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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影看来像是正有所动作,动的方式十分奇特,像是在抖动。而在动的时候,又有相当程度的扩大和缩小,虽然有著说不出来的诡异,可是并不特别可怖。
接著,他又听到了那个动听的女声:“单是要你看到我,可以刺激你的视觉神经,但是,要使你听到声音,只好借助电视的发声装备。”
原振侠的好奇心大盛,他趋前一步,站到了电视机之前,盯著萤光幕,人影似乎也在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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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影只是深灰色的人影,全然不辨五官。
原振侠首先肯定,不管那人影是甚么,它不像是有恶意。
只要对方没有恶意,那就不管它是甚么,都可以通过交谈来互相了解,不必紧张。
所以,原振侠自然而然松弛了下来,作了一个手势。
他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这时先问的是:“为甚么不刺激我的听觉神经?”
那女声“哦”了一声:“我试过了,可是你的听觉神经,似乎没有反应!”
原振侠先是怔了一怔,但立即大略明白了一下个中情形。他明白,那人影发出的音波频率,一定不在人所能接收的范围之内──人所能听到的声音,范围不是很广,超越了这个范围的低频音波和高频音波,对人的听觉神经,不起作用,自然也就听不到声音。所以,这人影就要借助电视机的发声装置,来发出人类能听得到的声音。
至于这人影是如何利用电视机,竟然可以在萤光幕上出现,又是怎样可以利用发声装置的,原振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原振侠忽然想起的一件事,令他又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是甚么时候进入我屋子的?你能看见我?”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看见物体影像的方式,我和你不同……嗯,解释起来,也不是很复杂。你看到东西,是由于光线的刺激,我看到东西,是一种放射波探测的回应,结果倒是一样的。”
原振侠明白这一点,人类也有利用探测波的回应,来感到物体的存在的。雷达探测设备,就根据这个原理而形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甚么时候进……来的?”
那女声显得有点惊讶:“你为甚么一再要追问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原振侠有点粗声粗气:“是!很重要,回答我!”
那女声像是十分恭顺,忙道:“很久了,先是你进屋子来,然后,是另一个女人,再接著,又是……三个人,后来他们离去,又来了一个男人,再是一个女人进来……”
才听到这里,原振侠就几乎没有气昏了过去。他吞了一口口水,猛地转过身去,抓起了一瓶酒,就向口中灌了一大口──那女鬼竟然在自己的屋中那么久了!在黄绢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屋子中了!那女鬼可以看得见一切,也可以听得到一切!那女鬼……
原振侠自然而然,把那条在萤光幕上的人影,称之为女鬼。
由于她发出的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外形看来也像是一个鬼魂,她刚才又曾提到会放出探测波。如果她本身就是一束无线电波,或类似的波,那么,要进入电视,自然不是难事,所有的电视画面和声音,都是通过无线电波来传达和接收的。
而如果她只是一束电波,那么,就和人的灵魂的存在,十分近似。在这种种的情形下,称眼前这条奇异的人影为女鬼,不是很恰当吗?原振侠的视线,又移向萤光幕,忽然之间,他感到了一阵脸红耳热──这女鬼要是早已在屋子里,那么,他和玛仙疯狂一般的亲热,岂不是全都被她“探测”到了。
他不禁十分恼怒,伸手指著那人影,责斥著:“你可知道,这样随便闯进人家的住所,是一种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吗?如果你懂得甚么是礼貌的话,应该羞惭!”
女声先是停了片刻,然后才道:“对不起,我不懂得甚么叫礼貌。哦,我明白了,你……们有太多的事,不想被人知道,嗯……称之为秘密,所以我的行动,就引起了你的不满……”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我不准备和你讨论地球上人类的行为,用我听得懂的语言,简单地告诉我,你来自哪一个星球?”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宇宙中的星体太多,一个星球的名称,对你来说并没有意思。”
原振侠十分愤怒──或许对方并不是有意轻视,但是这种话,听在耳中,总不是十分舒服,所以他固执地坚持:“说!”
那女声于是说出了一个名字来,有四个音节。
如果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听到过这个名字的话,那么一定一点作用也没有,至多知道那是一个星体的名称而已,绝不会有甚么联想。因为他对那个天体,一无所知,不像听到了“金星”,就会联想到硫酸云,听到了“木星”,就会想起木星眼,听到了“土星”,就会想起土星环。
可是,原振侠却曾听过这个名字,不但听过,而且听过许多许多次。
(要作特别声明的是,这时,原振侠和那女声的对话,使用的是他日常最常用的语言。当他和黄绢,和玛仙,或者和卡尔斯,以及和白化星人李固说话的时候,他都视对象而定,使用不同种类的语言。)
(语言虽然不同,但是在一些专门名词上,发音总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一个听惯了的名词,不论夹在何种语言中,那发音并不改变。)
(这时原振侠一听,就听懂了那个名字──那女声说出的一个星体的名字,是白化星!)
白化星──就是李固的那个白化星!
这实实在在太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以致他受了极大的震动,手一抖,杯中的酒也洒出了一大半。
他可以预料到那“女鬼”来自任何星体,可是绝想不到,会来自白化星!
他和来自白化星的李固那么熟,白化星是怎么一个情形,他也十分清楚,怎么忽然会成了一个在萤光幕上出现的人影?
如果那是一个白化星女人的话,那应该是全身皮肤、头发──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美女,怎么会是一条鬼气森森的人影?
那女声在说出了星体的名称之后,忽然又追问:“你听说过这个星体?”
原振侠思绪紊乱之至,要问的和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挥著手,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再重复了几遍那星体的名字。
(又要说明的是,“白化星”只是根据意思翻译出来的名称,原来的发音自然不是“白化星”。就像“金星”只是中国的名称,正式的名称,当然不是“金星”一样。)
然后,他才喘了几口气:“你来的那个星体,白化星,那上面生活的人,身体之中,没有……看到颜色的功能,没有颜色。你们十分进步,所有的人都在实验室中繁殖,可是却不懂得──”
原振侠想说“可是却不懂得男女情爱”──他这时所说的白化星上的一切,全是不折不扣来自白化星的李固告诉他的。
他以为那“女鬼”听了,一定会大大讶异于他对白化星所知之多。
可是,那女声再一传出,确然十分惊讶,可是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得原振侠目瞪口呆!
那女声没等原振侠再往下说,就用十分惊讶的语气,打断了原振侠的话:“甚么?
身体?你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全是……白色的?”
原振侠大是诧异,因为那女声不说“你见过白化星人?”而说“你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
一般来说,很少人会用这样的语句。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来自另一星体的人,使用地球人的语言,自然不会那么纯熟,不会那么照足地球人的习惯。
可是,接下来,原振侠听到的话,却令他诧异得难以形容!原振侠听到的话是:“身体?那是多么久远的名词!我们早已没有了身体,何必再在实验室中制造身体?那是许多年之前的……十分古老的一种生命形式,是高级生物发展的初期,就像……”
看来,再说下去,必然是“就像你们现在的生命形式一样”,突然停止的原因,是怕原振侠听了不满!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一时之间,全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个自称是来自白化星的人,为甚么和李固完全不同?
他首先想到的是,可能是宇宙之中,有同样名称的星体在,这个人影,不是来自和李固同一个星球。他有点迟疑地问:“请把你……来的那个星体……的名称,再说一遍,恐怕其间有若干误会。”
那女声停了片刻,才道:“不错,你形容的情形,就是我们星球以前的情形。以前,我们有身体,我们感觉不到有颜色。后来,我们不断进化,身体不再存在,宇宙之间,也就没有甚么我们感觉不到的现象了!”
原振侠指著萤光幕上的那个人影:“那么,请问,你的话中提到的‘以前’和‘后来’,其间相隔多久?”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可是那“女鬼”却没有立即回答。原振侠也立即想到,这可能也是一个极复杂的问题,因为“时间”是一个极抽象的观念。在地球上,时间这个观念,由地球人根据地球的运转而产生,自转一次是一天,绕日一周是一年,一年等于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等等。
在别的星球上,当然对时间的观念就大不相同。别说在遥远的星空中了,就算同在太阳系中,也大不相同,而太阳系在整个宇宙之中,简直是微不足道之至!
太阳系中的金星,绕日一周的时间,比它自转一周的时间还要短。那就是说,如果有人生活在金星之上,那真正是“度日如年”,一天的时间,比一年还长!观念上的大相迳庭,自然使得一个看来十分简单的问题,会变得复杂无比。
不过,那女声终于有了回答:“用地球人的时间观念来说,大约是一万年左右。”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的自然反应是:“好快!”
虽然人类有历史记载不过五千年,但是一万年,在生物的进化过程中,还是十分不足道的一个时间历程。
白化星人,能够在一万年的时间之中,生命形式就进化到了没有形体的最高级阶段,令人震惊。
可是同时,原振侠又想起在沙漠的车屋中,和白化星人李固的长谈。当白化星人还有身体的时候,已经由于生命形式的进步,而使得许多欢乐消失了。
李固曾感叹进化的代价太大,他曾说要尽量设法去告诉白化星人,不要再追求生命形式的进化;告诉白化星人,由于生命形式的进化,白化星人的损失有多大──白化星人没有男欢女爱,不知道酒精进入血液之后的舒畅,简直完全不懂得享受生命!
李固已经有这样的感叹,如今白化星人的生命形式,又大大跃进了一步,当然损失的生命乐趣也更多了。
原振侠这时,也开始明白这个“女鬼”确然来自白化星。她之所以和李固全然不同,是由于她和李固,是不同时代的白化星人!
李固比她早了一万年左右,李固和她比较,是十分“落后”的白化星人。李固在宇宙之中飞行得太久了,当他到达地球的时候,他维持著原来的身体──在这一万年之中,白化星人在迅速进化,而李固却停顿在一万年之前的形态!
李固可能是宇宙之中,唯一还有身体的白化星人了!难怪李固早就说过,他一离开白化星,就根本再也回不去了。
事实上,就算他回得去,他也没有法子,再在白化星上生活了──白化星上的人,早已没有了身体,他一个人如何可以生活?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的思绪更乱,他反倒问了一个听来不相干,而且有点滑稽的问题:“你……竟然没有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
那女声道:“是的,早已没有的东西,怎么会见得到?你见过?你是怎么见的?”
原振侠且不理会对方的问题,继续问:“作为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你们难道没有甚么博物馆之类的设施,把过程保留下来?例如,至少保存一男一女两个身体?”
那女鬼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虽然通过电视发出,可是听来相当娇媚可人):“你不会了解,从有形体进化到没有形体,是怎么样天翻地覆的一个大变化。当白化星人一发现生命可以不要身体,可以进入另一形式之际,那是一场……风暴。每一个人,都唯恐不及地把旧有的抛弃,等到从兴奋中冷静下来时,已经一个身体也找不到了!”
原振侠当然无法接受这番解释,他的神情,不免十分古怪。
那女声却又在这时,叫了他一声:“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这才想起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到地球来干甚么?为甚么找到了我,又知道我的名字和职业?”
那女声对第一个问题回答得相当快:“我收到了一些奇怪的讯息,显然是发自白化星人,可是,却又微弱已极,而且意义不明。我曾要求进一步的消息,可是却又没有结果,而这些讯息,是由这个星球发出来的,所以我追寻讯息的来源,到了地球。”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立即想起,黄绢曾告诉过他,在李固成了白痴之后,她曾利用飞船上的通讯设备,发出紧急求救的讯号,也收到了回音。可是她却全然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别说李固已成了白痴,就算他正常,他也绝想不到,在宇宙航行中过了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那威力无比的飞船,在如今的白化星人看来,不知是甚么时候的老古董了!
原振侠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惶,他的声音听来也有点尖:“你……就在地球上?或者是……在地球的附近徘徊?”
那女声的回答是:“不,我离地球……用你的观念来说……极远,但我还是感到了有这讯号,所以才找了来的。对于没有形体的生命来说,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
原振侠不是很明白“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追问另一个主要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我……来到地球之后,相信找到了和讯号有关的……最接近的地点,可是那微弱之极的讯号,却不断在移动。我要跟踪这讯号,也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事情很怪,我发出了无数次要求沟通的要求,这在我们之间,容易之极,不论距离多么远,都可以立即追到,可是却又没有反应!”
原振侠听得心头乱跳,他知道其中的情形,复杂到了甚么程度了!
这个白化星“女鬼”最早收到的讯号,是黄绢通过了飞船上的装置发出去的,引得她来到了地球。
而黄绢自然不可能一直发射讯号,她带著李固来找自己。
“女鬼”在地球上,陆续收到的,微弱之极的讯号,自然是发自李固的脑部活动。
李固对“女鬼”来说,是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就算他一切正常,两者之间是不是能凭讯号沟通,也有问题。更何况这个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还由于神秘的巫术,而成了白痴!
事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他只好挥了挥手,那女声又迟疑了一会:“我尽力跟踪,就进入了你的……屋子。
”
原振侠苦笑──“女鬼”来了相当久,她根本见过李固,可是不知道李固是她一万年前的同类。他的声音很乾:“难道……你收到的微弱讯号,是我发出来的?”
女声又停了片刻,才道:“不,不是你,那微弱的讯号十分难以捕捉。你……地球人的行为,我不是十分了解,在你和其他人的交谈之中,再加上我对地球资料的搜寻,总算弄明白了一些。所以我知道你是原振侠医生,那个后来和你在一起的是玛仙。”
原振侠一听,又不禁有点脸红。可是那女声竟然就直截了当地问:“你和玛仙的那种行为,目的是为了甚么?看起来……你们都十分享受?”
原振侠苦笑:“这对你来说,太陌生了,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早已没有了身体!
”
女声锲而不舍:“要有身体才能领会?那是纯肉体的一种感受?”
想起刚才和玛仙的亲热过程之中,竟然有这样专注的一个“旁观者”,原振侠自然不是很自在。他摇著手:“我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和你作进一步的讨论,因为你完全无法理解!”
女声静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原振侠注意到,萤光幕上的那个人影,凝止不动。
过了一会,女声才道:“我明白,在迈向进化的过程之中,得到了很多,但是也损失了一些。”
原振侠纠正:“损失很多!”
女声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真的,我无法理解。已经损失了的是甚么,我连想也无法想像。在我的资料之中,嗯,好像有一个形容词:‘快乐’?”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你……连甚么是快乐都不知道?”
女声道:“知道一些概念,知道在以前,生命之中,曾经有过一种感觉,叫作‘快乐’。但是在快乐存在的同时,有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叫作‘痛苦’──痛苦多而快乐少,痛苦常在而快乐难求,所以,为了避免生命再有痛苦,只好同时也牺牲快乐!”
原振侠听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声追问:“我说得不对?”
原振侠叹了一声:“很对,可是我不同意这样的进步方式。我还是希望在进化的过程中,使快乐增加,痛苦减少,这才理想!”
女声笑:“好像宇宙之中,还没有任何一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能做到这一点的……地球人能做到?”
原振侠又呆了一回,再叹了一声:“不知道!”
女声又静了片刻,原振侠望著萤光幕上的那人影,忽然问:“你已经没有了形体,为甚么我看到的,还是一个人影?而且还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声像是呆了一呆:“是吗?”接著,她又道:“那是你的脑部活动造成的印象,我借助这个装置中的发声系统,发出你可以听到的声音,同时,可能也影响了其中的显像系统。但如果你不是想像我是一个人,萤光幕上不会现出人影来。”
原振侠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双手摆动著,盯著萤光幕:“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想像中应该是一个女人,所以萤光幕上,才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声迟疑了片刻:“不是萤光幕上出现人影,是你感到萤光幕上有人影!”
原振侠指著自己的头:“我不认为我的脑部活动,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量!”
女声道:“你当然不能,但现在情形不同,现在,我在这个装置之中!”
原振侠一扬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可以把你想像成任何样子?”
女声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你想我是甚么样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自己问自己:“我想看到一个甚么样的女人?”
他等著,萤光幕上的人影,急速地闪动,忽然变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那组线条,变化万端,忽然之间,像是组成了一个脸谱,令原振侠自己也不禁吓了一大跳,那竟然是海棠的一张俏脸!然而,一闪就过去了,又是乱成一团的闪动线条,再接著,又闪出了黄绢的脸,玛仙的脸,又是海棠的脸,杂乱地交替著。
女声在问:“你的脑活动在加强,你在萤光幕上看到了甚么?”
原振侠苦笑:“甚么也没看到,也甚么都看到了!”
女声对于这句“地球话”,显然不是十分了解,然而原振侠自己,却十分清楚──在萤光幕上出现的情景,正是他杂乱无章思绪的真实反映!
原振侠陡地一挺身子,用力摇著头,萤光幕上又回复了一个凝立的人影。那女声继续传出:“异性在你的生命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原振侠沉声道:“异性在每一个地球人的生命之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女声又有点迟疑:“可是有相当强烈的地球上的观念,是要完全抹掉性别的差异,和摒弃异性之间的任何接触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乍一听,陡然想笑:哪会有这样的观念?可是他一张口,还没有笑出声来,就陡然倒吸了一口气──确然有这种观念存在,也可称强烈。
佛教的观念,六根清净,自然包括摒弃男女大欲在内!那种观念,和人的天性相违,但为甚么在地球上可以普遍存在?是不是那是生命进化中,一个必然经过的过程,贯彻了这种观念,人类才能向高级生命形式进展?还是这种观念,根本来自另一个星体,灌输给地球人的目的,是想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得到改变?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他走过去,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十分自然地问:“你生前是一个女人?”
这句话出了口,他才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对方根本没有死,而且永远脱离了死亡,怎能用“生前”这样的词语呢?可是,对方又根本没有了身体,那么,生和死,又有甚么分别呢?
他忙于纠正自己的话,而且,把自己的想法,喃喃地说了出来。那女声笑了起来:“确然已经没有了生和死的分别,当然也没有男和女的分别,你怎么会这样问?我原来的身体是怎么样的,我也根本不记得了,谁会记得早已抛弃了的东西?”
原振侠指著电视:“可是你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十分动听的女人声音。”
那女声“哈”地一声:“是吗?可能那是偶然吧。我恰好用了这个音波的频率,那是可以随便改变的!”
就在那两句话中,声音就改变了五、六种之多,忽男忽女,忽然十分高亢尖锐,又忽然十分低沉苍老,叫人听得诡异莫名。原振侠这才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误会了,误会自然是由于他对于没有形体的生命,实在太不了解而来的。
他双手乱摇:“别再改变频率了,就……维持原来的……那听来很好听!”
女声回复娇甜:“真不明白,声音的目的,是被听到,还有甚么好听难听之分?”
原振侠本来想说“当然有”,可是继而一想,自己和对方在生命形式上,有著如此显著的不同,能有如今这样的沟通,已经很不错了,再作进一步的解释,只怕会越说越糊涂!
所以,他没有出声,把紊乱的思绪清理了一下,才道:“你现在还收得到那微弱的讯号?”
女声的回答是:“现在没有收到,但是我肯定收到过。我留在这里,和你沟通,有一个十分奇特的原因──我感到你会对我找寻这个讯号的来源有帮助!”
原振侠苦笑,他一点也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自然也无从搭腔。那女声停了片刻,又道:“是这样的,你的脑部活动所发出的讯号之中,像是有我想知道的讯息在,所以我才想和你沟通!”
原振侠默然不语,这时,他在迅速转著念:这个白化星人之所以出现,是追踪一个讯号而来,这种讯号,最初自然是黄绢利用飞船上的设备,向白化星发出的求救讯号。
所以这个白化星人,才能在离地球相当遥远之处收到(天知道有多远),而跟踪到了地球上。
到了地球上之后,他首先接收到的,仍然是黄绢利用装置发出的讯号,因为黄绢曾不止一次地重复那样做。所以使这个白化星人,很容易就跟踪到了黄绢和李固的身边,可是他却不知道,李固也是白化星人。
然后,这个白化星人接收到的讯号,是来自李固的脑部活动所发出来的。
如果李固不是由于巫术而变成了白痴,他和那个白化星人,曾是同类,他们之间应该十分容易取得沟通。可是,李固的脑部活动,受了巫术的禁锢,所以只能发出微弱的讯号,时断时续,不易捕捉──可是,也足以使那个白化星人跟踪到了这里。
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到了这里,他的脑部活动,反倒令那个白化星人容易接收?
是不是黄绢由于悲伤和愤怒,使她的脑部活动不正常?是不是玛仙精通巫术,脑部活动异常?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留下来和他沟通,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认为他能对追踪有所帮助?
对这些问题,原振侠这时,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想了一会,才问:“我能帮你甚么?”
那女声立即道:“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原振侠摊手:“哪一方面是你想知道的?”
女声的反应极快:“你知道我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
原振侠感到了对方的咄咄逼人,他无可躲避,所以他只好说:“有一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女声忽然笑了起来:“当然,那就是我!”
这个白化星人理所当然地这样说,倒不禁令得原振侠在一怔之后,考虑起一个问题来。
他本来准备告诉这个白化星人,有一个白化星人──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可是经过了这样的一个转念,却使原振侠想起,李固在地球上,已经受了伤害,变成了白痴!
这个白化星人,会不会因为李固的遭遇,而把地球人当成了敌人?
看起来,这个已经没有了形体的白化星人,比李固更加神通广大。他这时不像是有甚么恶意,但如果在知道白化星人,曾在地球上被伤害的话,他会不会由此而萌生出敌意来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十分紧张,不由自主双拳紧握,心跳加剧。
这时候,那女声表示诧异:“你想到了甚么?你的脑部有异常的活动!”
也就在这时候,萤光幕上的人影,看来也有不平常的颤动──原振侠这时,已经知道那是由于自己脑部活动所造成的。
原振侠略定了定神,才道:“是的,我忽然想到……你以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来到了地球,这消息要是一公布,不知道会引起甚么样的冲击!”
女声笑著:“我相信不是所有的地球人,嗯,只有很少数的地球人,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绝大多数的人,会斥为无稽。”
原振侠十分小心地试探:“你不会使得全地球人,都知道你的来临,你的存在?”
女声用感到讶异的声调回答:“当然不打算,有这个必要吗?我,我们在宇宙中旅行,不论经过甚么星体,都只是停留一阵。虽然我们的生命已经无穷无尽,可是宇宙间的星体实在太多,除非这个星体上的生物,有了绝大的危机,我们才会尽力帮助。地球人自己在发展,其他外星人,有一些想把自己的模式传给别人,我们白化星人跟他们不一样!”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你们是没有敌意……和没有侵犯性的!”
那女声把“敌意”和“侵犯性”这两个字,反覆念了几遍,像是正在企图弄明白它们的含义。然后,发出了笑声:“当然不!”
原振侠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他有关李固的事了。可是他还是忍了一忍,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在白化星上,星际探索,宇宙航行这种行动,应该是早已经开始进行的了?”
女声“唔”地一声:“当然是,很久之前就开始了。短程的、属于自己星系的航行最早,后来又发展到了远程的航行,向著我们仅有资料而实际绝不可测的星体进发。那时,我们还是有身体的!”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身体……应该是远程航行的障碍。请告诉我,那时的情形怎么样?”
女声轻轻笑了几下,声调十分轻松:“十分好笑。我在资料中获悉,当时,把人放在一个圆筒之中,把人体的活动,降低到了停止的程度,然后,放在自动飞船中发射出去。”
原振侠知道,那就是李固来地球的方式。
女声继续道:“这种航行法,可怕之极,因为航行员的安全,绝无保障,所以每一个航行员,都是勇士。他们都知道,一旦离开白化星出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而在到达之后,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星体上,是甚么样的处境,也全然不知……那等于是把自己的命运,抛进一个……一无所知的深渊……”
女声一口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句:“真是可怕极了!这是在我们星体上,热中于星际远程航行,但是又最黑暗落后的时代。”
原振侠不禁苦笑,这种落后的情形,在地球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现!
那个白化星人,一讲起了白化星上的历史,兴趣像是比原振侠还要高,滔滔不绝:“奇怪得很,这是我们自己研究我们进化史之中的一件怪事!当时人人明知身体是宇宙航行的障碍,怎么会如此热中于远程航行?”
原振侠对这个白化星生命进展史中的谜团,自然无可置喙。
那白化星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正因为热中于宇宙航行,而又深知身体是最大的障碍,这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重大突破!”
原振侠仍然不说甚么──本来,发生在白化星上的事,和地球绝不相干,可是如今,至少有两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那就使他不能不关切。
那白化星人继续用悦耳的女声说著:“那一个时期,派出了许多航行员──”
原振侠吃了一惊:“很多个?”
女声说得十分肯定:“是,超过一千个。凡是我们可以通过无人飞船,搜集到资料的星球,我们都派人出去!”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每个星球,只派……一个?”
在那白化星人还没有回答之前,原振侠十分紧张。因为如果还有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的话,情形就会十分糟糕!
他并不十分忌惮这个没有形体的白化星人,因为一切的欲求,都源自身体上所要得到的满足,若是一种生命形式根本没有了身体,也就自然不会有欲求。没有欲求的生命,不论来自甚么星体,至少,危险程度都最低。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终于通过电视机的声音装置传了出来:“一个星体,只派一个,因为那是绝没有把握的事。我们的历史记载,记录著在那个一千年的期间,派出了一千多个勇士,可是显然这种行动是一种巨大的失败,白白牺牲了……那一千多个,志愿去作远程宇宙航行勇者的生命。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有过消息,他们像是全消失在宇宙中了!”
原振侠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想起李固来到地球上的情形,若不是恰好遇上了卡尔斯,李固只怕也没有多少生存的机会!
其余的航行员,到达陌生星体之后,遭遇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千年的时间,连续派出了超过一千名有去无回的航行员,去探索宇宙的奥秘,这自然是无可比拟的壮举!
可是那白化星人对这个行动,却并没有甚么好评:“一直到我们认识到,只要有身体,就不可能有远程宇宙航行之后,才停止了这种行为。不多久,我们的生命形式,就有了巨大的突破,现在,对我们来说,远程宇宙航行,已轻而易举了!”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那白化星人又道:“当我收到了那微弱的讯号时,我知道,有可能,那是当年派出去的一个航行员所发出来的,绝对有可能。所以我才那么有兴趣,想有所发现!”
原振侠听得心头怦怦乱跳,自然而然问:“就算给你发现了当年的航行员,你又怎么样?你没有法子把他带回白化星去,白化星上的生命形式已经改变,他完全无法适应,情形糟糕之极!”
那白化星人笑了起来:“如果他还有身体,当然槽糕,但是我有方法,使他一下子,就进展到我如今这种生命的形式!”
原振侠的脑中又紊乱起来,他想起自己往来幽灵星座时,身体和灵魂分离的情形。
这个白化星人所指的,当然不是这种情形,但有一点十分相似,就是身体的舍弃!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著头,因为他知道,李固绝不肯舍弃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带给他那么美妙无比的享受,他像是一头才尝到鲜血滋味的幼狮,怎肯放弃继续嗜血?
然而,李固已成了白痴,无法自行决定。是不是这个白化星人,有能力可以不理会李固的意愿如何,而迳自进行生命形式的转换?
那种念头,一波接一波涌来,令得原振侠有全身发热的感觉!
那全是超乎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异事!
可是他又必须想,因为那白化星人还在等著他的回答。而且就在这时候,那白化星人又道:“刚才在你的脑部活动之中,我又收到了有关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讯号──你是不断在想著有关白化星的事,是不是?”
原振侠怔了一怔,虽然他还没有决定怎样做,可是他知道,在一个生命形式高级到了这种程度的白化星人面前,欺骗和掩饰,绝不是好办法。
可是那时,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切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他总不想把真相说出来。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可以容许我问一些问题?”
那女声听来十分乐意:?“当然可以!”
原振侠又想了一想,才问:“在白化星人还有身体的时候,是不是有疾病?”
他得到的回答是:“疾病对白化星人来说,太久远了,那不知是多么古老的事了。
白化星人先是致力于身体功能的增进,那时没有人想得到,只有不要身体,才是最彻底的办法──当一切全是空的时候,自然再也没有甚么可以侵犯了!”
原振侠喃喃地念了一句:“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那白化星人自然听不懂,可是也没有问原振侠在说甚么,只是继续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增加体能很有成绩,结果是白化星人的身体,可以抵抗一切疾病!”
原振侠再问:“当然无法防止外伤!”
他知道李固曾受过伤,当时如果不是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替他输入了地球人的血,李固这个白化星人,也早就“客死异乡”了!
那女声听来有点悲哀:“是,所以还有死亡。”
原振侠再问:“衰老过程呢?有身体的白化星人,衰老的过程怎么样?”
那白化星人倒是有问必答:“历史记载中说,已经把身体的衰老过程尽量拖慢。可是,仍免不了会衰老,一直到无可避免的自然死亡。”
原振侠停了片刻,才问到了最主要的问题。可是他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表示特别紧张:“白化星人的身体……会不会发生痴呆的现象?”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痴呆?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人有身体,可是……没有思想,完全没有智力。”
那女声大是讶异:“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嗯,要是有这种情形的话,那是脑部组织的机能不健全所造成的!”
原振侠连声道:“是,是!就是这样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这样的情形,永不会在白化星出现。白化星人的繁殖,早已在实验室中进行,婴儿发育如果出现畸形,就会结束他的生命。所以,白化星人的身体,都十分健全!”
原振侠暗忖,岂止健全,而且俊美无比!想像起来,白化星人在还有身体的时候,女性一定个个都美丽夺目的了。不知道那么多年之前,自白化星出发,作远程宇宙航行的白化星人之中,有没有女性在?这一个个白化星人,除了李固降落在地球上之外,其余的,不知道都到甚么地方去了?
在浩淼无涯的宇宙之中,有上千个白化星勇士,在作毫无希望的远征,这倒是一件十分悲壮的事。
原振侠的思绪,一下子飘了开去,但立时又回到了本题:“如果他出生了,长大了,而忽然又受了……脑部又受了伤害,以致组织破坏了呢?”
那女声直到这时才反问:“你在这个问题上,问得如此详细,想说明甚么?”
原振侠固执地道:“请回答我的问题!”
那白化星人想了一会,才道:“会有这种情形,可是极少见。我还不知道,在真实的情形中,出现过这种例子。”
原振侠感到十分紧张,以致手心有点冒汗,他搓了搓手:“你刚才说,如果遇上了一个还有身体的白化星人,你可以令他在极短的时间之中,把他的生命形式,转化为你目前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是,虽然相当复杂,可是我可以做得到──等一等!”
他说到这里,突然叫了一句“等一等”,然后立即又道:“我知道了,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原振侠并没有立时回答,那白化星人的声音陡然提高,可能是电视机的发声装置,所能发出的音量的极限。原振侠绝未料到,生命的形式到了这样进步的程度,也还会有情绪激动这回事,所以在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传出之际,他吓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那白化星人说的仍然是这句话:“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是不是?”
原振侠被这声音震得耳际“嗡嗡”直响,他连忙作了一个手势,大口喘气,一面急急回答:“是,是!是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你别激动,请别再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电视机足有一分钟没有声音传出来,画面杂乱之至,急速闪动的线条,乱成一团。
然后,那白化星人才道:“对不起,我刚才实在太激动了!”
原振侠苦笑:“不必道歉,你的激动完全可以理解,就像是我……我……我……”
他连说了三个“我”字,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激动,实在完全无法了解──他本来想说“就像我忽然遇到了一个原始人一样”,可是他才说了一个“我”字,就想到,那当然不同──现代人和原始人当然大不相同,但差异之大,绝比不上李固和那个白化星人!
若是硬要作比较,那就有点像他,原振侠医生,忽然见到了一只活的、有思想的三叶虫差不多!
那白化星人骤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的一个同类,一个不知多少年之前,被派出去作远程航行的上千勇士之一的同类在地球上,究竟会是甚么样的一种激动,原振侠实在无法理解!
那白化星人立时问:“他在哪里?”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他的情形,十分复杂──”
那白化星人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他在哪里?等一等!他有问题,是不是?如果他没有问题,我一定可以收到他脑部活动发出的讯号。虽然他有身体,可是我们脑活动电波的频率是相同的!”
他一口气说著,原振侠在他说到一半时,就点了点头。那白化星人又突然道:“我明白了,他受到了伤害,脑组织受了伤害……变成了痴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他的情形,的确如你所说那样!”
那白化星人居然发出了一下笑声:“那不要紧,他的整个身体都不要,都没有用了,又何必在乎脑部组织是不是健全?他在哪里?”
原振侠道:“你的意思是,你一样可以令他进入你的生命形式──”
那白化星人十分不耐烦:“你别问了,你不会明白的,他在哪里?我当然可以令他的生命形式转移,脑组织坏了,并不等于记忆不存在──电脑坏了,软体的资料还在的,这是你所能了解的极限了,他在哪里?”
那白化星人已至少问了五、六遍“他在哪里”了,可是原振侠还是不想立即回答。
因为这时,他心中升起了久已盘据著的恐惧!
白化星人李固,是中了玛仙的巫术,而变成白痴的!
玛仙施展的巫术叫“血魇法”。这种巫术的特点是,如果被施术者恢复正常,那么,巫法被破解,施术者本身就会受害!
原振侠不知道,如果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算不算是李固的智力恢复?不知道这样子,是不是会使玛仙被巫术反噬,变成白痴?
不弄明白这一点,他不会说出李固在甚么地方!
可是如何弄得明白这一点呢?事情复杂到了这种地步,不但牵涉到了两个星球上的人,而且,两个白化星人,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一个又受了巫术的伤害……这怎么弄得明白呢?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那么复杂,要简单地说上一遍都十分困难的事情。所以他尽管急得鼻尖冒汗,可是仍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而就在这时,那白化星人忽然道:“我知道了!真可笑!他的外形和地球人一模一样,我当然不知道,他竟是白化星人,我的同类!”
原振侠只感到遍体生寒,他张大了口,想说甚么。可是还没有出声,那白化星人已道:“谢谢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大吃一惊,叫:“等一等!”
可是电视萤光幕上再无形迹,也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原振侠明知道没有用,可是还是一下子冲了过去,用力在电视机上拍打著。
然后,原振侠颓然停了下来,他整个人都有鲜血僵凝之感。他知道,没有形体的生命,只是一束思想,一束记忆,行动速度之高,超乎想像之外,这上下,他一定早已见到李固了!
他见到了李固,两个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白化星人相见,会发生甚么事?
那个白化星人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转变。那种情形发生之后,实际发生的是:李固死了,李固留下了身体,他的身体,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活的身体!
黄绢在对著已死的李固,会感到甚么样的悲痛?即使李固也可以通过电视机的装置,和黄绢交谈。
本来事情十分诡异,可是当原振侠想到,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忽然之间,变得只能通过电视机来谈话之际,他不由自主觉得又荒唐又滑稽,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这时,他又恰好喝下了一口酒,所以又引起剧烈的呛咳,几乎无法回过气来。
当他好不容易停止了呛咳,直起身子来──剧咳令得他流泪,所以视线也十分模糊,然而,当他直起了身子之后,他还是看到了,在他的眼前,若虚若实,飘浮不定的一个人影。
那白化星人又回来了,又在影响原振侠的视觉神经,使原振侠可以看到他!他令得原振侠可以看到他面目时,自然是又想和原振侠说些甚么!
原振侠忙向电视机走去,可是才跨出了一步,他就改变了主意,顺手拿起了一具小型收音机来,向著那人影,晃了一晃。
那白化星人能“借用”电视机的发声装置,自然也应该可以“借用”收音机的发声装置了。
原振侠对于那白化星人,何以能“借用”发声装置这一点,还是很不解。可是电视机也好,收音机也好,能够使人听到声音,都是无线电波转化为声波的结果。
他放下了那具收音机,按下了一个掣钮。在开始的三秒钟,还是电台在播送音乐的声音,可是接著,原振侠又听到了那个女声。
在听到女声的同时,眼前那个看来虚无飘渺的人影消失了。那女声接著重复了几遍:“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原振侠勉力镇定,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纠正那白化星人的说法:“你应该说‘我又看到他了’,因为你早在我这里见过他!”
那白化星人有好一会没有出声,然后才问:“他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也有很多疑问,可是那个问题,他也觉得要率先回答,所以他立即道:“是,你说得不错,他受伤,在死亡边缘,接受了输血,地球人的血液!”
那女声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如果说声音能够表达情绪的话,那么在这一下短短的惊呼声中,就充满了惊讶、疑惑和不解!
然后,那白化星人又问:“那……会发生一种甚么样的变化?”
原振侠反问:“你又看到他了,你说,他和原来的白化星人,有甚么不同?”
那白化星人苦笑:“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根本没有见过原来的白化星人!”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么,我来告诉你。首先,他的皮肤,变成了粉红色──白化星人,本来是全然不知道甚么叫颜色的──”
原振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白化星人忙道:“在我们的生命形式变化之后,这种情形已结束,我们可感觉到宇宙中的一切!”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地球人的血液,在他的身体中,起了十分奇妙的作用,使得白化星人早就遗忘了的许多记忆,迅速回复。他……我们起先认为他变成了地球人,后来……才知道……他还是白化星人,他接受了地球人的诱惑,可是和地球人却又不大相同!”
当原振侠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也不免有点迟疑,他思绪十分紊乱。
他感到的是,自己一开始,以为李固已变得和地球人一样了,那种变化,加上他的超能力,会给地球带来巨大的灾害。所以,他才和玛仙订下了计画,利用巫术,使他成了白痴。
可是玛仙却发觉,李固和黄绢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是无可置疑的。
而李固对于权力、野心,一点兴趣也没有。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对爱情的专注,超越了一切,那当然不是地球人的行为?
所以,李固始终还是一个外星人!也是由于这一点,玛仙才一再问: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这时,原振侠也不禁惘然,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他知道,就算做错了,也无法纠正。因为李固一复原,“血魇法”的巫术,就会在玛仙的身上起作用,使玛仙变成白痴!
在原振侠思绪紊乱的那一刻中,收音机也沉默著。过了一会,那女声才又传了出来:“我有点明白了……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
原振侠点头:“是,那是在白化星上,早已没有了的一种现象……是男女两性间的……爱情。还有……可能你会不明白,由爱情而来的……男女双方身体上,所能感受到的一种无比的欢乐!”
要对一个早已没有了形体的生命,解释这一些,是相当困难的事。所以原振侠说来,绝不流利。
收音机又好一会没有声音,显然那白化星人无法理解这一点,也有可能,他正在搜索记忆。
然后,突然是一下叹息声:“太久远了,我们已无法了解这一切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接受了地球人,接受了……爱情,为甚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原振侠心跳加速:“在你看来,他现在……是处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
那白化星人又迟疑了好一会,才回答:“他的脑部,只能发出微弱之极的一些杂乱的讯号,而且,绝没有接收讯号的能力。”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在这种情形下,你无法令他的生命形式得到变化?”
那白化星人的声音只是无可奈何:“不能──他为甚么会变成这样的?”
原振侠在那刹间,心情矛盾之极。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说实话,会有甚么后果,可是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那白化星人也必然有办法弄明白的。
他决定不出声,收音机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是一下叹息:“我一个人无法解决,这样重大的发现,我会去联络别人,共同设法!”
原振侠吃了一惊,又陡然想到了一点,脱口道:“是不是……可以把他带走?带离地球,你们再慢慢去研究?”
那白化星人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带走?一个身体这样笨重,用甚么方法可以带得走他?”
原振侠听了,不禁苦笑。就算没有眼前这个白化星人的例子,地球上也早有一种说法,认为身体是宇宙飞行的大障碍。
笨重的身体,阻碍了生物的进化,这自然是白化星人的进化过程中,终于摒弃了身体的原因。
但是原振侠还是不肯放弃,他试探著问:“或者,他是……怎么来的,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回去?”
那白化星人呆了一呆,像是一时之间,并不明白原振侠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那艘宇宙飞船──他是乘搭那艘飞船来的。那是十分先进的一种宇宙交通工具……”
原振侠的话,被一阵笑声打断:“先进的交通工具?唉,你这样说,你竟然这样说!在你们的交通工具发展过程中,有一种叫‘独轮车’的,在当时也是十分先进的交通工具,你能用它到月球上去?”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别忘记,他是由这架飞船载来的,飞行了将近一万年,终于来到地球上。既然你们现在的生命形式,已经完全不在乎时间,又何妨再花一万年时间,把他弄回去?”
那白化星人声响寂然,原振侠等了片刻,连连催促,都得不到回答,原振侠更是恼怒:“是不是你不懂得如何驾驶飞船?”
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仍然没有反应,他睁大眼,盯著那收音机。又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了一下叹息声,传出了那个女声:“这飞船……比我想像的还要古老,你说甚么?我不懂得操纵?你说错了,它是自动的,在地球起飞,飞上一万年,或者可以到达白化星。可是我那个同类,如何再活上一万年?”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再把他放进那个圆筒中去!”
那白化星人叹了一声:“可以这样做,可是他就算回到了白化星,他如何生活?白化星的环境,已和他生存的那个时代完全不同了,甚至没有了食物!”
原振侠知道,要李固再回到白化星,可能性等于零。他颓然叹了一声:“那就只好让他在地球上了。”
那白化星人沉吟了一下:“不能让他留在地球上,因为他是我的同类,我有责任帮助他。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应付他破坏了的脑组织,多几个人的力量,或许可以达到目的!”
原振侠不禁苦笑,因为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去召集同类,到地球上来。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他想了一想,就算有一批白化星人,来到了地球上,目的也只是改变李固的生命形式,不会对地球造成甚么骚扰。白化星人已经进步到了这一程度,自然也不会在地球上形成甚么破坏,可以说一点害处也没有,更不会有甚么人知道!
就算忽然之间,有甚么人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从电视机或收音机中传出来,或是电视画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些朦胧的人影,那也绝不会形成祸害的。
何况,那白化星人既然决定了要去召集他的同类,原振侠也自料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得了他!
原振侠只好苦笑著说:“欢迎你们到地球上来!”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是:“我还有些事不很明白,在所有有关地球的资料中也找不到,等我约到了同伴之后,我还要向你请教!”
原振侠一听,心头便突突乱跳。
他知道,连那白化星人也不明白,在所有有关地球的资料中都找不到的事,一定是和巫术有关的部分。也就是何以李固的脑部组织,会遭到了这样破坏的原因。
那白化星人不明白──是不是他不明白原因,所以导致他没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转换?
如果他约了许多白化星人来向自己“请教”,是不是要把巫术的作用告诉他们?
他们知道原委之后,是不是要先破解了巫术,才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转换?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玛仙曾说过,在地球上,能破解“血魇法”的只有她一个人。她自己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一破法,她自己就会成为白痴,和如今的李固一样。
原振侠曾担心过玛仙会这样做,因为玛仙感到自己做错了,感到自己不该用巫术去对付李固。
李固和黄绢之间的爱情,令得她十分感动。如果不是纠正错误之后,结果是如此严重,原振侠相信玛仙已经纠正了错误。
只要玛仙不破解巫法,情形就不会有改变。可是,一群白化星人,如果竟有能力破解玛仙所施的“血魇法”呢?那么玛仙岂不是糟糕之至?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惊怖的呼叫声──在整件事情的发展之中,他曾好几次有过十分恐惧的感觉。
当时这种毫没有来由的恐惧感向他袭来之后,他确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但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他一直在害怕著的是:玛仙的“血魇法”,有可能反害自身!
原振侠在惊呼了一声之后,忙又道:“等一等!等一等!我问你──”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又呆了一呆,因为收音机传出来的是音乐声,并不是那白化星人的声音。那白化星人说走就走,已经离开了!
原振侠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对古典音乐十分熟悉,听出电台播出的,是一首〈巫师和他的徒弟〉,正在音乐的高潮上,节奏明快热烈。
原振侠不禁苦笑。这首音乐是写一个巫师有事外出,吩咐他的徒弟挑水,徒弟偷懒,利用所知有限的咒语,叫扫帚代他挑水。结果水越积越多,巫师的徒弟却没有能力加以制止……
十分凑巧,玛仙施在李固身上的巫术,也只有可能害了她自己!
原振侠还想和那白化星人联络,他按下电视机的开关,按下了房间里,所有一切可以发出声音装置的开关,甚至连那只音乐门铃也不放过。
可是,都再也没有那白化星人的声音传出来。
原振侠的脑中,乱成了一片。他知道事情十分严重,可是严重的程度如何,又全然出乎他的知识范围,所以他只能空著急。
而当他勉强镇定下来之后,他想到,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和玛仙商量,联络玛仙,把白化星人来到的情形告诉她!玛仙才离开不久,应该很容易感觉到他的焦虑和思念,感应得到他极需和她见面──说起来很玄,但这确实是原振侠和玛仙联络的有效方法。
上次,他强烈思念玛仙,玛仙过了好几天才来,是因为玛仙一个人躲了起来,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对李固做错了),必须认真思考。
这次,原振侠有信心,玛仙一定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期望著玛仙的出现,在接下来的几小时之中,他像是随时闻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玛仙特有的体香,类似经过阳光晒透了的小野花。
可是那却只是他的幻觉,如果真的玛仙被他拥在怀中,那种沁人肺腑的清香,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这时,却无从捉摸,显然只是产生于他脑部记忆细胞的活动。
也就是说,玛仙并没有出现!
不但在接下来的几小时,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玛仙都没有出现。原振侠越来越是焦急,可以说,他从来也没有那样焦切地思念过玛仙。
照说,他的思念这样焦虑,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一定也远比正常强烈,玛仙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是不是又有了甚么特殊的原因?
由于心情焦急,原振侠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形容也十分憔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连一再反对他随便休息的医院院长,居然也主动拍著他的肩头:“原医生,你身体不好,休息几天吧!”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的话,焦急的等待,每一分钟,在感觉上都会比一年还长,还是加紧工作,才易于打发时间。
所以尽管院长的神情十分诧异,他还是不肯休息,只是道:“我可以应付。”
令他奇怪的是,那个声言要去召集同类的白化星人,也无一点影踪。原振侠买了一具十分小巧的收音机,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并且打开了电源,以便那白化星人,可以随时利用收音机的发声装置。可是结果,他变成了二十四小时收听电台节目!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实在沉不住气,和远在海地的巫术研究院的古托,通了一个电话,询问他是不是知道玛仙的下落。
玛仙这个超级女巫,行踪确然神秘之极。古托的回答是:“不知道。”
而古托的语调,十分之兴奋:“巫术世界的风波,看来是已经平息了。因为消息已传了开去,知道玛仙用的是‘血魇法’,那就不会有人再起甚么破解它的念头。你知道,破解这种巫法,需要施术者的鲜血,又有谁能取得玛仙这超级女巫,巫术女王的血?
”
原振侠对巫术,毕竟还只是一知半解,他听了之后,有点吃惊:“会不会是玛仙怕有人要取她的血,所以才在极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或者,因此不敢露面,明知我有极重要的事找她,也不敢现身?”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十分沉重著急,而且在不由自主喘著气。
可是电话的那头,却传来了古托的一阵纵笑声,那令得原振侠十分恼怒:“她虽然是巫术的女王,可是究竟是一个女性,如果在暴力的劫持之下,她……她……”
原振侠越想越可怕,竟然说不下去。可是古托仍然在哈哈大笑:“好朋友,你太小看你的女巫之王了!如果真有你所说的那种情形出现,企图行使暴力的人,还未曾开始行动,嗯,多半是手碰到了她的身体的那一刹间,施暴者的全身鲜血,就会从他们的眼耳口鼻中直喷出来,喷到体内一滴不剩为止!”
原振侠知道古托所说的,必是实情!他想起那种事情的可怕,想起当年看到古托的腿上,好好地突然出现一个深洞,鲜血汩汩地而外流出来的情形,知道巫术确然有这种神秘莫测,可怕之极的能力!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古托的声音又传来:“你还是不放心?”
原振侠稍迟疑了一下:“至少还有好几个方法,可以取出她的鲜血。不必很多,是不是?”
古托拖长了声音:“哦,不必很多,一滴就足够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远程来福鎗的射击,可以令她受伤,在她身边的人乘机接近她,那就可以取得她的鲜血了。”
古托听了,发出了几下表示不耐烦的乾笑声:“我的原医生,算来你接触巫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来?”
原振侠不服气:“有甚么不对?”
古托回答:“别说是巫术女王了,就是我,不敢说精通,只是知道一些巫术的诀窍,也已经懂得趋吉避凶。当有人在射击的范围内伺伏,想要杀我或令我受伤时,我必然预先有感觉!”
原振侠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古托提高了声音:“何必躲?何必防?我一感到恶意,就知道恶意自何而来。我怕没有这个功力,玛仙,我相信可以轻易地令得举鎗者对准自己放鎗。”
原振侠呆了半晌,作声不得。古托取笑他:“以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少一点谈情说爱,多向她讨教一些巫术上的问题,你很快会成为专家!”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和玛仙在一起的时候,一提起巫术,绝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玛仙都只是甜甜地笑,然后道:“你不会明白的!”然后,就转换了话题。过去原振侠对巫术,其实也不是有太大的兴趣,所以也就永远不会再深入地讨论下去!
原振侠自然早已知道玛仙神通广大,可是也直至此时,才从几个具体的例子上,知道她的巫术神通,竟已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古托刚才所举的例子,并非完全不可理解。任何人,在用武器伤人之际,都难免有杀意。杀意由这个人脑部活动所产生,普通感觉敏锐一些的人,例如古代的武士,也能在突然之间,感到有杀意在自己的周围而提高警觉,防止了偷袭,何况是精通巫术、感应灵敏之极的人!
玛仙的安全没有问题,她为甚么一直不现身呢?原振侠的焦虑,并没有因之减轻,古托在问:“还有甚么问题,我的朋友?”
原振侠长叹一声:“我只是十分担心……算了,如果见到玛仙,或者有她的消息,请立即告诉她,我急于和她会面!”
古托呵呵笑著:“原,看来你也应该在爱情上变得专一了!”
原振侠更不禁苦笑,他和玛仙之间的关系,首先是通过了巫术而存在的。所以,巫术也始终像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横亘在中间。
原振侠不知道玛仙怎么想,他自己,如果不是搬走了这座无形的大山,就很难会有真正的爱情,哪里谈得上甚么专一不专一!
这时,原振侠心情不好,他也没有进一步向古托解释甚么,只是乾笑了几声,放下电话,心头一片怅惘,盯著电话,看了半晌,竟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之中,想了些甚么。等到渐渐定过神来,他才想到,电话也是一种发声装置,拿起电话来,或者可以听到白化星人通过电话和自己交谈?他当真拿起了电话来,可是除了一阵“嗡嗡”声之外,甚么声音也没有。
他放下电话,又想到的是: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宇宙之间,自由来往,何以聚集几个同类,会要那么多天的时间?会不会他们早已聚集了,在对李固进行生命形式的转化了?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伸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这几天,他一直在等玛仙和自己联络,完全没有想到要知道白化星人的行动。
而原振侠在这几天之中,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手按在电话上,定了定神,拨了黄绢给他的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接听,而且会以第一时间,把讯息传给黄绢──世界上一些重要的人物,都有这样的一个电话号码。
那时,已是接近午夜时分,放下了电话之后,原振侠斟了一杯酒。当第一口香醇的美酒,在他的口中打著转,快要顺喉而下,和他体内的血液混为一体之际,电话就响了。原振侠一抓起听筒,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他在放下电话之后,曾设想过:黄绢会用甚么样的语调来和他说话──是冰冷的?
愤怒的?冲满怨恨的,还是不屑的?可是这时,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黄绢的声音,竟然平淡之极,像是完全对一个陌生人在说话一样!
这不禁令原振侠感到了一阵悲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论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都是一种感情,而如今黄绢的声音,竟然平淡到了一点感情也没有。可知他在她的心目之中,早已死了,不再有任何地位!
黄绢在问:“有事?请快点说,我不是很有空。”
原振侠呆了十来秒钟,才道:“有一点新的情况!”
黄绢的声音仍然平淡,原振侠甚至直觉地感到,她根本没有把电话握在手中!
原振侠的话,引起她的反应只是:“如果和我无关的,不必说了。”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和李固有关!”
他想不到的是,就那么一句话,就令得黄绢大受震动!原振侠先是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充满了希冀的语气,声音甚至在微微发颤:“是……好消息?有关他的好消息?”
原振侠不禁一阵心痛,暗中叹了一口气:黄绢对李固的关切,竟到了这种程度!
玛仙的观察不错,黄绢和李固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人间难得一见的爱情!
原振侠迟了几秒回答,黄绢已在催:“甚么消息?快说啊!”
原振侠道:“事情十分复杂,我需要和你见面!”
黄绢急道:“那没有问题,我立刻安排,可是先告诉我是甚么消息,他……他是不是有希望?”
原振侠实在不愿意在电话中,草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道:“请相信我,见面之后,我一定把所知的全告诉你,我实在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听到了黄绢的幽幽长叹:“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坏了,我会派人来接你。”
放下电话之后,原振侠仍然呆了好一会,一直怔怔地喝著酒。他不断在问:古今中外的情圣,他们相爱的程度,是不是及得上黄绢和李固?
而黄绢和李固的爱情,在李固变成了白痴之后,居然仍然可以维持下去,是不是更表示他们的伟大──严格来说,是黄绢一个人的伟大?
想起又要和黄绢见面,原振侠又不禁叹息──可是他只叹了一半,就想起了黄绢刚才语气的冷淡,他就知道自己连叹息也不必了!
黄绢的行动极快,一小时后,原振侠就收到了通知:“专机正驶来本市,三小时之后,请到机场来。”
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他不想睡,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用来干甚么好呢?他的决定是用来思念玛仙──玛仙没有回音,这件事,始终令得他十分担心,因为他设想不出玛仙不露面的原因。
虽然古托笑他不必为玛仙担心,可是他仍然十分怔忡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自从一发生之后,一直在加强,这时,他甚至坐立不安!
等他到了机场,上了专机,又喝了几杯酒,所以整个航程,他几乎都在沉睡之中。
等到专车送他到了黄绢的办公室,他见到了黄绢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甚么才好!
他和黄绢分别不是很多天,可是黄绢那种木然的神情──她的一双大眼睛,曾经是何等灵活,何等充满野性,何等有光采!
可是这时,和她的视线一接触,却只看到了空空洞洞,甚么光采都没有了!
原振侠心中一阵难过,闭上眼睛片刻。黄绢的声音也木然:“请坐,消息是甚么?
”
她说到这里,凄然一笑。那笑容凄苦之极,出现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看了令人心酸之极,原振侠几乎想立刻把她拥进怀中!
可是,他只是略扬起手臂,就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时,自己的任何安慰,都不会起作用。
他知道黄绢悲伤的原因,也知道黄绢心中对自己的恨意。
在凄然一笑之后,黄绢又是一声低叹:“我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有甚么消息来刺激我?”
原振侠想了一想,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他四面看了一下,走过去,自己取过了一瓶酒来,打开,斟了一大杯,一下子喝了一半,才道:“又有一个白化星人,来到了地球上!”
黄绢先是一呆,原振侠还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正想再说一遍时,原来坐著的黄绢,陡然跳了起来,像豹一样,跳到了原振侠的面前。
她那种突如其来的行动,将原振侠吓了一大跳,手一震,半杯酒一起泼了出来。
这时候,他们两人都不理会酒泼到了甚么地方。黄绢已陡然叫了起来:“那白化星人在甚么地方?”
她的声音是一种撕裂了的尖锐,听来十分可怕,也可见她内心的焦虑。
原振侠忙道:“我不知道,事情十分复杂,你听我说,这个白化星人──”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黄绢已然狂叫起来:“你不肯告诉我?你知道这个白化星人能帮助李固,所以你不肯告诉我,你说,我要你说!”
黄绢叫著,突然一翻手腕,动作之快,连原振侠也无法提防,快得可想而知!一下子,原振侠只觉得眼前精光一闪,颈际有一丝凉意,一柄锋利之极的匕首,已经贴在他颈际的大动脉之上!
不过,原振侠毕竟是原振侠,普通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总不免要头侧一下,或者向上昂一下,以避开锐利的刀锋。可是原振侠却只是照原来的样子站著,一动也没有动过,反倒带著笑容:“你要对付我,用你腰际的手鎗,岂不是更好!”
倒是黄绢的回答,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的声音冰冷:“用刀杀你,可以体会到泄恨的乐趣!”
原振侠苦笑:“在你没有把我的话听完之前,请你先别急著体味那种乐趣!”
黄绢这时,神情不再木然,双眼之中有近乎疯狂的神采:“说!”
原振侠立即道:“那个白化星人,根本就没有身体!”
任何人一听到“根本就没有身体”这样的话,都不容易一下子理解,何况黄绢这时情绪十分激动!
原振侠道:“李固在宇宙航程中走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命的形式,已进步到了没有形体了!”
黄绢的眉心打著结,过了好一会,才冷笑了一声,后退一步,收起了匕首。当她熟练地转动匕首,将之插进腹际的刀鞘时,匕首又闪起了一团精光。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说下去,看看你能编出一个甚么样的故事来!”
原振侠当然不必先声明,自己所说的都是实话,他把他和那个白化星人打交道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出来。当他说到那白化星人离开,来看李固的时候,黄绢又尖叫:“他为甚么不和我交谈,为甚么?”
原振侠叹了一声:“或许那时候,你恰好没有打开任何可以发声的装置!”
黄绢大口喘著气,等到原振侠说到那白化星人见了李固之后,发觉他没有希望时,黄绢泪如泉涌,可是神情却并不悲伤。当原振侠向她望来时,她甚至倔强地说:“我不是哭,而是不受控制地流泪!”
原振侠没有搭腔,黄绢一面抹眼泪,一面又道:“有时,我真怀疑,我看来像两个空洞一样的眼睛,居然还有泪水涌出来!”
原振侠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所以他仍然不出声。黄绢再道:“你和你的女巫,感到高兴了?”
原振侠正色道:“那白化星人一定要帮助他的同类,他的目的,是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变得和他一样。你有没有设想一下,这将是甚么样的情形?”
黄绢脸上的肌肉,本来因为心中的愤恨而扭曲著,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神情陡然僵凝,看来十分诡异,也十分可怕。
她的声音也听来僵硬:“那……会是甚么样的情形?”
原振侠缓缓地道:“我不是很清楚详细的情形,但至少可以知道,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是把身体和思想记忆组分开来。说简单一点,是把身体和灵魂分开来。如果那白化星人成功,你会得到一个李固的身体,和游离于身体之外的李固的灵魂。”
黄绢僵凝的神情开始变化,变得失魂落魄,她道:“那么,在这种情形下,他……他……”
原振侠不等她说完,就接上了她的话头:“他对你的爱意如此之深,灵魂一定不会离开你。你可以在电视萤光幕上,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也可以通过电视机、收音机或任何发声装置,听到他的声音。”
黄绢急速地眨著眼,神色阴晴不定。因为那种情形,单是想一想,也诡异莫名,如果实际上真的发生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适应。
原振侠又道:“如果不是李固的脑部组织受了破坏,那白化星人已经改造李固成功了!”
黄绢怒道:“如果他的脑部组织没有受到破坏,他会拒绝改造!那白化星人也根本不会到地球上来──他是我发出讯号之后才来的。”
原振侠摇头:“不必讨论这个问题,李固也会发讯号,也会有白化星人收到。现在的问题是,那白化星人去找同伴,若是多几个白化星人,可能会成功地改造李固的生命形式,你愿意接受这种情形吗?”
黄绢咬著下唇,目光木然地望著墙上的一幅画,可是她当然不是在看画,只是在想著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之后,是怎样的情形。她只想到了一点:现在还能紧紧地拥抱一下李固的身子,若是李固的生命形式一改变,那就连这个也不可能了,李固的身体,会变成一具尸体!
黄绢一想到这一点,心中一酸,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无法决定,我只想李固复原,只想李固他自己有能力,决定他自己的生命形式!”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可是他如今自己无法决定!”
黄绢先是垂著头,这时,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望著原振侠。原振侠被她望得十分不自在,黄绢忽然十分冷酷地笑了一下:“你为甚么这样关心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关心李固,他关心的是黄绢……也不是黄绢,他关心的是……
原振侠还未能如何确定,黄绢的声音,听来已经更冷酷:“你不是关心李固,也不是关心我,你只是关心你那个该死的女巫!”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的确,他关心著玛仙,可是他却不愿意在黄绢的面前,承认这一点。他偏过头去,尽量装著若无其事,甚至发出了一下乾笑声:“我当然关心玛仙,可是那和整件事无关!”
黄绢发出了一声尖厉的笑声,这种笑声入耳,自然不舒服之极。黄绢笑了足有半分钟,才道:“这些日子来,我对巫术总算也有了一些认识──自己最爱的人,被毁在恶毒的巫术之下,那至少叫人会对巫术加以注意,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黄绢的一些行动,几乎造成了巫术世界的大分裂和大斗法。虽然照古托的说法,所有的巫师都知道,由于无法取得玛仙的血液,所以无法破解“血魇法”,而使事情冷了下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黄绢必然接触了许多巫师,可能还包括若干大师级的人马在内!
那么,她自然也知道,李固中的是甚么样的巫术,和如何破解的办法!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他太了解黄绢,知道黄绢那种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性格!
除非她不知道破解“血魇法”的方法,不然,她必然会拚命去实现!
也就是说,如果她知道,用玛仙的鲜血,可以破解“血魇法”的话,她会竭尽所能,不择手段,去取得玛仙的血,来救李固。
黄绢自然不必亲自出马,在她的控制之下,有著庞大的特务系统,和许多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恐怖组织!
原振侠也不怀疑,如果事情有需要,她也会不顾一切亲自动手!
原振侠多少有点知道,何以玛仙音讯杳然的原因──古托的估计太乐观了!
虽然玛仙有高超的巫术防身,可以在许多情形下保护自己,可是真能抵挡得住几乎无穷无尽的进攻吗?而且,就算她可以抵挡得住,这无穷无尽的进攻之中,有多少人要丧生?
如果说,令得李固变成白痴,已经是一个悲剧的话,那么这个悲剧,就绝不能再扩展开来。一旦扩展,除了是更大的悲剧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原振侠这时的脸色,难看之极,可是黄绢却一直森然地望著他。像是在原振侠的惊骇之中,她可以感到了复仇的快意。
就在原振侠还存著一丝侥幸之心,以为黄绢可能还不知道“血魇法”的真正内容之时,黄绢已经毫不容情,一字一顿地道:“只要取得她的一滴血就够了,我不信我会做不到这一点!你也相信我可以做得到的,是不是?”
原振侠在这时,反倒坚强了起来。人的心理都是这样的,当一些事还没有真发生的时候,会十分害怕。
害怕的原因,是由于还多少存著一丝希望,希望这事不会发生。存了侥幸的心,人就会变得懦弱──人若是知道自己可以逃生,就不会拚死,等到明白了唯有拚死,绝无逃生之望时,也就无所畏惧了。
原振侠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已经知道黄绢得悉了一切,也知道黄绢必然会照著她的计画去做,其间绝无妥协的余地,他反倒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我并不像你那样乐观,别说她有巫术防身,就算她存心躲著你,你也无法把她找出来!”
黄绢突然眯起了眼睛,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可是她的声音,听来却十分平静:“是吗?是啊,地球那么大,一个存心要躲起来的人,要找她出来,谈何容易!”
原振侠又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他熟悉黄绢的为人,知道黄绢这时说的是反话,也就是说,黄绢已大有把握,把玛仙找出来!
可是原振侠一时之间,却想不到黄绢有甚么方法,可以找出玛仙来?连他的千般思念,都未能令玛仙现身,黄绢有甚么方法?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两道浓眉,自然而然向上扬了一扬。
原振侠了解黄绢的程度,和黄绢了解原振侠的程度一样。一看到了他那种神情,黄绢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正在想著甚么。
黄绢居然看来十分闲适地伸了一个懒腰──她一定很久没有这个动作了,所以看来相当生硬做作。她道:“本来,我也几乎绝望了,可是──”
她说到这里,伸手直指原振侠:“你出现了,我就立刻有了使玛仙出现的绝佳方法!”
黄绢伸手直指向原振侠时,原振侠已经想到黄绢的办法了!他心头狂跳,可是却力求镇定──黄绢是要扣留他,对他不利,由此把玛仙引出来!
虽然这种方法十分下流,而且陈旧之极,可是却也十分有效!
原振侠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变成自投罗网了!但是他继而一想,也就坦然,因为黄绢迟早会想到这一点,而当黄绢想到这一点时,要做手脚对付他,自然再容易也没有。
所以,他心念电转之后,也真正恢复了镇定,比黄绢的做作,自然得多。他指著自己:“把我做人质,只怕没有甚么用处!”
自黄绢半眯著的双眼之中,露出十分凶狠的光芒来。原振侠又道:“该死的一个女巫,哪里知道甚么情义,只怕我要死了,她也会毫不在乎!”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心中苦笑:玛仙,你可别怪我,这时我非这样说不可!
黄绢连声冷笑:“走著瞧!”
原振侠一摊手:“好!这么说,你是准备留我在这里了?我也正有此意!这是我来见你的目的──我相信好几个白化星人,很快就会来找李固,我对他们比较熟悉,所以要留在这里等他们!”
原振侠这一番话,出自真心,黄绢一时之间,倒也难以下甚么决定。
原振侠又道:“不论怎么样,李固的同类既然愿意帮助他,总是一股力量……而且我看,这股力量比地球上的力量来得有用,不必拒绝。”
他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也没有力量可以拒绝!”
黄绢冷冷地望著他,原振侠道:“带我到李固的身边去,准备一些装置,好让我们能和白化星人沟通!”
黄绢冷冷地反问:“我们?”
原振侠道:“当然是我们,你难道肯离开李固,只让我一个人陪他!”
黄绢陡然转过头去,像是在那一刹间,她连看也不想看原振侠。她气息急促,胸脯起伏,可见她在那时,心情十分激动。
过了约莫一分钟,她没有说甚么,用手在腰际的一个遥控仪上,按了一按。她办公室的一幅墙,向两边分开,那是一道暗门。
暗门一打开,原振侠就看到了李固。
暗门后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光线柔和,可是却十分空洞,只有两张相当舒适的安乐椅,面对面放著,李固就坐在其中的一张上。他看来仍然俊美,脸上带著一种无法捉摸,却又几乎固定的笑容。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不禁一阵发酸。他自然一看就可以知道,那另一张椅子是为黄绢而设的──黄绢一定长时间地坐在那张椅子上,面对著她心爱的李固,然后伤心欲绝!
这当真是十分凄惨的情景,原振侠口唇颤动,挣扎了好几次,终于说了出来:“你……实在不必这样折磨你自己的!”
黄绢的回答,却如同一柄利刃一样,直插入他的心口:“原医生,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原振侠没有再为自己辩护,他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来看一看黄绢。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著人弄一架或几架电视机来!白化星人来了,就可以和他们沟通。”
黄绢发出了命令之后,先走进暗门去,在李固的对面,坐了下来,原振侠也跟了进去。暗室中没有多余的椅子,所以原振侠只是站著。
黄绢在坐了下来之后,只是怔怔地望著李固。这时,她双眼之中,流露出充满爱怜的神色,和她在与原振侠对答时的那种冷漠,全然不同。
原振侠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声,就算他对黄绢的爱情忠贞,还有一丝怀疑的话,这时也化为乌有了。同时,他也更能体会得到玛仙的感受──玛仙的感觉比他敏锐得多,早就肯定了李固和黄绢之间,是真正的爱情,是世上所罕见的真诚的爱!
他转过头去,不忍心看黄绢对著李固的那种神情。好一会,才听到黄绢的声音,她是在对李固说话:“有你的同类来了,他们已经进化到了没有身体……唉!若是你能做决定,我知道你必然会选择留在地球上,和我在一起。可是现在却要我代做选择,我该怎么办?”
原振侠忍不住插了一句口:“当然照他的心意办,他不会不要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和你的身体,是许多快乐的泉源。”
原振侠在说话的时候,黄绢缓缓转过头来。她的眼光又变得十分冷漠,发出的冷笑声,也像是匕首一样地直刺人心:“现在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都在,请问我们之间,有甚么快乐?”
原振侠说不出话来,黄绢挥手:“我授权你去发令,准备需要的装置,请别打扰我们的交谈!”
她说到最后,伸手向暗门外指了一指,原振侠略停了一停,走出暗门。他才一走出,暗门就在他的身后合上。原振侠只好苦笑,他按下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掣钮,下达了几个命令。
不一会,两个军官就来到办公室,他们带来的东西,是一架大萤光幕的电视、两架手提收音机。当他们看到办公室中,只有原振侠一个人时,并没有现出讶异之色,也甚么都没有问,这自然是久经训练之故。
原振侠找到了电源,把电视机和收音机全都开著,可是却并没有白化星人的声音传来。
他在黄绢的办公室中,足足等了半小时,暗门才再打开来。李固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坐著,黄绢出来时,连看也不看原振侠,就通过电话下达命令。
她所下达的命令,听得原振侠心惊肉跳:“把这个讯息,传到一切可能传到的地方,尤其是和巫术有关的一切角落。目的是要女巫玛仙知悉,一个叫原振侠的人,正在全世界手段最决绝的恐怖组织之手。她应该十分清楚知道,这个组织是甚么人主持的,她可以有三天时间向这个组织报到。不然,这个叫原振侠的人,身上的某一部分,就会离开他的身体──这种情形,每过一天,发生一次,直到他死亡为止。”
原振侠冷笑:“将军,你把你控制的力量,称之为最决绝的恐怖组织,倒一点不错!”
黄绢并不望向原振侠:“别以为我只是虚言恫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付诸实行!”
原振侠仍然冷笑:“我没有怀疑过。”
黄绢这才缓缓回过头来,盯著原振侠:“你的女巫,爱你的程度,即使只有我爱李固的一成,她就一定会来我这里……”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神情十分凝重。
他倒不是在考虑玛仙对他的爱意,究竟几何?而是想到玛仙本来就十分有悔意,会不会就此宁愿牺牲自己,而成全黄绢和李固呢?
黄绢见原振侠不出声,反倒有了误会,又冷冷地道:“对她的爱情,没有把握?”
原振侠缓缓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黄绢已经沉下脸来:“为了证明我并不是虚言恫吓,我会将割你耳朵、鼻子,剁你的手,斩你的脚的经过,详细录影,播放出来。如果那女巫可以仔细欣赏的话,那她才算是真正的女巫!”
原振侠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吃惊,因为他知道,黄绢在下达那个命令之际,她已经决心付诸实行的了!她对李固的爱意有多深,对自己和玛仙的恨意也就有多深,那是完全无可缓和的爱和恨的尖锐对立!
所以,原振侠只是冷笑了几声,并没有甚么特别强烈的反应。
黄绢说完了那番恶狠狠的话,办公室中,静了下来,只有黄绢由于激动而发出的急速的呼吸声。所以当一具红色的电话,突然响起“呜呜”的声响时,听来也就特别惊心动魄。
黄绢伸手抓起电话来,才听了一听,就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向原振侠望来。
原振侠并没有听到电话传来的是甚么讯息,可是一看黄绢的神情,他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一时之间,他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又是恐惧──致他也不由自主,呼吸急促起来!
原振侠料到,黄绢一定接到了通知:玛仙到了!
令他高兴的是,玛仙终于出现了!令他担心的是,玛仙来到之后,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因为李固被巫术所害的情形,形同一个死结,看来绝无解开的可能。他害怕的是,玛仙若是忽然起了傻念头,牺牲自己来成全黄绢和李固,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一点,他又不由自主自问:要是玛仙成了一无知觉的白痴,自己会不会像黄绢对待李固一样地对待她?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以致黄绢在放下了电话之后,连说了两遍,原振侠才有反应。
黄绢说的是:“你的女巫来了!”
原振侠的反应,也只是点了点头。黄绢的神情,有点异样:“我的命令仍然有效,她既然来找我了,有些措施,我要提前实施。”
原振侠虽然不知道黄绢的“有些措施”是甚么,但是也知绝非好意,他沉下脸:“你想怎么样?”
黄绢倏地拔出手鎗来,对准了原振侠,冷冷地道:“你最好别反抗!”
原振侠看到黄绢扣著扳机的手指,指节骨有点发白,可知她有著开鎗的决心。他心中不禁一阵难过,想不到他和黄绢之间,竟然会有一天,出现这种情形!
他闭上眼睛一会,已听到黄绢在命令:“跟我走,你可以见到女巫!”
原振侠在黄绢的质押下,走出了黄绢的办公室。一出了办公室,立刻就加入了两个武装的军官,都持著新型的自动步鎗。
原振侠昂然向前走著,他根本没有把质押自己的军官和黄绢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这时黄绢心中对自己再恨,也不会杀自己,留著自己,才能和玛仙谈判,才有希望挽救李固。
他这时,也不打算反抗,一切等见到了玛仙再说。
原振侠做这样的打算,本来并没有错。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使他知道自己对黄绢的厉害,低估了许多!
原振侠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之后,在走廊尽头有两扇门。才一来到门前,一扇门就向一旁移开。
原振侠在这时候,已经怔了一怔──这扇门看来和普通的房门无异,可是凭原振侠丰富的冒险生活经验,他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十分厚重的金属门。而且是电动开合,普通的方法,不容易打开它。
而且,这扇门打开之后,所看到的,是另一扇门!
这样的设置,自然是为了保卫和安全的理由,使外面的人,不容易进入,当然,也可以使得进去的人,不容易离开。所以原振侠并没有跨进门去,而是在门口站定。
他听得黄绢在身后喝:“进去!”
原振侠仍然不动:“把另外一扇门也打开来!”
黄绢冷冷地回答:“第一扇门关上了,第二扇门才能打开!”
原振侠冷笑:“我要和玛仙会面!”
黄绢疾声道:“你进去,我保证你能见到她!”
原振侠陡然回头,盯向黄绢,黄绢迎接著他的目光。原振侠立时转开头去,没有再说甚么,因为在黄绢的眼神之中,他看出黄绢的保证,并没有说谎──他进门去,可以见到玛仙。
他心念电转间,这时想到的是,一切都等见了玛仙再说。两个人在一起,总比见不了面好!
所以,他没有再坚持,一步跨了进去──不多久,他就发觉自己犯了错误!
他才一跨进去,那扇门就在他的身后,迅速移上。原振侠反手在门上叩了一下,果然那是一扇十分厚重的金属门。而也在这时,他面前的那道门,已移了开来,原振侠一看到门内的情形,就知道上当了!
那扇门内,是一片相当大的空间。那是名副其实的“空间”,约莫三十平方公尺的面积,一无所有,只是一间空房间!
空房间的四壁,全是银灰色的墙,原振侠一眼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玛仙的踪迹!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吼叫声:“想不到你堕落到这种地步!”
他是在指责黄绢给了他假的保证,他也知道这里必然有著传音的装置。
果然,他的话才一住口,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你进门去,自然可以看到她!”
原振侠迅速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现在不进去,一时之间,只怕也未必能破坏身后那扇金属门。进去之后,虽然多了一道门,但若能破坏一重,一定可以破坏两重,处境不会坏得太多。
进得门去,若是再不能见到玛仙,再和黄绢理论!
所以,他一面发出“嘿嘿”的冷笑声,一面已经跨进了那扇门。
这时,原振侠在想的是:这房间中,可能还有甚么暗门,可以放玛仙进来。
可是接著,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向前走著,站在这房间的中心,也就在这时,他听到黄绢的声音自左首传来。他连忙循声看去,看到了玛仙,也看到了黄绢。
他在十分之一秒钟之内,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自然而然的反应,还是向前直扑了出去,结果是他的双手,按在一个十分光滑的平面之上──他确然看到了玛仙,而且也听到了玛仙的声音,可是他和玛仙之间,却隔了一重或者是几重单面透明的装置。
这种单面透明的装置,应用得相当普遍。有的,一面是透明的玻璃,一面是镜子;有的,就像这间房间一样,一面是玻璃,另一面,看起来是银灰色的墙。
这时,对原振侠来说,整幅墙都透明,他和玛仙之间,就像完全没有隔膜一样。但是他知道,在玛仙看来,看到的只是整幅银灰色的墙,非但看不到他,而且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虽然明知这一点,他还是在这显然由钢化玻璃制成的“墙”上,用力拍打著,和重重踢了几脚。而且,大声唤叫著玛仙。
他也知道,这种装置,是可以控制的──只有一面透明,或是两面都变得透明,都可以控制,声音的传送情形,也是一样。
这时,他看到的情形,是黄绢和玛仙面对面地站立著──那个房间的情形,和原振侠所在的一样,也是甚么也没有。黄绢盯著玛仙,神情冷酷,玛仙仍然那么美丽,可是看起来却瘦了不少。
她们两人可能已交谈过,可是原振侠由于发现自己上了黄绢的当,刹那之间,十分激动,所以并没有留意去听。这时,他略微定下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黄绢说的。黄绢挥著手:“原振侠在我这里!”
玛仙笑得十分自然:“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她说到这里,向原振侠站的地方,指了一指。她的动作那么自然,使原振侠以为她可以看到他,所以举著双手,跳了起来,叫:“玛仙!”
玛仙居然真的转过脸来,向他挥了挥手。可是原振侠立即知道,玛仙并看不到他,只不过是凭巫术的力量,敏锐的感觉,知道他就在附近而已。因为接下来玛仙道:“我知道他可以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虽然我看不到他,听不到他!”
黄绢的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难看之极。她道:“我刚才下的命令,你当然不知道!”
玛仙叹了一声:“不知道,我知道他想见我,可是我正在进行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无法和他相见。等到我可以抽身见他时,他已经在你这里了!”
黄绢的凶狠神态,和玛仙的恬淡,成为强烈的对比。黄绢的话,也凶狠无比:“你在进行甚么?又是利用狠毒邪恶的巫术去害人!”
玛仙淡然一笑,并没有回答黄绢的问题。黄绢又喝:“你听著!”
她略停了一停,就把刚才她下达的,要玛仙现身,不然就残伤原振侠身体的命令,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玛仙静静地听著,只是秀眉微蹙,等到黄绢说完,她才道:“现在我已经来了,你大可恢复他的自由!”
黄绢冷笑:“那只是我的第一个措施!”
玛仙的语气仍然那么平静:“第二个措施呢?”
黄绢后退了一步,像是怕玛仙会忽然有甚么行动加害她一样──面对一个超级女巫,而且黄绢也确知巫术的可怕,这时她虽然占著上风,可是她也需要高度的勇气,才能面对玛仙。若不是为了李固,只怕她也提不起这样的勇气来。
在旁观和旁听著的原振侠,也不知道黄绢的第二个措施是甚么。只听见黄绢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我再给你时间,先考虑令李固恢复正常。头三天,原振侠不会受伤害,三天之后,每拖过一天,他身体就会失去一部分!”
原振侠大是气愤,忍不住骂:“卑鄙!”
他看到玛仙缓缓地摇著头:“应你召募而来的巫师,一定已经告诉过你李固的情形,和怎样才能使他复原的了?”
黄绢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化为愤恨的声音,然后咬牙切齿地道:“要你的血!”
玛仙仍在摇头:“不错,还要有我这样巫术能力的人来施术!”
黄绢在那样说的时候,手已按在腰际那柄匕首的刀柄上。看起来,她像是要不顾一切,拔出刀来,刺向玛仙,要令玛仙流血!
可是一听得玛仙这样说,她的手部动作,变得十分僵硬,面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抽搐。
玛仙仍然十分平静:“你一定也知道,如果我施术,破解了自己的‘血魇法’,结果是怎样的了!”
黄绢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了一下十分浓浊的闷哼声,表示明白。
玛仙低叹了一声:“这几天,我一直想找出一个方法来,希望可以破解血魇法,同时又不使巫术的反噬恶果,发生在我的身上!”
原振侠听到这里,全身发冷,张大了口,想叫甚么,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不是因为明知玛仙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不出声,而是实在太惊恐了,根本出不了声!
而黄绢的反应,却和原振侠截然不同。刹那之间,她现出近乎疯狂的神情,连声音都是变了的:“你已经找到了这个方法?”
玛仙并没有立时回答,原振侠在心中叫:没有!她没有找到这个方法!玛仙,不要,玛仙,不要牺牲自己,求求你,不要!
原振侠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可是他发出的声音,并不是他心中想叫的,而只是发出了像一头猛兽受了伤之后的吼叫声,听来悲愤莫名!
就在黄绢那种疯狂的神情,还没有复原之时,玛仙又低叹了一声:“我尽了力,可是我没有成功!”
黄绢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的呼叫声,一下子扑到了玛仙的面前,双手抓住了玛仙的肩头,用力摇著,而且不断地发出了尖叫声。
在这时候,玛仙急急说了几句话,可是全被黄绢的尖叫声盖了过去,原振侠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可是黄绢却显然听到了的,因为她陡然停止了尖叫声,盯著玛仙看。接著,双手陡然松开了玛仙的肩头,连退了几步,才用十分尖锐的声音问:“你说甚么?刚才你说了些甚么?”
玛仙的声音,这时清楚地钻进原振侠的耳中,令得原振侠双手抱住了头,痛苦无比地慢慢蹲下身来。虽然玛仙所说的,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痛苦!
玛仙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是:“我不必等三天,今天就可以施术,令李固复原。”
黄绢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指著玛仙:“你……那么……你……你……”
黄绢的声音也在剧烈发著抖,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玛仙的话,实在太令她感到意外了!
玛仙的回答是:“由于巫术的必然结果,我会变得一无知觉。”
黄绢的颤抖,几乎是不可克制的,她又在不由自主摇著头──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她不知道玛仙会有甚么目的,她只是不相信!
黄绢的反应十分正常──玛仙要牺牲自己,她不相信人类行为中,会有这样的行为包括在内!
而目睹耳闻这一切的原振侠,这时双手按在对他来说是透明的墙上,全身僵凝,只觉得一片冰冷,彷彿连血液都凝固了!
在这件事情之中,一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恐惧之感,会陡然袭上他的心头,可是又不知是为了甚么。
直到这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知道,玛仙早就有这种想法──不顾一切,令李固复原,宁愿她自己受伤害!
他早已看出玛仙有这种心意,所以才害怕!
玛仙当然不是贸然决定的,她曾想尽一切努力,找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这是她为甚么一直不现身的缘故。可是当她发现,根本没有甚么别的方法之际,她还是决定了牺牲自己!
原振侠耳际“嗡嗡”直响,张大了口,发出十分可怕的“嘶嘶”声。他想问玛仙,是不是曾考虑过自己,自己能不能忍受她变成白痴!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拳脚不断在墙上敲著,踢著,而且也开始发出吼叫声来。可是显然他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不能传到邻室去。
可是,他却看到玛仙侧过头来,向他望了望,并且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太激动──玛仙一直可以感应到原振侠脑部活动所发出来的能量,何况这时隔得那么近,原振侠的情绪又那么激动!
原振侠大口喘著气,想勉力令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却难以做得到。他双手紧握著拳,身子一直在冒汗。
这时,他听到玛仙在问:“你不相信?”
黄绢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不住地摇著头,神情古怪之极。
玛仙的神情却越来越镇定:“你一定要相信我。”
黄绢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抖,她一连后退了几步,来到了一幅墙前,伸手按住了墙──那幅墙,也就是原振侠按住了的那幅。原振侠和她之间的距离极近,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汗珠自她脸上的毛孔之中,慢慢地沁出来的情形。
黄绢也在勉力使她自己镇定,终于,她可以断断续续说话了。她道:“好,我……相信你,你……甚么时候开始施你的巫术?”
玛仙立即回答:“让我和他见面,我有点话要对他说,说了之后,立刻进行。”
黄绢陡然尖声叫了起来:“这算是甚么诡计?”
玛仙反问:“你为甚么觉得是诡计?”
黄绢的声音更尖锐:“见了他之后,他怎会允许你做这种事?”
原振侠这时,心中也在吼叫:“不允许!不允许!绝不允许!”
可是玛仙却在反问:“他有甚么方法,可以阻止我?”
黄绢用力挥著手:“或许他没有实际的力量可以阻止你,可是,他能……对你……动之以情!”
玛仙发出了几下听来十分平淡,而又可以听得出,其实含有相当程度悲哀的笑声:“你和李固之间那种爱情,不存在于我和他之间!”
黄绢听了之后,陡地一怔。
原振侠听了之后,也陡地一怔。
玛仙继续道:“爱情使你成了情圣,也十分令我感动,这是我决定要这样做的原因。没有甚么人可以阻止我,这是我决定了的事!”
黄绢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由于她和原振侠隔得如此之近,所以原振侠可以清楚看到,眼泪自她的双眼之中,泉涌而出。她双手挥动著,像是一个将要淹死的人,想抓住甚么一样。
玛仙走了过来,十分温柔地握住了她的双手。黄绢咬著下唇,不和玛仙的目光接触,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事实上,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到和听得到!”
黄绢挣脱了玛仙的手,退到了屋角,取出了一具遥控器来,按了一下。在两间房间之中的那堵墙,开始移了开来──整幅墙全移开,可能需要相当的时间,但是在墙只移开了五十公分左右时,原振侠早已发出大叫声,挤了过来,一下子就把玛仙拥在怀中。
他叫的是:“不要!”
随著原振侠的吼叫,黄绢的身子,陡然震动!
玛仙伸出手来,用十分温柔的动作,掩住了原振侠的口。原振侠急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又再次叫:“不要!”
玛仙低叹了一声:“我已经决定了,你先听我说!”
原振侠急速地喘著气,紧紧将玛仙搂在怀中。玛仙娇羞地挣扎:“你抱得我那么紧,叫我怎么说话?”
原振侠厉声道:“随便你说甚么,我都不会同意你那么做!”
玛仙还是挣开了一些,她指著自己的心口:“我不那么做,心里一直会不平安。一个心中不平安的人,也就不会有快乐!”
原振侠急促地反驳:“你没有做错甚么,他是一个异星人,异星人对地球来说──”
玛仙又一次掩住了他的口,柔声道:“你还记得‘爱神’吗?”
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和黄绢,都立刻震动了一下。
爱神在南中国海上出没,毫无疑问是一个外星人,而且,和玛仙有十分深的渊源──玛仙是爱神和她的同类,在实验室中培育出来的一个特种人!
玛仙继续道:“爱神也是异星人,她可没有给地球带来甚么祸害!”
原振侠喘著气:“怎么没有,她……他们培育出来的一个人,成了最大的犯罪者,侵入电脑,几乎令得全世界,都置于他一个人的统治之下!”
玛仙压低了声音:“可是爱神及时制止了他,使他变成了白痴!”
黄绢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些呻吟声来。有爱神出现的那些经历之中,她都曾参加,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关爱神和那个大犯罪者,以及玛仙和爱神之间的关系,这些曲折古怪的故事,都记述在《爱神》、《寻找爱神》和《大犯罪者》这三个故事之中。)
(如果不想看那几个故事,仔细听他们三个人这时的对话,也多少可以听出一点眉目来。)
黄绢闷哼了一声:“本来就是,被你们变成白痴的,不是第一个了!”
玛仙叹了一声:“你也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那次,你帮助大犯罪者,在最后的脑能量决战中,你站在大犯罪者那边,使自己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地位,可是爱神一点也没有损害你!”
黄绢低下头,没有再说甚么。
原振侠又想说话,玛仙再次阻止了他:“我想,爱神对人脑的组织,有极深刻的了解。所以,我去向她求助,希望她能使李固复原,而又不使我受巫术力量的反扑……我实在不想变成一个白痴!”
原振侠虽然明知结果,但是还是忍不住问:“爱神也没有办法?”
玛仙皱著眉:“我一直在南中国海上漂流,不断发出希望和她见面的讯息,可是却一直未能见到她。而我又不断收到你要和我见面的讯号,我无法再等下去──你不必自责,我再等下去,也未必会有结果。”
原振侠疾声道:“所以你就决定牺牲自己!你在做这样的决定之前,为甚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原振侠的神态极激动,可是玛仙却冷静之极:“我为甚么要徵询你的意见?你甚至不能肯定,你自己是不是爱我!”
原振侠用力一顿足:“我爱你,好了吧!”
玛仙有点凄然地笑了起来:“好像我是在要胁你一样。算了,原,我变成白痴之后,你可以像黄绢对李固一样对待我。真是那样的话,我虽然没有知觉,可是也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玛仙虽然竭力使自己的语音平静,可是说到后来,也忍不住眼中泪水乱转,偏过头去。
原振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思绪紊乱之极,连黄绢甚么时候来到了身边也不知道。
黄绢满面泪痕,握住了玛仙的手,低声道:“他会的,我知道他──你在,他不会珍惜;你不在,他会刻骨铭心地爱你!”
原振侠大是恼怒,喝道:“你──”
他本来想叱喝:“你胡说八道些甚么?”可是一转念间,他不禁苦笑──黄绢实在十分了解他,知道他的性格,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如果玛仙成了一个白痴,不再是神通广大的女巫,他对她必然会加十倍地怜惜呵护。可是他也知道,那也不能转移为爱情!
这时,满是泪光的一双妙目向他望来,玛仙显然是在问他,是不是那样?原振侠转过头去,不敢和玛仙的目光接触,因为黄绢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他的声音嘶哑,不住地摇著头:“不必这样,不必这样!一定另外有办法的!”
玛仙叹了一声:“是我施的巫术,我知道甚么才是唯一的办法!”
原振侠的喉际“咯咯”作响:“主意是我出的,把巫术的反扑,施在我的身上好了!”
玛仙笑得凄然:“你想我会这样做吗?请你好好照顾我,当我变了白痴之后──”
她才说到这里,原振侠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绝不容许──”
可是,他话才说到一半,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阵发黑,全身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有十来秒钟时间,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等到他回复原状之后,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看到黄绢和玛仙已在向外走去。他连忙追了上去,不一会,就一起进入了黄绢的办公室。黄绢这时打开了暗门,李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黄绢和玛仙一起向李固走去,原振侠也跟了过去──这时,他才觉出事情十分不对劲。刚才,不论他怎么加快步伐,都无法追得上黄绢和玛仙,他也曾叫过,可是玛仙却连头也不转过来看他一下。
这时候,他估计,自己和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至多不过十来公尺。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却无法接近她们!
原振侠陡然明白了──玛仙施展了巫术!巫术的力量阻止了他前进,使他不能阻止玛仙的行动!
原振侠想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音来。他看到玛仙和黄绢两人,来到了李固的身前,看到玛仙取出了一个一端有尖刺的古怪东西来──他见过这东西,当日玛仙就是用这工具,取了他的血液的。
他看著玛仙把尖刺刺进她自己的手臂中,一下子就移开。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她已把自己的鲜血取出来了!
她正在破解“血魇法”,而破解了的唯一结果,就是她自己变成白痴!
他向黄绢看去,只见黄绢退开了几步,紧闭著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也不知道这个曾一度充满了野心的女人,这时正在想些甚么。
原振侠仍在不断地叫:“不要!不要!”
可是不论他如何叫,都于事无补。玛仙已来到了李固的身前,先作了几个古怪之极的手势,然后,伸出手指来,接近李固的脸,在移动著。
原振侠这时,头脑十分清醒。他甚至可以猜到,玛仙这时的动作,是在寻找当日她施术时,把那滴鲜血按进去的所在。她要在原来的地方,再把自己的鲜血,刺入李固的身体之中!
玛仙的手有点微微发抖,好几次手指停了一会,又开始移动,像是她也不能肯定。
终于,他看到玛仙的手指停住不再移动。她的另一只手,拿出那个有尖刺的东西来,先比了一比,又提了起来,看来是准备刺下去。可是她的手,却又凝止了不动──她在做最后的考虑。
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又想大叫“停止”!可是他耳际,却响起了他熟悉的一个女声:“发生了甚么事?在这里发生了甚么事?怎么我们一点都不明白?”
原振侠陡然震动,这时循声看去,看到那具电视机上,有许多条灰暗的人影在,朦朦胧胧,看来十分诧异,那女声也正从电视机传出来。
原振侠心头大受震动:白化星人来了,有许多白化星人来了!
黄绢在突然之间,也听到了那女声,立时也向电视机望过来。原振侠急速喘著气:“你们的同类,坐著的那个,是你们的同类!你曾说过,可以使他的生命形式得到改变,你曾说过的!”
这时,原振侠简直语无伦次,但他总算表达了他的意思。
原振侠的意思是,如果白化星人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那么玛仙就不必破解她自己所施的“血魇法”了。
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们已经尽了力,没有办法!他的脑部组织……我们没有办法──”
那白化星人才说到这里,电视机中忽然传出了许多杂声,接著,又是那女声在惊叫:“等一等,怎么一回事?怎么忽然之间,他的脑部讯号那么强烈?怎么一回事?我们对地球了解的实在并不多!”
一听到那女声这样叫,原振侠像是全身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样!
他知道发生甚么事了!
他转过头去看,在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的颈骨,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他看到,玛仙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有尖刺的工具,不过正在离开李固的脸。李固的神情,不再呆滞,他正有著如大梦初醒的神情,眼珠开始转动,正向四面看去,而且一下子就看到了黄绢。
一切发生得都极快,可是在原振侠看出来,却全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他看到李固一见到了黄绢,立即就一跃而起,向黄绢扑去,黄绢神情惊喜欲绝,也扑向李固。
李固身上的“血魇法”被解除了!
那么,玛仙呢?
原振侠向玛仙看去,只见玛仙正直起身子,转向他,向他走来。在她娇美无比的俏脸上,现出十分甜蜜的笑容,正在向他走过来。
原振侠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他只是僵立著,全然无法挪动。
因为他看到,玛仙在向他走过来的时候,笑容正在渐渐消逝。
本来,是十分欢畅的欢笑,可是欢笑在渐渐敛去,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微笑。
这种微笑,自然不会表示痛苦,相反地,还表示了发出这种笑容的人,心中十分平静,十分安慰。
可是原振侠一看到这种笑容,不禁全身一阵抽搐,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双脚发软,人也不由自主蹲了下来──这时,发自他内心深处的一阵剧痛,也令得他的身子不能不蜷缩。
因为这种笑容,他绝不陌生──李固在中了血魇法,变成了白痴之后,脸上就是这个神情,永不变化,就是这一个神情!
而这种笑容,这种神情,如今到了玛仙的脸上!
玛仙中了血魇法,玛仙成了白痴!
他身子蜷曲著,缩成了一团,视线并没有离开玛仙,看见玛仙走了三、四步,就站定了不动,而且,也没有再走动的意思。
原振侠嘶声叫:“玛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他用尽了气力,才挣扎著站了起来,全身的骨节都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向玛仙走去,伸出手,玛仙一动不动地站著,直到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她仍然一动不动。
巫术竟然这样无情,连巫术的女王,也不能逃脱巫术的规律!
原振侠难过地闭上眼睛,把玛仙搂进怀中,轻轻地,可是却全心全意地,把她拥在怀中!
从他一开始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到这时为止,在他的四周围,发生了甚么事,对他来说,全然没有知觉。
直到他抱住了玛仙,才听到了四周围的声音。他听到了黄绢发出的啜泣声──那是由于过度的兴奋和快乐所造成的。
他也听到了李固在问:“怎么一回事?”
然后,原振侠突然听到李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你们是我的同类!”
原振侠已泪水盈眶,这时他睁开眼来,泪眼模糊之中,看到李固急急来到了电视机之前。电视萤光幕上的许多人影,闪动不已,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李固神情激动之至,双手不停挥动。
看来,显示在萤光幕上的白化星人,和李固同样激动。李固的神情,分明是正在和那些白化星人,进行著一场激烈的争辩,可是双方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原振侠的思绪虽然紊乱之极,可是他也可以理解到没有声音发出来的原因──他们全是白化星人,脑部活动的频率一样,不必通过声音化为语言,他们的思想,就可以直接交流。
原振侠自然也可以猜得到,他们在争辩著甚么──他们是在争辩李固的生命形式,是不是应该改变!
那些白化星人一定要李固也变成没有形体的生命──李固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些白化星人完全有能力可以做得到这一点,可是李固一定在反对!
对李固这个白化星人来说,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是不可思议的!
在一旁的黄绢,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她急急来到李固的身边,自李固的身后,环抱著他。李固虽然需要挥动双臂,来加重他发出思想波的力量(就像人在说话时,为了加强语气而作手势一样),可是他也立即反手抱住了黄绢,神情变得更激动。
这一切,从原振侠的泪眼中看出来,又是模糊,又是遥远。一切似乎都和他无关,和他有关的,只是在他怀中的玛仙。
玛仙像一个小乖乖一样地偎依在他的怀中,没有任何动作,双眼之中不再有神采,丰满诱人的嘴唇,虽然一样诱人,可是再也不会发出语言来──有一个时期,原振侠曾嫌玛仙太聪明,太牙尖嘴利,可是这时,玛仙的一切语言,都将只是回忆!
原振侠的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他把玛仙搂得更紧。也就在这时,他听得李固在大叫:“我不要放弃身体,我不要永恒的身体!你们根本不明白,身体给一个生命所能带来的欢乐……我知道会有痛苦,会有死亡,可是我认为那十分值得!”
白化星人的女声,也像是十分愤怒,“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李固的回答斩钉断铁:“我不会,绝不会!在地球上,我接受了地球人的血,接受了地球人的爱,我已经不能算是白化星人,我有我自己的生命形式和生活方式──和与我相爱的人一起生活,这是一种你们无论如何无法设想的生活,我不会后悔!”
那女声变得尖锐(原振侠早已知道,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也会情绪激动):“你会死亡!”
李固把在他身后的黄绢,拉到了面前来,两人紧拥著。李固笑了起来,一面亲著黄绢,一面回答:“当然我会死亡!我爱的人会死亡,如果我不会,那么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黄绢用十分醉人的声音道:“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接著又曼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白化星人,也懂得那么情浓的诗句──不但没有女声传出,而且萤光幕上显示的人影,也静了下来,不再闪动。
过了约莫半分钟,那女声大道:“既然你坚决要留在地球上,我们也没有办法,反正在地球上的异星人,也不止你一个!”
原振侠一听得那女声那样说,心中陡然一动,失声道:“还有的是谁?”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自己已经立刻有了答案,他也叫了出来:“爱神!”
玛仙曾到南中国海去,想见到爱神,向爱神求助,可是爱神却没有出现!
玛仙和爱神的渊源如此之深,爱神如果有能力可以帮助玛仙,一定会尽力相助。刚才,原振侠已模模糊糊想到过,自己要带著玛仙,在南中国海上漂流,三年五载,十年八载,直到爱神出现为止!
而这时,他陡然想到的是:那些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倏忽万里,他们是外星人,爱神也是,请他们去找爱神,是不是会比较容易点呢?
一想到了这一点,他唯恐那些白化星人说走就走,他急叫:“等一等,我有事相求!”
他抱起玛仙,来到了电视机之前,一下子推开了李固和黄绢,急速地喘著著:“有一个外星人……用十分美丽的地球女人的形态出现,他们曾在地球上,进行过一项人种改良的实验,你们知道她?”
白化星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那白化星人又道:“不过,只要她在地球上,甚至在地球的附近,要找她总不是难事。她叫甚么?你刚才称她为甚么?”
原振侠轻轻放下了玛仙:“爱神,我们这样称呼她,因为她……懂得甚么是爱情!
”
被原振侠推开去的李固,这时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原振侠和玛仙。
对李固来说,他中了巫术的暗算,这时又复原,中间那一段他成了白痴的时间,他一点知觉也没有。复原之后,也没有时间去了解曾发生过的事,所以他一点也不知道,原振侠是为了甚么而泪流满面,伤痛莫名!
黄绢只是紧拥著李固,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还像是做梦一样。她十分害怕这个梦会醒,因为一切对她来说,那么不真实!就像是李固失常之后,她做过的无数次梦一样。
原振侠继续一面喘气,一面说著:“请你们去找一找她,请她来看看和她有关系、是由于她才有了生命的玛仙。玛仙……被巫术反害,脑部活动几乎停止了!”
李固直到这时,才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梗概,他惊呼了一声:“怎么会?是谁施巫术害她?”
黄绢也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她用十分低的声音,回答著李固的问题:“她自己!”
李固疑惑之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仍然无法知道究竟曾发生过甚么事。
那白化星人发出来的女声道:“好,我们去找这个……爱神,请她立刻来看玛仙!
”
原振侠喃喃地道:“谢谢你们!”
他的感谢声才住口,电视萤光幕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像是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而去,他感到如同虚脱了一样。本来,他是拥抱著玛仙的,这时,反要靠扶住玛仙的身体,才能站得稳。
李固过来扶住了他,十分关切地问:“对你的打击竟那么重?”
原振侠望了李固一眼,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口唇抖了半天,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固轻拍著他的肩头,十分诚恳地道:“我们是朋友,记得吗?”
原振侠长叹一声,踉跄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一张椅子上。玛仙却仍然站著,看来只像是一具美丽之极,栩栩如生的木偶。
李固回头向黄绢望去,黄绢走过去,牵引著玛仙,把玛仙带到了原振侠的身边,把玛仙的手,交到了原振侠的手中。
然后,她才对李固道:“发生了许多事,你都不知道,你最后的记忆是甚么?”
李固立时想了起来:“在飞船上,准备一飞冲天……后来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你那时,已被巫术所害,一下子发作了,就变成了甚么也不知道的白痴。已经好久了,我每天伤心流泪……”
李固双手捧起了黄绢的脸,爱怜地道:“是啊,你变得可怕,我知道一定有十分可怕的事发生过了。”
原振侠握著玛仙的手,听黄绢向李固讲述整件事的经过。讲到伤心处,黄绢仍然不免泫然下泪,李固就不断地去亲吻她的泪水。讲到愤怒处,黄绢仍然不免咬牙切齿,李固就把她搂在怀中。
李固向原振侠望来,又问黄绢,神情充满了疑惑:“为甚么要这样对付我?”
黄绢说了原因,李固呆了半晌,喟叹:“就算我帮卡尔斯达到了目的,我也会一再告诫,叫卡尔斯不可胡作非为。卡尔斯相信我的力量可以惩罚他,必然不敢乱来──”
他说到这里,用责备的眼光,望向原振侠:“朋友,你为甚么那样不信任我?”
原振侠的口唇动了动,声音十分低:“因为你是异星人……对不起,地球人连地球人互相之间,也不信任,这是地球人的劣根性之一!”
李固感叹了好一会,又问:“那我怎么……又会忽然好了?”
黄绢向玛仙指了一指:“她知道我们之间有著真正的爱情,也相信她自己做错了,所以她宁愿牺牲自己,使你复原!”
李固“啊”地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玛仙的面前。看了玛仙好一会,才转头问黄绢:“没有希望了?”
黄绢道:“如果她的情形和你过去一样,那就没有希望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或许,希望……唯一的希望,是在那位爱神身上。我也知道那位爱神,她有非凡的能力,或许……可以令她复原!”
原振侠听到这里,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李固在这时候,悄悄地问黄绢:“我们原来的计画,是不是还实行?”
黄绢震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甚么可怕之极的事一样,花容失色,连声道:“不,不!甚么都不管了!我们立刻就走,驾著那艘飞船,我不要再在人间,能少留一分钟,就少留一分钟!”
原振侠虽然自己心情极乱,但黄绢的这一番话,也令他十分感动,使他确知黄绢由于爱情,而彻底摒弃了她的野心!
他扬起手来,有点柔弱无力地鼓了几下掌:“说得好,请先安排我离去!”
黄绢关切地问:“你不等爱神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爱神如果能接到我的讯息,不论我们在甚么地方,她都会来找我们的。”
黄绢过来,在玛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好照顾她,原,你心中自然伤痛,可是我相信,伤痛程度一定不如我!”
原振侠张大了口,想要驳斥黄绢,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实在找不出充分的理由,去反驳黄绢!
在黄绢办公室中发生的事,到这里告一段落。另外发生的事,由卡尔斯带动。
卡尔斯接到了报告,那艘宇宙飞船突然腾空飞去,他暴跳如雷,赶到飞船停著的地方,晴空浩荡,哪里还有飞船的影子?
当然,他也立即知道,黄绢和李固也失踪了。黄绢对她的工作,毫无交代,就像丢弃一双破鞋子一样,放下了她那庞大的权力──事实上,自李固出事之后,黄绢早已甚么事也不理了。
卡尔斯暴怒了好几天,才想起原振侠是和事情有关的。他专程去找原振侠,可是原振侠所在的医院,都说原医生请了长假,下落不明。
原振侠在甚么地方呢?卡尔斯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去。
原振侠在巫师岛上,他和玛仙,只有两个人──如果玛仙还能算是一个人的话。
原振侠和黄绢那时所做的一样,内疚无比,伤感万分地照顾著一无所知的玛仙。
那些白化星人没有消息,爱神也没有出来。但每当晚上或清晨,当他眺望大海,看到晨雾缭绕之时,他有信心,只要自己等下去,爱神必有一日会穿雾而出,令得玛仙恢复正常,他有这个信心!
足足三个月──在三个月之中,原振侠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巫师岛。全世界都在找他,可是原振侠医生,像是消失在空气之中一样。
只有古托和几个顶尖的大巫师,知道原振侠在甚么地方。那几个大巫师之中,包括了最初运用巫术力量,使玛仙由极丑变得极美的那位在内,他们看了玛仙如今的情形,都神色凝重地摇头。
古托曾问原振侠:“你准备在这小岛上陪她多久?”
原振侠惘然回答:“我也不知道,能陪多久就多久,可能一直陪下去!”
古托摇头:“做情圣?”
原振侠也摇头:“不,我做不了情圣。我在这里陪她,甚至不完全是为了爱情,而更多是为了内疚!”
古托长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告辞离去。
就在古托离去之后的第三天,凌晨,黎明前,原振侠站在海边,看到有一团十分柔和的光亮,正冉冉贴著海面移来。看来很缓慢,可是又快绝,一下子就到了近前。
原振侠揉了揉眼,想再看清楚一点,光芒已经来到了沙滩上。一个颀长苗条的女子,在那团光芒之中。
原振侠大叫了一声,向前奔了出去!他奔得实在太急了,以致一下子仆跌在柔软的沙滩上,他仰起头来,就看到了爱神。
爱神微笑著,原振侠一跃而起,急得说不出话来。爱神略皱著眉:“我甚么都知道了,先去看看她!”
原振侠喉际发出古怪的声响,带著爱神,来到了屋子前的一株树下。原振侠在树上挂了一张椅子,玛仙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轻轻地随风晃著。
爱神到了玛仙的面前,伸手按在她的头上,神情十分凝重。好一会,才道:“人类的巫术,其实是通过了人的精神力量,集中利用宇宙中的邪恶力量,来达到目的,不是一种好的事情!”
原振侠挣扎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她有救吗?”
爱神吸了一口气:“我要把她带走,我会尽力使她从巫术的伤害中解脱出来。很讽刺是不是,她是巫术的女王啊!”
原振侠扶著玛仙下来,爱神握著她的手,一直到海边。柔和的光芒升起,爱神和玛仙进入光芒之中,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海面上了。
原振侠听到爱神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一复原,我就叫她来见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