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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诱惑
幼狮嗜血的故事是这样的:幼狮在未曾尝过鲜血的滋味之前,并不特别嗜血,一旦它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就此终生残杀其他的生物,再也难以摆脱了。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但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并不是很说得通。狮是食肉兽,必然要捕捉弱小的动物来充饥,而狮子又没有高明的烹调术,必然在捕到了猎物之后,就生吞活剥。那也就是说,只要生而为狮,必然有接触鲜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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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无法设想,一只狮子自幼便没有接触鲜血的机会,如果有这种情形出现,必然的结果是,这只狮子没有法子活下去,绝不会有奇迹出现:这只狮子因为一直没有机会接近鲜血,因而依靠吃植物来维持生命。
对狮子来说,血不是一种诱惑,是生命的必需品。是不是有的生命,可以根本不接触鲜血而生存,但终于因为受不住血的诱惑,而变得非要血不可的呢?
当然有,血的诱惑力十分强大,可以诱惑许多种不同形式的生命,使之变成鲜血的奴隶。
妤像太寓言式了?
其实不是,很有具体的意义在,好好看这个故事,自然会明白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离开医院,走向停车场时,就听到救护车自远而近,高速驶向医院的警号声。
对一个经验丰富,又一直在一家规模宏大的医院之中服务的医生来说,这种警号声早已听得习惯了。人的身体十分脆弱,有几千种原因,可以使得人被送进急诊室,接受各种各样的手术──结果是一个生命的结束,或是一个生命的延续。虽然说通过医生的努力,可以“谋事在人”,但是很多的情形之下,却也要依靠“成事在天”的运气。中国有一句老话,谁都知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原振侠和迎面来的几个人打著招呼,他已经进入了停车场。就在他把车匙插进车门的那一刹间,像是四面八方都同时响起了呼叫声:“原医生──”
在叫嚷的,其实也不过是由两个不同方向奔过来的两个人,但由于停车场的建筑环境,引起了回音,所以听起来才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他。
原振侠抬起头来,就吃了一惊。他先看到的是左边的一个人,那人一面向他挥著手,一面气急败坏地向他奔了过来,神情惧急之极!
有人叫著他,急急地向他奔过来,当然是有甚么急事要留住他,那本来也不是甚么值得吃惊的事,尤其原振侠有如此丰富的冒险生活经历。可是当他一眼就看出那向他奔过来的,竟然就是医院的院长时,他也立即知道,一定有极度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院长是德高望重的医学界权威人士,已接近七十高龄,当然他仍然十分壮健。可是院长的性格沉稳,行事稳重缓慢,原振侠在印象之中,从来也未曾听到过他用正常的速度讲过一句话,也未曾见到过他用正常的速度做过一件事──他的一切,都比正常的速度,慢上三拍!
医院中的人都说:看到院长,就像是看到了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一样!
可是这时,年届古稀的院长,却以近乎百公尺赛跑冲刺的速度,向他奔了过来!
所以,一时之间,原振侠顾不得右边那个叫了他一声,也向他奔过来的人是谁,就先向院长迎了上去。他生怕院长在这样的奔跑之中,就算没有意外,不会跌跤,只怕他一直习惯了缓慢动作的身体机能,也会适应不了这样子剧烈的负荷!
原振侠动作矫健,一下子就到了院长的身前,伸手将他扶住。
院长由于向前冲来的势子太急,一下子撞在原振侠的身上,面色煞白,口唇发颤,双眼睁得极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振侠伸手在院长的背部轻拍著,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显然有更多的人进入了停车场,而且全是急急奔进来的。原振侠正待循声看去,就听到了惊天动地的鎗声。
鎗响一共三下,一下接著一下,停车场中响起的回声震耳欲聋。原振侠应变极快,抱著院长,一下子就闪到了一辆车子的后面。他立即看到一个人,手中握著一柄大得异乎寻常的手鎗,鎗口向上,还在袅袅冒烟,刚才的三下鎗响,自然是他发出来的。
那人身形高大,原振侠才一看到他,就打了一个突,因为这个人满面都是鲜血,分明受了伤,但当然不是甚么重伤,因为他奔得十分快,看起来狰狞可怖。令原振侠吃惊的是,虽然这个人血流披面,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甚么人来──而这个人,照说是绝无可能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他是非洲一个国家的元首,卡尔斯将军!
卡尔斯将军有“国际狂人”的外号,行事绝无常规可供遵循,颇有神出鬼没之妙。
可是,原振侠也绝对想不到,他有甚么理由,会在这里出现!
至于他刚才忽然鸣鎗三响,原振侠倒很可以知道那是甚么用意──卡尔斯将军和院长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两个人也同时叫了一声“原医生”。可是原振侠先看到了院长,还向院长奔了过去,将军感到了被忽略的愤怒,所以就开鎗,用鎗声来吸引原振侠的注意力!
这种行为,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门名称:“儿童行为”。儿童在感到自己被忽略时,就会有异常的行为,来吸引别人注意他。
卡尔斯将军虽然身为一国元首,有资格随时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表演说,可是原振侠认识他太久,知道他心智上有极不成熟的一面。他毫不掩饰自己是世界上许多恐怖活动的支持者,把自己扮演成“国际狂人”,多少也是由于这种不成熟的心理所造成的!
一看清了是卡尔斯将军,原振侠立时站了起来。卡尔斯将军在这时,也一下子奔到了原振侠的面前,手中巨大的军用手鎗的鎗口,已抵在原振侠的心口!
这令原振侠又惊又怒──向天放鎗是一回事,用鎗口抵住了心口,而手指又紧扣在扳机之上,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原振侠自然知道,这种军用手鎗的威力极强大。卡尔斯的手指只要紧一紧,他的胸口就会出现一个直径超过十公分的大洞。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心口被开上一个那样的大洞,原振侠更加不喜欢心口被鎗口抵著的那种感觉。所以他的反应,来得快速而强烈,几乎就在鎗口抵向他心口的十分之一秒内,他已有了反应。
他先是一掌直切而下,切中了卡尔斯将军的手腕。将军的手指松开,手鎗跌到了地上,原振侠一抬腿,膝盖顶中了将军的小腹,在将军痛得还来不及抽搐时,他脚已落下,踏住了跌在地上的手鎗。
同时,他也抓住了将军的手腕,一个反扭,将军的身子立时被反转过来。原振侠下手十分重,将军的身子转过来之后,他的小腹上才传来了剧痛,那使得他的身子向前弯曲──这种姿势,十足是人类历史上最惨酷的一个运动之中,被惯用的一种虐待方式,称之为“坐飞机”。卡尔斯将军发出的嚎叫声,简直令停车场变成了旧式的屠宰场。
在原振侠的身后,则传来了院长的急叫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停车场中不断有人来往,刚才三下巨大的鎗声,又吸引了不少人奔过来。可是人人看到眼前发生的事,都目瞪口呆,骇然伫立。
若不是卡尔斯将军一上来行为就那么恶劣,原振侠也绝不会那样应付。这时,他制住了卡尔斯,已经完全占了上风,自然也不为己甚。而且,不论怎样,卡尔斯是一国元首,像他如今这样狼狈的情形,如果被记者拍了照片,公开发表,卡尔斯恼羞成怒,不知会做上多少疯狂的事情来,牵累了无辜。
所以原振侠一松手,松开了将军的手腕,却又伸手在他的肩头上一拨,又把他的身子拨回来。然后,伸手在他满是血迹的脸上轻拍了两下,用十分正常的声音道:“将军,随便鸣鎗,十分危险。啊,你受伤了──”
卡尔斯在原振侠经过严格武术训练的身手之下,简直就如同婴儿遇上了巨人一样,由得原振侠摆布,拨来拨去,毫无反抗的余地。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双手下垂,表示绝不反抗,但他陡然叫了起来:“别理会我,快去救他──”
这时,更多的人拥进了停车场来。有几个人向前奔来,一面奔,一面在叫:“直升机快到了,院长,急诊室第一时间准备好了──”
原振侠并不完全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可是也可以明白,一定有甚么人受了重伤,重伤者正由直升机送来医院。看来,卡尔斯将军和这个重伤者,有著十分密切的关系──他刚才用十分粗暴的行为对付卡尔斯,这个狂人将军居然忍了下来,只说先救人再说!
那个重伤者是甚么人?
原振侠心头不禁一阵狂跳,刹那之间,他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令原振侠如此震惊的反应,自然是由于他想到的是:会不会是黄绢受了重伤?
他伸手扶著车子,声音也变得尖厉:“谁?谁受了伤?”他是冲著卡尔斯将军这样问的。
卡尔斯伸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下,原振侠这时,才发觉卡尔斯没有受伤。他脸上的血,全是沾上去的,可能全是那个受伤者的血!
卡尔斯将军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说:“不知道!”
他刚才十分关切伤者,这时又说“不知道!”若是卡尔斯将军不知道伤者是甚么人,他那么紧张干甚么?
原振侠虽然充满了疑惑,但也弄清楚了伤者不是黄绢,那使得他松了一口气。
那时,场面十分混乱,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凡是这样的场合,必然会有一些人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来增加混乱。
院长在这时,反倒恢复了镇定,不过讲话仍有点急咻咻:“原医生、将军,跟我来──”
他同时提高声音:“别聚集在这里──通知急诊室,作紧急准备──”
有几个人答应著,奔了开去。院长握住了原振侠的手,原振侠感到他的手十分冷。
院长一面向前走,一面对原振侠道:“十五分钟之前,军事机场有一架小型喷射机失事。”
原振侠“哦”地一声──离医院不远处,有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军事机场,如果有小型飞机失事,那飞机是属于卡尔斯将军的?
他向卡尔斯将军望去,卡尔斯正在努力抹著脸上的血迹,大声道:“飞机──由黄将军驾驶──”
原振侠心中“啊”地一声,心头突突乱跳。他勉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她没有──”
卡尔斯将军吞了一口口水:“飞机上一共四个人,黄和我一点也没有受伤。一个侍卫……我猜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人……受了重伤。那人……那人……”
卡尔斯虽然为人古怪,但却也绝不是讲话吞吞吐吐的人。相反地,他自有他的气概,发号施令之际,倒也气宇轩昂。可是这时,他连说了三、四次“那人”,却没有了下文,瞪大了眼睛,一片茫然之色。
原振侠追问:“那人是甚么人?伤得怎样?”
卡尔斯又在脸上抹了一下:“我先脱身,来通知医院,黄将军告诉我一定要找到你!”
原振侠一缩脚,用脚尖挑起那柄鎗来,接在手中,还给了卡尔斯:“那也不用鸣鎗示警──”
卡尔斯脸色十分难看,悻然接过手鎗来,插进了挂在腰际的皮套之中,冷笑了一声:“我就不明白全世界有的是医生,为甚么一定要来找你?不是为了要飞到这里来找你,也不会有飞机失事!”
原振侠只当没有听见。他、黄绢和卡尔斯将军三个人之间,有十分奇妙的三角关系,有时不是很方便讲话。
原振侠一面向前走,一面随口问:“你是用甚么交通工具到医院来的?怎么比直升机还快?”
卡尔斯闷哼了一声:“摩托车!黄将军和救护人员要锯开压在那人身上的一些支架,才能把人救出来,这就快到了!”
院长在前急急走著,他们跟在后面进入了医院。扩音器在不断召唤当值医护人员的名字,急诊室前的红灯在不断闪动,准备做紧急救治。
原振侠对这种阵仗,感到有点讨厌──虽然说在医生的眼中,人就是人,没有甚么贵贱之分,但是事实上,却大有分别。一个由一国元首送来的病人,和一个潦倒街头的流浪者,在进入医院之时,是大有待遇上的差别的!
卡尔斯望著原振侠:“你还不去准备急救?”
原振侠冷冷地道:“本院急诊室的设备,亚洲第一,自有轮值的医生负责,不会为了甚么人而打乱秩序!”
卡尔斯的脸色十分难看:“黄将军说──”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如果黄将军陪伴伤者前来,我可以在直升机降落时,第一时间见到她!”
卡尔斯还想说甚么,原振侠已经大踏步向电梯走去。这电梯可以直达建筑物的顶楼,那里有一个小型直升机的停机坪,可供直升机降落。
原振侠才一进电梯,卡尔斯将军一闪身进了来。院长也想跟进来,却被卡尔斯一伸手,粗暴地推了开去。
电梯的门关上,卡尔斯立即道:“我先赶来,是因为黄将军说──”
听到这里,原振侠有忍无可忍的感觉,他大吼了一声:“黄将军说,黄说,你自己有没有话要说?”
卡尔斯将军也大怒,可是他居然强自按捺了下来,他的声音,在这种情形下,自然也不会动听。不过声音是不是动听,和所要表达的内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卡尔斯说的话,还是令原振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位将军大声说:“那个人……十分特别,除了你之外,不能有别的人接触。”
电梯在继续上升,在大约二十秒钟之后,原振侠才道:“如果伤者伤得重,那绝无可能,一定会有别的医护人员见到他──”
卡尔斯却坚持:“不行,绝不能有别人看到!不能看,我说不能看!”
卡尔斯将军在说“我说不能看”之际,还重重地顿了一下脚,使得在上升中的电梯,震荡了一下。
原振侠望著他,冷笑了一下,现出一副不屑的神色,根本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卡尔斯则十分焦急,像是不知道如何作进一步的说明才好。
他涨得满脸通红:“这个人十分特别,黄将军说──”
这时,电梯门张开,原振侠一步跨出,就听到了直升机的“轧轧”声。他道:“黄将军已经到了,让她直接说,不必你转述了!”
卡尔斯的脸涨得更红,原振侠不理会他,迳自推开了一道门,上了楼梯。在电梯外面的小堂中,医护人员已准备了可以推动的病床──由于电梯不能直达停机坪,所以伤者或是病人,要由担架抬下来,才能进入电梯,直达急诊室。
一上了楼,就看到一架直升机正在下降,停在坪上,也有不少人等在那里,准备第一时间抢救。卡尔斯站在原振侠的身边,大口喘著气,显然他的心中,十分愤怒,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发泄才好。
直升机很快落地,舱门打开,就看到黄绢探出头来,神情极其紧张,尖声叫:“原振侠医生在吗?”
看到黄绢的神情这样焦急,原振侠一面大声答应著,开步奔过去,一面也自然而然感到,黄绢在吩咐卡尔斯将军先走一步,一定要在医院找到原振侠时,语气和神态一定焦急凌厉之极。难怪卡尔斯将军一到了医院之中,就大失常态了!
原振侠才一奔过去,黄绢就看到了他,她一手攀著机舱的门,一手伸向下。原振侠奔到了近处,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一握,原振侠乘势跃起,就已经进入了机舱。
一进了机舱,原振侠就呆了一呆。机舱中别无他人,直升机显然是黄绢驾来的。
在机舱中,有一副担架,担架上明显地有人,可是却用白布由头到脚盖著──原振侠皱了皱眉。一般来说,医院中的习惯,只有对付死人才会这样子,若生命尚未结束,绝少连头也盖住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已经迟了?”
黄绢摇头:“原,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召人把伤者抬向急救室,可是一定要吩咐,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伤者!”
黄绢提的要求,和卡尔斯一样!虽然两个人在原振侠的心目中,一个憎一个爱,地位相去如云泥,可是蛮横无礼的要求,令人反感的程度,却完全一样。
原振侠冷冷地道:“我用甚么理由,说服我的同事?”
黄绢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的,她立即回答:“就说伤者是极有地位的阿拉伯妇女!”
原振侠瞪了黄绢一眼。阿拉伯妇女不给陌生人看到脸的传统,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藉口,一定另有真正的原因。而且这个藉口,用在医院的急救行动上,也未免太儿戏了!
原振侠还在犹豫,黄绢已大是焦急:“原,求求你,照我的话去做!”
原振侠感到了震惊,但是他却立即有了决定。他的决定是:“好!”
令原振侠感到震惊的原因是,他素知黄绢的性格,十分倔强,他们相识以来,不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他都未曾听到黄绢说过“求求你”这三个字!
而这时,她居然说了,而且,说的时候,神情又如此之焦切,可知事态真的严重无比,不容许他再多花时间来考虑了!
原振侠甚至忍住了要掀开白布来,看一看伤者究竟是何等样人的冲动(伤者在担架上,由白布覆著。白布把伤者包裹得很严密,也不是随便掀一掀,就可以看到伤者的),就和黄绢一前一后,抬起了担架。要把担架从直升机上抬下来,需要有一定的技巧,但这当然难不倒原振侠和黄绢。
他们一面行动,一面还在急速地交谈:“我受过专业护士的训练,在急救过程中,可以发挥作用。至于卡尔斯,就让他打杂好了!”
原振侠乾笑了一声:“还要利用他一国元首的地位,才能使院长答应我们破格的行动!”
这时,担架已抬下了直升机,院长又急急奔了过来。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几个奔近来的医护人员,向院长沉声道:“院长,你认识卡尔斯将军?”
院长闷哼一声,神情兀自惊悸:“就算本来不认识,被他那柄大手鎗指著头部之后,也认识了!”
原振侠又指著担架:“伤者的身分十分特别,基于他们宗教上的理由,不能给任何人看到。急救工作,只能由我、黄将军和卡尔斯将军三个人进行!”
院长张大了口──自从卡尔斯将军满面血污、凶神恶煞地冲进院长办公室,拿鎗指著他的前额,逼问他原振侠在哪里,一直到现在,他还根本弄不清发生了甚么事,应该怎么办!
院长那么匆忙地奔进停车场来追原振侠,自然也是受了过度的惊恐之后的反常行为。
这时,他先是怔呆,继而用带哭的声音问:“你们……你……究竟想怎么样?”
原振侠疾声道:“很简单!遣走急诊室中所有人员,把急诊室交给我,并且通知全院上下,要对这件事守秘密,别胡乱传扬──”
原振侠说一句,院长就答应一声。等原振侠说完,院长已一面抹著汗,一面向有关人员发了命令。
黄绢已把抬担架的责任,交给了卡尔斯,她自己则紧守在担架之旁,一手按著腰际的佩鎗,神情紧张。看样子,若是有甚么人想接近担架,她会毫不犹豫地拔鎗相向!
原振侠抬著担架向前走,他在那时候,只感到极度的荒谬!
若是十分钟之前,当他走向停车场时,有人告诉他在十分钟之后,他会和著名的国际狂人卡尔斯将军,一起抬著担架走向急诊室,他一定会把那个人,当做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可是,现实生活就是那么荒谬。一分钟之前,绝对无法推测一分钟之后,会有甚么意外发生──
当他们三个人和伤者,来到急诊室的门口之际,院长的命令显然已经下达。原来在急诊室中的人,都站在门口,让他们进去。黄绢立时把门关上,原振侠在这时,荒谬的感觉更甚,因为作为一个急救医生,他这时才问了一句:“伤者受了甚么伤?”
黄绢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她并不回答,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和卡尔斯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伤者连同白布,一起抬到了手术床上。手术床相当狭窄,那是为了方便医生施手术而设的。
黄绢到这时候才道:“你自己看吧──”
原振侠揭开了白布,看到了伤者,刹那之间,他有如同遭到雷击般的震呆!
在白布下面的,是一个相貌极其俊美的男性青年(由于是全裸的缘故,所以一眼就可以分出性别),那青年俊美得如同雕像一样。
给人以他是一座雕像这样感觉的原因,不但是他的脸型,更由于他的肤色。那青年人的全身,是一种异样的乳白,就像是白色的大理石一样。以致原振侠在震惊之余,竟然不由自主,伸手在他的肩头处轻按了一下,以确定那是人的血肉之躯,还是坚硬的大理石!
那青年不但皮肤白,他全身的毛发也都是白的,白得如同雪花。他闭著眼,原振侠生怕他睁开眼来──要是看到的竟然是一对白色的眼珠,那简直怪异之至了!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自然知道人体色素消失,会形成白化现象,原因至今不明(人类的医学水准,实在十分之低)。可是那青年人这种异样的白色,显然不是正常人色素消失的现象。
原振侠也一眼就看出了那青年伤在何处了,在他的胸口有一个很大的伤口,显然是在飞机失事时,不知由甚么锋利的物件所造成的。伤口胡乱地包扎著,有一种晶莹的、看来相当浓稠的透明液体,自包扎伤口的纱布绷带中渗出来──那也是令原振侠一看之下,如同被雷击一样的主要原因。
因为通常,在这种情形下,自绷带下渗出来的液体,应该是伤者的血液!
如果那青年的血液,竟然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透明的话,那说明了甚么呢?
结论只有一个:他不是地球人!
黄绢要求不能让任何人见到伤者,也很容易明白是为了甚么了──
原振侠注视著那青年好几秒钟,才抬起头来,向黄绢望了一眼。黄绢立时点了点头,表示她和原振侠有同样的结论。卡尔斯将军却在这时,大呼小叫:“他是甚么?”
原振侠冷冷地道:“人!当然是人──”
他一面说,一面已展开行动,他先按了青年的手腕,发现脉搏极弱。黄绢已经在利用急诊室中的仪器,连结在那青年的身上各处。原振侠解开了包扎伤口的绷带,那种晶莹透明的液体又汩汩流出来,原振侠用了好几柄止血钳,才勉强止住了大量出血,接著便迅速而熟练地将伤口缝合起来。然后,他讲出了一句他自己也几乎无法相信的话来。
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普通之至,在急诊室之中,每天都有医生在说这句话。可是在如今这种情形下,这句话听来,却荒谬无比!
他说的是:“伤者需要输血──”
从血压、心脏跳动缓慢等等迹象来看,原振侠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再正确不过。可是问题是:伤者的血竟然是透明的,去哪儿找同样的血输给他?甚至那透明液体是不是血液,也不能肯定──
就算是人类的血液,看起来完全一样的鲜红,可是也有著血型的分别,也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输给任何人!
(血,真是奇妙得可怕的人体组成部分──)
原振侠这句话一出口,忍不住发出了一下苦笑声,黄绢的神情也古怪之极。这时,黄绢和原振侠思绪都一片紊乱,不知所措,一点主意也没有。
这本来是正常人在这种情形下的正常反应。在这种情形下,卡尔斯将军这个不正常的人的不正常反应,反倒起了作用。
卡尔斯粗声问:“如果不输血会怎样?”
原振侠回答得极肯定:“会死亡──”
卡尔斯应道:“那就替他输血──”
黄绢立即瞪视卡尔斯,卡尔斯提高了声音:“输我们的血给他!不输是死,输了,大不了也是死──”
卡尔斯的话,听来荒唐之至,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除了照他的办法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卡尔斯一面说,一面已捋起衣袖来。原振侠本来还想问他的血型是甚么,但随即想到,如果问出来,那才是十万倍的滑稽!根本连血液的颜色都不同,血型又有甚么关系?输血行动,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黄绢已经熟练地安排好了直接输血的仪器,针已插进了卡尔斯将军的血管中,她再将另一枚针尖,插进了那青年的血管。
血,自卡尔斯将军的身体之中,缓缓地通过管道,流进了那青年的体内。
原振侠极小心地观察著,准备一有异动,就立即中止这种无意义的行动。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事后,原振侠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来,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完全像是一切在梦境中发生一样!
在仪表上显示,已经输入了五百CC血液之后,奇妙之极的现象是,输进那青年体内的血液,在雪白的肌肤之下,竟然可以看到主要的血管之中,那些红色的血液在流动。而其他的反应,也正如失血过多的人,得到了血液补充的情形一样。
在五百CC之后,原振侠替代了卡尔斯,也把自己的血液输入那青年的体内,接下来是黄绢。
在总数一千五百CC的血液输完之后,那青年的全身,看来更像是大理石雕成的。
只不过,是一种美丽的粉红色的大理石!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翻开那青年的眼皮,去看他的眼珠──本来早就应该这样做了,但是他心理上有恐惧,怕看到透明的眼珠!
不过这时,他一翻开眼皮,仍不免吓了一跳:眼珠是鲜红色的,红得像白兔一样!
那也证明,他原来的眼珠,真是透明的──现在看来鲜红,正是输入了鲜红色血液的结果!
透明的人类眼珠和鲜红的人类眼珠,同样地怪异莫名。原振侠忽然想到,那自然是前所未见的缘故。可以联想到,一向闭关自守、知识低落的中国人,忽然见到了绿眼珠、蓝眼珠的洋人时,会感到如何的震惊!
在一旁的黄绢和卡尔斯,自然也看到了那青年鲜红色的眼珠,两人的神情都十分骇然。
原振侠做了检查,发现那青年眼部的结构,和普通人一样,瞳孔的大小,也算是正常。也就是说,在经过了输血之后,那青年的情形,已经十分稳定。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急救已经完成,如果他脑部未曾受严重的伤害,这时他应该醒来了!”
黄绢吸了一口气:“他会醒来?他在被发现的时候,就没有知觉,处于昏迷状态之中。”
原振侠望向黄绢,扬了扬眉。他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他显然是在问:“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被发现的?经过情形怎样?”
黄绢正想开口,卡尔斯突然叫了黄绢一下,黄绢应声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向原医生求教!”
卡尔斯的神情,有点像倔强的孩子,他指著那青年:“这人是我发现的!”
黄绢有点恼怒:“那又怎样?是不是要先使他醒过来,使他讲出自己的来历?你能做到这些吗?做不到,我必须邀请原医生参加!”
卡尔斯没有再说甚么,可是仍然是一副不满意的神气。老实说,对于和卡尔斯将军合作做事,原振侠的兴趣,接近绝对零度。可是那青年却又怪异莫名,令原振侠好奇心大发,也想弄清楚他的来龙去脉,所以他并不表示甚么意见。
黄绢则一直盯著卡尔斯将军,直到他虽然仍是老大不愿意,但总算点了点头为止。
黄绢吁了一口气:“他伤势稳定了,可以先把他送到我们的领事馆去?”
原振侠想了一想:“当然最好是留在医院。但是他……那么特别,我不反对他出院。”
黄绢又松了一口气:“请你安排,也请你到领事馆来,我们好作详谈。”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黄绢再用白布把那青年覆盖起来,他自己离开了急救室。
二十分钟之后,那青年被抬上救护车。由原振侠驾驶,黄绢和卡尔斯将军陪著那青年,直驶领事馆。
一进了领事馆的范围之内,卡尔斯将军连呼吸都显得相当大声。等进了大厅,在他放大了的肖像照片之前,他更是神气活现,颐指气使,令原振侠感到和他再在一起,只怕就会窒息而亡。
好在原振侠和黄绢要照顾那青年。那青年被安排在一间十分舒适的房间中,他仍然昏迷不醒,看来像是正在熟睡之中。
原振侠用带来的器具,又对他做了一番检查,证明他情况很稳定。黄绢小声提议:“是不是有甚么药物,可以令他醒过来?”
原振侠想了一想,摇头:“不知道他昏迷的原因,还是再观察一个时期。他若能自己醒过来,当然比使用药物刺激好。”
黄绢望了那青年片刻,忽然道:“这个人真俊美,你看,他的眼睫毛多长!”
的确,那青年闭著眼,白色的眼睫毛,本来不是很明显,但是在他的肌肤变成美丽的粉红色之后,白色的睫毛看起来也明显得多。他若是在熟睡,一定睡得极沉,因为他的眼皮和睫毛,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点头,同意黄绢的话。黄绢又道:“童话之中有‘睡公主’,我看他倒是十足的‘睡王子’。”
原振侠笑了起来:“公主不一定美丽,王子也不一定英俊。”
黄绢吁了一口气:“童话、神话中总是那样,他可能是从一个神话世界来的。”
原振侠对黄绢的这句话,不是十分明白。正当他想请黄绢做进一步的解释之际,重重的皮靴声由远而近传来,门打开,换了全副戎装的卡尔斯将军,十分神气地在门口一站。
黄绢的声音却听来十分疲倦:“你来得正好,在等你说发现这个人的经过。”
卡尔斯将军的动作十分夸张,他先装模作样地挥了好一会手。黄绢不理会他,取出了一瓶酒。
她斟了两杯酒,自己先一口就喝了一杯,才把另外一杯交给了原振侠。然后,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卡尔斯──基于宗教上的理由,卡尔斯自然不能喝酒。
本来,卡尔斯可能还想挥动手臂的,但是握了一杯水在手,自然无法如愿了,所以他的样子,看来有点滑稽。
原振侠已十分不客气地提醒他:“将军,请你尽量简单扼要地说!”
卡尔斯大口喝了杯中的水,扬起手来,看样子像是想把杯子顺手摔出去。可是在他身边的黄绢一伸手,已从他的手中把杯子接了过来。
卡尔斯来回踱步,倒也算得上步履矫健、气宇轩昂。他并不站定,就开始了他的叙述:“前天早上,我做例行飞行,试驾我国新得到的最新型战斗机──”
卡尔斯将军在他的国度之中,不但是国家元首,而且还兼任三军总司令。最近,通过非常曲折的途径,以极高的价格,向西方国家秘密购入了六架新型战斗机。
这种战斗机的性能极佳,可以轻易上升到超过一万公尺的高空,和达到音速的两倍。
驾驶这种飞机,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出售飞机的国家负责派人来训练,一共六个月,卡尔斯将军也参加了整个训练课程。
卡尔斯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够资格的喷射战斗机飞行员,而且他天生对于各种武器的热爱,就像是对他自己生命的热爱一样,有著一股狂热。
所以,当训练课程结束,几个教官整装回国──每一个都接受了卡尔斯丰富的私人馈赠──之前,有一个教官非常诚意地道:“将军,如果贵国发生了政变甚么,你必须下台的话,欢迎你来我们这里,你是世界上少数的出色飞行员之一!”
那教官的话,前一半,使得卡尔斯的脸色,难看之极,可是下一半,却又听得他眉飞色舞,高兴莫名。
他把那六架飞机编成一组,命名为“空中雷神”组。每次例行飞行,他都尽可能以组长的身分参加,前天的那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前天的那一次,有点特别之处。在飞行到一半时,卡尔斯忽然命令其他五架飞机回航,他自己决定去做一件冒险的事──最近他和邻国政府有点不愉快的摩擦,所以临时决定,驾机直闯邻国首都,准备以超音速飞过邻国的总统府上空。
超音速的飞行,会产生“音爆”,如同猛烈的爆炸一样,会产生强烈气流。
音爆所产生的气流,会使得玻璃震裂。卡尔斯的目的,就是想把邻国总统府的玻璃全部震碎,然后迅速离去。他估计,邻国绝没有可能追得上他的飞机!
这听来十分荒谬,完全是顽童的破坏行为──但是卡尔斯之所以成为国际间公认的狂人,自然就是由这种幼稚的顽童行径累积而成的。
当他向原振侠叙述到这一点的时候,还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对他的行动计画,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来。然而,卡尔斯这个破坏计画,未能实现。
当他改变方向飞行,快越过两国边界时,飞机的雷达探测系统,突然发出了警告的讯号。这种每架价值一亿美元的飞机,有著完美的电脑系统,雷达的探测波一有了反应,和旧式的扫描萤光屏大不相同──经由电脑的分析,会立时把探测到的物体,所有可能获得的资料,以文字的形式,显示在萤光屏上。
当文字一行一行打出来的时候,卡尔斯将军瞪大了眼,眼珠几乎从眼眶之中,跌了出来──萤光屏上显示出来的资料,明白地说:一个高速飞行物体,正在距离飞机八千公尺的高空,以接近音速三倍在转圈子。圈子的直径是五千公尺,每转一圈,它的飞行高度,就下降一千公尺。
电脑的萤光屏上,甚至打出了那个飞行体的形状来。那是一架阔翼的飞机,是卡尔斯将军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形状。卡尔斯第一个想到的是:糟糕,原来邻国已经拥有了那么先进的飞机,相形之下,自己的“空中雷神”该扔进垃圾箱去。
接著,他想到的是:我要拥有这样的飞机。然后,他又想到,自己是应该勇敢地升空,去面对那架飞机,还是趁还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就溜之大吉。卡尔斯将军最后的决定是甚么,他没有说出来,别人自然也不知道。
事实是,当他还在考虑的时候,那个高速飞行体,已经迅速地降低了飞行高度,一下子就在他飞机附近,不到五百公尺处,掠了过去。
卡尔斯只见银白色的光芒,一掠而过,就看到了一股弧形的白烟,自那飞行体尾部喷出来。而那飞行体,早已越出了肉眼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外了。
那高速飞行体,在近距离掠过所引起的空气震荡,要不是卡尔斯真是一个超卓的飞行员的话,只怕就会控制不了,而形成失事。饶是如此,震荡也使得卡尔斯手忙脚乱。
他想骂几句脏话,却骂不出来。高速飞行体脱离了视线,可是飞机上的雷达追踪,还在继续。资料显示飞行体仍然在兜圈子,可是速度和高度,都在迅速减低,看样子,是要在沙漠之中降落!
卡尔斯更是大奇。他所驾的那架战斗机,性能已是再好也没有,可是也无法在沙漠中降落!
卡尔斯这时有了决定:不管这个飞行体是甚么,他一定要看个明白!
他也降低高度,想看看那么高速的飞机,如何可以降落在沙漠之上。可是这个愿望,他却未能达成──当他也采用盘旋飞行来降低高度,到了飞行高度只有一千公尺时,他已看到那飞行体,稳稳地停在沙漠上。
当他再降低一些时,他看到,在那飞行体的四周围,有一个由沙所堆成的圆环,像是一个火山口一样,而飞行体就在火山口的中心。
卡尔斯将军吞下了一口口水,他毕竟十分识货,一看这种情形,就知道那飞机是垂直降落的──在降落的时候,底部喷出气体来减速。喷出的气体,喷射在沙漠上,才形成了一个沙环──卡尔斯把飞机的高度降低到了危险的程度,在那停著的飞行体上,盘旋了五分钟。
在那五分钟之中,开始的两三分钟,他思绪紊乱之极,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甚么。
可能下意识里,在期待那飞行体之中,忽然冲出一群通体碧绿的小人来!
接著,他镇定了下来,心知那飞行体必然大是怪异。以他所掌握的世界各国新式飞机的情报资料,若是那一个国家,发展了一种那么先进的飞机,他绝无可能一无所知。
连美国制造的“隐形飞机”,未曾正式公开之前,卡尔斯也已经有了它的照片──黄绢主持的庞大有效的情报机构的大功劳!
所以,他才会有自那飞行体中,会有一群绿色小人冲出来的想法。
这时,他心头狂跳:一架可能来自外星的飞机,降落在他的国土上。
(真好,如果再向西移三十公里的话,那么,就是邻国的领土了。)
卡尔斯将军兴奋莫名,他开始通过飞机上的通讯设备,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他下令在和邻国边界地区,进行一次战争戒备,封锁边界。除了他亲自下令之外,任何人,包括军队在内,不得擅自行动。
然后他和黄绢取得了联络。当他把发生的一切经过,简单地向黄绢作了一个说明之后,大吃一惊的黄绢,已经听到了邻国也在边界作了一级戒备的消息。另外有的国家,已经来直接询问:战争如果开始,要作甚么样的准备!
黄绢知道卡尔斯这次并不是在发神经病。如果真是一艘宇宙飞船,那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她甚至来不及作外交上的布署,只是下令:一切查询,都回答无可奉告!
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一架小型喷射机,直飞接近边界地区的一个机场。
等到她降落时,卡尔斯已在一架发动了引擎的直升机上,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黄绢一上直升机,看到另外还有三架直升机,满载官兵,看来准备一起出发,她就说:“甚么人也别去,我们两人先去看一看──”
卡尔斯怔了一怔,可能是想起了,他能够和黄绢在一起从事那样的冒险,神情兴奋之极。他挥手令直升机中的两个军官下机,又命令所有官兵,原地待命,便驾著直升机,和黄绢一起飞了开去。
等到他们在那个飞行体旁降落,看到那飞行体仍然停在沙漠上的时候,卡尔斯才长吁了一口气,把黄绢紧紧拥了一下:“我多么怕它飞走了!你看,这可能是地球上制造出来的东西吗?”
在那种情形之下,黄绢倒并不在乎给他拥抱一下,虽然她还是立即沉下了脸。
她打量著那飞行体,很小,不会比小型喷射机大多少,两只翼十分阔,几乎和机身的长度相等。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斜阳映在机身上,银光闪闪,十分美丽夺目。在机翼上,都有深黑色的、形状古怪的符号,一点也看不明白是甚么意思。
黄绢吸了口气:“你准备亲自接近它?”
卡尔斯迟疑了一下──这个飞行体来历不明,根本无法知道它潜在有甚么危机。可能它带有极可怕的强烈辐射,也可能会喷射杀人的死光,更有可能,整个飞行体,都对人体有害!黄绢这样问的意思,自然是问要不要先召一小队士兵来,让士兵接近那飞行体。
(原振侠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发出了一下明显的不满意的闷哼声。)
卡尔斯将军却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如果这飞行体有人驾驶,我要成为地球上第一个和异星人接触的人!”
黄绢冷笑一声:“你做不到,在这以前,和异星人的接触,在地球上不知进行了多少次。”
卡尔斯在兴头上,一点也不在乎黄绢的顶撞。他先是顺手拿起了一个头盔来,想套在头上,然后,现出了一个勇敢的神情,抛开了头盔,推开直升机的舱门,一跃而下。
他在沙漠上挺直了身子,用军操的步伐,向前大踏步地走去。用他自己在事后的话说,他那样做,是为了如果飞行体中有异星人的话,别让人家小看了地球人!
黄绢看到卡尔斯昂然向前走去,心中也很有点佩服他的勇敢。她正在考虑是不是也要跳下去时,忽然一下声响,发自那飞行体中。
由于那飞行体来历不明,不知是吉是凶,所以卡尔斯停下直升机的时候,离它约一百公尺,不敢太接近。这时突然有一下巨响发出来,卡尔斯自然而然向后一退,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在沙漠上,后退之际用的力道不对,一脚陷进了沙子之中,站立不稳,一屁股倒坐在沙子上。
这时的将军,自然非但没有了仪态,而且还十分之狼狈。可是别说只有黄绢一人在场,就算有千百人在,别人也不会去注意他。因为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太奇怪,连他自己,双手反按在沙子上,却也顾不得站起身子来。
随著那一下声响,那飞行体的上部,弹出了一个金属圆筒来。
那圆筒也是由银光闪闪的金属铸成。它弹离了约莫十来公尺,呈抛物线状落了下来,落在离跌坐在沙上的卡尔斯,不到三公尺处!
那银光闪闪的大圆筒落下来之际,由于事情实在太突然,黄绢忘了出声警告,卡尔斯也忘了躲避。当时还不怎么样,事后想起来,卡尔斯才知道害怕,可是他却也十分自豪:“一定是真神阿拉的庇佑,不然,那个大圆筒要是砸到了我的身上,嘿嘿,那就完了!”
那大圆筒落地之后,陷进沙子中相当深,由此可知它的份量不轻。要是砸中了将军,那么卡尔斯将军免不了要壮烈牺牲了!
在近距离落下了那么大而沉重的一只圆筒,刺激得卡尔斯弹了起来。黄绢疾声道:“小心,离开远一点,那可能会爆炸──”
卡尔斯向直升机奔来,黄绢也跃下了直升机,两人一起避开了十来公尺。看看没有甚么动静,才互望了一眼。
卡尔斯大是疑惑:“那是甚么?”
黄绢皱著眉:“看起来,像是一个自动弹出来的逃生囊!”
卡尔斯伸手一指:“里面有人?”
黄绢没有回答,她先去看那飞行体,在弹出圆筒之时,飞行体上有一个圆洞。两人等了一会,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黄绢作了一个手势,要卡尔斯先别行动,她回到直升机上,开亮了强光灯,射向前面。然后,才和卡尔斯一起走近那圆筒。
那圆筒长约两公尺,直径约有五十公分,大小刚好可以藏下一个人。黄绢推测那是一个逃生囊,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地乱猜。
圆筒的一端,明显地是一个可以打开的盖子。卡尔斯和黄绢,没有费了多久时间,就把盖子旋了下来──由顺时钟方向旋下来的。在地球上,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为了特殊的原因,要打开旋转的盖子,总是反时钟方向旋转的。
盖子一打开,“啪”地一声响,就自圆筒中,弹出了一双人脚来──当然不是单单的人脚,而是圆筒之中,确然躺著一个人,那个人的一双脚伸出了圆筒之外。
脚上穿著不知是甚么质地,也是银光闪闪的鞋子。
卡尔斯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同时用十分佩服的眼光,望向黄绢。
黄绢的推测中了!这个圆筒,显然是一个逃生囊!
他和黄绢,一时之间都没有行动,想要等那个人自己走出来。可是等了一会,伸出了圆筒的脚,一点也没有移动的意思。卡尔斯先向黄绢作了一个手势,黄绢点了点头,卡尔斯就走过去,抓住了那一双脚向外拉。
在那一刹间,两人的心情都紧张之至。那一双脚,看起来和地球人并无不同,可是那飞行体,大有可能来自外星,谁知道会拉出一个甚么样的怪物来!
可是一直到那人的胸部也显露了,可以看到他双手交叠著放在胸前的时候,他们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紧张了。那人穿著银光闪闪的衣服,虽然连双手也戴著手套,并没有肌肤露在外面,可是看来和人一样,就算头部有怪异,也怪不到甚么地方去了。
等到整个人被拉出来之后,他们发现那人的头上戴著头盔,看来他是在那套银光闪闪的衣服,和金属圆筒的双重保护之下。头盔的前半部,是透明度极高的物体,可以看到那人闭著眼,生死难判,但是有一张俊美之极、犹如雕像一样的脸庞。
原振侠听到这里,作了一个手势,他问:“就是这个有著透明血液的人?”
卡尔斯和黄绢齐声道:“就是他。”
原振侠有许多疑问要问,可是想了一想,还是让卡尔斯再说下去。
再下去事情就简单得多,卡尔斯和黄绢把那人又推进了圆筒之中,再盖上盖子,命令了一队官兵连夜赶来,在那飞行体之旁布防,不准任何人接近。连那队官兵也要互相监视,谁接近那飞行体一百公尺范围,立刻格杀勿论。
在军队来到之前,他们攀上了那飞船,从那圆洞之中,看了一下机舱内的情形。机舱内的各种仪表,复杂之极,黄绢和卡尔斯都是极有资格的飞行员,可是也看得莫名其妙。
最奇怪的是,机舱内并没有驾驶员的座位,只有一个半圆形的凹槽,看来是放置那个圆筒用的。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如果那人一直在圆筒之中,他怎么能驾驶飞船,从另一个星体上,飞到地球上来呢?
这一个问题,卡尔斯和黄绢,在把经过告诉了原振侠之后,原振侠转动著酒杯,在十分钟之后,就有了假设的答案。
而若干时日之后,当原振侠向那位先生,以及几个小朋友转述这件故事时,那位先生和温宝裕这位小朋友,几乎同时,立刻就说出了假设的答案来,和原振侠所设想的,完全一样。
那假设的答案,对整个故事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所以可以先说一说。更何况,后来,又证明那假设完全是对的!
原振侠当时就说:“那是一艘无人驾驶的飞船──”
卡尔斯抗议:“明明有人──”
原振侠道:“是有人,可是人不负责驾驶,驾驶全由电脑控制。这艘飞船,一定来自极遥远的星体,需要极长的飞行时间──”
黄绢“啊”地一声:“所需的飞行时间,可能超越了一个人生命的极限。譬如说,需要一百年,甚至两百年?”
原振侠点头:“所以必须由电脑控制驾驶,而那个人的生命,一定经过十分特殊的方法处理过。譬如说,人工形成的冬眠,把新陈代谢减到最慢的程度。他被封在圆筒之中,他的生命可以延长,可能会延长好几倍,他就有机会到达目的地──”
卡尔斯将军骇然:“到了目的地之后,圆筒就自己弹出来?那么……他如何醒过来?如何自行由圆筒中出来?”
原振侠道:“一定有办法的──相信,他原来的办法,已被你们的行动完全破坏了!”
黄绢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显然她立时同意了原振侠的意见。卡尔斯则嘀咕道:“我们也没有做甚么──”
原振侠盯著黄绢:“你们做了甚么?”
黄绢道:“把他送到医院,先隔著那衣服,测出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十分缓慢,然后,才把衣服除去。那时,检查的医生,已发现这个人的身上,根本没有白色以外的其他任何色素,他的双眼眼珠也是透明的!”
原振侠皱著眉:“还做了甚么?例如有没有替他注射药物之类?”
黄绢道:“没有,我们十分小心──”
原振侠打断了她的话头:“还说小心?当你们除下他头盔的时候,如何肯定他呼吸的是地球上的空气?如果不是,他早就死了!”
黄绢叹了一声:“当时,看到他的外形和我们相同,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卡尔斯忽然十分愤怒:“都是你,急著非找原振侠不可!留他在我们的医院之中,说不定早已醒过来了!”
黄绢垂下了头,没有出声。
当时,黄绢看到那个人如此怪异,来历又奇怪莫名,她立即想到了原振侠。卡尔斯虽然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卡尔斯的意思是把原振侠接来,可是黄绢却道:“一来一去,多浪费时间,带著这个人去找原振侠!”
卡尔斯一向扭不过黄绢,这便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可是,飞机在降落的时候,却出了点小故障,以致形成了小事故。一个侍卫在剧烈的震荡中丧生,卡尔斯和黄绢没有事,那个神秘人物却受了伤,伤在胸口,流失了许多透明的血液。
飞机失事之后,黄绢要卡尔斯先来找原振侠,这才有了卡尔斯将军大闹医院的开场!
三个人保持了片刻沉默,原振侠就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说出了他的假设来的。他同时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令他苏醒过来?还有,在输进了我们的血液之后,他是不是可以接受?”
黄绢苦笑:“现在还不能证明他可以接受吗?”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现在的情形很好,可是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他的一切,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三个人的血型,也可能不一样──”
卡尔斯抢著道:“我是O型──”
原振侠和黄绢同时扬了扬眉,原振侠道:“真巧,原来三个人全是O型!”
卡尔斯十分兴奋:“那表示这个人可以在地球上……活下来?”
他这样问,已经肯定了这个人是外星人。对于这一点,黄绢和原振侠两人,也没有异议。
也正由于这一点,原振侠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心中升起了一个疑问:外星人的体内,输了地球人的血液,他能活下来吗?
理论上来说,地球之外任何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和地球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生物,怎么可以靠对方的血液而生存?
但是这个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外形,一模一样,只除了他完全没有色素。
这是不是代表了他的那个星体,自然环境完全一样,所以才进化出一样的高级生物来?
一切全是疑问,而这些疑问,只有一个人可以解答,这个人就是那个如今看来,身体呈现一种十分美丽的粉红色(犹如一种粉红色的大理石),那个来历不明的外星人!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又喝了一口酒,表示要去看“伤者”,黄绢和卡尔斯也跟了去。
那“伤者”看来十分安详。
医疗仪器上的数字,显示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在进行,可是已经比才发现他的时候快了。
原振侠比较了一下前后之间数字的不同,再计算了一下时间,就有了结论:“如果他的心跳和呼吸的速度,继续以这样的比例加快,那么,大约在七十二小时之后,就可以达到正常的程度。”
黄绢吸了一口气:“当然是地球人的正常程度。”
原振侠点头:“是,假设他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和地球人一样,那么,到时他就会……他就应该会醒过来。”
卡尔斯的兴奋更掩不住:“他醒了之后,我要带他出席联合国大会,把他介绍给全世界的人。要是他愿意在地球上生活,他可以成为我们国家的公民,他可以成为第一个留在地球上的外来──”
卡尔斯将军像是在发表演说一样,滔滔不绝。
黄绢不等他讲完,就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头:“究竟有多少外星人在地球上活动,没有精确的统计,但这绝不是第一个──”
卡尔斯瞪大了眼:“我不管有多少外星人隐瞒了身分,鬼头鬼脑混在地球人之中。
这个人,我要他成为第一个在地球上公开活动的外星人,人人都可以知道他来自外星,而仍然是地球人的好朋友──”
黄绢的语音冰冷:“你怎能肯定他是敌是友?”
卡尔斯将军神情十分激动:“你看他的外型,多么完美!那么完美的外型,自然不会是……凶徒!”
黄绢只是冷笑了一声,表示对卡尔斯的话不屑。
原振侠皱著眉:“就算他醒了,也要根据他本身的意愿来处理,不能硬性替他安排一切!”
卡尔斯将军挺了挺胸,现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像是他天生有安排他人命运的权力一样。原振侠和黄绢都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原振侠的预料,在二十四小时之后,证明十分正确。
“伤者”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在逐渐增加,向地球人的正常情况推进。而且,他胸前伤口的痊愈速度,也快得十分令人吃惊。
当原振侠察看他的伤口时,卡尔斯和黄绢也都在一旁,他们都发出了惊讶的低呼声。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更是奇讶莫名。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二十四小时之前缝合的伤口,显然已经生长在一起。重生的能力如此之强,对地球人来说,不可思议──若是地球人受了伤,伤口要痊愈到这种程度,至少需要二十天!
后来,原振侠对那位先生说起他当时的感觉:“我当时一看到他伤口的愈合情形,忽然想到的一个念头,古怪之极。我竟觉得,像他这样,身体的再生能力如此之强,就算他的手臂断了,不消一个月,就会长出一条新的手臂来!”
原振侠有这样的感觉,由此可知,他当时心中的惊讶,如何之甚。
“伤者”的神态仍然安详,看来,外来的鲜血,他可以毫无排斥地接受。
卡尔斯、黄绢和原振侠,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几乎都没有休息过。
后来原振侠提议:“我们可以休息二十四个小时,然后,在估计他会醒来的那二十四小时,再和他在一起。以便他如果真的醒来了,可以第一时间,就看到我们,我们也要尽快地使他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卡尔斯和黄绢,都同意了原振侠的提议,原振侠便伸了一个懒腰。在离开领事馆的时候,黄绢送他到门口,原振侠有相当多的话要对黄绢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直到他上车之前,他才说了一句:“别让卡尔斯乱来,那外星人……不要让他以为奇货可居!”
黄绢自然明白原振侠的意思:卡尔斯将军是一个大野心家,他的野心,即使未大到想要并吞全世界,但肯定建立一个大阿拉伯联盟,是他毕生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积极扩充军备,又成了武器狂。
不单是来自外星的人,还有来自外星的飞船,谁都不能料到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卡尔斯怎肯放过这个可以大大提高他的声威,而且真有可能在武器装备上给他帮助的机会?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回答:“我会尽力。”
他们两人互望了几秒钟,才各自移开了眼光,原振侠上了车。车子由领事馆的职员驾驶,所以原振侠一上了车,就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疲倦,可是并没有睡意,而是思潮起伏,难以平静。他先想到的是,在刚才自己和黄绢的那几秒钟互相凝望中,双方都可以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到许多讯息。
可是一切又那么紊乱,乱到了完全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的程度。
在这样的情形下,唯一可以做的事,似乎只能长叹一声了!
原振侠当真长叹了一声。驾车的职员忍不住从后视镜中向他看了一眼,从他的神情看来,一定不明白像原振侠这样的人,还会有甚么烦恼,以致会发出那样的叹息声来!
二十四小时之后,经过了充分休息的原振侠,容光焕发地再进入领事馆。当他和卡尔斯将军又见面时,卡尔斯有意地在他身边站了一站。
原振侠装著没有注意卡尔斯那种和他比较的行动,黄绢已经以十分振奋的声调告诉他:“伤者的情形极好,伤口几乎完全愈合了!”
原振侠大踏步走著,进入了安置“伤者”的房间,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检查了一遍。一切都和他预料的情形一样,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希望“伤者”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后醒过来。
黄绢在原振侠坐下来之后,就道:“有两个专家,检查了载他前来的那个圆筒──”
卡尔斯将军十分不高兴:“黄,国家机密,不必对任何人说!”
黄绢的脸色一沉:“第一,原医生不是任何人。第二,我不认为那是甚么国家机密!”
卡尔斯十分恼怒,显然他们就这个问题争论,已不是第一次了。卡尔斯大声在叫:“他降落在我的国土上,他的一切,就归我所有。”
黄绢冷笑:“连他这个人也归你所有?”
卡尔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但是并没有沉默多久,他就狠狠地道:“是!”
黄绢一扬眉:“他要是不愿意呢?”
卡尔斯面色铁青,脸上的肌肉在不断地抽搐,口角歪向一边,现出极凶狠的神情来。那种神情,即使看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眼中,也自然而然会生出厌恶之感来。黄绢顺手抓起了一条毛巾来,向他的头脸上抛了过去,罩在他的头上,用极不客气的声调斥责:“你到镜子前面去照照,你像是甚么!”
卡尔斯一下子把毛巾扯脱,紧紧握在手中,额上的青筋绽起老高,吼叫了起来:“我是卡尔斯将军,真神阿拉最眷顾的,最伟大的卡尔斯将军!”
黄绢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极度轻视的神情,而且用尽了气力,发出了“呸”的一声。
卡尔斯向她冲出了一步,双手紧握著拳,捏得指节骨格格作响。看来他张大了口,又准备发出另一阵咆哮声来,而就在这时,原振侠以十分平静的声音道:“能不能静一静?要是吵醒了我们的朋友,不知道会有甚么样的恶果?”
原振侠的话十分有效,卡尔斯立时放下了拳头,向那外星人望去。他虽然在盛怒之中,可是仍然不忘狠狠瞪了原振侠一眼,纠正著他的话:“我的朋友!不是我们的朋友!”
黄绢一声冷笑,原振侠也觉得卡尔斯的态度已经接近疯狂,有必要澄清一下。他伸手指向卡尔斯,一字一顿:“将军,如果你要违背这位朋友的本人意志,想利用他来达到你个人的野心目的,我想我和黄将军,都会尽一切力量阻止你!”
黄绢立即朗声道:“对!”
卡尔斯偏过头去,喉间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原振侠曾和这个狂人打过好几次交道,但也未曾见过他的神态,像如今这样狞恶凶狠的。由此可知,他的狂性已经发足到了顶点!
一时之间,房间之中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卡尔斯才用力一挥手,大踏步走了出去,他一离开,黄绢就骇然问:“原,他会怎么做?”
原振侠苦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曾对你说起他的计画?他如果有一个疯狂的计画,必然会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把计画告诉你。”
黄绢咬著下唇,点了点头,然后才道:“他准备召集所有阿拉伯国家,不,是所有的回教国家。他的野心又扩大了不少,等到所有回教国家的元首齐集之时,他就介绍这个人出现,要这个人驾著宇宙飞船自天而降。自然,如果还有甚么其他力量可以展示的,自然也会一并展示出来给人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卡尔斯将军的计画如果实现,自然会令所有目睹神奇力量的人,大是震慑!
黄绢又道:“他准备要让这位自天而降的外星朋友,自称是真神阿拉的使者,到人间来,宣布真神阿拉的教诲──每一个回教徒,都必须遵守。第一个指示,自然是要他──卡尔斯将军──变成卡尔斯大帝,世界回教大帝国的大帝!”
原振侠抿著嘴,不出声。
黄绢有忧虑的神情:“原,别以为那只是他的梦想!有了外星人的帮助,他的计画,大有成功的可能!”
原振侠心中很乱,他在想,这样的“大帝国”如果形成了之后,会有甚么影响?
回教国家由于宗教的向心力,一直就相当团结,在世界各大势力之中,自成一个势力集团。是不是组成一个大帝国,关系倒并不大,问题是由谁来掌管这个大帝国。如果是卡尔斯将军这个狂人,那么,任何可怕的事,都会发生!
所以,只要略一思考,就可以得出结论:这个计画,必须阻止!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他知道黄绢也是一个野心极大、对权力有著狂热的人,不然,她也不会留在卡尔斯的国度之中。原振侠也为此,曾和她有过激烈的争吵。照说,卡尔斯的野心扩大计画,如果成功,水涨船高,黄绢自然也大有好处。
为甚么她这次,对卡尔斯的行为,一点也不支持?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步,才望向黄绢,十分直接地提出这个问题。
黄绢苦笑:“说起来,只是直觉。我直觉感到这位异星朋友十分善良正直……可能那是他的完美无比的外型,带来的一种感觉?”
原振侠喃喃地道:“可能是,很难想像那么完美的脸,会有卑劣的心灵。”
黄绢又道:“所以,我假定他必然会反对卡尔斯的行为──你应该知道,卡尔斯发起狂来,反对他的计画的人,就会遭到可怕行为的对待。所以我在一开始就反对,是想他不要以为计画可以顺利进行。”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么,我们立刻就开始行动,把这个外星朋友,弄出他的势力范围之外──立即移出领事馆去。”
黄绢扬了扬眉,那是在询问原振侠“如何进行”。原振侠也扬了扬眉,作了一个空手道“手刀”劈向下的手势作为回答。
原振侠的方法十分简单:等卡尔斯再进来,一计空手道的手刀,砍在他颈际的大动脉上,就足以令他昏迷不醒。而原振侠要把“伤者”带出领事馆去,自然轻而易举。等到卡尔斯醒来,随便黄绢怎么解释,他信或不信,都不是问题。那样,就可以避免使这位外星人,成为他野心扩展的工具了。
黄绢点头,表示同意。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卡尔斯将军的军靴声,原振侠的手臂垂向下,已经蓄定了势子,可以出其不意,进行闪电一般的袭击。
可是等到门一打开,原振侠和黄绢两人都呆了一呆。
他们商量定的方法,简单可行之至。可惜如今看了门打开之后的情形,他们就知道:可惜迟了一步!
门开处,卡尔斯将军手中握著他那柄著名的军用大手鎗,鎗口直指著原振侠。另外两个低阶军官,端著自动步鎗,却直逼黄绢。
卡尔斯这次学乖了──上次他在停车场中,吃过亏,是由于离得原振侠太近。这次,他保持距离,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之上。自他双目之中所迸射出来的凶光,叫人毫不怀疑他会开鎗杀人。
原振侠希望他再走近些──在不必移动身子,只需要挥手就可以击中他的距离之内,他就有机会展开闪电般的攻击,叫卡尔斯投降。
而如果他要移动身子,才能击中对方,即像现在这样,只要一跃向前,就可以达到,但是他料定卡尔斯手指的轻轻一扳,必然快过自己的行动!
所以,原振侠便只好一动也不动。他看见卡尔斯处在一种接近疯狂的心态之中,自己就算稍有动作,他也会以为自己想反抗而开鎗的!
这时,卡尔斯和原振侠的对峙,气氛紧张之极。黄绢则已愤怒地在呼喝那两个低级军官:“滚开!”
卡尔斯厉声道:“他们只听我的命令,谁也别动!原振侠,你转过身去,背对著我,慢慢地转!”
原振侠在最初的三秒钟,并没有反应,只是以严峻的眼神望著卡尔斯。卡尔斯神经质地大叫了起来:“转过身去!”
黄绢忙道:“原,转过身去,他不会杀你!”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卡尔斯的声音有点发哑:“没有人可以阻拦我的计画,我一定会成功,真神的使者会使我成功!”
原振侠不禁苦笑──卡尔斯的精神状况,实在是一个疯子。“真神的使者”甚么的,根本是他自己设想出来的谎言,但这时,他自己被自己编出来的谎言骗住了!以为那真的是真神的使者,可以帮助他成功!
原振侠十分冷静:“根本没有甚么真神的使者。这位朋友来自另一个星体,可能有极高的能力,也可能生命比地球人更脆弱,更有可能,他有正常善良的心灵,根本反对你的行为!”
卡尔斯哈哈大笑:“走出去,我会在一分钟之内,押你出领事馆。这件事不必你管,再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走!”
他这时,手中的鎗向前伸了一伸。一来,原振侠背后没长著眼睛,二来,他十分忌惮原振侠的身手,所以,卡尔斯手向前一伸之后,立即又缩了回来。
原振侠向黄绢望去,黄绢的神情极怒,可是仍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领事馆再说。原振侠知道卡尔斯虽然凶,可是黄绢自有办法对付他,自己在场,卡尔斯在很多情形之下,为了怕下不了台,反倒会和黄绢相抗。
所以,他只是略耸了耸肩,就向外走去。从身后的靴声听来,卡尔斯一直和他保持著距离,但也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把他押出了领事馆。
在原振侠跨出门之前,卡尔斯才狠狠地道:“谁破坏我的计画,谁就会遭到真神的惩罚。这根本是真神的旨意,谁反对都不会成功!”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向前急走了十来步,来到了街上,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望著领事馆的建筑苦笑。事情会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卡尔斯那么善于利用机会,他都想不到!
原振侠望著外表看来十分平静的领事馆建筑物,心想最可惜的是,无法在那外星人一醒过来时,就与之接触!他也不愿意外星人一醒过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地球人就是疯狂的卡尔斯,如果卡尔斯被当作了地球人的代表,那实在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是他又想到,卡尔斯这样的狂人,倒还真是许许多多地球人的典型。大大小小的、中等的、各种形式的野心计画,在地球的每个角落,每分每秒都在进行著,那已成为地球人行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禁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这时正是冬天,他站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有两片树叶正飘落下来,一片在他的脸前飘过,被他一伸手接在手中,放在鼻端,闻著枯叶特有的香味,心中感到了一阵无比的落寞。所以他行动也慢了许多,缓慢地向外走去,低著头,脚步避开地上的落叶,免得把它们踩碎。
他走出没有多远,就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过来,他站定身子,甚至不必转过身,他就知道追上来的是黄绢。在离开之前的那一下凝望,使他知道,他要是离开,黄绢一定会追上来。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之后,他就知道事情和自己想的,多少有点不同。和他落寞的心情相反,黄绢显然处于盛怒之中!
她那本来就大的眼睛,这时正无缘无故睁得极大,眼中闪耀著愤怒的火花。她想说话,可是愤怒使得她口唇不由自主地发著抖,以致她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来。
原振侠忙向她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把手中的枯叶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拂著,同时轻柔地道:“在这种落叶的季节,有甚么事是值得生气的?”
黄绢直到这时,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来:“这畜生,他竟然这样对我!”
原振侠已经多少知道发生了甚么事──自然是她和卡尔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而卡尔斯一反以往的态度,不再听从黄绢的意思,更有可能,把她赶了出来!
原振侠耸了耸肩:“既然是畜生,自然离得越远越好,有甚么好生气的。”
黄绢的眼睛睁得极大,在愤怒之中,也有著失望。她用力一顿足:“我不会干休,不会放过他。他以为可以成为卡尔斯大帝,做他的白日梦!”
原振侠笑了一下,指著领事馆的建筑:“一枚火箭,就可以连他都消灭!”
黄绢怔了一怔,竟然像是在认真考虑原振侠的提议一样。然后,更令原振侠骇然的是,黄绢竟然缓缓摇了摇头。她在想甚么呢?是在想原振侠的计画行不通吗?还是她想到,要是没有了卡尔斯,连带她的权力也没有了源头?
黄绢咬著下唇,又过了片刻,她一面笑,一面挽著原振侠,向前走去。当她的笑声停止时,她的怒意,看来已完全消失。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他知道黄绢在刚才那一刹间,已经有了对付卡尔斯的办法。她必然会照她的办法行事,而且,原振侠也知道,她必然会要自己介入!
原振侠连想都没有想“是不是要帮助她”这个问题。当黄绢娇柔的身体偎向他的时候,原振侠怎么会去想这个问题?
黄绢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当然要为黄绢做他能做的事──黄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她挽著原振侠向前走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道:“原,这件事我们该想办法对付!”
原振侠低声重复了一下:“我们?”
黄绢却十分肯定:“我们!”
这或许是原振侠的弱点,也或许是他的优点,他立即不再说甚么,只是声音之中,带著几分无奈:“我们!”
黄绢的眉心打著结:“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把那人弄回去,他不会放心把人留在这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不幸的外星朋友,为甚么偏偏一到地球,就被这样的一个人发现?”
黄绢扬了扬眉:“我们可以改变外星朋友的命运。”
这一次,原振侠听到了“我们”,连刺耳的感觉也没有了,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试探著问:“他完全不让你参与其事?”
黄绢苦笑:“那还不至于──只是他坚持要照他自己的主意行事。”
原振侠道:“那就实际一些,你还是参与其事,不要离开我们的外星朋友。让他在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地球人,除了卡尔斯之外,还有别人。”
黄绢停了下来,昂起头,咬著下唇,望著天空。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可是神情不免有点委屈。
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只有这样,才能随时帮助这个人。”
黄绢吸了一口气:“那你呢?”
原振侠乾笑:“我看他不会允许我再出现。你回去告诉他,我会替他保守秘密,不破坏他的计画。条件是:他绝不能对外星朋友进行身体上的伤害──他自己相信了自己所制造出来的谎言,你可以告诉他,这人可能真的是真神的使者,伤害了他,会遭到真神的报复。”
黄绢点头:“对这头蠢猪来说,那是最好的吓阻。”
原振侠叹了一声:“别小看这头蠢猪,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黄绢也叹了一声,两人又互望了片刻,黄绢忽然温柔地闭上眼睛,原振侠也就自然而然,吻著她丰满诱人的唇。四周围在那一刹间,像是忽然变得十分之静,静到了使他们互相之间,都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他们的心跳,还是带著狂热。
好一会,拥抱著的他们,才分了开来。领事馆所在的那一带,十分偏僻,街道上很少有人,只有两个女学生,用十分好奇的目光,在对面马路上看著他们。
原振侠和黄绢分开之后,不约而同,各自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惆怅的低叹声。黄绢道:“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原振侠的语调十分缓慢:“把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称为真神的使者,真神的使者有那么先进的飞行工具,这种事,在宗教力量十分强大,一直把胜利寄托在真神保佑上的回教国家来说,会有巨大的震撼。也的而且确,可以藉此获得意想不到的大权力。”
黄绢低著头,用心听著。原振侠继续说:“这是野心家的绝佳机会。”
黄绢叹了一声:“我明白,我自己也是野心家。但这次,我一定设法,不让个人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原振侠紧握住黄绢的手,用力摇了一摇。他向黄绢说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为了黄绢也是野心家,怕她会受不起可以获得巨大权力的诱惑。
那诱惑是变成所有回教国家的大帝──只怕穆罕默德亲临地球,所获得的地位,也不会更高了!卡尔斯在这样的诱惑之前,自然无法抵挡,黄绢现在可以理智地处理这件事,可是等她逐步明白,那可以令她的梦想一下子变成事实时,只怕她也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这时,黄绢虽然向原振侠作了保证,原振侠还是不敢百分之百相信她真的会这样。
一切的发展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黄绢转过身,慢慢向领事馆的方向走去。原振侠望著她的背影,在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中,黄绢回顾了五、六次之多。
看她的神情,十分迷惘,像是决不定该走回领事馆去,还是留在原振侠的身边。
这种情形,原振侠绝不陌生,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已知道必然的结果。果然,在最后的一次回顾之后,黄绢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领事馆中。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想起,黄绢曾向他提及,检验那个乘载外星人前来的金属筒的结果,被卡尔斯一打岔,黄绢没能说下去。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外星人,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到地球,那简直是自己开自己的玩笑!若不是卡尔斯发现了他,沙漠之中,常有凶悍的游牧民族出没,知识程度又低,若是发现了他,只怕他早就被锋利的阿拉伯弯刀砍成几截了。
当天晚上的电视新闻有一则报导,说北非某盛产钻石的小国,元首和第二号人物,日前秘密前来,亲驾的飞机在降落时曾失事,在本市逗留两日之后,又包下一架飞机离去,目的不明──尤其是该国和邻国关系紧张,在边界进行一级戒备之际,更令人觉得扑朔迷离,只知道该国的第二号人物黄绢将军,曾在一家医院出现。记者在采访该医院时,医院上下都讳莫如深,只有一个杂工透露:在停车场中,曾听到过鎗声云云。
整篇报导的结论是:在国际上有狂人之称的卡尔斯,他的行为常和恐怖行动联在一起。是不是他在本市,或是在亚洲地区将有甚么大行动,所以才亲自前来布署的呢?应该予以密切注意!
原振侠才从电视新闻中看到了这段报导,电话就响了起来。原振侠一接听,就听到十分急促的发问:“原医生,看了新闻了,这狂人来干甚么?”
到最后,打电话来的人才想起,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甚么人,这才补充了一句:“我是温宝裕。”
原振侠大叫了一声。他绝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叫,只是和温宝裕这样的人通电话,总得有一点反常的行为方才合理。那是因为温宝裕的行为,实在太稀奇古怪之故,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物以类聚。
自然,温宝裕对他的一声大叫,一点也不以为意,他也同样地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呼叫声。原振侠这才道:“和恐怖活动无关!”
温宝裕哈哈一笑,像是在对别人说:“听到没有,我就说和恐怖活动无关──布署恐怖活动,不会来找原医生──”
又有两个少女的声音传来──自然是良辰美景。看情形,他们在一起看了电视新闻之后,起了争论,温宝裕才打电话来求证的。原振侠本来就有意和那位先生联系,所以就问:“你们在甚么地方?”
温宝裕十分自负:“自然在我王国中!”
原振侠知道,温宝裕的王国,就是一个很怪的怪人留给他的那幢大屋了。他“哦”
地一声:“没有别的事了?”
温宝裕的回答是:“暂时没有,原医生,有好玩的事,别忘了我们──”
原振侠一口答应,又随口问:“可有见到那位尊敬的先生?”
温宝裕大声回答:“早几天和你一起见过,昨晚他连夜出门,可能要准备许多故事讲给人听──”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所以温宝裕的话,在不明究竟的人听来,有点无头无脑。
)
原振侠“嗯”了一声,放下了电话。那位先生出了门,自然也无法和他联络了。他斟了一杯酒,挑选了一张唱片,一面喝酒,一面欣赏音乐。
可是他的精神不能集中,因为一面他还在想:那人醒了过来之后的情形,不知如何?他用甚么语言?两个完全不同星体的人,如何用言语沟通?在载他来的飞行舱中,是不是有语言翻译仪器?
卡尔斯将军包了飞机离去,自然是把那个人也带走了──
原振侠看了看钟,如果他的估计不错,那人在二十小时之后,就应该醒来了!他伸了一个懒腰,十分之意兴阑珊,他又舔了舔嘴,想起刚才和黄绢拥吻的情形,忽然又烦躁起来,大口地吞下了一口酒。
在十六小时之后,原振侠接到了黄绢的电话,那是清晨时分。
黄绢的声音十分焦急:“原,过了预计苏醒的时间,那人仍然昏迷,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的心跳速度是多少?”
黄绢道:“七十次,已是正常人的速度。呼吸次数和体温都正常了,可是他不醒──”
原振侠想了一想:“可能他的体温和心跳速率,都比地球人高,不妨再等下去。”
黄绢叹了一声:“只好这样了,我会随时联络你!”
原振侠问:“有没有专业医生照顾他?”
黄绢道:“有,一共有两个。他们都发下重誓,宣誓在事情未公开之前,严守秘密。”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那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对这个人有甚么意见?”
黄绢还没有回答,原振侠就听到了卡尔斯的咆哮声:“问他,这人究竟甚么时候会醒来──”
黄绢的声音冰冷:“要人家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让他知道更多的资料。而且,原医生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
电话中静了片刻,才又听到黄绢的声音:“对不起,原。”
原振侠只是“嗯”了一声,黄绢又道:“已对他做了十分详细的检查,证明这个人的身体结构,和人完全一样,只是没有色素──输入他体内的一千五百CC的O型人类血液,他完全适应,一点也没有排斥。他本身的血型,也检定为O型。”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真是不可思议之至──透明的血液,也是O型?”
黄绢道:“现在他的血液并不透明,而是浅红色。”
原振侠想了一想:“如果这个人的一切结构都和人体一样,估计他的体温,也不应该高出很多。再观察二十四小时,相信可以有结果──”
电话中又静了片刻,然后又是卡尔斯的呼叫声:“再等二十四小时,我绝不等了──”
原振侠心中想问的问题,被黄绢在电话那边问了出来:“绝不再等?你有甚么办法让他醒来?”
卡尔斯将军的话,令原振侠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注射药物,医生总有办法令昏迷不醒的人醒过来的,是不是,医生?”
另外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这得看是甚么样情形的昏迷,将军──”
卡尔斯的声音更响亮:“他一定要醒来,真神既然叫他来和我会晤,做我的助手,他就一定要尽快醒来!”
黄绢冷笑:“不等真神的使者自己醒来,而向他注射药物,你不怕真神的谴责?”
这一句话,倒刚好击中了卡尔斯的要害。
电话中再也听不到这个狂人的呼叫声了──他的发狂程度,显然又再晋级,因为他竟然认定了真神使者降落在地球的任务,是真神派来协助他完成回教大帝国的计画的。
原振侠又听到了黄绢的吸气声:“原,我随时和你保持联络。”
原振侠只好说:“一定要使他等下去!”
要使卡尔斯多等二十四小时,还不算太难。而二十四小时之后,情形仍然不变,再要他等第二个二十四小时,就困难得多了。
黄绢的报告是:这个人的体温没有再升高,心跳率和呼吸的速度,也没有再增加。
显然在这些方面,他和地球人一样。
他的一切都正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在黄绢第三次和原振侠联络的时候,原振侠想到了一个其实早就该想到的问题──由于这个问题太普通太简单了,在那么怪异的情形下,自然会叫人疏忽掉,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原振侠问:“假设他的‘冬眠状态’已经解除,他必须吸收营养来维持身体发出热能。而他又一直没有进食,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替他进行葡萄糖注射?”
黄绢道:“没有,经过检查的结果,发现──”
黄绢在使用的显然是会议电话,因为卡尔斯的声音突然又传来:“别说!”
黄绢的声音大怒:“这又是甚么秘密了,为甚么别说?”
卡尔斯道:“当然是大秘密!这个人可以不进食而获得营养,要是我的军队在战争时期,全能这样,那么我的军队的战斗能力,自然举世无双!”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算了,既然是那么重大的军事机密,那么,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再也不要来问我的意见!”
黄绢在对卡尔斯说话,语气之中充满了讽刺:“你意思怎么样,将军?”
卡尔斯连哼了五、六下,显然他十分在乎原振侠的意见,所以他十分不愿意地道:“告诉他吧!”
黄绢这才道:“在这个人的胃部,发现有一种物质,正在提供营养给他。这种物质是大小不同的颗粒状,估计可以很有规律地按时被消化吸收。那是一种服食一次之后,就可以长期提供营养的食物!”
原振侠听了之后,淡然道:“那不算甚么,地球上也早已有这种设想。有一种毒药,放在难以溶解的胶囊之中,吞了下去,就可以根据胶囊的溶解时间,而预定这个人毒发身亡的时间──嗯,有没有观察他胃部的这种食物,还可以维持多久?”
黄绢的声音又低了一些,那是她在问别人。然后,有了答案:“大约三天。”
原振侠冷笑:“看来将军要多等三天,三天之后,他就会醒来!”
卡尔斯大声问:“为甚么?”
卡尔斯的那一问,早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他立时轰笑了起来:“将军,三天之后他会饿!饿了,自然会醒来,没有人可以不吃东西的。”
原振侠可以想像到,狂人卡尔斯在听到他的嘲笑之后的愤怒情形,他一面笑,一面放下了电话。接下来的两天,每天黄绢都和原振侠联络一次,在第一次的电话中,黄绢的声音听来十分焦急:“情形仍然没有改变,那猪快发疯了。”
“那猪”自然是指卡尔斯将军而言。要是那个外星人一直不醒过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真神使者”,能起甚么作用?
原振侠的回答,多少有点嘲弄的味道:“你可以提议他向所有人宣称,真神的使者之所以昏迷不醒,是由于使者的灵魂已进入他的体内。所以,实际上,他就是真神的使者了,这样岂不是更加直接?”
黄绢陡地吸了一口气:“天!我求你别再出花样了,你以为他不会?他会的!”
原振侠也有点骇然:“他会不会,其实都没有甚么大分别。”
黄绢叹了一声:“他要是能驾驶那艘飞船的话,早已自称是真神的使者了。可是那飞船实在太复杂,他又不想别人来一起研究。”
原振侠有点担心:“你要小心些,人若是得不到适当的休息,行为会变得疯狂。尤其他本来就有偏执狂的倾向,可能会有意外的怪诞行为。”
黄绢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会小心。”
第二次的联络,黄绢的声音听来疲倦之极:“对不起,原,昨天我才休息了两小时。外星人仍然昏迷,我无法休息的原因,是那猪不停地咆哮,他好像想凭自己的叫嚷声,把外星人吵醒。”
黄绢显然不是在卡尔斯身边打电话的,因为原振侠并没有听到卡尔斯狂叫的声音。
原振侠感到十分难过:“别再和他在一起了,到我这里来。地球虽然小,可是还有的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所在。”
黄绢沉默了片刻,原振侠的邀请,对她来说,自然是一个大诱惑。可是大约在半分钟之后,原振侠却听到了一下叹息声,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所提供的诱惑,比起回教大帝国的第二号人物来,还是大大不如。黄绢并不讳言她是一个野心家,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野心家可以抗拒那样的诱惑!
黄绢自己替自己解释:“X光透视的结果,胃部残留的食物,只可以维持一天了。
希望至多一两天,他就会醒来。”
原振侠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那猪的计画?”
他特别在“那猪”这两个字上,加强了语气。本来,他并不是很同意那样称呼卡尔斯,虽然卡尔斯是一个狂人,可是这样的侮辱十分幼稚。但这时他却强调了这个称呼,因为若是黄绢同意卡尔斯的计画,那么,她就把自己和“那猪”之间,画上了等号!
黄绢对于原振侠那么严厉的责问,竟然不能有立即的回答──当然是由于她的内心,已同意了卡尔斯的计画的缘故──原振侠感到十分愤怒,正准备用力放下电话时,才听到了黄绢的声音:“等外星朋友醒来了再说,要是他愿意的话,我看……也没有甚么害处。”
原振侠的忍耐到了极限,他用尽气力对著电话筒叫:“祝你成功!”
然后,他重重放下电话。在放下电话的时候,他还听到黄绢的声音自电话中传出来:“原──别──”
黄绢要他“别”甚么,他无法知道。不过猜想起来,无非是叫他别生气之类。
原振侠的确生气了,非但生气,而且十分生气。所以当电话又在固定的时间响起时,他任由电话响著,并不去接听。
电话响了很久才停止,停了之后又响起,原振侠这才拿起电话来。黄绢的声音听来更疲倦更焦急,那使得盛怒中的原振侠,也不免感到了一阵心痛。
黄绢道:“原,外星朋友还没醒……他胃部的食物已完全消化完了。”
原振侠叹道:“我没有意见,我无法对那么复杂的问题,在几千里之外作决定。”
黄绢声音苦涩:“他疲倦,睡著了。我乘机替他注射了镇静剂,二十四小时之后才会醒转。如果他醒转,外星人仍然昏迷的话,他必然无法再等,一定要替外星人注射药物,使外星人醒转。他说过,即使是短暂的醒转,也是好的。”
原振侠的声音,不禁有点哽塞:“他无权那样做,你应该立即通知联合国,进行干涉。”
黄绢长叹:“联合国的干涉,要是有用,也不会有那么多狂行了!”
原振侠冷笑:“我以为所有的狂行,你都有参与的份。”
黄绢的声音听来很刺耳:“现在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原,要是注射药物对外星人有害,我无法保护他。”
原振侠也一筹莫展,连黄绢都没有办法了,他远在几千里之外,又能有甚么办法?
他思绪一片混乱,只好问:“他能接受地球人的血液,这真不可思议。”
黄绢苦笑:“能接受输血,未必能接受药物──”
原振侠也苦笑:“那又有甚么办法?只好怪他来到地球的方法太不高明了。”
黄绢在呆了片刻之后,才以极疲倦的声音道:“也好,出了问题……也许更好,我实在太疲倦了!”
原振侠还想讽刺她一下“做野心家也会疲倦的吗?”但是黄绢的声音听了实在令人同情,他就忍住了没有说甚么,只是说了一句:“多保重。”
这次联络,在黄绢的叹息声中结束。
原振侠估计,那外星人胃部定时消化的“食物”,既然已经用完,那么,他身体再也没有营养供应,必然要另外设法补充。
那么,他必须醒来,不然,营养衰竭的必然结果,就是死亡!
所以,第二天,在固定的时间,原振侠的心情十分紧张,等候黄绢打电话来。可是过了十分钟,电话仍寂然无声。原振侠十分不安,无论那外星人是醒是昏迷,或者是吉是凶,黄绢都应该打电话来的!可是,黄绢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又一天,黄绢仍然音讯全无。
原振侠和黄绢之间,本来也不是每天都有联络的,甚至几个月不联络也很平常。可是如今有了外星人这件事,忽然失去了联络,就有点很不寻常。
一连五天,黄绢还是没有消息,也没有来自卡尔斯国度的特别消息,原振侠已到了十分焦虑的程度。
他甚至想到,有可能黄绢和卡尔斯意见相左,被卡尔斯处置掉了──虽然他知道卡尔斯对黄绢有十分特殊的感情,但是在庞大无比的权力之前,再特别的感情,只怕也会在比较之下,败下阵来!于是原振侠就开始主动联络黄绢。
黄绢有一个绝对私人的电话,是她一个人才能接听的,原振侠自然晓得这个电话的号码。他有点后悔,为甚么五天之前,黄绢在固定的时间没有打电话来时,没有立即和她联络?这时,他拨了又拨,这个电话却一直没有人听。
原振侠的双手手心都在冒汗,他无法设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令黄绢竟然不听电话!一小时之后,他又冒充是一个通讯社的记者,打电话到黄绢的办公室,要求“简单采访黄绢将军”。可是得到的回答是:“对不起,黄将军正在处理紧急的国家事务,无法接受访问。”
当然,是甚么“紧急国家事务”,原振侠也问不出来。他转而要求访问卡尔斯,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
又是三天,仍然没有黄绢的消息,原振侠简直坐立不安。他明白自己虽然和黄绢在志趣和思想上,绝不相同,但是如果明知黄绢有意外,而他只是在几千里之外等消息,结果使意外恶化的话,那么他就会内疚一辈子!
他责怪自己,已经等得太久了!当原振侠决定要再行动时,他本来想和玛仙联络一下,可是最后,仍打消了念头──虽然玛仙一直极大方,但是又焉知她的内心不会不快乐?超级女巫又怎么样,普天之下,是女人,都一样!
他在电话答录机中留下了话,说自己会有远行,目的地是北非某国──他说的那个国家并不是卡尔斯的国度,而是它的邻国。如果黄绢打电话来,自然会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在甚么地方。
原振侠在决定了要有所行动之后,第一个目的地,是卡尔斯发现宇宙飞船降落的地方。
他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黄绢究竟有甚么意外,所以本来应该直接去找卡尔斯。可是他也知道,如果黄绢有了意外,他和卡尔斯之间,也成了死敌,卡尔斯不会不加防范,更不会见他。在那种情形下,自己如果贸然撞了上去,说不定卡尔斯早已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那就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自投罗网了。
他选择先到飞船降落处去,是经过许多考虑之后的结果。因为不论那外星人怎么样了,卡尔斯的另一目标,必然是放在那艘飞船上。
他可以想像,卡尔斯是如何焦切,想学会驾驶那艘飞船!因此,他就会出现在飞船的附近,不断研究如何可以驾驶飞船。
虽然在飞船的周围有军队驻守,但是在沙漠中对付卡尔斯,自然比在他的“天宫”
之中对付他,要容易得多了。原振侠知道,自己的这次行动,是自己冒险生活中新的一页,必然极其凶险──除非一切都是自己神经过敏,黄绢根本没有意外。
所以,他的行动十分小心──黄绢如果有了意外,卡尔斯就必然料到原振侠会有行动,可能早就利用了庞大的特务系统在跟踪他了!所以他如常到医院,在医院中化装,然后,再离开医院,直赴机场。
原振侠把自己的皮肤染成浅棕色,看来就像是当地的土著。然后,他在邻国的首都下机,租了一辆吉普车,驶入沙漠。在遇到了第一个游牧部落时,就向部落借了四只骆驼,继续前进。在沙漠之中,骆驼远比吉普车可靠得多。
由于两国之间,有一段边界还处在紧张局势之中,所以原振侠绕了一些远路。
两国的关系再紧张,也无法在几百里接壤的边界上都布有军队。所以原振侠毫无困难就越过了边界,进入了卡尔斯国度的领土。
对那艘外星飞船降落的地点,原振侠并没有正确的资料,一切都是卡尔斯的叙述。
卡尔斯当时,是从他的首都要飞往邻国的首都去捣蛋,以他的偏执狂的性格而论,他必然采取直线飞行。而卡尔斯又透露过离边界只有三十公里,有这两点资料,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原振侠在沙漠中骑了两天骆驼,在这两天之中,他从随身携带性能极佳的收音机中,可以知道世界上发生的许多事。可是却没有卡尔斯将军的消息,也没有回教国家有甚么特别行动的消息。
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看起来,平静得像是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原振侠又知道,应该有事发生的!沙漠中单独的旅行,本来是最沉闷不过的事,但原振侠却不觉得,因为他利用时间,作了种种假设。
假设都环绕著那个外星人──不论是醒过来了,还是出了意外死亡了──来进行。
外星人要是醒了,不论是自然醒来,还是用药物弄醒的,都不应该那么平静──卡尔斯的计画,一定已轰轰烈烈展开,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么,是不是外星人还没有醒转,或者,是在误用药物之下死亡了?
如果那外星人死亡,卡尔斯在极度的失望之下,会狂性大发!
原振侠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只有在这种情形下,黄绢才会有意外,而无法和他联络!
假设的结果,不是十分乐观,那使得原振侠十分焦急,所以最后一段路程,虽然刮著强风,他仍旧拚命赶路。远近被强风卷起的飞沙,蔽天遮地,使得沙漠看起来一片黄蒙蒙,尤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变成了天地之间一片黄红色──看来像是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种魔幻之火一样!
到了天色黑下来之后,风势更强烈,实在不适宜再赶路了。可是也就在这时,原振侠看到了不远处有强烈的灯光,估计距离不到两公里。
沙漠之中而有那么多光亮聚在一起,当然不会是游牧部落,那极有可能就是原振侠要去的目的地了!
原振侠精神为之一振,用布把自己的头部全包了起来(他早已戴上了风镜),催著骆驼,向著灯光处进发。风越来越强烈,在强风中行走十分困难,可是也有一个好处──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接近,警戒工作自然也会松懈很多。
一小时之后,原振侠已经通过望眼镜,可以看到四列活动房屋,围成了一个正方形。
那四列活动房屋,显然是军队的临时营房,可以看到有几个士兵,正低头匆匆走过。
而在营房中间的空地,围著相当高的帆布幕,这时,帆布幕正在沙漠的强风之中抖动不已。看到帆布幕的抖动,原振侠甚至可以隐约听到帆布被风吹动的簌簌声。
强烈的灯光,就在布幕之内透出来,可想而知,布幕遮著的,正是那飞船。看样子,正有人在二十四小时研究那飞船!
卡尔斯将军也大有可能就在这里!原振侠知道自己行动的步骤对了。
他又接近了几百公尺,就放弃了骆驼,步行接近营房。当他来到一列营房后面时,风势更强烈,帆布幕被风吹动所发出的声响,十分惊人。虽然有士兵在站岗,可是天气恶劣,原振侠接近营房并无困难。
当他来到了一个有灯光透出的岗亭之外时,恰好有一个士兵匆匆走进岗亭。原振侠背靠著岗亭站立著,听到岗亭之中,有人在交谈,一个浓浊的声音在说:“将军的精神真了不起,他几乎不必睡!”
另一个声音叹了一声:“愿真神保佑他,别让他再发脾气了!”
士兵的对话,令原振侠几乎欢呼起来!
卡尔斯将军果然在这里!他在这里,日夜研究那飞船!
然而在兴奋的同时,原振侠也更加焦急:卡尔斯致力于研究飞船,可知那外星人一定遭到了意外。黄绢和自己失去联络,凶的成分又多过吉的成分了!
原振侠背著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极目四顾,很快就找到了卡尔斯的栖身之所。
他看到一辆中型吉普车,巨大的车轮是专为沙漠行驶设计的。在那辆车子后面,是一间拖车屋,有著土黄色的伪装色。另外还有好几辆军用大卡车,围往了这拖车屋,当然是为了保护将军的安全。
原振侠心中暗想:卡尔斯将军大驾在此,一定是一个极度的机密。不然,世上有不少人想他消失,只要一枚小小的火箭袭击,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了!
看来,卡尔斯也不是不想有更好的防卫,可是在沙漠之中,临时又怎能建立完整的防卫系统?
就算没有恶劣的天气,月白风清,原振侠要接近那车屋,也不是难事,何况是现在!车屋的门锁著,原振侠只花了一分钟就弄开。
在他推开门的时候,他在想,卡尔斯对那飞船再有狂热,总要休息的。当他进入车屋,发现自己正在恭候他的时候,神情一定精采绝伦了!
他推开门,闪身而入,立时关上门,原振侠才发现车屋之中,异乎寻常地黑暗,一点光线也没有。车屋不可能是密封的,那一定是有著特别防光装置的结果。卡尔斯有不少怪癖,可能一定要在漆黑的环境中才能入睡也说不定。
原振侠只是略怔了一怔,就已取出了小电筒来,准备先照看一下车屋中的环境。可是,他还未曾著亮小电筒,就陡地震动了一下。
车屋中有人在!
他甚么也看不到,可是他强烈地感到,车屋中有人在!他甚至于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呼吸声,可是他知道,一定有一个人在。这个人一定正屏住了呼吸,所以才听不到呼吸声,然而人是有体温的,在一个小空间中,有人在和没有人在,感觉敏锐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分辨出来,而原振侠正是感觉十分敏锐的人!
一时之间,原振侠感到了僵呆,他迅速转念:在车屋中的是甚么人?保镖?随从?
守卫?
那早已在黑暗中的人,一定知道自己进来,不然,他不会屏住呼吸。可是他为甚么不采取行动,只是在黑暗之中一声不出?
这个在黑暗之中一声不出的人,不知在车屋的哪一个角落?而自己开门,闪身进来,在甚么地方,对方全然知道!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立即用极小心的动作,打横跨出了两步,同时伸手摸索著,摸到了一个不知是甚么架子。然后,他十分小心地吁了一口气。
在黑暗中的那人仍然不出声──原振侠知道自己不会感觉错,一定有人在。车屋中仍然一片漆黑,在紧张之中,原振侠觉得气氛十分怪异。
那人不但不出声,而且一定屏住了呼吸,可是原振侠却明显地可以感到他的存在!
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也正由于感觉如此奇妙,所以黑暗之中,气氛也就诡异之极,连有丰富怪异经历的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迅速地转著念: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因为不论在车屋中的是甚么人,总是自己在明,别人在暗,在明的总是吃亏的一方。
可是,又如何打破这样的局面呢?
而且,在黑暗中的那人,为甚么不采取行动?难道那人对自己没有恶意?那似乎又不可思议。这是卡尔斯的车屋,在里面的人,怎会对自己没有恶意?除非那人是──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几乎就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因为他想到了,在车屋中的除非是黄绢,才会对他没有恶意!
刚才他闪身进来时,在车屋中的人,一定可以觉察到,那是一个陌生的侵入者,也就一定会展开行动。除非是黄绢,从他的动作上,认出了是他,所以才没有行动。
可是,那又有点说不过去──黄绢为甚么不表露自己的身分呢?难道不能肯定自己是谁?
分析到这里,原振侠觉得,无论如何,自己总得先有点表示才是,否则,僵局不能打破。而且,黑暗中的那人,若是要害自己,也早就可以下手了!
他先呼出了一口气──如果黑暗中的那人是黄绢的话,那么,不必等他开口,就应该可以知道他是甚么人了。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而他和黄绢之间的熟悉程度,是可以知道彼此之间呼吸的频率──这并不是打情骂俏的话,而是他们相互之间,确然有这样熟悉对方的能力。
所以,原振侠在呼出了一口气之后,略顿了一顿。可是黑暗之中,仍然没有反应。
原振侠的心中,又疑惑了一下,才用极低的声音低呼:“绢,绢?”他叫了两声,就停了下来。
车屋之中相当静,虽然风声很强烈,但原振侠可以肯定,黑暗之中如果有人,一定可以听到他的低呼声。可是,仍然没有反应!
原振侠的手中握著小型的强力电筒,他知道,只要按一下,电筒发出的光芒,是可以照亮整个车屋,弄清楚车屋中的情形。可是这个动作会使他完全暴露,这是他犹豫的原因。
原振侠又轻轻地移开了几步,就在那时,他忽然听到了鎗声。虽然在强烈的风声之中,鎗声听来仍然十分惊人,而且鎗声听来,也十分奇特。
那是单一的鎗声,只是一枝鎗在射击,一下接著一下,听得出是射击者一下又一下在扳动扳机,而不是连发鎗。
对各种鎗械有丰富知识的原振侠,甚至在第三下鎗响时,已经听出,那是一种威力强大的军用手鎗所发出的声响。而且,子弹在向上飞,也就是说,射击者是在向天空发鎗。原振侠也立即想到了这种巨型军用手鎗的主人──卡尔斯将军,当然发鎗的就是他!
通常,人都是在两种情形之下,才会向天射击:一种是极度兴奋,表示庆祝;一种是极度愤怒,向天射击,以便泄愤。
原振侠很快就知道,卡尔斯是在哪一种情绪影响下向天射击的了。因为在几下鎗声之后,他又听到了卡尔斯的呼叫声,卡尔斯正用一连串粗鄙得不能再粗的脏话,在大声咒骂著。而被他咒骂的是天气,是强风,由于天气的恶劣,使他的研究工作受阻!
咒骂声正自远而近传过来,可知卡尔斯离开了帆布围著的范围,正在向车屋走来。
原振侠陡然紧张起来,他双手迅速摸著,接触到了一个架子。他推了一下,那架子居然可以移动,他就把自己的身子,挤到了架子的后面。
他估计,自己藏身之所,离车屋的门,大约有两公尺左右的距离。卡尔斯一进来,只要不是第一时间发现他,他就有出手突袭,一下子把卡尔斯制伏的机会。
而且,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卡尔斯由于愤怒,向天开鎗,鎗声一共响了七下。
他射完了鎗膛中的子弹,在愤怒之中,不见得会立刻补充的!
要对付手中只有一柄空鎗的卡尔斯,原振侠自问绰绰有余了!
一闪身进入架子后面,原振侠便已蓄定了势子。他的目的不仅是躲藏,所以便保持著可以看到架子外面情形的姿势──就算卡尔斯一进门来就见到他,他也想好了行动的步骤:先发力推倒架子,然后飞扑而出,以他熟练的“擒拿手”功夫,一下子把卡尔斯制伏!
卡尔斯的咒骂声越来越近,听得出他的声音十分粗哑。虽然是在穷凶极恶地咒骂,但是声音之中,实在充满了疲倦和失望。
卡尔斯来得更近了,原振侠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三公尺!
接著,就是“砰”地一声响。卡尔斯显然在开门之前,先在车门上,重重踢了一脚。
原振侠在这时,不禁庆幸自己相当幸运──他刚才在弄开车门,闪身进来之后,曾顺手检查了一下,锁是自动锁,车门一关上,就自动上锁。如果不是,卡尔斯一发现门开著,自然会大起疑心!他虽然在盛怒之中,但也毕竟不是笨人。
这时,原振侠听到了开门声。卡尔斯显然一时之间未能把钥匙插进匙孔,所以又在大声咒骂,把车门弄得乒乓乱响。
卡尔斯随时可以进来,原振侠整个人也如同拉紧了的弓弦一样,蓄势待发。
结果卡尔斯花了至少有一分钟,才算是打开了锁。他一面仍然用脏话骂著,一面粗鲁地打开了门,一步就跨了进来。
原振侠早已准备好了,他看到门一打开,卡尔斯跨进来的时候,手中还握著鎗。他可能是一面向前走来之际,一面向天开鎗的。
卡尔斯一进来,就转向右边,用力关上了门,使得整个车屋极之震动。他背对著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原振侠若是依计行事,就算卡尔斯又在手鎗中补充了子弹,也非被原振侠突如其来的偷袭制伏不可!
可是,原振侠却一动都没有动,白白错失了一个可以一举成功的好机会!
使得原振侠突然取消了原来计画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那一刹间,感到了震惊。而令他震惊的原因,是由于他看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
当卡尔斯一打开门的时候,漆黑的车屋之中,由于外面透进来的光亮,变得有了一点光线。
外面也是天昏地黑,而且强风呼呼。映进来的,只是一些灯光,并不强烈。
虽然不能使人凭藉这些微光,看清车屋中的情形。可是就在那一闪间,原振侠却看到了两点晶亮的、异样色彩的圆形光芒!
情形是这样的:门一开,他就看到了那两点圆形的光芒,可是,只是极短的时间,那两点光芒就突然消失,那时候,门还开著。
原振侠感到震惊的就是这一点:门还开著,外面的灯光仍然映进来,何以那两点光芒就消失了呢?那两点光芒会出现,分明是微光映进来的结果,何以微光仍在,它就消失无踪了?
等到卡尔斯用力关上了车门,车屋之中,重又变得一片漆黑之后,原振侠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两点异样的光采,是一双眼睛!
一双在黑暗之中,睁大了的眼睛,在车门一打开之时,由于有光线映进来,眼睛就反光。但眼睛立即闭上,两点光芒,自然也消失了!
本来,卡尔斯一关上了门,就是原振侠展开突袭的最好机会!可是在黑暗中忽然会出现一双眼睛,却令他震惊,令他不得不思索:这对眼睛,是属于甚么生物的?
原振侠在那时,只想到那是一对生物的眼睛,而没有想到那是人的双眼。这是由于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双眼睛反映的光采,十分奇特之故。
各种不同的动物,双眼在黑暗之中,骤然反映光亮时,会有不同的色彩。如果用一只电筒,忽然照射一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的猫,猫眼会反映出一股阴森森、绿黝黝的光采。如果是狗,那么,狗眼会反映出深棕色的色彩。
原振侠刚才看到的,却是一种夺目的晶亮,好像隐隐有鲜红的流转──由于时间太短暂,而且又来得十分突然,所以未能十分肯定。
那又是甚么动物呢?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一头豹!卡尔斯将军喜欢养豹的习惯,国际知名。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赤手空拳要对付一头豹,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他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刚才在黑暗中,他一点也未曾听到任何呼吸声──若是说一头豹,竟然会控制呼吸,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但他还是及时采取了一些行动。
卡尔斯如果一直背对著他,就不容易发现他。但是原振侠又要看外面的情形,因此又不能完全躲在架子后面。
所以,他缩了缩身子,使自己尽量隐藏得好些,可是又能探头向外。卡尔斯将军在进了车屋之后,一直没有停止过咒骂,大约过了十来秒钟,他才停止。
一切到这时为止,只不过过了十来秒!然后,“啪”地一声响,灯著亮了!
灯光十分柔和,原振侠早就想到,卡尔斯无法在漆黑的环境之中进行活动,所以也料到会有灯。所以灯光一亮,他就移动头部,同时闭上眼睛一会。
等到他再睁开眼来,发现灯光十分柔和时,卡尔斯已经又发出声音来。可是那却并不是咆哮声,也不是咒骂声,和刚才发怒的卡尔斯,简直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哀求,像是一个流浪了七、八天没有进食的小孩子,在向他人乞求食物!
一听到他的声音,原振侠就怔了一怔。他和卡尔斯相识许久,从来也想不到卡尔斯这个超级狂人,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而且,这时他就快成为回教国家的卡尔斯大帝了,怎么还肯这样向人低声下气?
原振侠一面用心听卡尔斯在说些甚么,一面慢慢向外探出头去。
他先听得卡尔斯在说:“求求你!求求你!真神阿拉既然派了你来,你为甚么一直不醒?”
一听到这一句话,原振侠心头所受的震动,简直难以形容。他甚至要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才能控制著自己,不发出惊呼声来!
卡尔斯自己骗信了自己,他处于疯狂状态的野心,使他自己也相信了那个没有色素的外星人,是真神派来,宣称他应该统治整个回教世界的使者。
而他现在又这么说,那么,那个外星人也被他弄到车屋来,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这一点,很合乎卡尔斯行事的作风,不足为奇。
令原振侠震惊莫名的是,卡尔斯的话,证明那外星人一直未曾醒过来!
可是,原振侠刚才却看到了一双眼睛!
把一切经过都组织起来,结论就十分令人震惊:那外星人在车屋中(原振侠一进车屋,就感到黑暗中有人),他假装昏迷不醒!
事实上,他早已醒了!
(真正昏迷的人,不会睁开眼来。)
那外星人为甚么醒了,而仍然假装昏迷?
这时候,原振侠被这个问题弄得脑际嗡嗡直响。不久之后,他就知道了答案,而这个答案,却又简单至极!
又在相当时日之后,他照例把这个故事的经过,向那位先生和夫人,以及温宝裕、胡说、良辰美景等一干小朋友说起的时候,良辰美景却一下子就叫出了原因来,很令原振侠诧异。他感到有的时候,答案越是简单,反倒越是难以推理。
这些全是后话,提一提就算。
当时,卡尔斯将军还在喃喃说著:“使者,你既然受命而来,为甚么还不向所有人,宣布我应有的地位?你一定要使我……”
他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这时,原振侠已探出头来,可以看到车屋中的情形了,所以卡尔斯究竟在说些甚么,并不重要。
原振侠看到,卡尔斯用回教传统的俯伏祈祷的方式,伏在地上祷告。
在他前面,是一张床,床上,躺著那个外星人。
原振侠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外星人。这时,在柔和的灯光下,那外星人俊美的脸庞,显得十分平静,闭著眼,看来,像是粉红色大理石的石雕。
他的身上,覆盖著白色的薄毯子,盖到胸部。原振侠曾为他胸前的伤口缝针,但这时,早已痊愈,甚至一点疤痕也没有。这人的再生能力十分惊人,地球人根本无法想像。
原振侠一时之间,决不定该怎么做。他知道那外星人早就醒了,只不过是假装昏迷。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对卡尔斯发动攻击,那外星人会怎么做──会不会在两个地球人发生争斗之际,他从中取利呢?
原振侠和卡尔斯再志不同、道不合,两人却终归都是地球人。谁又能知道这个外型如此完美的外星人的内心思想呢?黄绢曾断言,这个外星人的人格一定也十分完美,那只是黄绢女性的直觉。久历风险的原振侠,想法自然要实际得多,所以他仍然等著,静以待变。
这时候,他甚至期待著车屋之中,忽然扑出一只豹来。可是车屋之中,显然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生物,刚才原振侠看到的,一定是那外星人的眼睛!
卡尔斯祈祷了足足有五分钟之久,才撑著身子,挣扎著站了起来。原振侠可以看到他满脸倦容,连动作也迟缓得不像话,显然无日无夜对那飞船的研究,远远超过了他体力所能负担的极限!
卡尔斯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使原振侠感到,只要伸出手指在他的身上轻轻碰一碰,他就会倒地不起!
卡尔斯一手按在一张几上,一手用力在脸上抹著。接下来他的行动,大出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打开了一个柜子,取出了一只锡制的扁平小瓶来,打开了瓶盖,仰起头就喝瓶中的东西。
本来,这样的行动,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酒徒在喝酒。但是卡尔斯有这种行动,可以说突兀之至──他是回教徒,非但是,而且还野心勃勃,要做回教大帝国的帝王。而回教徒是不喝酒的,他这时的行径,就像是一个得道高僧,忽然搂著一个妓女一样!
原振侠一开始,还不敢肯定他真的在喝酒,可是一阵浓烈的酒味,已经扑鼻而来。
卡尔斯在喝的,并不是甚么美酒,而是含酒精成分极高的劣酒!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自架子后走了出来。
原振侠突然出现,卡尔斯的震惊反应,如见鬼魅。他陡地一震,手中的酒瓶落到了地上,他也立即把顺手放在一边的手鎗抓在手中。可是这一切,只是他的自然反应,他的一切动作,都不受大脑指挥──他的脑部活动,一定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停止了活动,因为他抓住的,不是鎗柄,而是鎗管。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同时,立刻拉下了头上的包头巾和风镜,仍然笑著:“将军,为甚么见到了老朋友,那么吃惊?”
卡尔斯全身筛糠也似抖著,喉间发出没有意义、模糊不清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原振侠走向前,俯身拾起了酒瓶来,放在鼻端嗅了一嗅。当他俯身时,卡尔斯像是想举起手来,用手中的鎗去砸他,可是又显然力不从心。等到原振侠直起了身子,他自然也丧失了这个机会。酒虽然劣,但是原振侠这时,相当需要酒,他也昂头喝了一口,把酒再递给卡尔斯。
卡尔斯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终于大大地喝了一口。吞下酒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笑了又笑,直笑到剧烈呛咳为止。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为甚么要笑的原因。他喝酒这个大秘密,被原振侠发现了!他有野心要成为全回教世界的领导人,可是他却违反回教的基本教规!
这是任何人一想到就要发笑的事,包括他自己在内。
等到他停止了咳嗽,原振侠一下子就问了一个最快需要答案的问题:“黄绢呢?”
卡尔斯用手背抹著口角:“她很好,只是暂时,我不让她破坏我的计画!”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知道,黄绢被软禁了,所以没法和他联络。
卡尔斯在这时,像是突然被蜂螫一样,跳了一下,指著原振侠:“你是怎么来的?
你来干甚么?”
他叫著,又举起鎗来,对著原振侠。可是他立即想到鎗是空鎗,就一下子抛掉了鎗,从皮靴中抽出一柄一看就知道十分锋利的匕首来,神情十分紧张,弓著身子,盯住了原振侠。
原振侠不禁叹了一声:“你一直维持著这种把任何人都当敌人的心态,难道不觉得疲倦?”
卡尔斯略怔了一怔,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叹了一声。事实是,他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原振侠本来想说“你把每一个人都当敌人,自然人人也把你当敌人”,但是继而一想,像卡尔斯这样的人,心态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再对他说甚么都没有用,还是少说的好。他略停了一停,改口道:“我没有兴趣做你的敌人,我只是为了没有黄绢的消息,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卡尔斯望著原振侠,脸上的神情疑惑之至,可知他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原振侠也知道,如果他心中的疑问,得不到答案,他会因为怀疑而变得疯狂!
所以,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心中有甚么疑问,只管问吧!”
卡尔斯疾声道:“你和黄,习惯每天都有联络?”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当然不!最近,她每天和我联络,是因为这位外星朋友应该醒来,但是却没有醒的缘故。”
卡尔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态也至少减轻了一半。原振侠看了,也不禁感叹:卡尔斯对黄绢,始终有十分异特的感情,因此也可以推断,黄绢虽然暂时被软禁,可是必然不会受到苛刻的待遇。
这一次,实在是因为卡尔斯所想得到的目标太大,黄绢加以阻挠,所以才形成了这样的局面的。这一来,不但卡尔斯不再那么紧张,原振侠自己,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卡尔斯的第二个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的行踪是绝对机密的!”
原振侠只觉得好笑:“百分之一百是巧合!”
卡尔斯神情疑惑,原振侠把自己的行动,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卡尔斯究竟不是全无头脑的人,原振侠的态度又十分诚恳,所以他连连点头。
原振侠意料不到的是卡尔斯的第三个问题,他指著那外星人:“他怎么还不醒过来?”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当然不会告诉卡尔斯,那外星人已经醒来了,刚才在黑暗之中还曾睁大眼!他想了一想,才道:“我不明白为了甚么原因,你研究那架飞船有甚么结果?”
卡尔斯神情愕然,骂了几句脏话,才道:“完全不懂,就像新几内亚的穴居人,在研究喷射机一样!”
卡尔斯居然也肯承认自己十分低能,这倒颇令原振侠感到意外。尤其他在那样说了之后,还大口喝了一口酒,样子看来,和他的一贯形象更不相称,可是在印象来说,却亲切了许多。
原振侠笑了一下:“这是可想而知的事,他们能从不知多么远,利用自动飞行来到地球,他们的一切,又岂是地球人所能理解的?”
卡尔斯的老毛病又来了:“可是,为甚么真神派来的使者,一直昏迷不醒?”
原振侠自然不会向他解释,那外星人不会是真神的使者,因为那样做的话,一定白费心机。他一转念间,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这个主意正投卡尔斯之所好。
原振侠提出来的办法是:“你把黄绢接到这里来──你亲自去接,我有办法在短期之内,令外星朋友醒过来!”
卡尔斯一听,先是神情兴奋之至,但随即又十分疑惑。接著,又犹豫不决──他的反应,表现了他性格的全部。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无所谓,外星朋友醒不醒,与我完全无关。这里有你的军队,我想我也无法把飞船和外星人带走的!”
卡尔斯盯了原振侠好一会,他说出来的话,倒使原振侠有受到极度的恭维之感。
卡尔斯道:“别说你无法,我要你答应,不会把飞船和使者弄走!”
卡尔斯这样说,等于是承认原振侠神通广大,若是真要行动的话,还是可以成功的!
原振侠举起了三只手指:“我答应──不过我十分好奇,能不能让我去看看那艘飞船?”
卡尔斯十分紧张:“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原振侠明白卡尔斯的心态,所以他尽量作出轻松和不再坚持的神情,唯恐他又犯疑。卡尔斯接连喘了几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再替他的手鎗补充了子弹。
当他把实弹手鎗放在手中掂了掂的时候,原振侠不禁十分紧张。尤其在卡尔斯还突然把鎗指向原振侠,期望吓原振侠一跳的时候。
原振侠当然绝没有在表面上现出害怕的神情来,还不屑地牵了牵嘴角。卡尔斯有点无法下台,打了一个“哈哈”,收起了手鎗。
然后,他又通过无线电通讯仪,下达了一些命令。
原振侠趁这时候,打量那外星人。
由于原振侠十分肯定他是在假装昏迷,所以在打量他的时候,也格外留意。在注视了他几分钟之后,原振侠也不禁感叹──那外星人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雕像!
虽然地球人也能扮演“假人”,可以一动也不动,但是总有些迹象可寻,哪能像这个外星人一样,甚至连眼珠都可以一动也不动──眼珠若是动了,就算闭著眼,眼皮也必然会有反应,可以看得出来。
卡尔斯在直升机渐渐接近时,又问了一句:“你有甚么方法使他醒过来?”
原振侠笑而不答,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多问。
想到这个“真神使者”对他关系重大,卡尔斯自然只好言听计从。不一会,直升机降落,卡尔斯打开车门,大踏步跨了出去。
等到车屋的门又关上之后,原振侠就来到那外星人的面前。他拽过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想了一想,才道:“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必再装下去。你早已醒了,假装昏迷,对你来说,一定十分痛苦。
”
原振侠并不期望自己一开口,对方就会有反应,果然那外星人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续道:“或许我应该自己先介绍自己。我是一个医生,你曾经受伤,就是我替你治伤的,我也曾替你输血──你对我,对所有的地球人来说,全然是一个谜!”
那外星人仍然没有反应,原振侠并不气馁,仍然说著:“当时你受了伤,流出晶莹透明的血液,我们束手无策。失血过多会导致死亡,所以我们──当时一共是三个人,每人输了五百CC的血给你──地球人的血。所以,你的体内,现在有约莫四分之一的血,是地球人的血,一种你可能也从不了解的,鲜红色的血!”
那外星人仍然不动,但是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却感到他的呼吸在加快。
那外星人的呼吸,本来是缓慢细微到了完全觉察不到的地步。原振侠才进车屋时,就只是感到有人,而一点也觉察不到有呼吸声。可是这时,如果仍然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侠知道,自己至少可以感到有动物在呼吸!
这一点发现,令得原振侠的心在狂跳,这证明那外星人听得懂地球上的语言!(原振侠在说那番话时,使用了超过十种以上在地球上流通的语言。)
要是语言不通,双方就无法沟通──星际交流的最大障碍,就是语言不通!如果双方有共通的语言,那么等于是巨大的困难,已解决了一半!
原振侠观察到了外星人听得懂自己的话,心中极高兴。他自然而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欢畅,继续道:“我不知你来自甚么星球,当时把我们的血液,注入你的身体中的时候,也未曾料到你可以接受,一切全是意外的巧合。所以你现在的身体,是一种美丽之极的粉红色,而不再是白色。你可以被当作是四分之一的地球人,而不完全是外星人!”
外星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而且,似乎连呼吸也和以前一样,觉察不到了!
原振侠舔了舔唇:“你们的科学文明,无疑比地球人进步很多──虽然你来到地球的方法,实在危险得近乎愚蠢,不敢恭维!我想,由于先天进化的缘故,在你们的概念中,根本没有‘色彩’这回事,你们可能只有白色和无色这两种视力上的感觉。我真希望地球人的血液,能使你有对色彩的感应能力,让你可以看到地球上缤纷的色彩。那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一种美丽,是造化赐给地球人的许多能力之一。”
外星人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叹了一声:“也许你不知道,不多久以前,在黑暗中我看到你还睁大了眼睛。所以我肯定你醒了,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还要继续假装昏迷?你必须绝对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
原振侠在最后这样说的时候,还是没有期望会得到甚么结果。
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就看到那外星人倏然睁开眼来,而且开口说话,说的是地球上的语言,也就是原振侠最后那番话所用的那种。
他说的是他假装昏迷的原因:“我害怕!”
刹那之间,反倒是原振侠不知所措,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才好了!
如此富有怪异生活经验的原医生,这时呆若木鸡地望著那外星人,那外星人也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外星人的样子是淡红色的,看来十分怪异,再加上他眼中有一种十分异样的光采,很有叫人不敢逼视的味道。
原振侠虽然早已知道外星人早已醒转,也十分期望他醒过来,可是却也绝料不到他会一下子就醒过来,而且字正腔圆地说出了他假装昏迷的原因。
那外星人和原振侠对望著,足有一分钟之久,原振侠才吁了一口气,搓著手,算是从震惊的情形之中,恢复了过来。
可是,他还是不知说甚么才好。他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看──他明知车屋中没有别人,可是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实在希望,这时有人分享他的快乐和惊诧。
等到他的视线,又和那外星人相遇时,外星人反倒先开口:“你好,我们应该不陌生了!”
原振侠忙道:“是!是!虽然你一直昏迷著,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偷偷看过我!”
外星人摇头:“没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只是在一些人物的交谈之中,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人,是可信任、可委托的可靠的人!”
原振侠不确知那外星人是甚么时候醒过来的,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是在自己预料的日子左右。那时自己不在,那外星人自然是在卡尔斯和黄绢的对话之中,知道了他这个人的。
他十分高兴,向那外星人伸出手去。外星人略微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来,互相握了一下。
外星人十分高兴:“很好,你是我第一个接触到的地球人,我很高兴!”
原振侠在这时,心中的疑问之多,多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勉强要形容的话,可以这样说:如果要把所有的疑问分配给每一个细胞,每个细胞可以分到超过一个!
外星人这时已坐了起来:“可以找一点衣服给我?”
原振侠这时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一定知道卡尔斯将军,他回来之后,你是继续假装昏迷,还是以清醒的姿态和他相见?”
外星人皱了皱眉(他的眉毛,这时也是淡红色的):“你的意见呢?”
原振侠想了一想,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决定。看起来,当然是别让卡尔斯知道真相比较好。所以他反问:“假装昏迷,对你有困难?”
外星人笑:“一点困难也没有,容易之至。你进来的时候,如果不是好奇,想弄明白你的身分,我也不会睁开眼来,你也不会发现我已经醒了!”
原振侠的思绪还是十分紊乱,但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他需要和对方作长时间的交谈,总不能让对方一直赤身露体,只拥著一张薄毯子。
他估计卡尔斯将军去接黄绢,至少要七、八小时。在听到了直升机降落的声音之后,再请他假装昏迷,还可以来得及。
原振侠姑且走向一只柜子,打开之后,看到有两套崭新的军服。他把军服抛给了那外星人,又在柜中找出不少罐头食物。等他转回身来时,那外星人已经穿好了军服,看起来十分英武。卡尔斯的身量很高,那外星人恰好和他相仿,所以军服穿在身上,十分合身。
原振侠把罐头食物向他扬了一扬,那外星人扬眉,表示疑惑。原振侠道:“你不想进食?”
外星人的回答是:“可以!也可以不!”
原振侠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个:“怎么可以不进食呢?难道身体可以不需要营养?”
外星人自行斟了一杯水,一口饮尽,吁了一口气,来回踱著步:“你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你到了一个陌生的星体,周详的计画遭到了破坏。当你按计画醒来的时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知道有一个外形和你一样,可是却有著说不出怪异的人,在你的身边大叫大嚷,你是不是会害怕?”
外星人一口气说著,原振侠也认真地在设身处地想著。他已经自然而然,打了三、四个寒战,所以他由衷地道:“害怕!害怕!害怕极了……”
外星人的神情和语音,也是犹有余悸,他吁了一口气:“所以,当我发现只有假装继续昏迷,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时候,我就伪装昏迷,同时,调整我脑部的记忆──
“我曾在出发之前,接受过有关地球一切知识的一种……处理,把有关地球的许多知识,通过处理,放进入我的记忆。”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
那外星人说话十分流利,可是在说到他接受有关地球的知识处理时,有些吞吞吐吐。那绝不是他想有所隐瞒,而是他说的那种“处理”,在地球上还没有这种行为!
人类没有这种行为,自然也没有适当的语汇可以表达,所以只好称之为“处理”。
原振侠若不是最近的一宗奇异经历,也不会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明白这种“处理”是怎么一回事。
最近,他知道有人成功地在双生子之间,进行了记忆转移,使得一对双生子──一个有丰富的学识,一个甚么教育都没有接受过,可是在进行了转移之后,前者的知识,毫无保留地进入了后者的记忆系统之中,使得两个人都具有同样的丰富学识!
那外星人所说的“处理”,一定是一种相类似的情形。有关地球的所有知识,一下子全进入了他的记忆之中,使他熟知地球的一切。
然而,一个疑问带来了另一个疑问:有关地球的一切资料和知识,那些外星人是怎么得来的呢?
那外星人像是知道原振侠的心中有甚么疑问一样,他微笑著道:“无人驾驶的飞船,飞近星体,可以收集到星体上高级生物脑部活动所产生的一种能量。把收集到的能量分析还原,就可以得到这个星体上的一切资料。”
原振侠有点迟疑,说:“我不是十分明白──”
外星人一挥手,又斟了一杯水喝了,才道:“举个例子来说,一个水利工程师,正在从事一本有关水力发电的著作。当他完成了那本著作,还没有在地球上印刷出版,在他写作过程之中,脑部所产生的能量,在我们的仪器中经过分析还原,我们就已经知道了那本书的全部内容!”
原振侠急速地吸了一口气──根据这种方法去了解另一个星体,那还有甚么不能知道的?
一时之间,他心口像是重重地压上了一块大石一样,说不出话来。
他的神情,引起那外星人的误会,他道:“这样做,不算是窃听,而是搜集情报,并不是不道德。可以这样做的各星体,都在这样做!”
那外星人的解释,更令得原振侠发出了一阵呻吟声来──“可以这样做的星体,都在这样做”,可知不知道有多少外星人,就用了这种方法,得悉了地球上发生的所有事,和有关地球的一切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