀怨,所以听得在座的人,如痴如醉。尤其当她讲到公主遭了不幸之后,年轻人对她的思念,是如何深刻,叫人感动之际,座间几个女性科学家,竟不由自主,发出了啜泣之声。
(年轻人在听干纳说到这里时,大口喝酒,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抽搐著。)
在黑纱讲了那段话之后,有一个激列的讨论。问题和回答,环绕著灵魂的存在现象。
问:照你的说法,肯定了人类灵魂的存在?
答:是,绝对肯定!
问:(很多人一齐抢著问)那是一种甚么样的存在?
答:一种能量,能量自成一组体系,在不断活动。在活动中,记忆被保存和产生,可以说,是一组不断活动的记忆能!
问:这种能量,竟然可以被禁锢?
答:是的,幽灵星座已成功地,禁锢了极多地球人的灵魂来研究──
接下来黑纱的回答,在以前曾提到过,那是有关她对人类生命、灵魂的看法。
她在群情渐趋汹涌中,扬了扬手:“各位在致力研究的复制人,是不是有灵魂,或者,一个人的灵魂,是不是也能一分为二,这是研究的一大课题。我想是可以的──一组记忆的能,理论上,可以化为许多组。在理论上确定了这一点,对各位的研究工作,大有帮助!”
会场中静了下来,人人都在深思黑纱的这番话,都觉得大有道理。但是也都知道,从理论上的确定,到实际上的证明,不知有多么遥远的路要走!
(初民在几千年前,已经有过要到月球、能到月球的设想。可是经过了甚么样的过程,才实现了这一点!)
隔了好久,才又有问题提出。
问:被禁锢了的灵魂,永远没有机会获释吗?
答:不!
(年轻人和原振侠听干纳说到这里,一起跳了起来,盯著干纳。干纳也深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两人镇定。)
问:怎样才能?
答:要有一个幽灵星座的生命,肯做出彻底的牺牲──各位,我就愿意牺牲,我不准备再继续存在,只要为了可以解救奥丽卡公主。
问:为甚么?
答:为了不想年轻人再痛苦下去!
(在干纳说到这里时,年轻人的脸涨得极红,不住挥著手;原振侠走来走去,像是无头苍蝇;而黄绢则一下子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原振侠;戈壁沙漠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他们在讲些甚么。)
(所谓“黑纱的计画”,这时,至少已经可以知道一些内容了!)
(第一步,是她牺牲自己──彻底地牺牲!她将变得不存在,不像人死了之后,还有灵魂──而运用牺牲的力量,将奥丽卡公主灵魂被禁锢的状态结束。)
(但,那有甚么作用呢?黑纱的牺牲这样大,总要有积极的作用才是!)
(他们一起向干纳望去,干纳作了一个“我会一步一步说”的手势。)
当时,就是干纳提的问题:“公主的灵魂就算解脱了,年轻人的痛苦,也不能稍减。她毕竟死了,人和灵魂,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黑纱缓缓地道:“地球人的灵魂,在某些情形下,可以进入不属于这个人原来的身体!”
黑纱这句话,讲得十分缓慢,语调也很轻柔。可是当时,在会场中,她的话所引起的震撼,无与伦比!
(就算在干纳的转述中,她的话,所引起的震撼,也极令人吃惊。)
(沙漠首先叫了起来:“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自然是最直接的,也是传统的说法。所谓“借尸还魂”这种现象,就是黑纱所说的“地球人的灵魂,在某些情形下,可以进入不属于这个人原来的身体。
”)
(黄绢接著发出了一下惊呼:“她既然准备彻底牺牲自己,她的身体就没有用,可以让给奥丽卡公主的灵魂!这就是她的计画!”)
(年轻人声音嘶哑:“她为甚么要那样做?她为甚么要那样做?”)
(黄绢大叫了起来:“你这傻瓜!她爱你!她爱你,仅仅为了不要见到你痛苦,她就可以彻底牺牲自己!”)
(年轻人双手掩面:“不!她是来自黑暗之中的……魔鬼!”)
(原振侠一字一顿:“她来自黑暗,可是当她的感情中有了爱,她就是天使,来自黑暗的天使!”)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各人在沉默之中,心中仍然充满了大量的疑问。)
而在勒曼医院总办公室的会议室中,疑问一样一个接一个而来。也有人立时像黄绢一样,想到了黑纱的身体,问:“你是说,公主的灵魂,可以通过进入你的身体而复活?”
黑纱点头:“是,我反正不再存在,地球人的这个形体,就像脱下来的衣服一样,不再有用!”
又有人问:“就算一切都顺利成功,那么……复活了的公主……身体也是冰冷的?
”
黑纱道:“当然不是,她是地球人,和我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医院的领导人之一叫了起来:“天!你要我们帮助你甚么?我们虽然……会做很多事,可是对于……转移灵魂,或者使灵魂在某种情形下,进入一个身体,却并不在行!
”
黑纱吸了一口气:“首先,我请你们复制两个人。他们的细胞,我已带来了!”
领导人点头:“那简单,百分之一百可以成功。”
黑纱略停了一停:“以后发生的事,可能会有点不容易理解……要多久,才能有两个成长的身体?”
领导人毫不考虑:“三个月,就可以培养出完全成熟的身体来。”
黑纱这才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她所指的“可能会有点不容易理解”的话:“那时,我已经不存在了。可是我的两个同伴,会受我所托,他们会暂时占用你们的电脑系统,令得两个人的灵魂,回到他们自己的身体之中。到时,希望贵院上下合作。”
黑纱说了这一番话,所有的人努力想听明白,可是却听不明白。
原振侠、年轻人他们,却一听干纳医生的转述,就明白了!
黑纱要勒曼医院复制年轻人和原振侠,目的是要给年轻人和原振侠的灵魂进入!
原、年两人,现在好端端地有自己的身体,为甚么还另外要身体?
黑纱的计画,真是骇人听闻之极!她的计画是:年轻人和原振侠必须死,两个人,心意一致的灵魂,才能被转移到幽灵星座去──在那里,黑纱已经牺牲了自己,解救了奥丽卡公主的灵魂!
再进一步,情形怎样,还无法想像!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心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黑纱的计画,实在太大胆了──古语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计画,是真的先要年轻人和原振侠死,然后,再进入他们复制人的身体重生!
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一种情形。
大家都在发呆,戈壁走到了电脑键盘之前,飞快地敲打著。大型的电脑终端萤光屏上,立时现出了“幽冥使者黑纱计画”的字样。然后,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注意萤光屏:“如果有意见,请发表!”
他仍然按著键钮,萤光屏上又出现了这样的几行字:
一、牺牲自己,解救公主灵魂!
二、年轻人的灵魂,在原振侠灵魂护送下,进入幽灵星座!
三、不知在幽灵星座会发生甚么变化!
四、公主、年轻人和原振侠的灵魂,离开幽灵星座,回归地球!
五、公主的灵魂进入黑纱留下的身体,年轻人和原振侠的灵魂,各自进入他们复制人的身体!
六、如果计画顺利完成,那是一个美满之极的大团圆结局。
戈壁的动作极快,而且他分析能力极强,在极短的时间内,除了在幽灵星座中会发生甚么事,不知道之外,黑纱的匪夷所思的计画,已经被他一条一条,列将出来,分析得清清楚楚了。
干纳医生望著萤光屏,欲语又止。戈壁问:“干纳医生有甚么补充?”
干纳苦笑了一下:“一点也不错,那就是她的计画。她还说,答应出力帮助她的两个同类,起重大的作用,而需要原医生参加,作用是护送──”
他说到这里,各人皆有异样的反应──
原振侠的脸色苍白,可是他俊俏的脸上,有著十分兴奋的神情,目光炯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举起杯来,大口喝酒,不知是想增加点胆气,还是抑制兴奋。他大声道:“好啊,能到幽灵星座去一趟,倒是难得之极的经验。”
黄绢的俏脸也煞白,盯著原振侠:“可能有一万个以上的因素,使你回不来!”
年轻人用力一挥手:“甚么计画,那算是甚么计画!”
他这样叫了一句之后,神情激动之极,盯著萤光屏,身子剧烈地发著抖,喉际也发出了可怕的“咯咯”的抽搐声来。
戈壁和沙漠两人,则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事情实在太怪诞了,他们以前的生活,虽然也大异常人,十分多姿多采,可是像这种随意控制生死,两番出入幽冥的怪事,他们连想也不敢想,何况如今要真正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们两人除了傻瓜一样不住摇头之外,也就甚么事都不能做。
干纳医生在大声问:“究竟谁是生命的主宰?我们的生命,掌握在谁的手里?我们算不算高级生物?对自己的生命,能否主宰?”
原振侠闷哼一声:“你我都是医生,知道不知多少种疾病,可以夺去一个人的生命。那些细小的、肉眼看不见的病毒和细菌,那些全然不可测的意外命运,才是生命的主宰──人,从来也未能主宰过自己的生命!”
在原振侠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后,又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原振侠来到了年轻人的面前:“黑纱的计画,接近完美。而且她显然已经等急了,要我们这里,也尽快进行与配合。迟了,可能夜长梦多,会有不测!”
年轻人双手用力向外一挥:“根本没有所谓‘黑纱的计画’!”
他说著,转过身去,昂起了头,不准备再理睬原振侠。原振侠闷哼一声:“你还要求甚么?难道还想要回奥丽卡公主原来的形体?那不可能,黑纱的形体不够美丽吗?”
年轻人还没有反应,干纳已然由衷地道:“美极了,那……身体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年轻人摇头:“不是这个问题,只要是公主,哪怕她变得再丑,也是我的公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开口,黄绢已来到他的身前,紧握住了他的手臂。
原振侠知道她的用意,也知道年轻人的心意,他自然不必掩饰,他心情也相当紧张──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紧张,因为那比任何死亡游戏更真实,一点侥幸也没有。
他必须先死亡,灵魂到幽灵星座去打一个转,然后再回来,进入他的复制体。所有的过程,全都超出人类知识范围之外,全然不可测,全然不可控制。正如黄绢刚才所说,有一万个因素,一亿个因素,只要其中一个出了差错,他就三魂渺渺,七魄荡荡,从此不知魂归何处了!
面对著这样的情形,他怎能不紧张?
所以,他的声音,甚至带著颤音,但是他还是道:“很值得试一试!”
年轻人疾声道:“对我来说,值得尝试之至,但是对你,全然没有必要!”
原振侠“哈哈”一笑:“可是造化弄人,你一个人的灵魂,去不了那边。回程时,我又变成多余的了,还有谁的灵魂,更比奥丽卡公主和你心意相合的?”
黄绢尖声叫:“原,你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原振侠回答快绝:“我当然知道,我在说的是:生和死!”
年轻人缓缓转过身,神情有点冷峻地望著原振侠:“你想证明甚么?”
原振侠大踏步来回走著,每跨出一步,就说一句话:“证明我的勇敢,证明我富有冒险精神,证明我对朋友有义气,是现代的侠客,证明──”
黄绢冷冷地加上一句:“证明你是一个不知轻重、不成熟的儿童!”
原振侠一伸手,把黄绢轻搂在怀中,而且,在她的颊边轻吻了一下──或许是他已经有了决定,而前途的凶险,又极不可测,所以他的行动,也放肆了许多。
黄绢轻推开他,原振侠将她抱得更紧:“谢谢你关心我,但是黑纱的计画那么周详,如果不能实现的话,岂非太可惜了?”
黄绢把脸紧贴在原振侠的胸口,一声不出,原振侠的热情影响了她,她也环抱著原振侠。
在一旁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你们干甚么?根本不会有甚么生离死别,何必这样?看来像是在演文明戏!”
原振侠一扬眉,年轻人立时伸手直指著他:“黑纱的计画,一点也不完善,其中有太多不可测的因素!”
他说著,大踏步地走向电脑的操作键盘,熟练地操作著。萤光屏上,戈壁刚才的分析消失,现出了年轻人所说的不可测因素:
一、灵魂在转移过程中的情形,全然不可知;
二、灵魂如何进入身体的过程,一无所知;
三、……
原振侠一手搂著黄绢,也来到了电脑旁边,伸手拨开了年轻人的手,神情极严肃:“请你注意十分重要的一点,一个生命,一个和地球人截然不同,但肯定比地球人生命形式,高级许多的生命,已经牺牲了!如果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那么,这个高级形式的生命,就变成白牺牲了!而她,是为了你才牺牲的!”
原振侠说的,自然是说黑纱宁愿自己生命消失,而把公主灵魂解禁的那一件事。
年轻人咬著牙,不出声,缓缓抬头向上,眼角有点润湿:“一个白白牺牲,比两个生命白白牺牲好!”
原振侠沉声:“黑纱要是没有成功的把握,她不会那么勇于牺牲。”
黄绢尖声叫了起来:“她人呢?叫她来,当我们的面,把她的计画,向我们详细解说一番!”
黄绢的激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原振侠决定要去从事的冒险,并不是一般的冒险,而是必然的死亡!尽管她和原振侠,在许多方面的想法都不一样,但是他们毕竟在情感上,有极深厚的关切!
所以,这时她的叫声之中,充满了关切、焦急,也有著难以掩饰的愤怒和迷惘──究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使她面临这样的环境,她当真弄不清楚。
干纳医生叹了一声:“她……不会再出现,不能再出现了。她已用她的生命,去拯救一个灵魂,一个被禁锢了的灵魂了!”
勒曼医院的会议室中的所有人,在弄明白了黑纱的意图之后,混乱的情形,像是一群被激怒了的小孩子聚在一起。他们之间,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挥舞双手,有的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叫声,有的在剧烈争论,连几个最有资格的领导人,也未能例外。
黑纱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强烈了,一下子使他们多年来的研究,变成了完全不重要──幽灵星座的生命,竟然能这样处理生命!
黑纱的身边,自然也有不少人围著她,还在向她发问。黑纱盈盈站起,缓缓高举双手。她手臂上的黑纱褪下,现出雪也似白的手臂,同时,她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的叹息声虽然低,可是令得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
黑纱带著抱歉的神情:“生命的形式不一样,所能做到的,自然也不一样!”
她显然是知道了各人心情的激动,所以想安慰各人。一个年纪相当轻的医生,陡然叫:“可是你们能随心所欲地,处理我们的生和死、身体和灵魂,而我们对你们,却一无所知!”
这个医生叫出来的,正是所有人的心声。
黑纱摇著头,她摇头的动作,看来极惹人怜爱,也使人相信,她在这样的情形下,所讲的话,一定是出自她的真心,不会有半分做作。
黑纱接下来所说的话是:“不!我们对地球人一点也不了解,至少,我对地球人无法了解。地球人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复杂之至,有的极卑劣,有的极高尚,我不了解,真的不了解!”
她的话,令得众人又静了片刻,干纳医生才问:“请问……你的同类……要运用医院的设备,使两个人的灵魂,进入他们的身体……或是使另一个灵魂,进入你的身体之际,我们需要做些甚么?”
黑纱道:“也不必做甚么,到时,我的同类,会通过电脑……告诉各位。”
一时之间,传来了许多吸气声──“通过电脑告诉”,那是一种甚么现象,也难以想像!
黑纱问:“大冰块呢?准备好了?”
立时有人答应:“在格陵兰,要大冰块,那太容易了!不知要来甚么用?”
黑纱说来,十分泰然自若:“保存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不能有丝毫损坏。不然,奥丽卡公主复生之后,就不会有一具完美的身体了!”
一个医生说了一句:“那不要紧,我们这里,有的是身体!”
黑纱的神情,在一刹那间,现出了十分的、令人在一瞥之下,印象深刻之极的凄然,艳丽之极,叫人在一刹那间,无法呼吸。
她道:“我有一点私心,我要公主在复生之后,有我的外型,有我的形体。那样,当年轻人……抱著他心爱的公主时,或许……或许会想起,曾有我这样的一个……异类来。我希望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一定是由于当时的情景,实在太动人,给以干纳医生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干纳医生在覆述时,竟把黑纱当时说话的那种语调,学了个十足,自然也同时表达了黑纱那种哀怨的心情。
年轻人听得有点发怔。黄绢是性格多么坚强的女性,可是这时,鼻端也有点发红,眨眼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戈壁低声道:“异类之爱,真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太难以想像了!”
沙漠叹了一声:“历史上,女鬼爱上阳间男人的故事,倒有不少,但都不如……黑纱那样……幽灵星座……古时人不知道甚么是幽灵星座,一概以阴间九泉称之,倒也很合情理。”
干纳医生也不由自主喘著气:“真是不可思议!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之间,竟然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年轻人苦笑:“请注意,那只是她单方面的感情!”
原振侠道:“看来,幽灵星座的女性,特别容易对……阳间的男子──地球人动情。施哲是,黑纱也是,说不定,历代小说笔记中的那些女鬼,全来自幽灵星座!”
黄绢居然同意了原振侠的异想天开:“有可能!她们本来就是女鬼,遍体冰凉,但又美艳无比的女鬼。”
干纳也居然接受了这种说法:“这女鬼……她的那番话,令得人人感动。所以,人人都跟著她,来到了建筑物外的空地。室外的气温,是摄氏零下三十四度,但没有人觉得冷,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得人人目瞪口呆,几乎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接下来发生的事,确然令得在场的人,个个毕生难忘。
黑纱和许多人来到空地上,冰天雪地中,有一块很大的冰块,直立著,像是一根冰柱。
黑纱来到了冰柱之前,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直到那时为止,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做甚么。
她站在冰块前,许多人围著她,她挺直了身子,看来姿态极高贵优雅。她开始说话:“我要离开了。我这一离开,再也不会回来,而且,会在执行计画的过程之中消失。
我如今的这个形体,会留在冰块中,请你们小心保存!”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爽然答应。
黑纱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但突然间,像想起了甚么,又站定:“还要请你们去见一见原振侠医生和年轻人。由于地球人对生命的观念,和对生命的不了解,我可以预料,原医生会勇于冒险──他的脑活动能力极强,是出色的地球人。可是,年轻人反倒会阻止他去冒险。去找他们的人,可以告诉他们,我的同类会按照我的安排行事,由于结局会那样美好,所以值得冒险。”
她说到最后,像是在徵求别人的意思,但是都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黑纱忽然笑了起来,在冰雪之中,她的笑容,灿然生辉。她直向冰块走去,等来到冰块之前,她身上的黑纱,一起褪下,现出她晶莹剔透的胴体。她迳自走进了冰块之中,双手垂下,直立著,闭上眼睛,口角看来,像是泛起了一个十分平静的微笑!
这一切,全在众目睽睽下完成,看得人人呆若木鸡。她赤裸的胴体,美妙得难以形容,可是看到的异性,没有一个人有异样的念头,都只觉得她几乎是圣洁的。那样的高贵,冰块也因为当中有了她,而发出了圣洁的、只有在天使身上才能找到的光辉!
有人取来了大幅白布,把冰块遮起来,运进了冷藏库善加保存。
干纳医生被推为来找原振侠和年轻人的人,传达黑纱的计画。
干纳医生说完了整个过程,原振侠一耸肩,并不直视年轻人:“她甚么都料到了,也知道必然会有甚么现象发生!”
年轻人也耸肩:“不管怎样,你有权去做任何事,但别为了我去做,我不会感谢你!”
原振侠“哈哈”一笑:“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黄泉路上好结伴’,倒和我们的情形有点相似!”
戈壁沙漠神情骇然。原振侠道:“别以为我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我只不过相信黑纱的安排,有信心必然可以重生,甚么损失也没有,而又可以有身入阴冥世界的经历──想要有这种经历,这是唯一的机会。”
黄绢俏脸生寒:“你准备怎么死法?上吊还是抹脖子?跳楼跳海跳地下铁?”
原振侠一扬眉:“服毒,就喝你刚才那杯,可以毒死几百头河马的毒酒!”
他说得十分正经,令得黄绢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人冷笑:“我说过了,你有行动的自由,我可不想死,也不想重生!你有兴趣,只管一个人到幽灵星座去好了,对不起,我失陪了。那个女人不知是甚么妖孽,我不会接受她的安排。如果你们对那妖孽的安排有兴趣,那你们是一群疯子,我也不想再和你们在一起!”
年轻人说著,向外就走。戈壁沙漠齐声喝:“站住!你不能称黑纱为妖孽!”
年轻人大声反问:“那称她为甚么?”
戈壁沙漠的外型大不相同,性格绝不相合,可是他们的想法,都十分一致,不然,也不能成为长期合作的好朋友了。这时,他们异口同声答:“天使,她是天使,来自黑暗的天使!”
年轻人看来铁了心肠,他并不说甚么,作了一个与我无关的手势,向外走去。戈壁沙漠陡然又大声叫:“等一等!”
年轻人霍然转身,已大有愠怒之意。可是他却看到沙漠的手指著电脑萤光屏,所有人都盯著萤光屏在看,他也自然而然看去。
只见萤光屏上,正迅速地闪过一行一行的字:“准备立即出发,十分钟之内,是转移人类灵魂的最佳时刻!”
人人都发出了一口吸气声。
年轻人的心头一阵绞痛,他何尝不想黑纱的计画逐步得到实现,可是那必须令原振侠去冒险!
所以,他硬硬心肠,顺手抄起一张椅子来,就待向电脑砸去──他知道那是黑纱的两个同类,通过电脑,要他们快点行事。他已准备把电脑破坏,使这件事,从此变得不能实现!
可是,他才抄起了椅子,忽然听得干纳医生,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在众人还未曾来得及明白发生甚么事之际,他陡地一步跨向前,看来是准备把椅子夺下来。年轻人在一刹那间,也作出这样的防备。
可是干纳医生的动作,却出人意表,至于极点!
他手腕一翻,眼快的如原振侠,还见到他手中有金属的精光一闪,眼慢的,甚么也没有看见。而年轻人的身子陡地一怔,手垂下来,头低下,看著他自己的胸口──就在他胸口,第五和第六根肋身之间,略偏左,有一柄匕首的柄露在外面。
那正好是人体心脏的位置,匕首自然整个刺了进去。作为一个医生,干纳的那一刺,认位准确之极!
心脏受了那么重的伤,普通人,大约会在一分钟之内死亡,年轻人大约时间会长些,但也绝不会超过两分钟。各人都被这变故吓呆了,连原振侠,也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动作变得缓慢了的年轻人──只见他松开椅子,抬起手来,抚向刀柄。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把刀拔出来。可是手指才一碰到了刀柄,就改变了主意,抬起头,向各人望来。他本来炯然有神的双眼,这时已开始目光散乱,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悲伤的神情,只是也感到了意外,所以十分讶然。他自然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所以,他先向干纳医生望去,不知说了一句甚么话。
没有人听到那句话,极度紧张的情绪,妨碍了人的听觉,只看到了他口唇的掀动。
而干纳医生的叫嚷,则人人听到,那由于他叫得太大声了。他声嘶力竭地在叫:“天!我做了甚么?我做了甚么?”
他看著自己的手,身子剧烈在发抖,神情可怕之极。这时,年轻人已经后退一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黄绢和原振侠抢上去,一边一个,在他身边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年轻人先望了黄绢一眼,一脸的歉意,再望向原振侠,缓缓呼了一口气。在他呼出这口气时,有一缕鲜血,自他的口角流出,然后,他头向下一垂,就一动也不动了。
干纳医生的动作更神经质,沙漠陡然叫:“看萤光屏,看!看!”
萤光屏上,现出一组杂乱无章的线条,好像有一条极淡极淡的人影,略现了一现,随即甚么都消失了,而又现出一行字来:“我们命令干纳协助,接到了第一个灵魂,护送者要快!”
干纳陡然静了下来──幽冥使者有能力影响人脑的活动,可以使人自杀,自然也可以通过干涉脑部的活动,叫人去杀人!
原振侠在这时,只觉得心地空明之极。他知道,别说自己自愿,就算自己不愿意,黑纱的两个同类,也全然有能力,强行执行黑纱的计画!
黄绢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她面色灰败,身子发抖,站了起来。原振侠向她伸出手,黄绢自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胶囊──不知道是她自愿,还是又是出自幽冥使者的影响,她把胶囊交给了原振侠。
在她扑上去,把原振侠紧紧抱住的同时,原振侠已经把胶囊抛进了口中!
那种毒药,正如黄绢所说,毒性之猛烈,令得原振侠的身子,在一秒不到的时间中,就向旁一侧。黄绢一下子没有扶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黄绢仍然紧抱著他。
戈壁沙漠一起俯下身来,苦笑:“毒发作得好快!”
黄绢不理会,只是抱著原振侠,身子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而且感到了极度的害怕──虽然说有黑纱的计画,但是不可测的因素太多,原振侠要是就此死了……
她顿时觉得身子飘飘荡荡,彷彿她的灵魂也离体而出。她抬眼看去,在泪水迷蒙中,恰好看到萤光屏上出现了这样的两行字:“第二次接取也顺利完成,静候佳音。”
黄绢讶异地发现她哭了,泪水顺著她的两颊流下来,到了口角,她伸出舌来,把泪水舔了去。
死了的年轻人和原振侠,看来安详之极。干纳努力把两人放在舒服的椅子上,喃喃地道:“从现在起,这两具身体,就像弃置了不要的衣服一样!”
戈壁沉声道:“中国人的说法是‘臭皮囊’,怎么处理……他们?”
干纳苦笑,如何处理“他们”,当然不是埋掉就是烧掉。可是由于事情极骇人听闻,绝不能公开进行,所以戈壁沙漠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黄绢的神色苍白,一言不发。干纳来到她的身后,低声道:“你可以立刻到勒曼医院去,看著原医生的复制人,在实验室中迅速地成长。三个月,他就可以完全成长,这种事,我们经验太丰富了!”
黄绢没有说甚么,只是苦笑。她心中想的是,要是灵魂进入体内的程序,稍有差错,那么,她就必须面对一个脑部全部空白的原振侠了!
她闭上眼睛一会,才道:“由我的人来处理……他们,我们立刻到勒曼医院去!”
她望向戈壁沙漠,两人连连点头,表示愿意一起去,可是干纳却面有难色。
沙漠怒道:“我们可以说是年轻人唯一的亲人,要是你再有这种嘴脸,信不信我们有能力,把医院炸成平地!”
黄绢道:“我不怀疑,干纳医生呢?”
干纳吓了一跳,连声道:“一起去!一起去!”
黄绢又来到原振侠面前。看起来,原振侠安详得像是在闭目养神一样,可是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就地球人的生死观念而言,灵魂离开了身体,就表示这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她面对著的,是一个死人──黄绢实在很难接受这一事实,可是事实却又明明白白,摆在她的面前。
在一刹那间,她想起了自从认识了原振侠之后的种种,心头不知是甚么滋味,只觉得一阵阵发酸。然后,又是一阵阵莫名的,无边无涯的恐惧──要是原振侠的灵魂,再也不能和身体结合……
她不敢再想下去,闭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剧烈发抖。
不过,她毕竟十分坚强。没有多久,就恢复了常态,用她那具小型无线电话,召来了她的几个手下,吩咐他们,用最秘密的途径,把这两个“身体”运回领事馆去,然后,立即焚化。
这种事情,对于惯于进行秘密恐怖活动,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自然简单之极。来的四个人,把原振侠和年轻人架起来向外走,看来就像是老朋友在亲热地走路。
陡然静了下来,四个人的心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沉重。干纳首先打破沉默:“黄将军,我有交通工具!”
黄绢自然也有她的私人飞机,但她并不反对利用干纳的飞机。因为要去的目的地,是勒曼医院。
在离开的时候,黄绢又向电脑萤光屏望了一眼:“当他们两人相继……出事时,我好像看到,在杂乱的线条之中,有淡淡的人影一闪。”
戈壁沙漠用力点头,黄绢又问:“那……就是他们的灵魂?”
戈壁想了一想:“我想可能是,但灵魂的形状,一定不是那样。那只不过是主其事者,要我们知道,灵魂已到了他们手中,一切顺利!”
黄绢的神情迷惘之至:“他们的灵魂……现在在哪里?在途中?还是已经到了幽灵星座?”
干纳乾涩地说:“谁知道!”
黄绢突然又激动了起来:“谁知道?谁知道?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体的成长,至少要经过三个月。三个月那么长的时间,任何一个因素不在环节之中,就是无可补偿的意外!”
沙漠道:“是这样,可是……必须冒这个险!”
黄绢声音尖利:“不是我们必须这样,而只不过这一切全是黑纱的计画,她定了计画,我们就无可避免地要去实行。因为她生命形式高级,我们低级,全然无从抗拒,她是主宰,我们只能依命行事!”
戈壁点头:“情形就是这样,我们所需要的是信心。只有信她能赐福给我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跟著一甩手道:“都说她美丽之极,倒要去看看,未来的奥丽卡公主,是不是真是那么完美。”
若干小时之后,干纳的飞机在冰原上降落。勒曼医院神通广大,飞机竟然打著联合国卫生组织的招牌,自然各国通行。
医院方面早已接到了通知,三个领导人中的两个,已在停机坪前等候。他们并没有听说过戈壁沙漠,但黄绢的大名,自然知道。那使黄绢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接待,很满足黄绢好强的心理。
到了勒曼医院,第一件事,先去看在实验室中,迅速成长的原振侠和年轻人。
黄绢虽然见多识广,可是看到了在透明的箱子里,浸在培养液中的人体时,还是不由自主,有一股战栗的感觉。很可以看得出,在培养液中的人,是有生命的,胸口在微微起伏。然而,这种生命的成长形式,又是那么怪诞不可思议。
看起来,那时年轻人和原振侠,都只有七、八岁左右,但黄绢已一眼就可以认出,哪一个是原振侠。即使只是儿童,脸部的轮廓,也早已形成了。
接著,就去看黑纱。
黑纱还在那块大冰块中,冰块晶莹之至,在冰块中的黑纱,就像是毫无阻隔一样。
女人很少肯赞美别的女人,尤其是高傲的女人。黄绢是高傲的女人,可是她看到了裸体的黑纱,也不禁陡地吸了一口气──实在太美丽了,实实在在,自顶至踵,可以说一点缺点也没有!
呆了半晌,黄绢才问:“对她的身体,你们没有经过检查?”
一个领导人的神情,有点尴尬:“到时候,要怎样利用这个身体,我们还不清楚,要等候……进入电脑系统的能力的指挥,所以身体只好仍然留在冰块里。不过,我们运用了各种仪器,作了检查,譬如说,X光的照射,超声波、核磁共振的扫描,等等。”
黄绢扬眉:“结果怎样?”
那主持人神情很疑惑:“十分不可思议,结果说明,这是一个……如同处在冬眠状态……嗯,一切身体上的活动,比冬眠更慢了许多。但毫无疑问,在这样的情形下,生命并未消失,仍在持续,以一种只有在理论上才能存在的方式持续著。”
黄绢不禁苦笑:“人的生命延续,可以不饮不食,但是空气呢?冰块中何来空气?
甚么样的生命,可以不要空气而生存?”
一个老年医生苦笑,指著冰块:“答案是:就是这样的生命──她也不是不要空气,相信她在进入冰块之前,曾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储存在她的肺部。而根据这时,她对空气的消耗量来看,她储存起来的空气,至少还可以维持一百天,或者更久!”
黄绢只是摇头:“这个身体……是一个地球人的身体?是……怎么来的?”
黄绢这样一问,领导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严肃。他们互望了一眼,才在默契中,由年纪最长的那位发言:“一切结构,全然和人体一样,但我们认为,那是培植出来的!
”
黄绢追问:“和你们实验室中的一样?”
那医生摇头:“不一样,我们是根据……人的细胞来培植,那是复制。而这个身体……是创作──本来并没有这样的人,不知他们通过甚么方法,极可能是从最早的生命形式,胺基酸或是某种核酸开始,有了最原始的生命形式,再培植成为一个单一的细胞;然后,再在培植的过程中,促使细胞分裂;最后,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供他们进入。”
他在“进入”这个词上,加强了语气,黄绢明白他的意思──进入的是灵魂。要是一个身体,没有灵魂的进入,始终只是一个身体,不能成为一种生命!
这个美丽的身体,曾被一个来自幽灵星座的生命进入过,现在,又准备被一个地球人的灵魂进入。这种情形,想像力稍为差一点的人,都无法接受,而没有想像力的人,听了只怕会昏过去!
那老者十分感慨:“我们也正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但还没有结果。最难突破的一步,是从简单的原生质,进展到单一的一个细胞。”
另一个医生补充:“别小看一个单一的细抱,那已经是十分高级的、完善的地球生物的形式了。给我们一个细胞,我们就能培植出一个完成的生物体来!”
黄绢客气了一句:“当然,你们的成就,是人类科学的顶峰。”
领导人听了黄绢的话,神情忸怩,一如做错了事的小孩。黄绢知道,他们想起了地球人的科学如此落后,而心中难过之故。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结论是:在年轻人和原振侠的身体未曾成长之前,不会有甚么变化。他们唯一可做的是等──而等候的时间,超过两个月!
黄绢当然不会一直等在勒曼医院,戈壁沙漠也不会。他们在医院逗留了三天,就留下了最快的联络方法,各奔前程。
黄绢事后回想,无法想起这八十四天,是怎么过去的──八十四天是准确的日子,她浑浑噩噩,虽然看来她仍然是英明神武的女将军,处理国家以至天下大事,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中有多么乱!
黄绢也明白了何以世上有那么多人离不开酒的缘故。她要是不喝到烂醉如泥,根本没有法子睡得著,就算勉强睡著了,恶梦会像万千条毒蛇一样,缠上身来,梦见原振侠的魂魄,在发出凄厉的叫声:“还我身来!”
她也会梦见在幽灵星座之中,原振侠正在绝望中拚命挣扎──虽然没有声音发出来,但是比有凄厉的叫声,更加令人心悸。
她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当她一想到,是她把毒药递给原振侠时,她就会冒一身冷汗。
八十四天之后,接到了勒曼医院的通知:速来!
黄绢在接到通知之后十二小时赶到──她有这个条件。当时她在阿拉伯,能用这样的速度赶到,是地球交通工具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加上她的特殊身分──真是落后,那么小的一个星体,往往要十小时以上,才能从一处到另一处。而地球人的一生又那么短促,不是有太多的十小时!真是落后!
戈壁沙漠几乎同时接到通知。等他们赶到时,已是二十八小时之后,该发生的事,都早已发生了,这使得他们恨恨不已。
黄绢下机,由专车直送进医院,在领导人的带领之下,到了实验室。她立时看到,有很多人在忙碌,许多和电脑有联系的仪器在操作。而她的视线,一下子就被两个坐在特殊椅子上的人所吸引──应该说,被其中的一个所吸引。
原振侠!
虽然穿著医院中的白袍,但那毫无疑问是原振侠。除了他,谁还有那么俊俏,那么飘逸?黄绢连忙急急走向他,来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也就在一刹那间,黄绢呆了一呆,心中感到一阵刺痛。
当然是原振侠,但又不是原振侠──目光散乱呆滞,没有半分柔情,神情也是呆板的,对仰脸望著他的黄绢,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只是原振侠的身体!
旁边的年轻人,也是一样。黄绢缓缓站了起来,想伸手在原振侠的头上拍一下,可是原振侠头上满是各种电线,紧贴在他的头部。直到这时,黄绢才注意到,他和年轻人的头发被剃得精光,看来十分异样。
干纳医生在主持一切,他向黄绢解释:“一切全极顺利,电脑的指示,十分清楚。
黑纱的身体也从冰中,解了出来,三个身体都极健康!”
勒曼医院中的人,自己说惯了不觉得,外人听来,就不免刺耳──他不说“三个人都很健康”,而说“三个身体”!
正说著,已有人推了一样的特殊椅子进来,身穿白袍的黑纱坐在椅上。同样的头发全被剃光,头上贴著许多电线,三个人并列在一起。
干纳道:“预定使他们……或者说,灵魂进入他们身体的时间,是午夜零时。还有四小时,你是不是要先休息一下?”
黄绢摇头:“不必了,我想知道到时会发生甚么事。”
干纳向前一指,指著几个医生正在操纵的一具仪器:“这是脑电波纪录仪,从前天开始,就接受电脑的指示,作了一些改动──”
他压低了声音:“两个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已控制了电脑,现在是整座医院的主宰!”
黄绢对于这种电脑被外来力量所主宰的情形,并不陌生,所以她并没有大惊小怪。
干纳又指著许多联结他们头部的电线:“这一切,也全是按电脑的指示联结起来的。我们只是照做,有甚么用,说不上来。”
黄绢闷哼了一声,连干纳医生这样的专家都不懂,她自然更无法了解。
干纳医生又道:“其余一切启动的掣钮,都已变成由电脑控制。零时,开始他们三个人灵魂的转移,那只是空间的转移,一开始就完成,几乎没有时间上的差异。也就是说,就在一霎时,灵魂就进入他们各自的身体──”
黄绢听得脸色发白,心情紧张,还有四小时,只有四小时了!
干纳医生想来是为了想使气氛轻松一些,他道:“希望到时,他们各自认识他们自己的身体。不然,公主的灵魂,要是进入了原振侠的身体,不免有点尴尬,哈──”
他本来想连笑两声的,可是才笑了一下“哈”,另一下就被黄绢以极冷峻严厉的眼光,逼了回去。令得他张大了口出不了声,十分狼狈。
黄绢不理会他,来到原振侠的身前,拉起了原振侠的右手来,放在自己的双手之中。也不能算是在祈祷,只是人在焦急期待中的必然反应,她不住默念著:希望一切顺利,别在最后关头出差错!
干纳移过一张椅子给她坐,又斟了一杯酒给她。黄绢默默地喝著,仍然在不断默念著。
离午夜零时,越来越近,电脑所有的指示(幽冥使者的指示),也全都照做,一再检查,丝毫无误。一切都由电脑自动控制,约有十来个人,连干纳医生在内,都垂手而立。
十一时五十八分,只见所有的仪器,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开始操作。操作甚为不规则,令得几个人发出了低呼声。倒数计时器一开始,打出的数字是“一二○”,然后,逐秒倒数。到了“六○”,所有仪器的操作,看来更急骤,三个人仍然坐在椅上,一无反应。
一秒一秒过去,黄绢紧握原振侠的手,不由自主,在冒冷汗。倒数到了“十”,她屏住了气息,一秒一秒过去,她心跳的速度,在一倍一倍增加。终于,“○”出现,刹那之间,一切静止。
黄绢在那一刻,几乎要昏了过去,但是她立时感到,原振侠的手,在紧握她的手,她的目光,也接触到了原振侠的目光──那百分之一百,是原振侠的目光,那样多情,那样温柔,那样令人心醉,也那样叫人无可奈何!
黄绢陡然叫了起来:“原!”
原振侠口唇颤动,神情激动之极,一下子站了起来──同时站起的并不只他一个人,年轻人、黑纱也一起站了起来。联结在他们头部的电线,纷纷断落,他们也不理会。
原振侠一下子就把黄绢拥在怀里,并且发出大叫声。
年轻人望著黑纱,神情十分激动,黑纱美丽的俏脸上,这时多了三分充满自信的光辉。她一开口,说的是极流利的法语:“天!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接著,她望向年轻人,眼波流转,无限欢乐:“你剃光了头,样子也很好看!”
她一下子就扑进了年轻人的怀中,年轻人开始有点不习惯,可是只迟疑了几秒钟,也就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所有在场的人,发出欢呼声,又把许多人引了过来。
成功了,成功了!每一个人都这样叫著,这是勒曼医院中,接近疯狂的一日。
等到众人的情绪稍趋平静时,容光焕发的年轻人,一手搂著身边美人的细腰,一手挥动著,大声道:“各位,由我来介绍我的妻子──”
他身边的美人抢著道:“我的名字是黑纱·奥丽卡公主,你们可以叫我黑纱!”
年轻人和黑纱相视而笑时洋溢的甜蜜,看到的人都毕生难忘。
结局如此完美,可以不必理会迟到的戈壁沙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