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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秘方
从南美洲巴拉圭回来之后不多久,和上一个故事开始时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少了矿务工程师李加),又有了一次聚会。
原振侠向各人叙述著地球表面的变化──地壳变动所带来的劫数,足以毁灭在地球表面生活的一切生物,听得所有的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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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先生更是感叹:“劫数存在,但甚么时候来临,却全然不可测──”
原振侠也叹了声:“警告已经来了!”
温宝裕耸了耸肩:“可以是一年之内发生,也可能是一万年之内,更可能一亿年之内!地球表面的生活、生命都太短暂,所以大家都并不担心──这或许就是人的生命历程那么短促,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原因!”
这个美少年,很有点想入非非的本领,他继续发挥:“要是我们每一个人可以活一万年、十万年,光是为了担心劫数的来临,就担心死了,生活哪还有快乐可言?”
玛仙轻声笑著:“真有意思,长生不老一直是人类在追求的理想,你反而觉得痛苦──”
她仍然偎在原振侠的身边,从外型上看来,她就像是生来就是原振侠身上的一部分一样。
温宝裕又道:“由于这种浩劫全然无法避免,又全然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所以若是生活在时刻要面对劫数的威胁之下,战战兢兢,就像是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不知何时执行,你们说,痛苦不痛苦?”
各人有的笑,有的鼓掌,良辰美景齐声道:“我们不怕,因为我们的生命力很强,逃过劫数的机会极大,遇到劫数的机会甚微──”
温宝裕听到她们两人也同意了他的意见,不禁大乐:“对啊,就是这个道理!”
胡说皱著眉:“照这样说,人的生命越短越好了!譬如说,一百万年发生一次劫数,人活一百岁,遇上劫数的机会是一万分之一,如果人只能活十年,遇上浩劫的机会,就只有十万分之一了──”
温宝裕一高兴,自己鼓起掌来:“是啊!蜉蝣绝不会担心甚么劫数,它的生命只有一天,一百万年一次劫数,它遇上的机会是──”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良辰美景已经算了出来:“三亿六千五百二十四万分之一!作为蜉蝣,简直不必担心甚么劫数,若是蜉蝣担心劫数的来临,那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听得她们两人嘻嘻哈哈地这样说,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胡说十分认真:“有点说不通,担心劫数来到,无非是为了怕死,为了怕死,反而把生命缩短,这怎么说得过去?”
原振侠举起手来,表示要发言──在这样的情形下,说话是要抢著说的,只要迟半秒钟,就会有人抢著说了。他一举起手来,一直偎依在他怀中的玛仙,才略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对于玛仙这个超级女巫和原振侠之间的亲热行为,有过一个小小的插曲。)
(那位先生低声对原振侠说:“有青年男女在,你们的动作,最好有一个界限──”)
(原振侠红了红脸,玛仙眨著她闪烁著异样光采的大眼睛。)
(那位先生的语音虽低,可是还是个个都听到了。)
(良辰美景、温宝裕和胡说四个人,都立时哈哈大笑,异口同声地道:“不要紧,他老了,不知道男女若是不藉身体的接触,便无法真正表达相互之间的爱意的道理,随便怎么样,我们都只会觉得美──”)
(温宝裕更老气横秋地加了一句:“看他们两个,简直就是金童玉女──”)
(于是,玛仙和原振侠偎依如故,顺理成章。)
(那位先生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像是在问:“我真的老了吗?”)
原振侠一面举起手来,一面道:“生命的长短,是一种自然的规律,若是亘古以来,人的寿命只有十年,或甚至只有一天,那么,那就是一生,不会有长或短的感觉。蜉蝣和人的一生,都是一生,人觉得蜉蝣的生命短,蜉蝣自己绝不觉得──”
原振侠说著,玛仙一直用柔情如水的目光望著他,等他说完,她就鼓掌。和她一起拍手的是其余所有人(除了一个),都觉得原振侠这番话精采。
的确,生命长短的观念,由生命的长短来决定。若是人的寿命极限是一百岁,九十九岁当然长命;若是人的生命极限,一直只有二十四小时,那么,二十三小时,也就是长命了!
在听了原振侠的话之后,没有鼓掌的那个人,自从一进来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他是和那位先生一起来的,在介绍了他之后,各人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位先生对这个又高又瘦,一身黑衣,全身似乎都散发著阴森鬼气的人的介绍是:“这位是我的朋友金特先生,极出色的灵媒。”
介绍词虽然简单,但也足有一分钟的沉寂──在这里的人,自然都熟知那位先生的许多离奇经历,也就知道这个金特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时之间,连超级女巫玛仙都不能例外,心中都有一股诡异之感。
因为金特真正是一个灵媒──一个可以和灵魂有接触的特异能力的人!
当金特才进来的时候,别人的感觉,是这个人的全身都有一股阴森之气,使人的心头,不由自主产生一股寒意。而一直和玛仙柔软的身体偎在一起的原振侠,却知道同样也有著不可思议的灵异能力的超级女巫玛仙,一定有了不寻常的感应,因为在他怀中的娇躯震动了一下。
同时,金特和玛仙的目光立即接触,显然金特也感到了,在这个空间之中,有一个非比寻常的人在!
他们两人目光对峙的时间不长,原振侠注意到了,两人的目光之中,不能说含有敌意,但是也不友善,而是一种适当程度的戒备──这种对峙,只不过半秒钟,但原振侠相信,在那么短的时间之中,这两个身具异能的人,一定已在思想上,作了某种程度的交通。
为了证明他的推测,他在玛仙的耳朵上轻吻了一下,然后,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这灵媒怎么样?”
玛仙微昂起头,把樱唇凑向原振侠的耳际:“他有一种十分奇异的力量,和巫术中和灵魂接触的那种动力相通。他是真正的灵媒,真可以和灵魂接触。”
原振侠直视著玛仙:“你能吗?”
玛仙想了一想,还没有回答,这时,金特像是不经意地,经过原振侠和玛仙的身边。而就在他经过的时候,并不望向两人,却说了一句话:“你不能,巫术中研究灵魂的部分,十分薄弱。”
玛仙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表示对金特的话,表示不同意。
原振侠用力捏了玛仙的手一下,表示对玛仙的支持。
原振侠以为玛仙一定会反驳,可是玛仙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金特走了开去,在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自此之后,就像是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不论人家说甚么,他都只是听著,一言不发,别人向他望去,也只能接触到他冷森森的目光。
金特没有对原振侠的话鼓掌,可是在各人的掌声停止之后,他忽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十分高亢,听了令人很不舒服,但也正由于此,就不会不集中注意听他说话,而且,听了之后,印象也会十分深刻。
他先挺了挺身子:“我想问一个问题,请各位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回答”
各人都大感兴趣,因为金特既然是一个灵媒,他提出来的问题,一定和生命、灵魂有关。而与这方面有关的问题,一直能引起所有人的兴趣,这是一个人人关心的问题,也是一直未曾解开的谜。
所以,在客厅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瘦削的脸上,也现出了十分严肃的神情,用缓慢的语调,清晰的声音问:“各位,当你们听到‘快活’这个名词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甚么?”
良辰美景和温宝裕首先一起说:“快乐。”
胡说道:“愉快──”
那位先生向胡说指了一指,自然表示意见一致。
玛仙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快乐,高兴。”
原振侠补充了一句:“人生追求的一种愉快的境界,古语有‘一日快活敌千年’的句子。”
金特对各人的回答,好像都不是太满意,直到原振侠说到了最后一句,他才“啊”
地一声:“这句话,一日快活敌千年,出在甚么书上?”
(要说明一下的是,他们这时交谈的语言,是中国话。金特说中国话的能力很不错,有时生硬些。良辰美景和温宝裕的中国话,各有北方或南方的口音,但大家都可以听得懂。玛仙的中国话,标准得可以灌录示范唱片。)
(必须说明,用中国话在交谈的原因是,金特对“快活”提出了另一种解释,充分显示了中国话词语的多方面的变化──其他语言,没有这种特点。)
原振侠略想了一想:“好像是二十五史中的记载,在南北朝史中的传记部分,有过这样的一句话。”
金特点了点头:“这……‘快活’两个字,如果再加上‘秘方’两个字呢?”
温宝裕在说话的抢先方面,一直不甘后人:“快活秘方?那自然是使人如何快乐的一种方法。要是真有这样的秘方,世上人全都快快乐乐,没有忧愁痛苦,那真是太理想了!”
他说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可是金特却冷冷地道:“我说的是‘快活’不是‘快乐’!”
他说得十分认真,各人都怔了一怔,不知道他何以会这样说。
因为刚才他问过第一个问题,大家都给了回答,在回答中,意思都一样。“快活”
和“快乐”、“愉快”是同义词,那么金特这样说,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大家静了下来,那位先生才道:“我想金特先生所说的‘快活’,可能有另外的意思。”
温宝裕想到甚么就说甚么,别说金特只是一个看来鬼气森森的灵媒,就算是天王老子,要他不发表意见,也十分困难。他立即道:“‘快活’还能有甚么别的意义──”
金特扬起了脸,一副不屑和温宝裕说话的神情。温宝裕更大是不服,又想开口时,那位先生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小宝,用点脑,想一想,我们刚才在讨论甚么问题──”
温宝裕眨著大眼睛:“我们在讨论,生命的长短,和生命是否愉快幸福,完全不发生关系,在有些情形下,生命反而是越短,越是少忧患──”
那位先生点头:“对,试就从字面上,来解释‘快活’这个词──”
这句话才一出口,所有人都“啊”地一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敏捷无比的思维,未曾想到,只是一时之间的事,一经人提醒,岂有想不到之理?
立即,连温宝裕在内,人人异口同声:“快一点活,让生命快一点过去──”
金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迅速扫过,最后,停在那位先生身上:“还是你最先想到,对,快活,应该就是把生命快一点活过去的意思。所以,刚才原医生引用的那句话,才特别引起我的注意。”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句话又念了一遍:“一日快活敌千年──”
原振侠大是骇然,他只不过是随便引用了这一句话,却想不到金特用来作为生命长短的解释,他忙道:“这句话,只怕不能解释为只有一日寿命的生命,胜过有一千年寿命的生命吧──”
金特森然道:“为甚么不能?一共只有七个字,就是那个意思:一日快活,敌千年。”
温宝裕摇头:“先生,你对中国文字的理解有问题。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一日快活,比千年不快活,或没有快活好!要是千年快活,自然好过一日快活,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意思!”
温宝裕的解释,在他的胡言乱语之中,算是十分理性的了,可是金特却双眼翻向上,摇著头:“不!一日快活,比千年慢活好──这句话,就说明了生命短,比生命长好──”
温宝裕也学著他,把双眼向上翻。他长得俊俏,在做这样的怪模怪样之际,看来十分有趣,看得良辰美景笑成了一团。
原振侠在这时,问了一个问题,由于这个问题有相当的震撼力,所以连良辰美景也立时止住了笑声。
原振侠问:“如果‘快活’可以解释为‘快点活’,那么,你刚才提出的‘快活秘方’,是不是表示有一种秘方,可以使人的生命缩短?”
金特并没有立时回答,目光深邃,一时之间,也不知他在想甚么。
玛仙低叹了一声:“各种各样制造出来的杀人武器,都能使人的生命缩短──”
胡说道:“还有各种各样天然发生的疾病,各种各样细菌的侵蚀。”
良辰美景补充:“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天灾人祸,定期的劫数──”
金特却不发表意见,温宝裕几乎想过去推他,但还是先说了一句话:“要活得快一点,生命早就结束,根本不需要甚么秘方──”
金特这才说话:“各位刚才所说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提前结束生命,而不是把生命的历程缩短。把生命历程缩短,从现在的人需要活几十年,缩短成几年,甚至几天,这才叫快一点活,而能使人的生命缩短的秘密方法,就是‘快活秘方’──”
金特这一番话,说来不疾不徐,但听得人气血翻涌,甚至连一直偎依在原振侠身边的玛仙,也挺直了身子,和原振侠分开了大约三秒钟。良辰美景发出了惊呼声,温宝裕瞪著金特,目光灼灼。
温宝裕喜欢看武侠小说,总把自己放在正义的一方。他这时的这种行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用双眼中射出的正义的火焰,把邪恶烧毁。”
胡说沉声说了一句:“那也就是杀人秘方?”
金特听了,双眉紧蹙,一副不耐烦的神气。
那位先生挥了挥手:“杀人和快活,在金特先生的心目中,并不相同。快活,是把人的生命缩短,仍然是人的一生;而杀人,是把人的一生斩断,那就不能完成人的一生,只是人的三分之一生,半生,或者大半生!”
温宝裕老实不客气地盯著那位先生:“又有甚么不同呢?”
那位先生道:“大不相同。古人记载之中,人的寿命,八、九百岁,上千岁的都很普通,可能在那时候,人的寿命真有那么长。后来,觉得寿命太长,等于是痛苦的不断延续,所以不知用了甚么方法,使人的寿命缩短到一百年之内,久而久之,一百岁也就成了生命的极限。只要在观念上接受了,一百年和十年,都是一个生命历程,并无不同!”
金特向那位先生道:“或许是我词不达意,你解释得比我清楚得多。”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十年作为一个生命历程,人还都只是在儿童的阶段──”
他才说到这里,就陡然住了口,一副自知说错了话的神情。他摇了摇头:“我也太笨了,到了人的生命只有十年的时候,自然在出生之后两年左右,就一切都发育完成,为今日的二十年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因为那情形,细想起来,十分可怕──人人都只有十年寿命,一年等于现在的十年,六、七岁的人,就等于现在的六、七十岁,这实在是一种难以设想的可怕情景!
原振侠最先打破沉寂,他是医生,所以他问:“控制人体的抗衰老素?”
金特不出声,不肯定,也不否定。
人体中有抗衰老素,抗衰老素失调,人就会迅速衰老。这种“早衰老症”病例,虽然罕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常有八、九岁的“早衰老症”患者照片公布出来,看起来,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就像老翁一样。
原振侠首先想到了这一点,才有此一问。金特不回答,过了一会,玛仙才道:“应该不是,控制抗衰老素,只能使人的身体变衰老,一个看来像是八十岁的小老人,他的智力,他的思想能力,仍然只是八岁!”
温宝裕突然惨叫了一声:“在使人外型变老的同时,使脑部活动加速十倍,和外型的衰老速度相配合……这简直是对全人类的谋杀,绝没有人可以做得到这一点!”
胡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理论上来说,若是人类的脑部活动,忽然加快了十倍,那么对时间的感觉和观念,也会大不相同。那时,一分钟就会变作十分钟?”
原振侠“哈哈”大笑:“还是不可能,除非能有力量,使地球的自转和公转都加快十倍──一个白昼和一个黑夜是一天,这个观念再也不能变更。”
金特冷冷的眼光向原振侠射来:“如果人类的寿命缩短十倍,当然必须要整个太阳系的星体运行加快十倍,人的观念不需要改变,还是一个白昼和一个黑夜是一天──”
原振侠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玛仙才低声道:“到那时侯,人还是觉得自己活了一百年……或许我们现在,正在把十年当一百年,甚至把一年当成了一百年!总之是一生是多少年,别无意义──”
温宝裕摇头:“太怪诞了!”他望向金特:“你是怎么会有这样怪诞念头的?”
金特并没有回答,只是怔著出神,在那时侯,他的脸色看来格外苍白。各人都等他开口,等了一两分钟,他一开口,说的却和温宝裕的问题全然无关。
他望向原振侠,眼神十分异特,在那时,偎在原振侠怀中的玛仙,倏然扬了扬眉,彷彿感应到了甚么。金特道:“原医生,不久之前,你曾有十分奇特的经历?”
原振侠微笑:“我一直都有十分奇特的经历,不知你指哪一桩?”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些来自……难以形容的境界的信息,和地球生命形式完全相反的一种生命,嗯……我还是很难解释──”
原振侠一挥手:“我知道了,你是说,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
金特“啊”地一声,连连点头:“幽灵星座,嗯,这是一个很恰当的名称──”
听得他这样说,像是第一次听到“幽灵星座”这个名称一样,原振侠不禁大是好奇:“大师,你也和幽灵星座的生命有过接触?”
金特紧皱著眉:“是的,在不久之前,他们甚至想要我的灵魂!我竭力反抗,知道自己必然失败,正在无可奈何时,他们忽然放弃了。”
原振侠和玛仙都不约而同吁了一口气,他们都曾和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打过交道,经过之曲折离奇、惊心动魄,回想起来,犹自像噩梦一样。
玛仙深情地望了原振侠一眼:“这其间的经过太曲折了,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肯牺牲自己,来成全地球人的爱情,他们是一种十分高贵的生命。请问,那和你刚才提出的所谓‘快活秘方’,又有甚么联系?他们想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形式?”
对玛仙的问题,金特想了好一会:“我不能肯定。在最后一次和他们打交道时,他们告诉我,他们无意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但正有人想这样做,应该说,正有力量……在这样做──”
原振侠立即问:“他们为甚么要告诉你?”
金特苦笑:“谁知道,或许是他们曾想收取我的奴魂,觉得抱歉,所以才把地球人面临的灾难,先向我透露一下消息。”
玛仙的声音低沉而动人:“有甚么作用?”
金特的神情和声音都充满了迷惘:“或许,在知道有这样一个危机之后,可以使危机不发生?”
那位先生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甚么形式的改变?使人的生命缩短十倍或更多?”
温宝裕笑道:“若是有甚么力量,能改变日月星辰的运转速度,从而影响地球生物的寿命,那对地球生物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
良辰美景瞪著温宝裕,一脸的责问。温宝裕道:“若有甚么力量可以改变日月星辰的运行,那就是上帝的力量,人类何能对抗?而且,在那种情形下,人对于生命被缩短了一事,根本一点也感觉不到,和现在完全一样!”
温宝裕的话十分有理,良辰美景自然而然地叹了一口气,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无可奈何──想起地球人全体的命运,都在受不知是甚么力量的摆布,不会有人心情舒畅的。
沉默了一会之后,温宝裕用他活泼乐观的声音道:“既然一点影响也没有,就当完全没有这件事好了──”
他的乐观性格很有感染力,连金特也道:“小朋友的话有道理──”
温宝裕竖起手指来,一本正经地声明:“第一、我不小了;第二、和你是不是朋友,现在还不能决定──”
金特不以为忤:“对,算我说错了!”
他说了一句之后,视线移向玛仙,玛仙不等他开口,就先道:“大师的通灵能力十分强,是不是可以补足巫术在这方面的不足?是不是有兴趣,和一些第一流的男巫和女巫一起,商讨交流一下?”
金特侧著头,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玛仙十分高兴:“那么请大师随便挑一个日子,驾临巫术研究院。”
金特摇头:“现在我定不出日子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那位先生拍手:“这句话,就大有禅意。”
金特的神情,忽然又变得十分严肃,指了指那位先生:“听他说今日和你有约,原医生,我是特地来见你的。”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幸会,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你是通灵的权威!”
金特缓缓摇著头:“可是,原医生,你却曾有过灵魂离开身体之后又回来的经历。
而且,在灵魂离体期间,你还被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护送到幽灵星座去过──”
原振侠摊了摊手,没有对自己这段怪异的遭遇,表示甚么意见。
(金特所说的已经够离奇的了,但实际上,原振侠当时的遭遇,还更离奇。他“回来”之后,灵魂进入的身体,不是他原来的身体,而是勒曼医院的医生,复制出来的另一个身体。)
(那么曲折怪异的经历,全详详细细地记述在《幽灵星座》和《黑暗天使》两个故事之中。)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毕生从事灵魂的研究,再也没有人有比你更有趣的经历,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不知你是不是肯回答──”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能够回答,我一定乐于奉告──”
金特道:“我很贪心,我想知道你灵魂离体之后的全部经历,和幽灵星座的情形、灵魂的存在方式,一切的一切,总之是全部你能记得的经历。”
金特的话说完之后,是一阵子沉默──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原振侠曾经有过一段那样子奇异莫名的经历,可是其中的详细情形如何,却连那位先生也不知道!
一直以来,原振侠每次有了一段新的奇遇之后,总会找那位先生讨论一下,听听那位先生对一切不可思议异事的卓越意见。
可是,自从他在幽灵星座回来之后,他却并没有那么做。
所以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道:“自然可以,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到幽灵星座,是和年轻人一起去的──还有公主,三个地球人,到过幽灵星座又回来。我们曾有一个协定,要三个人一起,向我们的好朋友叙述经过,而年轻人和黑纱公主一直音讯全无,没法和他们联络──”
金特没有继续要求,只是淡然道:“等找到了他们,请务必通知我!”
聚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算是把适才讨论中遇到的一些不愉快的情绪,扫空了一大半。他们曾讨论过的事,毕竟十分虚无飘渺,一点实际根据都没有,自然也无从担心起。
离开了温宝裕的那所大屋子(陈长青送给温宝裕的)之后,原振侠和玛仙轻搂著上了车。
温宝裕在他们上车的时候,大声道:“理论上,扫帚才是女巫的交通工具──”
玛仙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向温宝裕笑著,同时向他作了一个古怪的手势。把温宝裕吓了一跳,双手乱挥,神情惶然。
还没有等他问玛仙向他施了甚么巫术,玛仙早已发动了车子,疾驶而去了。
温宝裕这种神情,看得良辰美景咯咯乱笑。胡说不以为然地大摇其头:“真是,她怎会害你?”
温宝裕仍然愁眉苦脸:“不必大害,害我每晚做一个恶梦,就糟糕得很──”
温宝裕是不是每晚会做一个恶梦,不得而知。原振侠和玛仙拥得紧紧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当然只有美梦,不会有恶梦。
他们在玛仙以前居住的那幢小洋房中,玛仙的身子软得像棉花一样,把她娇俏的脸,紧贴在原振侠的胸膛上,手指在原振侠宽厚的肩头上轻轻搔著,腻声问:“还记不记得,在这个屋子中发生的一切?”
曾在这屋子中发生的一切,原振侠自然毕生难忘(他有太多毕生难忘的经历),可是他却答非所问:“不要天一亮就离开──”
玛仙轻叹了一声,她的轻叹声令人感到心头发紧,所以原振侠把她用力扯了一下。
玛仙的身子略微扭动:“不行,我是女巫,要服从巫术的规律──”
原振侠闷哼一声:“规律是每次你我相聚,不能超过三次日出日落?”
玛仙略抬起身子,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在巫师岛上,我们岂止看了三次日出?
巫术的规律是没有规律的,可是非遵守不可──你或许还不知道,你一直坚持著,不肯成为我生命中实实在在的男人,曾使我担心得几乎死去,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原振侠愕然:“那么严重?”
玛仙点头,神情还有点吃惊:“有一个规定的期限,如果到时……你还没有……进入我的身体……”
她说到这一句话时,声音又低又迷人。
原振侠被她那种迷人的声音,挑逗得忍不住在她丰腴白嫩的肩头上咬了一口──不是太重,也不是太轻,浑圆的肩头上,出现了一圈浅浅的牙印。
玛仙不由自主喘息:“过了期限,巫术力量消失,我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原振侠把她搂得更紧:“你为甚么不直接告诉我?”
玛仙俏脸绯红:“一来,我极有点女性的自尊;二来,如果你坚决不肯,我告诉了你,又有甚么用?”
原振侠略转了一个身,令玛仙的身子和他的身子,有更多肌肤上的接触:“我很想知道一个问题──全然是为了好奇!”
他望著玛仙,玛仙笑得极甜:“我当然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原振侠把唇凑向玛仙的耳际,用极低的声音发问──虽然屋子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就算原振侠大声叫嚷,也不会有别人听见,可是,附耳低语,却更神秘旖旎和震撼心灵。而且原振侠所问的,也是他们两人之间亲密的秘密:“我进入你身体时,离最后的期限,还有多久?”
玛仙半闭上眼睛,双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声音也细不可闻,但是却清晰可辨。
她连说了两遍:“不到一分钟,原──不到一分钟──”
原振侠陡然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望著玛仙,玛仙的手臂柔软地圈在他的颈上。
原振侠神情骇然:“不到一分钟?在巫师岛上,你……甚至……没有催我,你不怕──”
玛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我怎么催你?当时,在你的亲吻和爱抚之下,几乎已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谁还会对时间有精确的概念……事后一算才知道,可是危险也已经过去了──”
原振侠握紧住玛仙的手,向自己的头上打去:“要是真的铸成了大错,那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玛仙甜甜地笑:“我倒没有甚么,你才麻烦。想想看,现在,一个美丽的女巫,已经够令你心烦意乱了,若是一个貌如鬼怪的女巫,阴魂不散地缠著你,看你还能不能潇洒得起来──”
玛仙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娇憨可爱,可是她的话,却令原振侠有点不寒而栗。他叹了一声:“也不能那样说,你样子没变的时候,一样有人对你迷恋。事实上,你有一种极强的精神力量,甚至可控制别人的思想方式!”
玛仙轻咬著下唇:“对别人,我或许会运用我的精神力量,对你,我绝不会──在你怀中的,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不会是一个女巫──”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人的胸口紧紧相贴著,互相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声。
原振侠一面在玛仙的颈际轻吻著,一面说:“能不能运用你女巫的超级力量,把年轻人和他的黑纱公主找出来?”
玛仙现出神秘的一笑,轻轻推开了原振侠的搂抱,站了起来。
他们在二楼的卧室中,没有拉上窗帘,月色透进来,映在玛仙如凝脂一样的皮肤上,看得原振侠痴了半晌。那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之中,玛仙说了一些话,但是玛仙究竟说了些甚么,原振侠竟没有听到!
直到玛仙的目光向他望来,他才如梦乍醒,问:“你刚才说了些甚么?我只顾著看你,全没听进去──”
玛仙笑:“巫术之中,确有方法可以找人,至少可以知道他们所在处的大致环境。
而行使这种巫术的巫师,都要裸体行法,所以立刻可以试一试──”
原振侠听得大有兴趣,也一跃而起。玛仙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施术时,需要一个助手,你愿不愿意充当我的助手?”
原振侠更是兴致昂然:“我够资格?”
玛仙道:“只要双手的触觉够灵敏,就够资格。你是医生,经常按抚人体,自然够资格──”
原振侠扬起手来,十指伸屈著:“我要做甚么?按抚你的身体?”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纯粹是调笑的话,想不到玛仙竟立时点头:“正是──”
原振侠一怔,还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说得太蠢了,就看到玛仙作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她一直保持著这个手势,可是身子开始蜷曲,动作十分缓慢。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来,她的身体在姿态的变换中,有一种十分诡异之感,原振侠不禁看得呆了。
大约前后十来分钟时间,玛仙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脸靠在曲在一起的双足上。奇在她的身子虽然缩成了一团,但是她身体的各部分,并不是挤在一起──胸和腹、大腿和大腿之间,都有空隙。
原振侠不知所措地站著,等候她的指示。她开始说话,声音和平常的动听甜腻却大不相同,变得十分沉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之中,直透出来。
开始是一连串听来毫无意义的声音。那一连串发自玛仙口中,全然没有意义的声音,听来有一种庄重深厚之感。原振侠甚至在感觉上,隐约地感到如同有砰砰的鼓声在伴奏一样,他知道,那一定是巫术中的咒语。
在念了大约三分钟之后,玛仙喘了几口气,看到她全身的皮肤在渐渐变红,变到了一定程度,又恢复原状。三次之后,就没有再起变化,她仍然一动不动。声音自她低垂的头部传出来:“巫术认为,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整个地球的缩小──”
一听到这里,原振侠就不禁“啊”地一声:“这和中国的传说何其接近!中国传说就说盘古氏死了之后,身子化为山川河流;中国的医学,也认为人体和大自然,是一种奇妙的类似组合!”
玛仙的声音很柔和:“或许真理就是那样。我要找的人,当然和我有亲密的关系,我用我自己的心跳,来代表他们的所在。你要把手心整个贴向我的身体,可是又不能太紧,要缓慢移动,到甚么地方能感到我的心跳时,就告诉我!”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自己问自己:身体的甚么部位可以感到心跳呢?自然是心口,还有手腕处的脉搏,也和心跳的韵律一致,其余部位,怎能感到心跳呢?若是玛仙竟然能令她的心跳,在身体任何部位都可以被感受到,那巫术确实太不可思议了。
玛仙像是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她又柔声说:“并没有甚么特别,心和全身血管联结,有血管的地方,都可以感到心跳。手指上割伤了,人人都可以感到手指上有一下一下的心跳!”
原振侠是医生,当然明白玛仙刚才所说的,是十分普通的现象(人人都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而助手所需要做的,原来真是按抚她的肉体,原振侠自然感到高兴:“能做你的助手,真是荣幸!”
玛仙笑著:“宇宙之间,只有你一个异性,可以做我这个巫术的助手!”
原振侠跪了下来,刹那之间,心中生出了对巫术十分崇敬的一种心情,把双手轻轻地贴向玛仙的后颈。然后,缓慢地移动著,渐渐移到了双肩。
玛仙的皮肤光滑得在触觉上来说,叫碰到的人,有一股一股难以克制的快感。这时,玛仙的气息十分急促,原振侠勉力压制由于双手按抚她的身体而产生的绮念,留意著手掌上的感应──他十分留意,半点也不分神。
原振侠的双手,先是沿著玛仙的双臂,一直向下按抚,直到指尖,都没有感到甚么。然后,再沿著双臂的内侧,一直到了胁下。
胁下的肌肤特别柔软,原振侠的双手停留在那里,那种奇妙的、唯有女体可以给予男性的感觉,使得原振侠不想再移动双手。
这时候,如果玛仙给他一个鼓励的眼色,甚至是一个动人的神情的话,原振侠这个“助手”,当然做不下去了。但是玛仙闭著眼,一点被抚摸的反应都没有,显然在巫术的程序之中,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已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双手缓缓移到了浑圆的肩头,然而在颈上抚摸了片刻,把乌黑的长发反掠向上,现出的后颈,是一片异样的腻白。然后,他的双手在玛仙的背上盘旋,一直到了腰际。
那是极令人心跳舌燥的接触,但是原振侠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全神贯注留意著手心的感觉。一直到他的双手分开,轻按在玛仙两边纤腰的时候,他的右手突然感到了一阵轻微的跳动。
为了要肯定这个感觉是不是实在,他略用了一些力,细腰柔软,他掌心感到的跳动也更强烈。
他吸了一口气:“我感到了跳动,在你的右腰──”
一直闭著眼的玛仙睁开眼来,侧著头想了一想,身子直立了起来,原振侠忙把她轻拥在怀中。
在她的口中,又吐出了一连串听来没有意义的音节。然后,她叹了一声:“他们在北极,或十分接近北极的地区。”
原振侠呆了一呆:“甚么意思?”
玛仙明白原振侠何以会这样问,她掠了掠头发:“我只能知道他们所在的大概区域,没法如同精密探测仪一样,测出他们所在的精确地点──”
原振侠不禁失笑:“那有甚么用?我也知道他们一定在地球上──北极或接近北极的地区,那范围有多大?单是西伯利亚北部,就以百万平方公里计──”
玛仙笑著:“比起整个地球来,范围总要小得多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根本不在地球上──”
原振侠想起了“幽灵星座”,那就是不在地球上的另一空间,不由自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玛仙妙目流盼,望定了他:“你那么著急想把他们找出来,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目的?”
原振侠蹙著眉,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想到了一些事,可是却又无法将之归纳出一个头绪来。
使得原振侠有这种想法的是金特──那个灵媒,和他所讲的那番话。
他想了一想,才道:“今晚我们见到的那个灵媒,他想知道我的灵魂从身体转移到幽灵星座的经过,他只是为了好奇,还是另有目的?”
玛仙垂下了眼睑,急速地眨著眼:“我看两者都有。他一直能和灵魂沟通,今晚他说的话又那么怪,是不是他想了解,凭藉甚么力量可以使人的灵魂随意出窍?”
原振侠略微震动了一下,因为玛仙说到后来,在她的话中,自然而然用上了“出窍”这个词。而“灵魂出窍”这种说法,在中国,古已有之,不知被应用了多少年了。虽然一直没有人知道,“灵魂出窍”在实际上的具体情形,但那是一种公认的现象,说明灵魂离开身体的情形──那个“窍”,自然就是人体之中,灵魂出入的通道了!
原振侠双手捧著玛仙的俏脸,又想了一会:“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我早就想把自己这一段经历讲出来。年轻人和黑纱公主要是再不出现,我想……我想……”
玛仙柔声问:“你一个人讲述,会有困难?”
原振侠点头:“是的,因为有的部分,我的感觉十分模糊,而年轻人对这部分的情形,却又十分清楚。同样,有些地方,他甚至一无记忆,而我则历历在目。所以若单由我一个人来叙述,全然无法连贯,我已试过好多次,想尽量整理出一个梗概来,可是始终没有办法做得到这一点──”
玛仙有点调皮地笑了起来:“那就没有办法了,只好派一个声音响亮的人,到北极地区去,大声呼叫,好把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叫出来──”
玛仙所说的,自然是极无可能的事。原振侠在她的丰臀上打了一下,发出了一下清脆的声音,玛仙发出了一下荡人心魄的呻吟声,整个人乘机向后倒去,把原振侠拉得一起滚跌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们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原振侠在极度的疲倦之中睡著。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玛仙对他说:“我必须离去了,很快会再见,想你,念你。”
原振侠睁开眼来,天色微明,玛仙已不在身边。他知道,自己的那个梦不是梦,至少,那是由于玛仙精神力量的影响,才使他有了这个梦的──玛仙把她要对原振侠讲的话,在原振侠的梦里对他说了──这种事,听来很有点不可思议。但玛仙既然是个超级女巫,有些怪异的能力,也是很自然的事。
原振侠只是在地毯上转了一个身,发出了一下低叹声,就继续睡觉。
等到他真正睡醒,感到精神充沛,一跃而起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从窗帘的隙缝中,可以看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
原振侠来到落地长窗前,一下子拉开了窗帘。他的本意,是想欣赏一下阳光照耀下的花园,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窗帘一拉开,他一眼就看到,在花园,离他不到十公尺处,有一个人站著──
幸好那人并不是面对著原振侠,而是侧著身,视线似乎也没有落在原振侠的身上,而是在欣赏喷水池中间竖立的大理石雕像。
但是那也够使原振侠感到够狼狈的了──他身上一丝不挂,赤裸得像初生婴儿一样!
他再也想不到花园会有人──这里是属于玛仙的天地,怎么会有外人闪进来?他一方面感到狼狈,一方面是诧异和恼怒。当然,在一发现有人之后的第一时间,他先跳到了窗帘之后,然后,立时又把窗帘再拉了起来。
这一切,前后经过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一秒钟。原振侠竟然没有机会看清楚,出现在花园之中的不速之客是甚么样人!
当他用最快的动作,使自己由原始人变成文明人时,他思绪十分乱,竟然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杂乱问题。例如,他想到人的原始或文明,竟然取决于身上是不是有衣服时,他就觉得十分可笑。
衣服是何等微不足道的东西,但是在人类的文明历程中,却又占著如此重大的地位!
他也想到,人类不知是甚么时候开始,才感到裸体是可耻的?
(真是自从偷吃了禁果之后开始的?)
他想先弄清楚,在花园中的那个人是男还是女,可是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也必须弄清楚,那人的来意是友善还是有恶意的。
可是,他似乎没有这个机会了,在窗帘遮掩后面的窗子上,已传来了几下敲打声。
不疾不徐,听来十分好整以暇,和他急急忙忙的狼狈相,大异其趣。
一听到了那几下敲打声,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立即知道在外面的是甚么人了──虽然他感到没有甚么可能,这人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可是毫无疑问,一定是她!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这一下,他慢慢把窗帘拉开,一张俏脸就在他的眼前。
俏脸有著一双极大的、充满了野性光芒的眼睛──自然随著心意的变化,野性也可以化为柔情,而这时的眼神,正是洋溢著无比的柔情蜜意。
俏脸紧贴著玻璃,樱唇几乎紧贴在玻璃上。原振侠情不自禁,先隔著玻璃,向那微微翘起,等待著亲吻的红唇,亲了一下。
那双大眼睛立时变得半开半闭,原振侠移开了玻璃门,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唇和唇,带著如火焰般的炽烈,紧紧贴在一起。
好久,几乎并在一起的两个人,才分了开来,互相望著,并不说话。似乎千言万语,都可以通过互相之间的眼神交流,而得到沟通。
又过了好久,两人才不约而同轻叹了一声,再相拥了片刻。然而,又异口同声问对方:“好久不见,好吗?”
然后,是一起发出近乎无可奈何的笑声。
世上很少有一对男女,在久别之后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很少,当然不是没有,至少,他们就是那样。
他们──是原振侠和黄绢。
是的,烜赫一时,到如今,仍然在整个阿拉伯世界,或者,全世界恐怖活动组织中,举足轻重,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女将军黄绢。
黄绢仍然短发──比很多男人更短,又穿著男装。所以,在原振侠拉开窗帘的那一刹间,看到花园有人,竟无法在一瞥之间,认出她是男是女!
黄绢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原振侠仍然没有问出来。可是他和黄绢之间实在太熟悉了,一定是他的神情,已经等于发出了这个问题,所以黄绢立时现出了一个很难捉摸到她真正意图的笑容,低声道:“侵犯了一个超级女巫的领地,不知道会有甚么结果──”
原振侠听出她的话中,有极度的讽刺意味。他想解释几句,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所以扬起手来,又放下手,装著若无其事,但神情不免有点尴尬,答非所问:“你甚么时候来的?”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妙目之中,闪耀著相当程度的恼怒,但转眼之间,化为怅惘:“昨日午夜。”
原振侠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可是他已经无法规避了,他只好作了一个手势:“为甚么不早出现?”
这句话一出口,他神情更滑稽,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句更蠢的话。果然,黄绢扬起了头:“出现过了,不过你们不会注意到我出现!”
原振侠想起昨天晚上,和玛仙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能确定黄绢在甚么时候,见到了一些甚么──当然那还是不要确定的好。但不论是甚么时候,他和玛仙,都几乎是合二为一地交缠在一起,那情景,自然不适宜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尤其是和他有那么微妙关系的黄绢的眼中!
于是,他决定甚么也不说。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说的任何话,都将会其蠢无比!
黄绢扬了扬眉,两个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还是黄绢先开口:“她……真美──”
要一个女人,由衷地称赞另一个女人美丽,大抵是世上最困难的事。尤其是黄绢,她肯这样说,由此可知,玛仙是真正的美丽。
原振侠的反应极快:“我不会将美丽分成等级,美丽就是美丽,没有级别──”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直视著黄绢。聪明的黄绢,自然可以明白原振侠是在称赞自己,她现出兴奋的神情,可是她的话却一样锐利:“巫术的力量俘虏了你?”
原振侠笑,由于是一个太大的误解,所以他反倒不必花费太多的唇舌来解释,他只是简单地道:“当然不是──”
黄绢深知原振侠的为人──他说不是,那自然不是,不必再问下去。她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的手下,自昨天起,就一直在跟踪你,所以我才知道,可以在这里见到你。
”
原振侠皱了皱眉,表示他对于被跟踪的厌恶,黄绢也在这时轻吻了他一下,表示歉意──一对太熟悉对方的男女,在很多情形下,不必靠言语,就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沟通交流。
原振侠摊了摊手,黄绢已在一张式样新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到的是:黄绢一定曾进入过这屋子,自己不知道,感觉敏锐如玛仙,绝对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忽然坚持一定要离去,是不是由于她知道黄绢就在附近?
原振侠又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决定在再见到玛仙时,提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黄绢缩起双腿,令她自己的身子蜷缩在椅子里,望向原振侠:“有一件十分怪的怪事,需要你的意见。”
原振侠拉过一张矮凳,坐在黄绢的前面,双手自然地放在黄绢的膝上,也望向她,两人的视线接触。黄绢的眼神之中有著幽怨,想说甚么但没有出声,又缓缓地别过了头。
原振侠也低叹了一声,一时之间,两人都沉浸在互相感情纠缠不清的泥淖之中,竟都没有想到黄绢口中所称的怪事。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陡然摇了摇头,提高了声音:“你说的怪事是──”
黄绢也有恍然自梦境中醒过来的神情,她蹙著眉,像是在想如何开始说她提到过的怪事才好。
原振侠并没有催她,他在黄绢的神情上,看出她所说的那件“怪事”,怪的程度,一定非同小可。不然,以黄绢经历的丰富,不会这样子困扰。
黄绢既然来找他,当然会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他,只是这时,她不知如何开始才好而已。
黄绢眉心的结越来越深,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还是要从头说起──”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即使从头说起,又有何妨?黄绢忽然道:“那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要是我们美丽的女巫忽然回来了?”
原振侠舔了舔嘴唇:“你有甚么更好的提议?”
黄绢道:“我的船就在附近的海面,许多有关那件怪事的资料也在船上,不知道神通广大的原振侠医生,肯移大驾乎?”
黄绢在最后,忽然掉了一句文,原振侠愉快地笑著:“将军有令,敢不从命──”
黄绢像一头豹子一样,一下子自沙发上跳了起来,扑进原振侠的怀中。原振侠双臂环住她的纤腰,把她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黄绢“咯咯”笑著:“昨晚那个是抱进来的,今天的这个是抱出去的,你──”
她说到这里,手指按在原振侠的鼻尖上,咬著下唇,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只好假装没听见,一直抱著她出了花园,看到一辆黑色的、外观并不起眼的汽车,停在一簇灌木丛旁──原振侠知道,这辆汽车的性能超卓,只怕是全世界之最。
如果忽然之间,它会成为一架小型喷射机,原振侠也不会觉得任何奇怪。
上了车,直驶到海边,车子是直驶进海面的──它没有变成喷射飞机,但是变成了一艘速度极高的快艇。
不多久,原振侠就看到了黄绢的那艘船。看来这艘船是新造的,是现代科技无懈可击的产物。
登上了船之后,由于阳光极好,所以原振侠提议留在甲板上面。
黄绢没有异议,他们并肩舒服地半躺在帆布椅上,海风温柔地吹拂著,黄绢开始说她提及的那桩“怪事”。
这桩事,的确相当复杂,黄绢说“要从头说起”。的确,如果不是从头说起的话,确然不是很容易明白。
整件事,从开始发生,到黄绢来找原振侠为止的全部经过,就记述在下面。
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度,土地面积不算很大,而且极其贫瘠。不过好在从上一世纪开始,就发现了蕴藏十分丰富的优质钻石矿,出产大量质量十分高超的钻石。这个财源,使卡尔斯将军能够有足够的金钱,去实行他疯狂的“理想”,使他成为举世公认的一个狂人。
在他的国度中,另外一半的大地是沙漠。那简直是阒无人烟的地带,黄沙滚滚,千百里不见人影,偶然有人出现,都是怀有特殊目的而来的。像那一小队人和骆驼之外,还有四辆中型吉普车,那是普通教授所率领的一个考古队伍。
普通教授的真名就叫普通,来自埃及开罗的一所大学。在考古界中,他不算十分出名,不过也有一定程度的成就。
普通教授申请在卡尔斯将军的国度进行考古探索,申请书一寄到,就很引起卡尔斯将军的兴趣。卡尔斯这个狂人,不但想他统治的国家,成为世界上“第一军事强国”,而且,也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文明古国”。所以,他以前也曾花过不少气力,去建立博物馆之类,想表示文明的程度极高,不过,都不是很成功。
而突然之间,有一个名气不小的考古学者,要在他的国度之中进行考古探测,若有所发现,自然可以使他有某种程度上的满足。
所以,在他宽大无比的办公室中,他和黄绢就有如下的对话。
卡尔斯将军在黄绢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不同,没有了那一番装模作样,他直接问:“昨天送到你办公室的那份申请书,你看了?就是普通教授,要在我们的沙漠地带,进行考古探测的那一份。”
黄绢扬了扬眉:“你已经准备批准了?”
卡尔斯搓著手:“看不出有不批准的理由。”
黄绢冷然:“我看不必太急,这个教授,在欺负我们不懂考古!”
卡尔斯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啊!”
黄绢冷笑:“他在申请书上,竟然没有列明他考古的目的是甚么──”
卡尔斯忍不住,在他的办公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的办公桌极大,其中有一部分,是专供他在表示愤怒时,重重拍击之用的。在那一部分,桌面下设计成空心而有回响,使得拍桌的声响听来特别惊人,以达到震慑对方的效果。
他拍桌拍惯了,这时仍然一下拍在那一部分,发出巨大的声响来。黄绢立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缩回手来。
他望著黄绢:“你的意思是──”
黄绢来到了巨大的办公桌前:“考古队的队员,阵容鼎盛,他们一定有特别目的,一定要他们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
卡尔斯将军显得极兴奋,大踏步来回蹬步。他身形魁伟,又是军人,这样行动的时候,也很有伟男子的气概。
他几次经过黄绢的身边,都伸手想把黄绢拉过来,看情形,是想把黄绢拥在怀中,分享他的兴奋。
可是每次,当他伸出手来的时候,黄绢总是巧妙地避了开去。卡尔斯对这种情形,似乎已经习惯,他自嘲似地笑了几声,然后,用他向士兵演讲时的那种声调和姿势,一手叉著腰,一手挥动著:“对!要他们把目的写明了,再来申请──有可能在我们的沙漠下,埋著一座文明的古城;也有可能,有无数的宝藏;更有可能,古代有大钻石矿的纪录,只要找到通道,大颗大颗的钻石,随便你去捡拾──”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他直视著黄绢:“最大的一颗,送给你──”
黄绢冷冷地回答:“考古的目的,不是为了发掘宝藏,是为了发现文化──”
卡尔斯将军摊了摊手,没有再表示甚么。这件事(在这个国家的许多事),他完全同意了黄绢的意见,回信给普通教授:若要在敝国的领土进行考古活动,必须详列目的和一切资料,敝国才考虑是否批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黄绢也没有闲著。这几年来,她已经建立了一个相当完美的、世界性的情报网,俨然和东西方两大集团的情报网,有鼎足而三之势。他国的极度军事机密,对黄绢来说,都不算甚么,何况是一群教授组织了一个考古队那种小事。黄绢认为,要知道这个考古队的真正目的,派自己手下出去打探,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事情的发展,却十分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首先,她料定普通教授在收到了回信之后,一定会立刻再来信,把考古目的说出来。可是,十天之后,仍然没有收到回信,看起来,倒像是他已经放弃了这次考古行动了。
但是,黄绢派出去的人却报告说,普通教授并没有停止活动,考古队的成员,正从世界各地向埃及集中,至少有三名考古学家,是世界一流大师级的。而且,看来普通教授有幕后的支持者──要维持这样的考古活动,需要大量经费,没有人支持,几个考古学家,只好在研究室研究,不能有实际行动。
幕后支持者是谁呢?黄绢曾向她的手下下命令:“替我尽快找出来──”
当她下达这个命令时,她以为至多一天,甚至一小时,就可以有答案,那实在是一宗小事。所以,当她在三天之后,听她手下的报告时,由于极度意外,她甚至有一个短暂时间目瞪口呆。
手下的报告是:“黄将军,我们用尽了方法,通过了一切管道,弄清楚了普通教授财经收支的一切细节,但是无法知道谁在出钱支持他──”
黄绢在惊诧之余,反倒十分和颜悦色:“他用的钱从哪里来的,这还不容易查吗?
”
手下道:“是,他在埃及国家银行有户头,户头中的钱,由瑞士一家银行进入。”
黄绢冷笑:“别告诉我,你们没有法子查到瑞士银行的户头资料──”
如果世界上有十件事情是最难查得明白的,那么,瑞士银行存户资料,必然是其中之一。
手下现出自负的笑容来:“当然可以查得到,那是一个密码户头──任何方式通知银行方面,只要说出密码,银行便会代行一切。这个户头的结存金额,在最近一个月底,接近十亿瑞士法郎──”
黄绢在听到这里时,也不禁现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来。十亿瑞士法郎并不算是太大的数字(自然,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来说,是天文数字),拥有这个数字财富的人,可以数出超过两百个。但是那是那些超级豪富的财产的总和,很少有人拥有那样巨大数字的一笔随时可以调用的现金。
把那样的一笔现金,储放在银行中,那简直是绝无现代商业头脑的一件蠢事。黄绢感到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这是一件既奇怪又很矛盾的事。
矛盾在于:如果一个人没有现代的精密商业头脑,他怎可能有那么多钱?而有了那么多钱,又任由它放在银行里,不去作有效的运用,这不是矛盾得很吗?
黄绢迅速地转著念,觉得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太有钱了,十亿瑞士法郎,对他来说,可能根本不算是一回事。所以他才由得那笔钱放在银行里,高兴用就用,不高兴就不用……
一想到这里,黄绢已经把世上几个超级豪富的名字想了一遍。那并不困难,因为这样的人,不会超过三十个,她当然无法确定究竟是甚么人。
她的手下在继续报告:“而且,银行方面,给这个户头以一种十分特别的透支方法。不但在这家银行中,他可以作无限制的透支,而且,如果需要的数字,超过了这家银行所能负担的话,这家银行负责向其他的瑞士银行作透支。估计,这个人,如果要动用两百亿美金,毫无问题──”
黄绢听到这里,闷哼了一声。
她和卡尔斯将军,也都在瑞士银行有密码户头。可是,以国家元首之尊,以可以抵押的财产是整个国家之富,也没有得到瑞士银行这样的特殊待遇!
手下的神情,开始有点沮丧:“可是……不知道这个户头属于谁……不是我们查不出来,而是根本没有人知道!银行的总裁、副总裁,根本不知道──我们和他们共同作过分析──当然,通过了种种方法,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分析的结论是,那很不可能是个人……可能是一个极大的财团,一个存在著,在进行活动,但又不为世人所知,十分隐秘的一个超级大财团──”
手下说到这里,神情很紧张,黄绢也不禁耸然动容──追查一个考古队的活动,竟然会牵引出这样一个有关可以影响全世界经济活动的、隐藏的、充满了神秘的超级大财团的线索来,这是一开始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事!
这个超级大财团,掌握在哪些人的手里?如此庞大的资金,正在如何运用,对世界经济必然产生重大的影响,但又是甚么样的影响呢?黄绢要考虑的事,似乎已和普通教授的考古队,完全无关了!
黄绢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她漆黑的大眼睛,闪耀著光辉,停留在原振侠的身上。
原振侠感到有一股异样的灼热,当然,已斜向西,还没有带起晚霞的太阳,晒在身上,也是使他感到灼热的原因。
黄绢在停了片刻,喝了几口酒之后,转动著酒杯。荡漾在酒中的冰块,和杯子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叮”声──黄绢喝酒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她只喝纯威士忌加冰块,份量一定,每盎司酒,加体积三至六公分的冰块。
然后,她问:“你看,这个神秘的超级大财团,是掌握在甚么人的手中?”
原振侠却像是对之不是很有兴趣,他懒洋洋地躺著,眯著眼:“照你所说的,那并不能算是超级大财团。地球上的富人很多,一个曾在中国政坛上叱吒风云的老妇人,最近被人估计,她的财产,就接近两百亿美金──”
黄绢强调了一点:“可是,能得到瑞士银行这样的特殊待遇──”
原振侠仍然不起劲:“那也不算甚么。公开的财团如天主教教廷、欧洲的军火集团、美国的银行集团,都有足够的财力,使瑞士银行给与特权。”
黄绢只问了一句:“不公开的呢?”
原振侠坐直了身子,黄绢在同时,作了一个掠发的动作。她的头发虽然短到了根本不必去掠,但她曾长期留著及腰的长发,所以这个动作一直保留了下来。尤其,当她紧张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动作。
原振侠喝了一口酒:“听说过一个叫‘主宰会’的组织没有?据说,世界上一切大事,都是由这个会在作决定的,这个会的成员,包括了世界各地手握大权的显赫人物──”
原振侠在提出“主宰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别的甚么。他的确知道有这样的一个组织,在操纵著全人类的命运,在地球上适当地制造和平与战争。但又无法有十分确凿的证明,一切都神秘得近乎恐怖。
而当原振侠说到了一半,看到在阳光之下,黄绢有异样的神色时,他心中“啊”地一声,立刻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他立即想到了,以黄绢现在的身分,甚至在一些场合之下,她可以代表整个阿拉伯世界。如果真有甚么“主宰会”的话,那么,她必然是其中的一份子,说不定还是核心份子,而他还在问她“听说过主宰会没有?”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静默维持了几秒钟,海风很柔和,黄绢的声音也很柔和:“握有权力,不等于握有金钱,毕竟不是权力可以掠夺财富的时代了……”
原振侠立时转变了话题:“还有一个‘非常物品交易会’,幕后主持者,可能是世界上拥有财富最多的人。因为他们有办法,令世界上任何一个超级豪富,把财产的一半或一大半,分给他们。”
黄绢缓缓吸了一口气:“我了解得不是太多,据说是勒曼医院利用无性繁殖法,替人制造后备,作器官移植之用?再严重的疾病,也不成问题?”
原振侠点头:“是的,甚至……如果掌握了某种力量,可以进行思想转移。我现在的身体,就不是原来的身体,这你是知道的了──”
黄绢咬著下唇:“很有可能是他们。但是,勒曼医院的医生,和考古又有甚么关系?他们为甚么要去支持一个考古队?”
原振侠摊了摊手:“还有许多公开和不公开的团体,都拥有大量资产,不必太去追究这些──你说有一些怪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甚么可怪的。”
黄绢扬起了手:“一个来历不明的大财团,支持一次考古行动,这还不怪?”
原振侠双手交叉,托在后颈上,神态一派优闲:“当然不算怪,只是值得研究。”
黄绢浅浅一笑:“好,还有更值得研究的事在后面。普通教授的回信一直没有来,可是他人却来了──”
原振侠“哦”地一声,黄绢轻晃著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普通教授突然求见,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事。那时,黄绢手下对这个大学教授的调查工作,已经到了十分精细的地步。
黄绢在上午甚至接到了报告:“普通教授离开了埃及,目的地像是我国──”
下午,黄绢的办公室中,就出现了普通教授。这个小个子,短小精悍得叫人一看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械,是个充满了活力的人。他向办公室主任,表明了他的身分和目的。
办公室主任是一位英俊高大的上校军官,望著这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中年人,摇头道:“没有预约,不知道要等多久,请回你的酒店去等。”
普通教授充满了自信:“请你去报告,黄将军会有兴趣见我。最近半个月,她对我极有兴趣,而且,我还带了一些她必然有兴趣的东西来──”
他一面说,一面轻拍著他一直抱在手里的一只羊皮盒子。
那只羊皮盒子,和一般医生用的出诊箱差不多大小,看来十分精致。办公室主任还想拒绝,普通教授已十分不耐烦:“黄将军一定肯立刻接见我,如果你耽搁了,以后追究起来,只怕你负不了责──”
主任吸了一口气,又望了他半晌,才通过了相当复杂的手续,报告了黄绢。
黄绢一听,立时回答:“请他在会客室等,我尽快来见他──”
主任这时哪敢怠慢,忙把普通教授请进了黄绢将军的私人会客室。曾经进入过这间会客室的人都说,这是世界上最精美的一间房间。
普通教授在会客室中耐心地等著,四十分钟之后,全副戎装的黄绢才踏步走了进来,办公室主任和两个副官跟在后面。
黄绢和教授握手,副官解释:“将军正在对一批特种部队训话,已经尽快赶来。”
普通翻著小眼睛:“当然,将军是阿拉伯世界的要人,肯接见我,已是幸事──”
他说著,直接地指著主任和副官:“我希望和将军单独交谈。”
黄绢立时一扬手,主任和两个副官退了出去。
普通教授的个子奇小,可是神情却十分老辣,他又压低了声音:“黄将军,如果有录音,或是闭路电视等设备,请完全停止,否则对将军不利。”
黄绢直视著他。普通教授的这个要求,不但突兀,而且接近无礼了!
可是在黄绢的逼视之下,普通紧抿著嘴,一副坚持非如此不可的神情。黄绢冷笑一声,走向一个架子,略微移动了一下放在架上,一柄镶金砌玉的波斯弯刀,用相当低沉的声音下令:“撤销三号戒备。”
然后,她转回身来,看到普通教授正在那时,打开了那只箱子。黄绢不免有点紧张,手按在腰际的配鎗上。普通打开箱子之后,转过箱子来,让黄绢看放在箱子中的东西,同时道:“将军,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刹那之间,会客室中是极度的寂静。
黄绢转动酒杯,问:“你可猜得到,他送给我的礼物是甚么?”
原振侠望著天际,天际已出现了第一抹晚霞,不是很红,可是那种色彩,在蓝天白云之中,已是夺目之极。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有点慵懒:“可以是任何东西,当然名贵之极,价值连城。我看,这个考古学家是来贿赂你,叫你不要问他们考古目的,而批准他们的考古行动!”
黄绢的神态有点出神,不出声。
原振侠又道:“要向威势赫赫的黄绢行贿,那该是甚么样的宝物?”
黄绢望了原振侠一会,原振侠摊开双手:“猜是没有法子猜得到的,说吧!”
黄绢一挺身,从帆布椅上站了起来,用极优美动人的姿态走了开去,进了船舱。不一会,她又上了甲板,手中提著一只极精致的羊皮箱,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你自己打开来看!”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打开了箱子。在黄绢离开甲板之后,他已经作了许多猜想:普通教授送给黄绢的礼物,会是甚么呢?是埃及大金字塔中,发掘出来的法老王木乃伊上的金面具?整套的彩瓷?十八世纪俄国珠宝匠的杰作?一箱子宝石、宝玉、甚至现钞?
那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虽然以黄绢现在的地位而言,金钱对她已没有多大的作用,但是精美绝伦的宝物,对她总还是有吸引力的。
可是,等到原振侠打开了箱子,看到了箱子中的东西之后,他却呆住了!他先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一时之间,他不能确定箱子中的是甚么东西,可是也已经感觉得到,那箱子中所装的东西,其价值远在他所有的设想之上。
甲板上变得极沉静,和当日在黄绢的会客室中,情形一样。
黄绢一直盯著箱子中的东西在看,平常人,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黄绢也不敢十分肯定。所以,她在足足看了三分钟之后,才一字一顿地问:“这……是飞弹的核弹头?”
普通教授的回答是:“模型,一共六枚,可以配合贵国拥有的中程导弹欢乐三型,威力强大。不必使用,只要拥有,已足以使贵国的国势大大增强。”
黄绢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卡尔斯将军的国防军中,拥有六枚欢乐三型中程导弹,那是极度的秘密,是黄绢对国家的贡献之一──她的努力,许多曲折的交涉过程,再加上十二亿美元的巨大代价,才能够达到目的。
这样极度的军事秘密,若是泄露出去,便足以形成一场强烈的政治风暴!若是这六枚中程导弹,居然配上核弹头,卡尔斯将军拥有了这批武器,只怕消息一传出去,足以令得两大集团的导弹布防系统,全面被阻,天下大乱!
黄绢在那一刹间,已无法去想何以普通教授(一个考古学的教授),竟然会获致一个国家的最高军事机密,她也无法去设想,何以普通教授竟能提供六枚核弹头!她脑中轰轰作响,想到的只是──如果拥有了这批武器之后,权力范围的扩大和势力的增强!
黄绢的野心极大(不然不会和卡尔斯将军在一起),所以普通教授的礼物,对她来说,简直是无可比拟的巨大的诱惑!
黄绢在那一刹间,甚至也来不及去想,这批核弹头是甚么国家制造的,是如何到了普通教授的手中,普通教授又采用甚么方法,把它们转移到自己的手中等等。
由于疑问实在太多,她反而一点头绪都整理不出来。
她本身领导了一个庞大的情报机构,也经常从事秘密的、大宗的军火买卖。所以,她知道只要利之所在,就必然有一些神通广大的奇才异能之士,会做出一些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
例如,印度有发展核武方面的需要,放出讯息,需要大量“重水”。讯息传了开去,就有人活动,结果,是挪威的重水制造厂,在防卫极度严密的情形下,十五吨重水失窃,不翼而飞──等到发觉时,相信这十五吨重水,已经安全运到印度了。
可是,如今,六枚导弹的核弹头,这远比十五吨重水更令人吃惊!
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有五分钟),黄绢才定下神来。对见惯大场面,临危不乱,极度冷静的黄绢来说,这已是非常的情形,因此也可知她所受的震荡之甚!
在定下神来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向普通教授望去。
小个子的普通教授却若无其事,看来像是一个化妆品的推销员,打开箱子,正在推销化妆品一样平常。
黄绢并没有发问,普通教授已经十分流利地说著:“运输和安装,都由我负责──黄将军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一切过程之中,不适宜多问问题。卡尔斯将军和黄将军,需要的是强大的实力,而这批核弹头,正是强大实力的充分保证──”
普通教授一口气地说著,黄绢竟然插不下口去,等他的话告一段落,黄绢才道:“看来教授十分明白他人的需要,嗯!我们自然也要明白教授的需要才是,对不对?”
普通教授推开了箱子,搓著手:“当然,世事总是互利,才能顺利进行。我的需要,是在贵国广大的沙漠地区进行考古活动,要有极度的行动自由,不受时间限制。贵国政府的任何部门,都不能对考古队活动进行干涉,考古队有任何发现,都不必呈报,不必通过检查而自由离境,一句话:完全由我们自由行动!”
在普通教授开列条件之际,黄绢一直盯著他,迅速转念,心中已问了自己几十个问题。所有问题归于一个:究竟要进行甚么样的考古活动?
普通教授见黄绢没有立时回答,接著又道:“考古队的成员不会超过三十人,在贵国的沙漠上活动,对贵国一点影响也没有──”
黄绢的声音,听来有点乾涩:“我想没有问题……嗯,是不是要订一个时间?”
普通教授站了起来:“一个月,大约十五天之后,就会有一艘来自亚洲某国的货轮,停在贵国的第一大港。请给予卸货的方便,会有几个专家一起来,请给他们工作上的方便。”
黄绢心头乱跳,可能她的脸颊也因为兴奋而在发红。她回答得十分肯定:“为我国工作,当然会得到最好的待遇。”
普通教授伸出手来,和黄绢握手,同时又道:“还有一点,希望能做到──当贵国展示这批核弹头之时,切勿把我的名字扯进去,让全世界去猜测它们来自何处好了!”
黄绢立刻表示同意,普通教授留下了那只箱子,礼貌地告辞。黄绢又足足地呆了三十来分钟,才十万火急找到了卡尔斯将军和几个亲信,就在会客室中,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卡尔斯将军兴奋得不住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头,叫著:“太好了,把整个沙漠送给他们,又算甚么?真太好了!这个人有那样的神通,是不是可以通过他,多弄点核武器来给我们?”
黄绢瞪了他一眼:“六枚核弹头已经够了!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高度的国际机密,人家怎么会知道的?要好好检查!”
那几个亲信诚惶诚恐地答应著,黄绢又安排了核弹头来到之后的搬运和安装工作。
卡尔斯将军只是高兴得团团乱转,完全失去了指挥力,一切全靠黄绢在调度。
黄绢讲到这里,已是漫天晚霞了,连海面上也泛起了一片粼粼的金红色。落日血一样红,在白云的缭绕下,正向被它烧红了的海水中沉去。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黄绢的话头,问:“那是多久前的事?”
黄绢偏过头去,不敢正视原振侠,也没有回答。原振侠叹了一声:“超过一个月了,是不是?核弹头已经安装好了?”
黄绢“嗯”了一声:“考古队也已经到了沙漠,正在进行考古活动。”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有点冷淡──一切全都进行过了,黄绢这才来找他!黄绢不在事先,或事情正在进行时找他,自然是为了事情要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进行之故──这不会令原振侠不高兴,但是,却会令他生出一股厌恶感。
他冷冷地道:“你行事的手法愈来愈小心了!我不是甚么军事要人,也不是情报头子,不论是甚么大秘密,在我看来,都不算是甚么──”
黄绢自然知道原振侠的不快,她只是轻咬著下唇,不动,也不说甚么来解释。
夕阳西沉之后,暮色飞快地笼罩。在暮色之中,黄绢的身形看来有点模糊,她那种一声不出、一动不动的情形,很有点楚楚可怜之感。
原振侠一阵心软,低叹了一声:“你听取我哪方面的意见?”
黄绢像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表示她十分重视原振侠的情绪。以她如今叱吒风云的地位而言,在原振侠的面前,仍然保持女性的娇媚,这已很令他感动。他伸过手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黄绢抬眼望来,在暮色中,她的眼神,看来有一种异样的明亮。
黄绢也轻轻地反握了原振侠的手,想了一想:“听说过收买古董的故事?”
原振侠立即知道黄绢是指甚么而言。故事大致是说:古董主人不识货,古董商识货,古董主人伸出五只手指来,开价五两银子,古董商却立时道:“五百两,好,成交──”
这一来,反倒引起了古董主人的疑惑,摇头说:“不──五千两才卖!”
黄绢是在说,普通教授的出手太高了!普通教授一出手,就是六枚中程导弹的核弹头,照常理来说,他得回的东西,一定比他送的礼更多更大!
问题集中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通过不受干涉的考古活动,普通教授能得到甚么?
在滚滚黄沙的沙漠之中,普通教授能找到甚么宝物,价值远超过六枚核弹头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和黄绢互望著,原振侠笑了一下:“我想,你不会真的完全不加干涉吧──”
黄绢有点不好意思:“有许多许多小疑问,但都不如那个大疑问。所以,考古队中有一个向导,一个脚夫,都是极精明的特工人员。”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黄绢继续说下去。
黄绢苦笑:“考古队在沙漠中已经十天了,全然不知道普通教授想做甚么。”
原振侠皱著眉:“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黄绢伸了伸舌头,样子顽皮可爱:“试过了,有三个考古学家,都是普通招来的助手,接受了我们的馈赠。如果他们知情,一定会全告诉我们──”
原振侠道:“这未免说不过去,他们是考古队的成员,一定知道考古目的──”
黄绢摇头:“他们确然不知,一切似乎都只在普通教授的心中。其余人只知道在有所发现时,才发挥他们的专业才能。”
原振侠摇头:“对学者来说,这简直是一种侮辱,他们怎么肯参加?”
黄绢笑:“自然是由于优厚的酬劳。他们和普通教授订了一年合同,在这一年过后,参加的学者,每一个都可以不再工作,而十分舒适地过一生──”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漫天星星。原振侠抬头向天:“的确神秘之至,去问普通教授本人,一定不肯说──事实上,你也不必太心急,除非他根本没有发现,要是有发现,考古队中肯向你报告的人很多。你一定在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他找到了甚么──”
黄绢叹了一声:“除了这个办法,还可以──”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在黑暗之中看来更明亮澄澈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知道了她的心意,哈哈大笑:“别说出来,我是医生,不是考古学家──”
黄绢还是说了出来:“考古队,正在招聘一个随队的医生──”
原振侠挥著手,作了一个夸张的神情:“我不会去应徵,更不会做你的卧底人员,想也不要再想这种事!”
原振侠的神情和语调,都表示了他心中极度的不快。黄绢沉默了片刻,才再开口,却已换了话题:“派来的专家一共有四个人,一个中国人,一个日本人,另有一个德国人和一个美国人。四个人除了工作之外,半句话也没有多讲,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身分──看来,四个人都经过了整容外科手术才出现的。”
原振侠想了想:“自然是为了掩饰,普通教授幕后支持者的真面目。”
黄绢点头:“那是唯一的可能,这幕后支持者,会不会是‘非常物品交易会’?我查过,在某个交易会上,曾有过核武器交易的纪录!”
原振侠推测:“如果是他们,那么,就是勒曼医院的医生们……可是,医生和考古,这又会发生甚么关系呢?”
黄绢淡淡地道:“所以,这事很值得去探索一下!”
原振侠大声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又大口喝著酒,嘲笑道:“你应该问我要甚么代价了!”
黄绢连半秒钟也没有耽搁,就道:“好,你要甚么代价?”
原振侠没想到她真会问,他分明是在奚落她,而她真的问了!一时之间,两人四目对视,原振侠脱口说道:“你!”
突然之间,像是一切都静止了,原振侠望著黄绢,黄绢望著原振侠,好久好久,黑暗之中,他们双方都感到对方眼光的闪耀。然后,黄绢慢慢地向原振侠移动──在原振侠后来的追忆中,他甚至想不起,黄绢是怎么和他接近的了──由于黄绢的全身,都散发出迫人的热力,那种热力,可以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地感觉得到,使得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晕眩。
原振侠只知道灼热的黄绢,来到了他的身边,接著,是她的一下幽幽的叹息,然后,灼热和柔软就整个包围了原振侠。原振侠在恍惚之中,像是置身在那个山洞之中,而外面是漫天的大风雪,他和黄绢第一次紧紧的相拥,就是在那种情景之下发生的。
他有时清醒,有时迷糊。黄绢的身子像一团火,他的身子也像一团火,一团火和另一团火相并在一起,结果是两团火变成了一团火,只是燃烧得更剧烈,像是要把世上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他们是不是被烈火烧成了灰烬?连他们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只觉得飘飘忽忽,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全到了海面上,而海水的微波,一下子又到了天上。天空的碧蓝和海水的碧蓝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当然,他们也全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只是大概地知道,自己是在海天之间。
海风略微增强了一些,船身在轻轻摇晃著,黄绢和原振侠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在极近的距离下互相凝视。虽然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对方的眸子之中的自己。
原振侠再吁了一口气:“三天之后,我去应徵,可是怎能保证他们一定录用我?”
黄绢的回答,倒也并不太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一知道他们要请随队医生,我就想到了你,自然有办法先叫全国的医生都不去应聘──”
原振侠苦笑:“你又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黄绢抬起身子来,仍然凝视著原振侠:“你不会很愿意,但是你会答应──”
原振侠不禁苦笑:“你真自信──”
黄绢低叹了一下:“不是那么自信,一半,你会为了我;一半,你也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原振侠笑了起来,在黄绢的那几句话中,他似乎多少找回了一点自尊。不然,不管刚才黄绢是怎样把她给了他,他总有点被摆弄的感觉。
在原振侠的笑声中,黄绢懒洋洋地伸了伸身子,站了起来。
新月如钩,月色十分清冷,映在她颀长健美的胴体上,反映著微弱的银辉,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艺术杰作──上帝的杰作。
她步履轻盈地走进船舱,原振侠半坐了起来,斟了一大杯酒,慢慢地呷著。不一会,他就觉出船身在缓缓移动,海水在船头溅起水花,发出汩汩的声响。
黄绢在发动了自动驾驶系统之后,又回到甲板上,靠著原振侠。过了好一会,才道:“船在天亮之前,不会靠岸……我‘劫持’你一晚。”
原振侠高举双手:“投降,随便你处置──”
黄绢忽然柔声道:“饿不饿?你或许不知道,我会烧很可口的菜──”
原振侠张口,在黄绢的手臂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就是可口的──”
黄绢伸出手指来,抵住原振侠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两人都陶醉在一股异样的温馨之中。
他们两人的心中都知道,这种温馨和愉快,都不会是永远的,甚至不会长久,或许仅此一夜,以后,就算刻意安排,都不会再有。可是那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配合好了,自然而然产生了那样的环境,这就够难得的了!
别说他们有整整的一夜,就算只有一小时,他们也会尽情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原振侠握住了黄绢的手,两人靠在一起。海风吹上来有点凉意,所以黄绢偎得原振侠很紧,原振侠用他强有力的双臂,环抱著黄绢。他们互相听著对方的心跳声,甚么也不必说,甚么也不想说。
船在平静的海面上,一直缓缓地打著圈,直到海面上起了雾,他们才回到了船舱中。黄绢倦慵地伸著懒腰,神态十足像一头野猫,即使在她的眼神中,满溢著温柔的时候,也少不了有一分野性。
黄绢并没有夸口,她的确会煮相当可口的食物。美酒和食物令原振侠心满意足,拥著黄绢,他睡得十分舒畅,等到醒来时,已经阳光刺目了!
黄绢比他早醒,这时坐在他的身边,望著他:“后天上午,会有人来接你到机场,外交飞机会送你到目的地去,参加普通教授的考古队!”
原振侠双手一摊:“人生真是太无常了!二十四小时之前,若然有人告诉我,我会到沙漠的一个考古队去,说甚么我都不会相信。”
黄绢扬了扬眉,原振侠立时笑:“我十分愿意,因为代价是──”
黄绢转过了身去,原振侠没有把话说完,自她的身后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船在码头上停定,黄绢的手下已在等候,黄绢驾车,送原振侠回住所之后,绝尘而去。
原振侠在住所的沙发上坐下来时,思绪十分乱。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那样微妙,倒并不令他多想,使他有点心神不宁的是,那个考古队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十分难以设想,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考古行动,希望能发现甚么?
原振侠知道想也没有用,参加了考古队之后,才会有弄明白的希望。可是他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一直到了黄绢约定来接他的时间。
他试图和那位先生联络,但那位先生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看来,神秘而值得探索的事太多太多了!
两天以后,黄绢一见到了他就道:“有了甚么设想?”
黄绢对原振侠太了解,自然知道他在这段时间中,一定作了不少假设。
原振侠摇头:“有几百个假设,似乎都讲不通。可以肯定的是,六枚核弹头只是饵,普通教授要钓的,一定是一条大鱼──”
黄绢叹了一声:“这谁都知道,问题是,那条大鱼究竟是甚么?”
那条大鱼究竟是甚么?这自然是问题的关键。接下来的时间,在外交飞机上,黄绢一直和原振侠在一起,不断地讨论著这个问题,进行各种各样的假设。两人会突然在热切的讨论之中停下来,互相凝视著对方──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们虽然谁也不说话,但是却都可以知道,对方的心中在想些甚么。
这也就是为甚么,他们在互相凝望了片刻之后,总会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或是装著不经意,但却是刻意地避开对方的眼光。
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份无可奈何的惆怅。这种情形已存在得太久了,以致有了一种习惯的惰性,而且,他们都知道,根本无可更改。
他们更知道,在他们之间,没有甚么永远或长久,只有一刹那的爆炸。从第一次在大风雪围困的山洞,到最近海天之间的狂欢,都只一次爆炸。爆炸可能会有好多次,但一次和另一次之间,不会有甚么联系,而且,下一次爆炸甚么时候会来,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原振侠心中在想:就像没有人知道,太阳黑子何时会再爆炸一样,自己和黄绢之间的情形也相仿!
黄绢在想些甚么呢?她长睫毛在急速地抖动,看来十分诱人,她心中想的是:不可捉摸的感情,全无规律的爆发,莫非正是自己的性格所造成的?
既然细胞中的遗传密码早已规定了人的性格,那么,也就应该在这种既定的性格之中,迎接自己的命运。没有甚么可以退缩和惆怅的!
一想到这一点,黄绢自然而然昂起头来,英姿焕发,看来是一个又美丽又能干非凡的女将军了。她把自己安排好的事一桩桩告诉原振侠──考古队需要医生,原振侠一定可以参加考古队的工作,因为全国的医务人员,都被警告不得参加。
原振侠是唯一的应聘者,考古队方面,全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这种方式,原振侠曾表示了他的意见,以示反对。
原振侠的意见是:“这样做太明显了,明摆著我是由政府挑进去的人。就算考古队有甚么秘密,也必然不会让我知道,岂不是失去要我加入考古队的意义?是不是可以另外想办法?”
黄绢却断然拒绝,理由是:“很多情形之下,就算迂回曲折,人家不相信你,还是一样不相信,反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好。至于工作的开展,你想想,世界上那么多医生,为甚么我哪个都不找,单单找你?”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黄绢则补充:“在辽阔的沙漠里,甚么事都可以发生。普通教授能用导弹的核弹头作礼物,这证明他没有甚么办不到的事,你千万要小心──”
原振侠骇然而笑:“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真正的身分,我会有生命危险?”
黄绢叹道:“难说得很,世上怪事越来越多,很多超乎任何想像之外。我替你准备的东西,相当完善──”
黄绢替原振侠所作的准备,的确十分完备──原振侠驾著一辆性能十分好的中型吉普车,在沙漠中疾驶,驶向考古队的一个据点。他所驾的那辆车,载有足够的常用药物、急救和医疗设备,良好的通讯装置,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诊所!
当他在沙漠上看到考古队竖立的旗帜时,由于沙漠上的温度高,空气的对流快,旗杆和那面蓝色的旗子,看来像是不住地颤动,有一种十分怪异的视觉效果。
再驶近些,原振侠看到了骆驼──沙漠中永恒的交通工具,也看到了汽车拖屋,那当然是现代化的设备。车屋一共有六列之多,可知考古队的装备,何等充分。
原振侠忽然想到:这样有规模的一个考古队,何以不早就准备医生,而要临时招聘?
原振侠的车子上,髹著明显的红十字,驶过营地之后,立时就有人迎了上来。双方早在无线电通讯仪上联络过,所以原振侠一下子就被带进了一所车屋之中,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普通教授。
普通教授的外型并不普通,他个子极小、极清瘦,以致看起来,像是一头猴子。他约莫五十上下,可是,眼光炯炯,全身精力弥漫,像是随时随地可以弹跳起老高来一样!
原振侠和他握手,普通教授的态度,不是十分热烈,劈头第一句话就问:“你带了应用的医疗用具和必需的药品没有?”
原振侠在一进来时,就注意了车屋中的陈设。看来,这所车屋,是普通教授的工作室兼卧室,一张床小得异样(因为他个子小),一张工作桌,却又大得异常,至少占了车屋中三分之一的空间。
桌上堆著许多书和大量卷起来的图纸,在桌子的中心,钉著一张地图。原振侠看了一眼,那是专门性的考古地图,看来是沙漠中的一处地方,何处有沙丘,何处有水源,都用特殊的颜色和记号标示著。
他回答了普通教授的问题,而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由于普通教授开门见山的话,使得原振侠十分狼狈。
普通教授直盯著他,言语冰冷:“当我发现,这个国家的所有医生几乎都像消失一样之后,我就知道,来应聘的医生,是我唯一的选择。”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也不一定,你至少可以选择要我,或是不要我──”
普通神情有点愤然:“不少队员水土不服,需要治疗。原医生,卡尔斯将军、黄绢将军,他们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还想来探索他人的秘密,这可以说是一种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原振侠虽然感到狼狈,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那要看你对道德的解释怎么样──在人家的国土上要发现甚么,人家似乎也有知道的权利──”
普通教授的目光更加锐利:“哈,我要是再送些合心意的礼物,卡尔斯会把他国家的整个沙漠送给我──”
原振侠不禁默然,因为在黄绢的转述之中,自称为“伟大的爱国者”的卡尔斯将军,的确讲过这样的话──
普通教授咄咄逼人:“原医生,请你记住,你是医生,不是别种身分的刺探者──”
原振侠扬了扬眉:“我一直记得自己是个医生。不过,教授,考古队有那么多成员,大家共同进行工作,你绝不可能把秘密,只留在你一个人心中的──”
普通教授“呵呵”笑了起来。他个子虽然小,可是声音十分洪亮,这时,他看来更是充满了自信:“第一阶段的工作,并无秘密可言──我特地这样告诉你,是免得你做不必要的工作来浪费生命。我没有空,但可以叫别人告诉你,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
他说著,拿起了对讲机:“羽生,你进来一下,我们来了一位特殊的队员!”
然后,他放下电话,自顾自去看那张地图,用简单的仪器量度著。
不一会,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推门进来。原振侠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第一印象,就对这个人十分有好感。
那人肤色黑里透红(后来原振侠才知道那应该是红里透黑),微笑著,眼睛明亮,牙齿洁白,十分爽朗活泼,大手大脚。一进来就伸手和原振侠相握,用力摇著原振侠的手,说话之中也带著笑意:“呵呵,我们队里终于有一个医生了!我看到了你的医疗车,真了不起──”
他讲一口美国腔的英语,又自我介绍:“我叫羽生,很怪的名字──”
普通教授指著羽生:“他的祖先名字更怪,有一个最著名的,甚至叫‘疯马’──”
原振侠“啊”地一声,望向羽生,羽生的个子比原振侠还高。
原振侠把手放在口边,作了一个发出叫声的手势:“那位著名的酋长?你是他的后代?”
羽生咧著嘴,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们都那么说,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开罗大学考古系的研究生,兼任助教,羽生助教──”
原振侠再度和他热烈握手,普通教授道:“真热闹,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已经有白种人、红种人和黄种人──”
原振侠和羽生异口同声:“大家都是地球人──”
一听到“疯马”这个名字,再加上羽生的外型,原振侠就立刻知道了羽生是北美洲的印第安人。
这一点,也令羽生十分高兴,对原振侠有了十分良好的印象。他们两人,迅速地建立起了友谊,对以后事态的发展,很有点影响。
普通教授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挥了挥手:“向原医生介绍我们的行动任务,如果原医生有兴趣,尽量满足他的好奇心──”
羽生答应了一声,先离开了车屋,原振侠也退了出来。才一下地,羽生就眨著眼,指著车屋:“怎么一回事,老普通好像并不欢迎你──”
原振侠苦笑:“说来话长──”
羽生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印第安人有一句谚语:对陌生人说来话长,对朋友就不会。”
原振侠直视著羽生,在他的眼光和神情之中,看到了坦率的诚意。他心想:如果必须在这里有朋友,那显然就应该是眼前这个热诚坦率的印第安人。
他点头:“是,也不能怪普通教授。因为我不算是医生,还另外负有刺探情报的任务!”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对自己的行为也有厌恶感。可是他既然答应了黄绢,又不能不进行,所以又十分之无可奈何。
羽生怔了一怔,不禁失笑:“你在开甚么玩笑,考古队有甚么情报可供刺探?”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我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你一件极复杂的事,你要用心听──”
羽生也在原振侠的神情之中,感到了自己获得信任,他抿著嘴,点头,又用力拍拍原振侠的肩头。
虽然说“用最简单的方法”,两人边走边说,原振侠也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才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振侠说到一半时,羽生已连连喘气。等说完,这个高大强壮的印第安人,简直呆如木鸡!
这个年轻的印第安考古学助教,看来十分单纯,刚才十五分钟之中,他所听到的那些诡秘、怪异、惊诧、不可思议的事,一定令他的思绪十分紊乱。所以他不但目瞪口呆,而且脸上到处都冒出汗珠来,足足过了两分钟之久,他才道:“天!我的祖宗,你肯定你是医生,不是幻想小说作家──”
原振侠对他竟然感到了如此震惊,也不禁有多少意外,他压低声音:“我以为你既然有疯马酋长的血统,就应该十分富有冒险精神──”
羽生苦笑,抹著脸上的汗。这时,有考古队的职员过来问:“新来的医生,住所怎么分配?”
羽生指向一座车屋:“和我一起睡,嗯,你去通知所有的队员,有必要和医生约会的,可以提出来──”
那职员答应了一声离去。
原振侠看出,羽生处理事情很有条理,行政能力很高,是考古队中的负责人。他刚才那样失魂落魄,不能怪他,是由于事情实在太怪异。考古学和导弹的核弹头之间,到底有一大段距离,羽生做梦也想不到,在沙漠上考古的批准,会是用核武器交换来的!
所以,他在缓过气来之后,声音由于紧张,而变得相当嘶哑:“老普通究竟是甚么身分,他怎么会和核武器发生关系?”
原振侠也压低了声音:“我相信那是这次行动的支持者的事,普通教授只是一个考古学家,他不可能和特殊势力有关──”
羽生又发出了一下持续很久的低呼声(这种呼叫是印第安人的习惯),然后叹道:“天,祖宗,老普通究竟想在沙漠中找到甚么?”
这时,原振侠和羽生已来到了原振侠驾来的车子之旁,原振侠道:“这就是我的特别任务──我要弄清楚这一点。请相信我,我绝没有破坏你们行动的意图,只是想知道普通教授的真正目的。一则,由于我本身的好奇──我有许多奇异之极的经历,有时间可以讲给你听,所以我直觉到这次考古行动,也必然奇异莫名。二则,这个国家的一个主要人物黄绢将军,和我有十分奇妙的关系──”
羽生“啊”地一声:“我见过黄将军,她和你……啊,真是浪漫刺激!”
原振侠沉声:“你肯帮助我?”
羽生双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侠的手:“当然,当然!我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好,那我就向你刺探第一个问题:尽你所知,考古队的目的是甚么?”
羽生一听,竟然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样子难堪之极。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下:“天!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羽生神情焦急,顿了顿脚:“真的不知道,真的!”
原振侠十分不满:“不知道,如何行动?”
羽生再叹了一声:“参加考古队的时候,每一个成员都曾签署一份合同,大小行动都由老普通分配指挥,不能多发问,也不能拒绝分派到的任务。我们在这里等随队医生,人人都知道,一等医生报到,第二天就出发。可是别说不知道目的地,连出发时该向哪一个方向走,也没有人知道。达曼教授也算是很有地位的考古家了,问了一句,老普通就冷冷地提醒他签过的合同──”
原振侠不禁呆了半晌,出不了声。
普通教授竟然把整队的考古行动,保持成这样的秘密!这只怕是人类考古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
羽生苦笑:“队员有的叫这次行动是神秘之旅,有的乾脆称为死亡之旅,有的戏称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天神的住所,就是魔王的宫殿。我也早知事情有点怪,可是也绝想不到,会有那么可怕的内幕──”
原振侠忙道:“我对你说的内幕,绝不能扩散出去。事情的背景究竟如何,一无所知,一枚核弹头可以杀死十万人,我想能调动这种武器的人,不会把一两个人的生命放在心上……”
羽生听了,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面部有短暂时间的失血现象,同时低呼:“祖宗!”
遇到有需要的时候,一面叫“我的天”,一面又叫“我的祖宗”。如果这是那一族印第安人的习惯,多半是由于他们这一族,出过一个杰出的祖宗疯马酋长的缘故。
原振侠伸手在他的心口指了指,他连忙把手按向心口,作了一个一定保守秘密的手势,神情仍是骇然。原振侠低声道:“对不起,把你抛进了一件不可测的事情之中!”
羽生的神情又紧张又刺激:“不要紧,这或者是我冒险生活的开始!”
原振侠自车子中取下了简单的行李,和羽生一起走向羽生的车屋。可是,刚才的那个职员急急奔了出来,喘著气:“原医生,普通教授说,请你和他同住一处。”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普通教授的行动如此诡秘,几乎已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有极度的秘密要保守。刚才的相会,气氛已是敌对之极,可是前后不过半小时,他即来邀请原振侠和他同住一间车屋!
他的工作室也在那车屋之中,原振侠要是住进去,他要保守秘密,必定困难得多,他找这个麻烦作甚么?若说这样,方便监视原振侠的行动,那更是说不过去之极了!
所以,原振侠在呆了一呆之后,摇头:“你恐怕听错了吧,怎么会──”
原振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大约四十公尺之外,有人在大叫:“原医生,请过来!”
叫声自那间车屋的门口传出,攀住门口在声嘶力竭大叫的,正是普通教授。
考古队据点中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人很多,一时之间,都循声看去,每个人的神情都毫无例外,惊讶之极。显而易见,普通教授这时的行为十分反常。
原振侠忙高举右手,表示已经听到,同时,向羽生使了一个眼色,羽生连连点头。
原振侠索性上了车子,驶到了普通教授的车屋之前。
他一直不能确定普通的用意何在,直到看清楚了普通的神情,是异乎寻常的高兴,和刚才接见他的时候,大不相同,他才可以肯定两点:在这半小时之中,有事情发生过,而普通这次是真正在欢迎他。
他下了车,提著行李进了车屋。普通这时关上门,搓著手,神情兴奋,看样子,像是准备发表一篇热情洋溢的欢迎词。
原振侠诧异之极:“在这半小时之中,发生了甚么事?”
普通教授的回答简单明白之至:“我的朋友告诉了我,你是甚么样的人──”
原振侠恍然,他微笑:“我只是一个医生!”
普通用力一挥手:“甚么医生!你,正是我最需要的人!”
原振侠摊开了双手,普通已说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他用力拍著原振侠的肩头──由于他矮小,原振侠高大,所以他要做这个动作相当辛苦:“我和你之间,将不会有任何秘密──”
他忽然之间改变了态度,前倨后恭之至,倒令原振侠大感意外。他小心地问:“你的朋友……是指甚么人?”
普通教授神秘地一笑:“啊──刚才我的话要修正一下,这个问题,是我和你之间的唯一秘密──”
原振侠冷冷地讽刺他:“这样一直修正下去,你刚才的话,可以变成我们之间的一切,全是秘密……”
普通教授神情尴尬,乾咳了一声:“我的朋友,他们要求我不要泄露他们的秘密……”
在普通迟疑地想说明甚么的时候,原振侠迅速地转著念。他和黄绢曾讨论过,支持这次考古行动的幕后人是谁?都认为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和那么广大的神通,一定是一个大集团,而勒曼医院,那群走在地球人类科学最前端的医学科学家,最有可能!
这时,原振侠决定应该对普通教授表示一下,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当然,他也知道,要是料错了,会十分难堪,所以措词要小心一些才好。
普通为人机警,看他对自己的话反应如何,也多少可以知道估对了多少──
所以,原振侠装出一副十分随便的神情,笑了一下,耸了耸肩,像是不经意地一挥手,打断了普通的话头,可是又直视著他,道:“敝同行的兴趣越来越广泛了,他们竟然会支持起一个考古活动来,真叫人想不到──”
原振侠不经意的神态是假装出来的,事实上,他心中也十分紧张,在留意著普通的反应。
他的话,强烈地暗示,他知道考古活动的幕后支持者是甚么人。他是医生,他的“敝同行”自然也是医生,就这一句话已足够了。如果事情和勒曼医院的医生无关,那么,这句话就变得十分含糊,他可以随便打一个哈哈就掩饰过去。
他预料普通必然会对他的话有反应,可是他却无论如何未曾料到,普通的反应会如此之强烈!
他身子一个踉跄,歪向一旁。普通教授的个子十分矮小,身子在一歪之后,他赶紧伸手去扶一张椅子,可是那仍然未能使他站得稳,竟然“咕咚”一声,连人带椅,一起跌倒──
原振侠吃了一惊,连忙一步跨过,把在地上挣扎的教授扶了起来。
普通一面喘著气,一面盯著原振侠,神情就如同在看一头怪物!
原振侠指著自己:“我怎么了?”
普通伸手在脸上抚摸著:“你真的如他们所说一样,甚么都瞒不过你──”
在普通教授的反应上,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是事实──也就是:支持这次考古行动的是勒曼医院!
可是,他仍然不知道,在研究人类的生命,在复制人体上,有那么超时代的巨大成就的一群医生,为甚么会对考古大有兴趣?
不过他并不著急,因为他知道,普通一定会从头到尾讲给他听的。
当时,他只是淡然一笑:“如果真有人那么说,那也未免夸张了一些。”
普通连连摇手:“不──不──一点也不夸张!刚才你一离开,他们就来了电话……嗯……他们中的一个,一直是他在和我联络。”
原振侠知道,在勒曼医院从事生命奥秘研究的医生很多,但是有一个核心组织,约三至五个极有才能的人,在处理重大的事务,和管理运用天文数字的庞大财产,以及和世界各地,掌握权势财富的人打交道。
由于他们几乎掌握了人类生命不断延续的奥秘,几乎也可以使人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所以,他们的财富和权势的范围,也几乎无穷无尽!
普通口中的所谓“他们之一”,应该是核心组织中的一员。如果是这样,那么,可想而知,勒曼医院方面,对这次考古行动,重视之极──当然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设法弄来六枚核弹头送给卡尔斯将军了!
原振侠向普通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完全明白他的话,请他继续说下去。
普通眨著眼:“要听一听我们之间的对话?”
原振侠笑:“如果方便的话──”
看来,普通竭力想讨好原振侠,他十分热情熟络地拍了原振侠的肩头一下:“这是甚么话?我们之间,真的不会有任何秘密!”
普通一面说,一面在桌子下面,取出了一具无线电通讯仪来。原振侠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副极先进的通讯仪,通过人造卫星的接驳,利用这具通讯仪,几乎可以和全世界,任何角落直接通话。
原振侠也知道,这种尖端科学的制品,并不太多,而且价格极高昂!(自然,对勒曼医院来说,根本没有“价格高昂”这回事。)
原振侠也知道,眼前的这一副,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制品,出自两个天才设计家的设计,并且由他们亲手制造,精密正确无比,在南极和阿拉斯加之间的通话,简直和面对面说话一样。
那两个天才设计家的名字,加在一起,十分有趣──他们一个叫戈壁,一个叫沙漠。
普通按下了和通讯仪联结在一起的录音装置掣钮,就听到了以下的对话:
“有一位非常出色的人物,据情报,极可能已到了考古队来当队医──”
“是,才有一个医生来报到,他的名字是原振侠!”
“真是他!教授,不管他来的目的是甚么,他的出现一定对我们有利。你要把他当作最亲密的朋友,除了我们的存在之外,甚么也不必瞒他……其实,根本没有甚么可以瞒得过他的,我们的存在,他……我想也早已料到了──你照我的话去做吧──”
“是──”
“原振侠医生经历过的传奇极多,他对我们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你必须完全把他当自己人──”
“是──”
“有必要时,我们会和原医生直接联络。”
“是──”
对话很简短──到后来,也不能算是对话,只是一方面在发命令,一方面在接受。
普通按了停止键,原振侠这时,已经完全可以知道他前倨后恭的理由了。他淡然笑著:“我和他们有十分特别的关系,我现在的这个身体,就是他们帮我制造的──”
原振侠这句话一出口,普通的小小个子,陡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双眼瞪得极大,像是眼球会因此而落下来一样。一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原振侠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
看来,普通教授虽然被选中,做为这次重要考古行动的负责人,但是,他对勒曼医院的作为知道得极少──根本不知道他们早已发展成功了复制人的事。
原振侠所料,很快就得到了证明。普通瞪了他半晌,才喘著气问:“原医生,这算是……甚么样的玩笑?我不明白──”
原振侠乘势一摊手:“的确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他知道了普通教授对勒曼医院的一切所知甚少之后,自然不会再对他多透露甚么。
为了避免普通教授因为好奇而发问,他先问:“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次考古行动的目的是甚么,何以要把行动弄得那么神秘?”
看来,普通对原振侠刚才所说的“身体是他们制造的”这句话,一点概念也没有,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反倒是原振侠的问题使他困扰,他来回踱步,又不断地抓著头发。
他当然不是不肯向原振侠说,而是不知从甚么地方开始说起才好!
原振侠在他已踱了十多个来回,还没有开始之后,温和地催他:“从头说起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普通坐了下来,先是不望原振侠,只是翻著眼。过了一会,才望了原振侠一眼:“那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有一个人来找我。他带来了那时才出版不久的考古月报,在月报上,有我的一篇研究文章──”
研究文章的题目是:〈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证〉,作者:埃及开罗大学考古系系主任──普通教授。
来客是一个一头红发,身形高大的白种人。十分客气,但自然而然,有著一种居高临下的“人上人”的气概。
身形矮小的教授,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要昂起头才能面对来客。
来客指著文章,直截地说明来意:“教授,我代表一个基金会。我们有极其充足的经费,可以支持你的任何活动,而我们对你文章中提及的‘神秘生命’十分有兴趣,愿意支持你作进一步的探索──”
对一个学者来说,实在没有甚么比这番话更动听的了!一时之间,教授甚至不能相信这种突如其来,自己送上门来的幸运!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只是像傻瓜一样地望著来客。直到人家把话重复了一遍,他才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像猴子一样,在椅子上跳了起来,叫:“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有进一步的发现,我想我能证明我的假设──”
来客很有礼貌:“大作中有几处引用的资料,好像不是很清楚。是资料不足,还是故意的?”
普通十分不好意思:“是故意的……嗯,考古界有一些……败类,行为很不堪,要是把资料来源公布得太详细了,会被一些人捷足先得。尤其是有些人,有门路找到经费的,行动就快得多──”
来客的目光凌厉如鹰隼,望定了普通教授:“你保守秘密的部分,是不是足可以支持你的发现?是不是可以因此而发现,你所称的‘神秘生命’?”
普通发出长长的“唔”的一声,像是迟疑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一会,他才道:“要找到那种‘神秘生命’的可能性,至多……不会超过一半。但是,证明有这种‘神秘生命’存在过,却有九成把握。”
当普通教授向原振侠讲述著经过,讲到这里的时候,原振侠曾问:“甚么叫‘神秘生命’?”
类似的问题,他已经不止问了一次,例如:“所谓‘神秘生命’究竟是甚么?”,“是一种神秘的生命方式吗?”等等。
但普通教授一直没有作答,这时,他才道:“我会作详细说明,那是我的一项重要之极的惊人发现。如果得到证实,那更是惊人,可能整个人类的生命方式,都要起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先听我说事情的经过。那个来客……自然也问了和你相同的问题,我会在叙述中回答。”
原振侠虽然知道,那所谓“神秘生命”,一定是整件事的关键。但普通不愿意一下子就说出来,他自然也只好耐著性子等。
原振侠这时所想到的是,普通教授可能在古籍之中,发现了有关人类生命大奥秘的线索,勒曼医院的医生,毕生精力都放在研究生命奥秘上,自然会对之有兴趣!
本来,考古行动和勒曼医院,是完全无法联系得起来的,在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却又自然而然,有著十分密切的关系。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请普通再讲下去。
来客透著兴奋的神情,向前俯了俯身子:“请你介绍你所获得的全部资料──”
普通教授为人精明,他自然不会凭来人的一句话,就把他掌握到的资料拿出来。他搓著手,发出一阵乾笑声:“阁下刚才的提议──”
来客笑了一下,伸手入袋,取出了一个信封来,交在普通的手中,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打开来看。
普通教授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银行本票来。当他的双眼盯著本票上的数字,发现在实数之下,竟然有七个“○”时,他的手也不禁有点发抖!
虽然他是一个高级知识份子,平时不免有点清高的言行,但是在这样的钜额金钱之前,他也就和常人无异。
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来客道:“当然不止这些,任何有利于发现神秘生命的所需,我们都可以作无限制的支持──”
普通教授的声音变得十分哑:“你们是──”
来客只是简单地回答:“你不必多问,我们是一群世界性的医生组织,从事对生命的研究,所以才对你的发现有兴趣。”
普通教授吸了一口气,指著办公室一角,一只看来很大也很古老的保险箱:“原始资料全在这里,你可以自由取阅──”
来客立时道:“在我阅读时,需要你的解说。”
普通连声道:“当然,当然!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嗯,这张本票──”
来客随便一挥手:“随便你处置,将来组织考古队,也可以以你个人的名义成事,完全不必顾及我们,一切由你作主。所以,本票可以存入你的个人户头!”
普通教授兴奋得满脸通红,过去打开了保险箱,在保险箱中,又取出了一只手提箱来打开,里面就是他写那篇文章〈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证〉所根据的资料。
普通指著资料:“你先看看,有问题,我处理了那本票之后,立刻赶回来──”
来客点了点头,一刻也不耽搁,就翻阅起那些资料来。普通教授兴高采烈地赶到银行去办手续,使他的私人银行户头,增加了八位数字的存款。
关于那些资料,稍后,普通和来客之间,有重要的对话。在他们的对话之中,可以充分了解资料来源和性质。
普通讲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一切照实说,连当时收到了──突如其来的那么多钱的心情都不隐瞒,你别笑我──”
原振侠摊手:“我不会笑,给我,我也一样兴奋!”
普通教授自抽屉中取出一本杂志来,封面上有《考古月报》字样,他翻到其中一页。
原振侠已看到了〈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证〉这篇文章。
普通教授把杂志递给原振侠:“文章并不长,你先看一遍。”
原振侠接过来,文章确然不长,不超过两万字,在一般学术性、长篇大论的论文中,算是短小精悍的了。自然,那也是由于资料不是太多,或者是普通不愿意引用太多的资枓之故。
原振侠的阅读速度十分快,不到一小时,他已经十分仔细地把全篇文章看完。可是他又呆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
在那片刻之间,他的思绪紊乱之极,杂七杂八,不知道想起多少事情,可是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普通教授面有得色:“是不是很惊人?”
原振侠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是,惊人之至!如果可以真正证明的话!”
普通神情严肃:“这就是我们要进行的任务。现在,你也知道为甚么要严守秘密了?因为事情……实在太令人惊骇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合上了杂志:“可是你的文章早已公开发表,并且人人皆知了!”
普通教授现出不屑的神情:“考古界的许多所谓权威,一点想像力也没有,他们怎会接受我的推测观念?他们来不及发出嗤笑声,说我是痴人说梦。幸好有人识货,全力支持我,我一定要把这段埋没了的神秘生命发掘出来,公诸于世!”
(普通教授的文章,虽然只有不到两万字,但自然无法全文抄录。而“神秘生命”
又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非说明不可,就在不断的对话,和日后的逐步探索过程中,让人人到最后,都可以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把手按在杂志上,望著教授:“你的全部证据,来自一块不知在甚么时候、甚么地方被发现的一块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普通教授神情自豪:“是,这块石碑放在开罗博物馆的一个角落中,不知多久了,从来也没有人注意。只有我,才给予它新的生命!”
普通教授的话虽然夸张一点,但也离事实不远。
那块石碑──正确来说,应该说是一根石柱,一根六角柱形的石柱,高一公尺,每一边有二十公分。普通教授是在博物馆的地下室,许多巨大的石棺之后,发现它的存在的。
这个发现,是十分宝贵的。
放在地窖中的许多巨大的石棺,早已引起了广泛的注意,也是博物馆定期陈列时,最能吸引参观者注目的项目之一。
石棺来自各个金字塔,是正式棺木的外椁,都用十分坚硬的石头制成,手工不是很精细,但自然都是货真价实的古物。
普通教授对这些石棺也有相当程度的研究,他是兼任的博物馆顾问。那次,他指挥著石棺的陈列行动,把许多具石棺,用轻巧实用的起重机,自地窖中吊出来,运到展览厅去。
在这项行动告一段落时,他在一具石棺之后的一个墙角上,发现了那根石柱。
当他第一眼看到那根石柱之际,他根本没有在意。因为在文献中,没有六角形石柱被发现的纪录,而且,石柱的石质也不起眼,看来只是寻常的东西,教授只是好奇地去碰了它一下。
世界上的事,有许多,真正是由于凑巧才发生的。这时,若不是普通教授的手中,恰好有一柄小铁锤的话,这根石柱,可能会再在这个角落中放置几十年、几百年,才被人发现它蕴藏著巨大的秘密。
教授手中的小铁锤,本来是用来敲打石棺、鉴定石质用的。那时,教授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那石柱的石质,他就顺手,在石柱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这样做,全然没有目的,只是顺手的动作。谁知一敲之下,“啪”地一声,便有一角石头被敲了下来。
当时,普通教授著实吓了一跳──那石柱虽然不起眼,但也有可能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却叫他随手破坏了!他连忙四面一看,幸好没有人看到。
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石柱自然吸引了普通教授的注意。他凑近去看了看,看到那被敲掉了的一角之内,石质十分细密,和外面的一层,截然不同。
虽然事情很怪异,但也一望而知,外面那一层粗石,是经过十分精细的手工包上去的!
他是一个考古学家,自然有丰富的考古知识,也知道有许多许多极有价值的记载或宝物,被古代的人小心地保管,往往有极不起眼的外表。这石柱,是不是也是这一类,被隐藏了许多年的宝物?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全身发热,双手抱住了那石柱,撼了撼──
这样粗大的一根石柱,自然十分沉重,但这时,他正在负责搬运更沉重的石棺,自然要把石柱弄出去,也不是难事。
普通教授极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把石柱搬上了车子。在完全没有人注意的情形下,石柱到了他的工作室。
他用了一柄锤,轻而易毕就把六角形的石柱,外面那一层约有一公分厚的粗糙表面,完全清除。石柱看来仍然是原来的大小,石质十分细密,六个平面上,都有著十分精致的浅刻──有四面刻的是图形,两面刻的是密密的文字。
普通教授看到那些文字,十分有规律,显然是一种相当进步的文字。
人类的文字,从象形文字开始,不论是哪一类,都有一个相当类似的演变进步过程。
石柱上那些连普通教授这个考古系主任,也无法认出它来历的文字,他虽然未能读得出来,但是也可以看出,它远比古埃及文字进步,也比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进步。
这时,他心头狂跳──单是发现了一种相当进步,而又从不为世人所知的文字,那已是考古学上的重大发现,是每一个考古学家,梦寐以求的考古成绩!
如果可以译出这种文字,那么,历史的奥秘会重现,那自然更是惊天动地的大发现了!
普通教授形容他自己在那时,由于极度的兴奋,胸口竟然产生了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要接连做好多次深呼吸,才能使疼痛减轻。
他在肯定了自己看不懂石柱上的文字之后,心中闪过了几个古文字学专家的名字,也准备把那些文字拓一些下来,去请教他们。
然后,他去察看那四面刻著的图形。其中一面,明显地,刻在石柱上的是太阳──和一些古代人描绘太阳的手法相同,可以说相当传统。一共有十个太阳,由大而小,最大的一个,直径有二十公分,最小的一个,只如乒乓球那样大小。
普通教授一面看,一面迅速地转著念:十个太阳,循序由大而小(或由小而大),那是甚么意思呢?许许多多有关太阳的传说,都涌进了他的思绪之中。有关多个太阳的说法,使他想起了中国神话之中,有一个叫后羿的君主,用他手中的弓箭,射下了八个太阳,使得原来是九个太阳的天空,变成了如今那样,只是一个太阳。
而这石柱上,一共有十个太阳,显然又和那个传说没有甚么关系。和刻了十个太阳相对的一面,刻的是十个由大而小的月亮,也是用传统的艺术手法刻的,一看就使人知道那是月亮。
普通教授感到舌乾口焦,他知道自己一定面对著一个重大的、了不起的考古学发现,可是他却无法知道究竟那是甚么奥秘!这种焦急的心情,真可以把人折磨致死──
另外两面的浅刻图形,普通教授更是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甚么(三岁小孩子也可以一眼就说出那是甚么),可是他却无法知道,那究竟想传达甚么讯息,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一面,刻的是十个男人,也是由大到小;而另一面,刻的是十个女人,情形一样。
从他敲开了那石柱的表层,看到石柱上的图形和文字起,一直到将近一年之后,普通教授的全部思想,都被石柱上的图形和文字所占据。
他对那些图形,作过几百种(甚至几千种)的假设,当然无法一一列举出来。
他想得最多的是:太阳、月亮、男人、女人,都是由大到小的十个,究竟象徵著甚么?
(通过这些图形,一定想表达一种讯息──)
(可是,那是甚么讯息呢?)
最初的日子中,由于石柱上所刻的男人和女人,身体各部分的比例和特徵,都十分合乎真实的人体,所以看来十分现代,和古代人描绘人体的手法不同。
所以,普通教授的第一印象,是立即想到了:若干年前,美国的旅行者太空船,预计在飞过木星之后,和地球失去联络,会一直向前航行,飞出太阳系,飞到不可测的外太空,成为宇宙中的一颗飘泊流浪的微尘。
美国的太空科学家,都相信在无限宇宙的亿万星体之中,必然有著高级生物存在。
太空船大有可能被一些外星人发现,那就有必要向他们介绍地球人。
所以,在太空船上,装有一块合金板。在板上,镌刻著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的裸像,也介绍了地球在太阳系中的位置。
那合金板上的图形,曾公布过,看到过的人,都有深刻的印象。石柱上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刻上去的男人和女人的裸像,竟然和现代人所刻的十分相似,所以普通教授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来。
但是,人形为甚么要有十个之多,而且是由大到小;还有,太阳和月亮,又是甚么意思?他没有结论。
若干时日之后,他又知道,在中国古代的哲学观点之中,太阳代表阳,月亮代表阴,男人代表阳,女人代表阴。
四面的图形,两面象徵阳,两面象徵阴。
普通教授著实兴奋了好一阵子,花了不少时间,去研究中国古代哲学之中,阴阳互消互长的道理,可是一样不得要领。
他自然知道,要弄明白那些图形传来的是甚么讯息,最直接的方法,是从那些文字中去寻找答案──同刻在一根石柱上,文字必然是对那些图形,作详尽的解释之用的。
所以,他把石柱上的文字拓了下来,交给全世界所有的古文字专家,希望其中有人能够解得开,但是所有的回答,都令他失望。
只有一封回信,比较上算是有点意思。
普通教授向全世界各地的古文字专家发出信函时,对这位在回信中给了他一线希望的教授,本来没有存甚么希望。这位教授在远东一所并不知名的大学中任教,他的回信如下:
“普通教授,我对你寄来的那种奇异文字的相片,一点概念也没有,所以也不能给你任何帮助。可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一位有过许多奇异经历的先生,他有一番意见,很值得参考,所以转述给你……”
当普通教授详细叙述到这里时,原振侠有十分激动的反应。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位先生!他的意见太值得重视了!”
普通教授直视著他:“你认识那位先生?他和你同样精采?”
原振侠仰头大笑:“我?他比我精采了不知多少,他怎么说?快讲!”
原振侠一直没有催促过,由得普通教授慢慢地说。可是他一知道,那位先生也曾和整件事有过一点关系,且曾发表过他的意见时,就急于想知道那位先生究竟说了些甚么。
来自远东的信中说:“那位有过许多奇异经历的先生说,这种文字,看来十分进步,不一定要在古代文字中去找。这可能超越时代,也可能是另一个星球上高级生物的字。他自己就曾接触过一种文字,来自不可测的宇宙之外的另一个地球──可能是亿万年之后地球上的文字,这是他的意见,很可以参考……”
这封信最后,也免不了和所有的回信一样:“请把更多的资料寄来,并且把这种古怪文字在何处发现告诉我们。”
普通教授的私心很重,他当然不肯透露任何进一步的消息。事实上,在发现了那根石柱之后,他也曾仔细地查过博物馆的档案,想知道石柱是何年何月,由甚么人在甚么地方发现的。
可是不论他怎么查,都没有结果,倒像是自有博物馆的建筑以来,它就在那个地窖中一样。
这令得普通又惊又喜──惊的是,石柱的来源无法追索,对研究工作来说,自然形成一定的困难;喜的是,既然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石柱的存在,那么,他将之据为己有,也就不会有人来追究了!
他曾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想通过本身的努力,来认识那些文字。可是陌生的文字,只是一堆奇怪的符号,完全无法著手,自然徒劳而无功。
他曾对石柱作碳十四放射性试验,不过那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地球上任何一块石头,都有几千万年到几亿年的历史。
被他敲下来的,粗而松的是石灰岩,被刻成薄片,十分小心地贴在石柱之外──普通教授曾假设,那是使用某种黏合剂贴上去的。
(把古代的石柱,联系到了本世纪才出现的高分子黏合剂,普通教授设想的范围之广,可想而知。)
如果是的话,那么,便可以将黏合剂作碳十四放射测验,以决定它的年份。可是这设想也不成立,因为每片石片,是用十分精细的手工镶嵌上去的。
一年时间过去了,普通教授非但不能解开石柱上的图形和文字之谜,连那石柱是甚么时候的东西,他都无法确定,那真令他几乎疯狂!
他开始怀疑那是甚么人的恶作剧,也许是大学里对他有恶意的同事,故意制了那样一根石柱,让他以为得了稀世奇宝,结果却令他神经错乱,一无所得。
好几次,他举起大铁锤来,几乎就要一锤敲下去,把石柱打成粉碎。有一次,大铁锤真的已向下敲下去,但总算在还未敲到石柱之前,就硬生生收住。
他的情形越来越差,终日喃喃自语,看来和疯人院中的疯子,没有甚么分别。大学方面,也给了他几次严重的警告。他本来就没有甚么朋友,所以,也有不少人正在谋算他系主任的职位。
一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把一切都改变了。
普通教授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神情十分兴奋。
而且他的语调又是充满感激,一再说:“是他把我从泥淖中救了出来,不然,我一定在泥淖中沉没了!”
在普通教授已经陷入绝境之中,忽然找到他的那个人,又高又瘦,肤色苍白,神情冷漠,一双眼睛之中,有著说不出的阴森。彷彿他不但看透世情,而且可以看穿人生以外的事。
普通教授本来不打算见他,已经吩咐助手挡驾──他为了怕秘密泄露,只用了一个大学一年级生做他的助手。可是来人对助手说:“告诉教授,我这里可能有他过去一年来,尽力想获得的资料。”
不必助手转告,普通自己在门后也听到了。因为来人的声音虽然不高,可是却相当尖锐,有一种直透人身的力量。
普通听了,心中一动,打开门来。他个子小,要仰高脸,才能和来人互相打量,当他接触到了来人的阴森目光时,他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阵寒意!
来人仍然用那尖锐的、冰冷的声音说著:“我的名字是金特,我是一个灵媒。”
一向不是大惊小怪、动作夸张的原振侠,当普通教授叙述到这里时,又是“啊”地一声!而且,霍然站了起来,快速地挥著手,示意教授略停一停。因为他的思绪十分乱,需要整理一下,再接受新的发展。
金特,那个灵媒!
不久之前,原振侠还见过他,和他,以及另外一些卓越的人(不是普通人),一起讨论人类的生命,讨论的范围极广。金特还曾问过大家,“快活”是甚么意思?又提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名词:“快活秘方”。当时,大家各抒己见,也并没有甚么结论。
金特又为何会和普通教授发生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