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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有人提议以传统方式来处理阿三的一家人,这对于阿三的一家人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事。因为他们一家人,已被认为是恶灵的化身,要处理起来,办法自然不会和平温柔。因此渔民间曾经发生过争吵,那老渔民竭力反对。
可是主张处理的人占大多数。之所以又拖了几天,没有处理,是因为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法,众说纷纭,而又由于关系重大,所以没有人敢作最后的决定。
传说毕竟是传说,传说变成事实的机会,不是太多。像阿三一家那样,全家被鬼迷的情形,只怕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而且,“长毛鬼”来势汹汹,砍断了好多柄桃木剑,淋了不少黑狗血,烧了不少符,一点也起不了治鬼的作用。应该用甚么方法才能收效呢?要不然,治鬼不成,反被鬼噬,岂不是事情越来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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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主张把他们一家网在渔网中,沉下海去,有的主张把他们活活烧死,有的主张把桃木桩,打进他们的脑门去钉死。
讨论来讨论去,还没有结果的时候,胡怀玉和陈克生却又在海边出现,问起那一家的情形来。难怪老渔民见了他们的时候,激动无比,说阿三的一家,全是被他们所害的了!
等到把老渔民所说的一切,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之后,陈克生和胡怀玉两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们是生物学家,首先想到了生物的“返祖现象”。这种现象,曾有许多事实证明过。中国辽宁省有一个著名的毛孩,就是这种现象的典型,全身是黑色浓密的长毛。
但是那情形,都是一出生就发生的,并没有忽然变异的例子。而且,那个毛孩的智力和其他的一切,也全都正常。
当然,阿三一家人的情形,能不能算是返祖现象,他们都没有答案,都一心想看到了遭遇怪异的那一家人再说。
船行相当慢,至少在五小时之后,才到了一个荒岛之上。那艘船泊在荒岛的一个滩上,阿三的一家,不在船上。在岛上的一个崖洞中,船一靠岸的时候,就有三个渔民奔了过来。老渔民忙问:“情形怎么样?”
那三个渔民神情骇然,齐声道:“快让我们回去吧!一夜听他们鬼叫,满山乱奔……比疯狗还可怕,说不定甚么时候,给他们扑上来咬一口!”
老渔民叹了一声。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正说著,就听到一阵吼叫声,传了过来。那种吼叫声,才一入耳,确然十分可怖,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也为之陡然震动。可是不多几下,他们就听出,吼叫声并不是一味吼叫,而是长短有序,像是互相呼唤,像是一种最简单原始的语言。
接著,就看到两个人,十分迅速地向海边奔过来,一边叫著。奔走的姿势,十分奇特,身子伛偻著,双手垂向下。照说这种姿势是奔不快的,可是这两人一下子就到了近前。
那三个渔民吓得老远避了开去,老渔民勉强不动,也是脸色煞白。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在看清了那两人的脸时,也不禁头皮爆炸──那两个人根本分不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因为他们满头满脸,都是浓密的黑毛。黑毛并不长,可能是他们在早上的时候,曾经剃过,那样子看来,著实骇人。
那两人到了近前,仍用这种双手下垂的姿势站著。双眼之中,目光炯炯,望定了老渔民、胡怀玉和陈克生,忽然又怪吼了两声,转身飞奔了开去。
陈克生和胡怀玉虽然骇异,可是他们仍然齐声叫了出来:“原始人!”
虽然胡怀玉和陈克生,都未曾真正见过原始人,可是他们是生物学家,对原始人的认识,自然在一般人之上。
科学家根据化石,把原始人的形态勾勒出来,有画像有塑像,也有电影。这就形成了一种印象,使他们在这时,一看到这种情形,就想到了原始人。
老渔民第二次听他们叫“原始人”,还是不懂,又盯著他们看。陈克生吸了一口气:“他们的样子虽然可怕,可是并不伤害人?”
老渔民怔了一怔,却有些答非所问:“或许每天早上,他们还有一些时间清醒,没有整个被鬼迷住,所以暂时不害人!”
胡怀玉一面喘著气,一面道:“他们住的岩洞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老渔民的神情也有点害怕,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和两人一起走向前。不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山洞,在山洞口,两人又看到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一个满脸是毛的人,正双手搓著一根石条,在一根枯枝上,不断地钻著!
胡怀玉和陈克生互望著,张大了口,都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两个人都知道,彼此要说出来的是甚么话。
“钻木取火”!
那是原始人的行为之一!
胡怀玉在这时候,一把抓住了老渔民──他不知道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对老渔民道:“他们不是被鬼迷,只是不知道为了甚么,变成了原始人!”
老渔民第三次听到了,他不知是甚么的一个名词,不禁又是吃惊,又是恼怒:“甚么是原始人?”
要向一个认识不超过一百个字的老渔民,解释甚么是“原始人”,那自然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胡怀玉一挥手:“原始人就是原始人!”
老渔民沉下脸来:“你们要见阿三一家人,现在见到了,有甚么办法?”
胡怀玉立即道:“载他们回去,我会联络医院,送他们进医院!”
老渔民更是愤怒:“被鬼迷的人,进医院有甚么用?”
胡怀玉又和老渔民争了一会,老渔民更怒:“绝对不能让他们上我的船,你要送他们进医院,自己去想办法!”
胡怀玉再才高八斗,财雄势大,可是遇到了一个固执的老渔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他所犯的错误是,根本没有向老渔民解释清楚甚么是原始人,所以争执了将近一小时,也没有结果,而天色已全黑了!
在这将近一小时之中,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又看到了阿三一家人,不少原始人的行为。钻木真的取到了火,生起了一堆篝火,用树枝叉著鱼来烤,烤到了半生不熟,就捧著大嚼,像是回到了好几万年之前!
陈克生最后提议:“胡所长,我们先回去,再找一艘船来,载他们走!”
胡怀玉一顿足:“好,我有的是船!”
胡怀玉倒不是夸口,他的海洋生物研究所的确有好些船。天色早已全黑了,所有人,包括那三个渔民在内,都上了老渔民的船──他们本来是派来,看著阿三一家人的,可是经过了一夜,再也不愿意了。
胡、陈两人,在这时犯了第二个错误──他们两人之中,若是有一个留下来,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可能完全不一样了。
船在回航的时候,老渔民把船驶得很慢。他的理由是:这一带海域,常有大轮船出没,海流又急,要是撞上了,可不是玩的!
所以,胡怀玉和陈克生,用研究所的船只,再来到那荒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他们在船一靠岸之后,立时上了岸,直奔昨日曾见到阿三一家的那个山洞之前。
可是他们并没有见到阿三一家人。这时,他们仍然未曾想到发生了甚么事,所以还在那个荒岛上找了很久。一直到了中午时分,两人登上了那荒岛的最高处,可以看到整个小岛的情形,他们才发现,岛旁只有他们那艘船,渔民阿三的船已经不见了!
阿三的一家人,驾船离开了这个小荒岛!
直到这时候,两人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他们一心认定了阿三的一家人,都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而成了原始人。他们认为原始人不会驾船,也就会一直留在小荒岛之上,但他们忽略了老渔民所说的一个情况:他们在每天早上,还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清醒”!
所谓“清醒”,那是他们在意识上,知道自己是现代人,知道有变化在他们的身上发生。他们懂得用剃刀剃去脸上的长毛,自然也懂得驾船离开荒岛!
以前,有几个渔民在岛上“看管”他们,他们没有机会离去。昨晚只有他们一家人在,他们在早上“清醒”的时候,要离开荒岛,自然再容易不过了!
他们一想到这一点,不禁跌足,飞奔到了海面,上了船。可是大海茫茫,他们连阿三的一家,是由哪一个方向走的都不知道,如何去追寻?
他们都想到,如果一到,发现阿三的一家不在,立刻就去追,只怕还有希望。因为他们的船,速度比机动渔船快得多。可是时间已经耽搁了那么久,能找到阿三一家的机会,自然极微!
他们还是尽力,绕著这个荒岛,在海面上兜著圈子,希望有所发现。可是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发现,在他们准备回去的时候,又看到老渔民的船,向荒岛驶了过来。
两人忙驾著船迎了上去,见了面,一说情形,老渔民也呆了半晌,喃喃说了一句:“他们这种情形,怎么还能驾船?非在海上出事不可!”
当时老渔民说会“出事”,自然也不知道出甚么样的事。第二天,才知道阿三的渔船,在海面上,和一艘货柜船相撞,当场沉没。货柜船努力救人,可是救起来之后,五男一女都已溺毙了。
阿三的渔船,和货柜船在海面上相撞,这正是原振侠自医院方面了解到的。在这以前发生的事,原振侠直到听陈克生和胡怀玉说了才知道。
他听完了两人的叙述之后,呆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阿三的一家人,照两人的叙述来看,确然像是变成了原始人──而且,不单是行为上的变化,连身体(生理)上也起了变化,他们的身上,长出了许多浓密的体毛来。根据至今为止,仍然被普遍承认的进化论来说,原始人更接近猿猴,自然有十分浓密的体毛!
原振侠在这样想的时候,把达尔文的进化论,称之为“至今为止仍被普遍承认”,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对于人类的起源,还有许多不同的说法,和进化论是截然相反的。例如有的认为地球人是从另一个星球,大规模迁徙来的。也有的认为是某一个外星的高级生物来到地球,和猿类交配形成的突变,再演进而来的……各种说法都有,不单是进化论的唯我独尊。
当然,各种说法,都没有极其确凿的证据,连进化论也没有──由猿到原始人的进化过程之中,有好几百万年的过程,完全没有任何化石研究的支持。这种情形,恰巧支持了“突变”学说。
原振侠望著陈克生和胡怀玉,他们曾亲眼见过渔民阿三一家人的变异,所以才坚决相信,是来自大海中的某种力量,导致这种变异的发生。
可是,那是一种甚么样子的力量呢?真是如同他们的假设那样,有人掌握了古生物的生物遗传密码?
原振侠在呆了一会之后,才道:“医院方面,为甚么不曾留意到,他们身体上的变化呢?”
陈克生和胡怀玉都摊了摊手,胡怀玉的喉结上下移动:“原医生,或许……就请你深入调查一下!”
原振侠向他望去,只见胡怀玉的脸色苍白。原振侠可能望著他的时间,比较久了一些,胡怀玉因此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双手在自己的脸上乱摸,一面十分害怕地叫:“你这样看我干甚么?是不是我的脸上,也有……长毛生出来!”
原振侠本来想说“现在没有,可能很快就会有”。可是他一想,以胡怀玉如今的精神状况,这个玩笑还是别开的好,所以他就没有出声。
陈克生过去,把胡怀玉在脸上乱摸的手,拉了下来。虽然他自己的神情,也十分骇然,但是比起胡怀玉来,却要好得多了。
原振侠的思绪也十分紊乱,他在想:如果胡怀玉的设想是事实,那么,用甚么方法,可以一下子,让另一种遗传密码,侵入阿三一家的身体之中?
他是一个医生,自然知道,在实验室之中,在极精密的仪器帮助之下,把遗传基因分析出来的过程,也是一项十分困难的过程!如果说有甚么人可以随心所欲,把不同的遗传基因注入生物的身体,而令这个生物发生彻底的改变,这不但匪夷所思,更骇人听闻之至!
在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之际,原振侠又听到了胡怀玉浓重的喘息声,他在哑著声音叫:“原医生,要是我……我和陈克生,也不幸成了……原始人,你……一定要救我们!”
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虽然眼前的事荒诞无比,但却又不是没有可能。只要掌握了遗传基因的奥秘,岂止可以把现代人变成原始人,也可以把人变成任何东西。
孙悟空只有七十二变,遗传基因的变化,可以有几百万种!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他忽然又想起,在中国的一些传说之中,常有一些传说,说是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在转世的过程中,会有“误投异类”的情况。例如西游记中的天蓬元帅,就误投猪身,成了著名的猪八戒。他又想起,有一部想像力十分丰富的小说之中,有一个情节:一个女人变成了蜘蛛,长期附在她丈夫的身上生活──这一切,是不是和遗传基因的变化有关呢?
从理论上来说,猪的遗传密码替代了人的,人就变成了猪。蜘蛛的遗传密码,如果替代了人的,人也就自然成为蜘蛛了!
想到这里,原振侠虽然竭力克制著,可是仍然不免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的这种情形,看在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的眼中,更是吃惊。两人各自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用十分无助的恳求目光,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苦笑:“先别自己吓自己,等我进一步去了解一下撞船的情形……如果阿三一家,全身是毛,医院方面没有理由不注意的!”
两人都道:“我们亲眼看到的,不单是我们,许多渔民都见过!”
原振侠挥了挥手:“我先去调查,嗯,你们随时和我保持联络!”
他本来想说:要是在你们身上有了异样的变化,就随时和我联络,可是临时改了口。
胡怀玉和陈克生点头答应,原振侠在告辞离去之后,仍然有脚部虚浮之感。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去作他的调查。在那家医院之中,他又再次成为嘲笑的对象。
还是那位医生,把阿三一家尸体的全部档案照片,放在原振侠的面前,望著原振侠笑:“原大探险家,你究竟想在这些死人身上,找出甚么宇宙奥秘来?”原振侠自然懒得分辩。
他只是看著那些照片──在水中浸得发胀了的尸体,可能是世界上最丑恶的形象之一,可是原振侠还是看得十分仔细。
从照片上来看,实在看不出任何异像来,那是普通现代人的尸体。具有医生专业资格的原振侠,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所有的人,并没有体毛特别增厚增多的现象。
原振侠终于叹了一口气,把照片还给了对方。他知道,其间一定还有一个他所不明白的变化在。
至于在船公司方面询问的结果,却有出人意表的收获。他见到了那货柜船的年轻大副,大副在提及那件意外之际,神情怪异。他说:“荒谬,整件事,简直荒谬之极!事情发生在早上七时二十二分,海面上没有雾,能见度几乎无阻,风平浪静。那艘渔船,却以最高的速度,向我们的货柜船撞了过来!”
大副在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小心地问:“这种情形,是不是可以说……驾驶渔船的人,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
大副叫了起来:“甚么不正常,简直是疯了!那是百分之一百的自杀行径──破木船撞货柜船,还会有甚么第二个结果?”
原振侠沉声问:“在渔船撞过来的时候,可有人看到渔船上的人?”
大副回答:“没有,所以事发之后,有人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鬼船’。可是在渔船迅速沉没时,又听到有人的呼叫声……呼叫声十分惊人,所以我们才救人,结果,救起了五男一女。”
原振侠疾声问:“被救起的人,有甚么异样?嗯,救人的过程有多久?”
大副皱著眉:“肯定了渔船上有人,我们自然有责任救人。可是我们对于在海面上救人,不是十分在行,所以第一个遇难者,是在三小时之后才救上来的。”
原振侠扬起了头,想了一想。他想到的是,一般来说,渔民的水性都十分好,若是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支持三五个小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当然,如果在撞船发生之后,已经受了重伤,或者昏迷中坠海,那自然再无幸免了。
那大副继续道:“约莫在七、八个小时之内,六具尸体都被发现了。”
原振侠再问了一句:“全部浮在海上?”
大副用十分怪异的目光,瞪了原振侠一眼:“当然是,我们又没有潜水设备。如果沉入了海中,尸体也就不能发现了!”
原振侠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不语,大副问:“怎么?有甚么不对?”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个,当时看到过尸体的船员?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他。”
大副“嘿”地一声:“问我好了,救人的行动,从头到尾由我指挥──不过你必须知道,我们完全没有过失,而且在事发之后,也完全按照国际航海协定办事!”
原振侠挥了挥手,对大副的声明,并没有理会,他只是问:“你看那六具尸体,是不是有甚么异样之处?”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不免有些紧张。大副却莫名其妙:“甚么意思?异样?甚么意思。”
原振侠道:“譬如说,嗯……头脸有很多毛……黑色的长毛之类。”
大副“哈哈”大笑:“你在说甚么,这六个人脸上长著毛?你以为这六个是甚么人,是科学怪人?当然──”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非但觉得不再好笑,而且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显然是他想起了,有甚么极其特别的地方!
原振侠也为之一凛,忙道:“怎么了?”
大副搔了搔头:“和你说的恰巧相反,捞起来的六个人,都是光头。所以我们起初以为六个全是男人,后来才发觉,其中有一个是女性。”
原振侠心念电转,他知道,那唯一的女性,就是渔民阿三的妻子(胡怀玉曾说在午夜时分,下那一网的时候,她不断在上香)。可是,为甚么她也会是光头的呢?
原振侠立即又想到,阿三的一家,在开始古怪地满脸长出黑毛来的时候,都曾用剃刀去剃毛。可是黑毛生长的速度却十分快,剃了又长、剃了又长,会不会到后来,他们在剃毛的时候,索性连头发也一并剃了呢?
这一点,大有可能。
他们在甚么时间剃头呢?当然是在每天早上,他们还“清醒”的时候。在清醒的时候,他们在意识上是现代人,会剃毛,会驾船。一过了那短暂的清醒时间,他们就从内到外,都是原始人!
原振侠的思绪之中,渐渐地编织出了事情的经过来──在早上,阿三一家清醒的时候,他们上了船,不知道他们上船的目的,最可能的是他们想远远避开去,躲开所有的熟人。任何人在身体发生了那么古怪的变化之后,都会有这种念头的,这是很自然的反应。
他们驾船出海,离开了荒岛。一定也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把头脸上的毛,全都剃个精光。
然后,他们“清醒”的时间结束了,他们又变成了原始人──只懂得钻木取火的原始人,如何能驾驶机动渔船呢?
所以,渔船撞上了货柜船!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推理,不会离事实太远。他苦笑著摇了摇头,阿三一家的遭遇,实在是一个难以形容的悲剧!
人死了,变异的情形停止,不再有毛长出来,所以大副不觉得有甚么特别。医院方面,自然做梦也想不到,其中有这样的变故──虽然男女都是光头,相当少见,但也和怪异扯不到关系!
(后来,原振侠又去问那个负责的医生,那医生的回答是:是的,全是光头,那极可能是因为他们长头虱的缘故,所以才剃了头发的。)
那位大副先生的想像力比较丰富,他看到原振侠神色凝重,就问:“这六个人不是普通渔民?是……和甚么邪教有关?”
原振侠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当然不是!”
他的调查工作,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只不过证明了,阿三一家确然曾奇怪地长出许多黑毛来。六具尸体都火化了,自然无法再去检验甚么。
当晚,原振侠准备把自己的调查所得,告诉胡怀玉和陈克生,可是连打了几次电话,研究所的人都说,他们在所长的研究室之中,不接听电话。原振侠只是留了话,也没有再继续去找他们。
第二天,一早,原振侠由于昨晚临睡时又多喝了酒(他现在完全明白,何以公主在雪崩中失踪之后,年轻人会变成酒鬼的原因了),正在昏沉沉地睡觉。忽然住所的大门,“砰砰”声大作,有人在迅速地擂门。
现代的建筑物,每一个居住单位都有电门铃的设备,像这样敲鼓一样的擂门声,听起来就十分陌生。所以原振侠虽然惊醒了,可是迷迷糊糊之间,难以分辨得出那是甚么声音来。
擂门声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急骤,简直像是想把整扇门,都拆了下来一样。
原振侠不禁大是愤怒,手按著头,一跃而起,怒道:“甚么人?”
门外传来一个十分洪亮的声音:“原医生,仲大雅!”
原振侠呆了一呆,跌跌撞撞,来到了门口,打开了门。仲大雅的身形壮大,堵在门口,大有把整个门都塞满了的感觉。
原振侠本来想要责备几句,为甚么有铃不按,而要用力敲门。可是,他一眼看到,仲大雅的面色灰败(本来他面色十分红润),双眼失神,显然是有甚么重大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仲大雅不等原振侠开口,就大踏步走了进来,双手把手中的一只木箱子,向原振侠举了一举,十分恼怒地道:“你看!”
一看到那只木箱子,原振侠就皱了皱眉。因为说它是“木箱子”,自然可以,可是更确切地说,这种形状的木箱子,有一个专门名词:棺材。
仲大雅手中的那个“棺材”,只有五十公分长短,如果说是用来殓装婴儿之用,自然可以。那小棺材上还有许多泥迹,像是才从地下掘出来的。
原振侠望向仲大雅,仲大雅吸了一口气:“工地里掘出来的,在原来建筑的大厅之下,埋在五尺深的地下!”
他神色更难看,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著气:“这就是祟物!一定是!”
原振侠也觉得,这样的一具小棺材,埋在大厅的地下,一定大有古怪。他问:“里面是甚么?”
仲大雅伸手在头上拍打了一下:“我一拿到手就想到了你,竟然没弄开来……你不介意就在你这里,打开它来看一看吧?”
原振侠是百无禁忌的人物,自然不会介意。他和仲大雅一起进了厨房,找到了一些工具。他仔细打量著那具小棺材,找了一枝铁扦,向仲大雅望了一眼──用这样的铁扦来撬,会损害棺材。
仲大雅愤然:“有斧头,我就将它劈了开来!”
那是表示他不在乎棺材的损坏,只想看清楚小棺材之中是甚么祟物!棺盖和棺身,严丝合缝,十分紧密,铁扦根本插不进。原振侠又用凿子,先凿出了一个隙缝,才把铁扦插了进去。先是他一个人,用尽了气力,也撬不动,仲大雅来帮忙,两人合力,才发出了剌耳之极,听了令人牙齿发酸的“轧轧”声,把棺盖吃力地撬了开来。钉著棺材的钉子竟超过十五公分长,十分粗大,共有十八根之多。
在撬起棺盖来的时候,原振侠和仲大雅两人不时互望,都有诡异莫名的感觉。
等到棺盖撬开,原振侠先小心翼翼,把棺盖翻过来放好,因为那十八枚粗大的铁钉,仍然十分锐利。当然,两人的视线,第一时间,便向棺材中望去,一看下去,他们都呆了一呆!
他们虽然未曾讨论,可是都曾设想过,棺材之中的祟物是甚么。可能是一些法器,或者是乾了的动物尸体,甚至,棺材中就是一具童尸,也不足为奇。可是却全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棺材之中是一叠长方形的纸,或者说是一本书,其实,最正确的说法,是一本帖。
对于“帖”,现代人都不是很熟悉了。帖是一长条纸,摺叠起来,既可以一页一页翻阅,又可以把它拉成一长条的一种纸张装订方式。这时,在棺材中的,就是一本帖,约有五公分厚,十来层纸,帖面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十分惊人的“偿”字,朱砂历久而色不变,看来仍然鲜红,也就格外触目。
原振侠和仲大雅同时伸出手去,原振侠看到仲大雅也伸手,就缩回了手来。
仲大雅将那本帖取了出来,他行事十分镇定,并不立即打开,先把帖放到了桌子上。
原振侠看到取出了那本帖之后,棺材中再无别物,也来到了桌子边。仲大雅这才揭开帖的第一页来。
帖一揭开来,可以看到一左一右两页,两人的视线盯在那两页上,心中诡异之感更甚。一左一右,竟然各以白描的笔法,画了一个无常鬼!白无常在右,黑无常在左,无常鬼诡异的面貌,在简单的线条之下,十分生动。
这又是一个意外。仲大雅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手指有点发抖,指著无常鬼的画,不知说甚么才好。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不说甚么,只是又伸手,揭过了这一页去。又显示出来的两页,却全是十分工整的毛笔字,字相当大,每一个字都有拇指头大小,两页加起来,至少有三百字。
仲大雅和原振侠屏住了气息,去读那些文字。文字是文言文的,仲大雅当然没有问题,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振侠也点了点头,表示完全可以读得懂。他们很快地读完了这两页,又揭了过去,再去读下面的,就这么一直读下去。
帖总共有十页,到最后一页,他们又看到了一个具名。在这个具名之上有一句话是:“以上所述皆属事实”,具名是姚正年。
这姚正年三个字,看来呈一种异常暧昧的赭红色。原振侠是医生,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用血来签署的。
这时,他们都已看过了那十页文字中所写的内容,自然也知道何以这个姚正年,要用鲜血来签署自己姓名的理由。原振侠在看那些文字的时候,双手撑在桌上,垂著头,这时看完了,他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仲大雅也一样,刹那之间,屋子中静到了极点。过了一会,才听到了“答”、“答”两声响,有两颗大汗珠,落到了桌子上。
原振侠这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抬头向仲大雅望去。只见仲大雅面色灰败,满面是汗珠,也垂著头,所以汗水流到了他的鼻尖,就凝成了一大滴,向下滴来。
原振侠自然知道,文字记载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十分大。事实上,别说这件事对仲大雅有直接的关系,就算是原振侠,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看了之后,也为之震惊不已,好一会不能动。自然,后来原振侠知道,记载著的这件事,和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原振侠叫了仲大雅几声,仲大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便扶著仲大雅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了他一杯酒。本来十分强健的这位不闲老人,这时,看来却虚弱无比。
在仲大雅喝酒的时候,原振侠指了指那本帖,安慰仲大雅:“照这上面所记载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仲大雅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突然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哀求:“帮助我,原医生,帮助我!”
原振侠义不容辞,一口答应:“当然!当然!”
要明白仲大雅何以如丧考妣,要明白他要原振侠帮助的是甚么,自然先要明白那本帖上的十页文字,记载的是一件甚么事。
这件事,可以有一个标题:“一对好朋友,在遇到了黑白无常后的遭遇”──原题是“黑白无常相遇记”。一开始的一句话是:“余与仲文量,总角之交,允称莫逆。”
在这里的第一人称的“余”,自然是最后署名的姚正年。也就是说,姚正年和仲文量两个人,自小相识,长大了之后,又是好朋友。
仲文量,自然是仲大雅的祖先。接著,就叙述了他们两人,如何奇特地竟然见到了黑白无常的经过,和以后事情的发展。怪诞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真正匪夷所思之极。
下面把整个故事化成现代语文──后来仲大雅和原振侠又曾讨论过,他们两人的意见,会在叙述当年怪事时,在适当的时候一并纳入。
仲文量和姚正年是一对好朋友,都中了秀才,准备进一步在科举上求取功名,所以一起寄居在一座庙宇中。那座庙宇建筑相当大,可是僧人并不多,香火也不盛,所以十分清幽。古代的士子,很流行寄居在庙宇中攻读,著名的故事《西厢记》中的主角张君瑞,就是由于寄居在普济寺之中,才有机会看到了崔莺莺的。
记载在后文说得相当明白。仲大雅应该是仲文量的第六代孙,推溯起来,仲文量大约是两百多年前的人。那是清朝中期,太平天国之乱还没有发生,从记载中的景物来看,应该是在中国的长江以南。记载中仅有一个河名:“琴川”,所以那应该是江苏省的常熟。常熟附近有七条河,如古琴之弦,所以名为琴川。
一对好朋友在庙中攻读,吟诗作对,倒也其乐融融。如果不是有黑白无常的出现,那么他们可能都有功名、做官,可是黑白无常的出现,却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黑白无常的出现,情形十分怪异。那是在一个晚上,他们两人正在一个院子中,仰观星象──可能是夏天,才有这种生活情趣。
忽然,院子的一角,出现豁然巨响,声音不是十分大,可是相当惊人。姚正年的记载是:“声如裂十匹帛,脆而不尖。”
不管是甚么声音,总之一下声响之后,两人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他们看到,院子的一角,靠近墙处,地下裂了开来。裂开的是一个狭长形的缝,自那裂开之处,有大蓬萤光向上映射。
庙是筑在山上的,在提到琴川的时候,曾有一句是“俯瞰山下,琴川历历在目”,再上一句是“寺居风光大佳”。筑在山上的庙,院子的下面是山,怎么会裂了开来,而且有光冒出来呢?
两人大吃一惊,都自竹榻之上跳了起来。其间,仲文量还摔了一跤,是姚正年扶住了他的。两人虽然站了起来,可是并不敢逼近裂缝,因为这时,裂缝之中,不但萤光更强,令人无法逼视,而且有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在传出来。像是许多硬物,在一起用力挤和摩擦所发出来的一样,记载的原文是“若千百机椽,同时倾轧,咻咻然,叽叽然。
”
他们非但不敢接近,而且还后退,十分害怕,不知道那是甚么异像。直到退到了院子另一角的墙前,距离那有萤光冒出来的裂缝,约有两丈。
姚正年这时心中首先想到的是,自山腹之中裂地,出了裂缝,不知会有甚么怪物冒出来。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两个人──应该是在光芒之中的两个朦胧的人影,已从裂缝中上升了出来。
这两个不是很看得清楚的人影,身穿宽大的袍子,手上各自拿著一些棍状的东西,头上戴著圆锥形的高帽子,高帽子上好像还写著字。
两人本就料定在裂缝中冒出来的,必然是甚么怪物。这时一见这情形,这等造型,自小耳熟能详,所以他们异口同声失声惊呼:“无常鬼!”
这时候,自裂缝中冒出来的光芒,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看过去,光芒中的两条人影,更是诡异。任何人,忽然之间见到了传说中,勾魂催命的无常鬼,都会想到:吾命休矣!
所以,他们两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等待死亡来临──这时,他们自然还是好朋友。
在他们叫出来“无常鬼”之后,很快地,光芒中有声音传出来。声音很难听,原文的记载是:“若夜枭之哀鸣。”叫的也是这三个字“无常鬼!”这一叫,倒像是两个无常鬼,在自己表示身分了!
两人更是吃惊,仲文量的胆气较壮,一定神,对著光芒中的黑白无常提出了抗议:“我们自问生平不作亏心之事,何以正当盛年,就气数已尽?”
他虽然大著胆子提出了问题,可是事关自己的生死,也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害怕,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
他的话才一住口,就听得那一双无常鬼,同样也以发颤的声音回答:“气数已尽!
”
先是宣称了他们是无常鬼,接著又宣布了两人“气数已尽”。这使得姚正年和仲文量两人,身子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仲文量还想责问些甚么,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在这时候,两人眼前,陡然一黑。
那从裂缝中溢出来的萤光,相当强烈,耀眼生花,所以陡然黑了一下来之后,便变得甚么也看不到,只是感到有一阵阴风,逼近身来,显然是两个无常鬼已来到了身前。
事后,姚正年和仲文量交换经验,两人当时的感觉都是一样。一阵阴风逼近来之后,手腕上就是一紧,被一种冰冷的东西箍住。
他们的一只手,互相紧握著,另一只手被箍紧之后,两人都感到有一股大力把他们扯向前。在扯向前的过程之中,两人遍体生寒,眼前发黑,阴风阵阵,在黑暗之中,好像腾云驾雾一样,不知身在何处。间中还听到一些十分刺耳的声音,如同鬼哭神号一样!
(看到这里,仲大雅失声叫了起来:“他们被无常鬼拘到阴司去了!”)
(原振侠道:“不对,他们当然没有死,不然,怎能有这个记载留下来?”)
(仲大雅吞了一口口水:“可能后来又还阳了!”)
(原振侠挥了挥手,表示不必争论,只要看下去,就可见分晓。)
姚正年和仲文量都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当时的想法,是以为自己必然是在往阴司的路上,说不定不多久,就可以见到十殿阎王!
但是他们两人,在那时,心境却相当平静。因为正如刚才仲文量说的,“生平未作亏心事”,如果说死亡是一个最后审判的话,一个人既然一生未作亏心事,又何必害怕?
黑暗似乎越来越浓,仲文量和姚正年在这个过程之中,相互呼唤了对方几声,都能听到回答,这使他们在极度惊恐之中,得到了一些安慰。
然后,他们觉出身子不再移动,可是手腕上那种被箍紧的感觉仍然在。不单是手腕上,事实上,也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像是用冰剜成了的一顶帽子,戴到了他们的头上──原文的记述是:“宛若剜冰成帽,加诸头上,怪异莫名,寒气攻心,全身皆颤。”
头上被戴上冰冷的帽子,以致全身发抖,这种滋味自然不大好受。这时,两人都还年轻,而且,事已至此,两人认定自己被拘入了阴间,也就没有甚么可以害怕的了。所以两人一先一后,又提出了责问。
他们提出的责问是:“我们即使气数已尽,一生未作恶事,何以便骤而加刑?”
阴间的阎王殿上,有著各种各样酷刑的说法,深入民间,虽是士子,也一样受影响。
这时他们两人身受“寒气攻心”之苦,就自然而然想到,那是阴间的酷刑了!
他们在这样责问之际,本来没有寄以甚么希望,只不过是发泄心中的愤懑而已。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阴间的无常鬼,似乎比阳间的官府,更愿倾听民间疾苦。他们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黑暗之中有人问:“你们怎会这样说?”
仲文量抢声道:“我们正身受寒气攻心之苦!”
立时又有人道:“哦,温度不对,温度不对!”
这声音才一入耳,头上有帽子载著的感觉仍然在,可是寒意尽消,反倒有一股暖意流入,懒洋洋地,令人有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仲文量和姚正年都吁了一口气,觉得无常鬼十分通情达理。虽然身在黑暗之中,处境仍然诡异莫名,可是恐惧的程度,也已经减至最低。
(看到了这里,刚好是一页已完。仲大雅要伸手去揭下一页,可是原振侠一伸手,按住了不让他去揭。原振侠脸上充满了疑惑的神情,望著仲大雅:“你觉得他们两人的情形,像是遇鬼吗?”)
(仲大雅一瞪眼:“自然是遇鬼!”)
(仲大雅也知道原振侠在怀疑甚么,所以又补充:“只因为他们两人的正气,可以感动鬼神,所以无常鬼也对他们客客气气!”)
(仲大雅停了一停,又继续补充:“阎王很快就会把他们放回阳间,无常鬼捉错了人!”)
(虽然仲大雅的解释已十分充分,可是原振侠仍然疑惑之极。)
(这时,原振侠已经依稀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想了一想,缩回了手,任由仲大雅揭到了下一页。)
姚正年和仲文量感到通体舒泰,不约而同,吁了一口气。黑暗之中,无常鬼的声音,这时听来已不那么骇人了:“你们两人不必害怕,我们并无恶意,不会伤害你们!”
两人一听,不禁啼笑皆非。仲文量道:“已把我们拘到阴间,还说无意伤害?”
姚正年也道:“速放我们还阳!”
黑暗中静了好一会──在那一段时间中,两人又害怕起来。可是接著传出的声音,却令他们大感快慰:“自然,但请稍待,两位必然可得许多好处。嗯,两位之中,一位十分希望成为富豪,拥有巨资;一位则好异术,求异能,盼自己能登……神仙境界?”
这几句话,直说到两人的心坎之中!
原来,这一双好朋友,志趣不同。两人常在闲谈中,表示自己对人生追求的目标。
仲文量的目标是成为巨富。他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大富翁,坐拥巨资,锦衣美食,娇妻爱妾,儿孙绕膝。他认为这样的人生,才美满之至。
可是姚正年的想法,和他完全不同。姚正年不值仲文量的想法,认为再有钱,人生不过百年,过眼云烟,一闪而过。人生应当追求异术,纵然不能白日飞升,变成神仙,也至少要成为有异能的术士,可以控制许多常人所不知的生命奥秘。
两人还常为这种不同的观点,展开争论。虽然不免面红耳赤,但反正都是空谈,倒也不会影响友谊。
这时,陡然之间,听到无常鬼把他们两人关于人生的意向,提了出来,两人自然又是惊讶,又大有知己之感,所以一面点头,一面大声称是。
黑暗之中,无常鬼的话,又令得他们大是兴奋。因为无常鬼居然许下了诺言:“两位稍安,事后,可令两位各皆如愿,必不食言!”
两人在这一刹间,当真是兴奋莫名,互相叫著对方,又各令对方拍打自己。原文是:“互令击打,以验明是否身在梦中。”
拍打之后有疼痛的感觉,那自然不是身在梦中了。
(原振侠看到这里,低声咕哝了一句:“身在阴司,已经死了,也不应该有疼痛之感!”)
(仲大雅不同意:“焉知死后没有痛觉?”)
(原振侠回答得十分平淡:“我经历过,灵魂离体,即无任何感觉。”)
(仲大雅的神情怪异莫名,他自然不知道,原振侠有过这样一段怪异的经历,吓得他不敢再说甚么!)
姚正年和仲文量遵守著“稍安”的吩咐,不再说话。在黑暗之中也没有甚么异样,更没有任何痛苦(反倒暖洋洋地,十分舒服),只是不断有点古怪的,难以形容的声音传出来。
两人此时由于心情的兴奋──得到了无常鬼的许诺,得遂若干志愿,已经完全没有了恐惧感,虽然他们的处境,仍然十分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一直互握著的手,忽然被一股力量松了开来。同时,两人的耳际,各自听了一句话:“跟我来!”
这一双总角之交,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分了手。
姚正年的记述,在这里加了一段话。说是分开了之后,在黑暗之中,无常鬼给他一个匣子,说是在那盒中的,全是各种异术的秘诀。他不必打开盒子来,也不必从盒子发现甚么,更不必去修炼甚么,只要他把手按在盒上,自然会得到“仙音”的指引,告诉他如何达到那种异术和异能。
姚正年兴奋莫名,他双手紧按著那盒子,心跳得厉害。一下子,身子震动了一下,就又回到原先的庭院之中。他第一眼见到的,是仲文量正满脸惊喜,就站在他的身边,看样子是无常鬼已经授了致富的秘诀给他。
姚正年的记述之中,在这里来了一句:“余一生追悔者,乃先予仲獠开口之机!”
好朋友忽然变了“仲獠”,骂得已十分不客气了,自然是仲文量做了对不起姚正年的事。仲大雅在看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仲文量先开口,一开口就问姚正年,无常鬼是不是传授了他甚么异术?
姚正年心想,自己和仲文量是好朋友,又一起有了这样的奇遇,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所以就把自己的遭遇如实说了一遍。
由于他们曾分开了一阵子,那一段时间之中,仲文量的遭遇如何,姚正年并不知道。
姚正年的话,引起仲文量极大的兴趣,仲文量连连追问:“能学会些甚么异术?唉,要是能点石成金,那岂非强似我百倍?”
姚正年还十分慷慨:“不知道是不是旁门异术,若有,定然与你分享!”
仲文量又怂恿姚正年:“你何不把你的手,按在盒上试一试,看看先学到的,是甚么异术?”
姚正年本来也有许多话要问仲文量,但是他才蒙无常鬼赐了那只宝盒,心痒难熬也想试试。同时,庭院近墙处,那裂开的大缝,也已消失,像是甚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一双无常鬼,像是已回到阴司地狱去了。
姚正年先向那个地方行了一个大礼,才站起身来,盘腿而坐,把那只盒子,夹在双手中。
那盒子只有手掌大小,半寸来厚,看来绝不起眼,像是一块黑黝黝的石头,拿在手里很轻。仲文量曾伸手想要来摸摸看,可是,姚正年却不肯放手。
姚正年把盒子夹在双手之中,突然之间,他就听到了声音。他兴奋得大叫:“仙音!我真的听到了仙音!”
仲文量忙急急地问:“你听到了甚么?仙音说甚么?”
姚正年却没有再回答,神情全神贯注,像是正在聆听仙音的教训指导。
仲文量连问了十来遍,这一段时间,大约有一炷香时分,用现在的时间来算,约莫是五分钟左右。那段时间之中,仲文量究竟在做甚么事,姚正年根本不知道,因为他正集中精神,在聆听仙音。
接下来发生的事,自然是姚正年事后的猜度。他猜度到仲文量一定妒嫉莫名,陡然之间,贪念一起,哪里还顾得多年的交情?
于是,正在沉醉于“仙音”之中的姚正年,忽然头上受了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等到醒来,已是破晓时分,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院子中,头发和衣服,都为露水所湿。仲文量和那只无常鬼所赐的宝盒,不知踪影──“仲獠竟行此禽兽之事,余不扑杀此獠,誓不为人!”
看到这里的时候,仲大雅闷哼了一声:“也不能证明,定是我祖上办的事?”
原振侠忍不住讽刺了他一下:“那只有可能是无常鬼后悔了,把姚正年打晕,抢回那盒子去了。”
仲大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虽然作出“禽兽行为”的并不是他,但毕竟是他的祖上。若是犯罪行为也有遗传因子的话,那么说不定在同样的情形下,他会做出同样的行为来!
姚正年接著,就叙述他如何立即赶回家乡,可是仲文量根本没有回去过。于是,他就开始天涯海角,寻找仲文量的下落。
在漫长的寻找岁月之中,姚正年靠甚么度日子呢?真是不可思议,还记得他曾双手夹住过那只盒子吗?
当时,他的思绪十分混乱,不知道“仙音”会传授甚么法术给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学得会。人在思绪紊乱的时候,是会想到许多乱七八糟,根本平时不去想的事的。姚正年这时想到的,是他家被乡间一个土豪欺躏的事──占了他家的好田和祖屋,使得他家由小康变成贫穷。当他想到了这一点之后,他自然而然想到了报仇。而一想到了报仇,当然又想到了诅咒,他心中念的是,最好叫那土豪一家断子绝孙。
在中国古代,断子绝孙,是一种十分严重的天谴,也是十分恶毒的诅咒。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到耳际有声音响起,显然是“仙音”。但是那声音就和无常鬼的一样,说的是:“要人不得子孙之法极易……”
姚正年的记述,并没有把这个“令人不得子孙”的“极易之法”写出来。十分令人匪夷所思,有甚么方法可以使人没有子孙?
那时,仲文量可能已起了坏心,可是姚正年全然著迷。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相反的问题,于是就在心中问:“要令人添子添孙呢?”
姚正年立时又听到了“仙音”,教了他令人添子添孙的方法。
这一来,姚正年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得到的那只宝盒,简直非同小可。原来心中想要甚么异术,立刻就会有声音传授这种异术。他心头狂跳,刚想再求一项异能时,头上已挨了仲文量的重击。
所以,他只学会了两种异术:令人子孙断绝和令人子孙大增。
令人子孙断绝的这项异术,没有多大用处,除了回乡之后,施在土豪身上之外,一直没有用。可是令人多子多孙的本领,却令得他衣食丰足。中国人重视子嗣,他这个神医,挂起“包医不孕”的招牌,万试万灵。不出十年,大江南北,不知多少家庭添了丁,他也到处游历,每到之处,大受欢迎。
姚正年到处游历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找寻仲文量。由于姚正年有这个异能,交游也广阔,终于给他在若干年之后,打听到了仲文量的下落。而且知道仲文量正在大兴土木,要造一座华厦,供子孙百代居住。
一得到了这个消息,姚正年兼程南下,终于,见到了仲文量。
姚正年的记述,看到这里,已经可以知道,那帮来自湖南的恶客是无辜的。仲文量向他的后代,有意隐瞒了事实,那自然是他曾有过十分不光采的行为之故。
而仲大雅看到这里,脸色已开始大变!他自然明白了,自己何以没有子孙的原因。
姚正年一见到了仲文量,自然大兴问罪之师,可是姚正年的心中,也大有忌惮。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年来,仲文量学会多少异能,要是他有本领伸手一指,就置人于死,尽管道理都在自己这一边,他也非落荒而逃不可。
可是两人一见面,姚正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宝盒呢?还给我!”
仲文量见了故人,又做过那样对不起人的事,脸有愧色,他的回答是:“我夺了宝盒之后,试了千百次,甚么声音都听不到,宝盒多半是失灵了!”
姚正年一听,仲文量并没有在宝盒之中学到甚么异能,大为放心,立时喝问:“那不是你的仙缘,你自然得不到指点,那宝盒呢?快还我!”
仲文量道:“我南来之时,一夜在船上,又屡试不灵,一时气愤,抛入海中了!”
姚正年一听,顿时凉了半截,急嚷道:“抛在何处?快去打捞?”
仲文量苦笑:“大海茫茫,只记得约莫地点,事隔多年,如何捞法?”
姚正年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厉声道:“你已成钜富,有的是钱,一定要替我雇人打捞!”
仲文量也有悔意,连声答应,果然雇了十艘大船,在茫茫大海之上,捞了六个月之久。鱼虾贝类珊瑚倒捞了不少上来,但哪里去找一只巴掌大小的宝盒去?
找不到宝盒,姚正年怨气攻心,把一切经过叙述下来,又画了当年两人见过的无常鬼,用血写下了名字,表示报仇的决心。同时也把他报仇的方法写了下来,放在一口小棺材中,买通了造屋的工人,将之埋在大厅的五尺之下。然后,他又对著仲文量,当面把他的报仇计画,说了出来。
姚正年先说了自己有这种异能,然后道:“我念在你总算曾在大海上找了六个月之久,让你仲家,再延六代。六代之后,就此断绝,你聚积的昧心钱再多,总归外姓所用,这是你的报应!”
仲文量听了之后,有甚么反应,不得而知。可能对仲文量来说,六代是十分久远的事,他根本不会在意,说不定还曾出言讥讽姚正年。不过从他留下来的笔记来看,他还是很相信的,为了掩饰真相,他才胡乱说了一些话来搪塞自己的后代。由此可知,这个人的人格,确然颇有问题。
而仲大雅在看完了全部记述之后,表现绝望,自然也在意料之中。因为他没有儿子,并不是屋子有甚么祟物,拆了屋子就可以破解,而是当年姚正年的报复!
而姚正年有令人断子绝孙的异能,是无常鬼所传。六代之后,有无子孙,斩钉截铁,再无转圜的余地。他还有甚么法子可以扭得转?除非再起无常鬼于地下,不然就绝无办法了!
原振侠只觉得整件事,古怪离奇之极,他也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安慰仲大雅。
过了好一会,仲大雅才道:“祖上作孽,报在子孙,未免太不公平了!”
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又苦笑:“若是当年的海上搜寻只有五月,连我这个人都没有,五代便绝了子孙,倒也免得烦恼痛苦了!”
原振侠捉住了他的这句话:“既然你认为生命烦恼痛苦,何必亟亟于制造更多这样的生命!”
仲大雅大怒道:“你懂得甚么!如果有能力制造生命,生命哪里还会有痛苦烦恼?
”
原振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换了一个话题:“竟有能力控制生育,真是不可思议!”
仲大雅声音沮丧之极,表达了他自有的一套观念:“有甚么不可思议?无常鬼本来就掌管生死,阎王的生死簿在他们手中捏著,自然要甚么人生,就甚么人生!”
原振侠叹了一声:“不知道姚正年有没有把这个法子留传下来?要是传了下来,你去找他的传人,岂不是可以百子千孙?”
一句话令仲大雅的精神为之一振,可是他随即又长叹一声:“有听说过万试万灵,包医不孕的人吗?”
原振侠摇头──真有这样的人,有那样的奇术,一定世界知名了,绝不会默默无闻的!仲大雅精神大受打击,唉声叹气,说出来的话,也语无伦次之极。
仲大雅甚至道:“真可惜了银雪,她可是块生孩子的好材料!”
原振侠听得骇然,忍不住道:“你这是甚么观念!”
仲大雅瞪大了眼,一脸的不服气:“我说错了甚么?”
原振侠懒得再和他争辩,仲大雅忽然又道:“要是能知道那只宝盒沉在甚么地方,我倾家荡产,也要去把它捞上来!”
仲大雅的话,自然是无稽之极。可是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陡然一动,皱著眉想了片刻,可是却又理不出甚么头绪来。
他顺口问:“你要那只盒子有甚么用?”
仲大雅狠狠地道:“盒子会传授人多子多孙之法,我要是学会了,一胎生六个。反正银雪的身体壮,受得了!”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可是他也不禁想:究竟姚正年学到的,是甚么方法呢?那方法一定很简单,而且是平空实施的,并不需要借助甚么东西帮助。现代医学确然可以有办法使人绝育、生育或多育,可是过程相当繁复。而姚正年的方法,不但简单,而且有效,且可以随意控制,要人在几代之后不能生育,都可以做得到!
原振侠知道,那一定是人类如今科学知识之外的事,属于玄学的范畴。
或许,用巫术的角度来解释,倒可以有点眉目──一想起这一点,原振侠自然而然,想起了玛仙来。他不禁发出一下悠悠的长叹之声,顿时心情大坏,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和仲大雅的绝望神情,相互辉映。
仲大雅垂头丧气地离去,连那小棺材和姚正年的记述都没有带走。原振侠自己精神恍惚,也没有提醒他。在仲大雅离去之后,他喝了几口酒,又想和那位先生联络,可是仍然联络不上。
原振侠长嗟短叹了一回,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了电话,听到了陈克生迟迟疑疑的声音。原振侠心中想:怎么好像四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兴高采烈的,人人都在唉声叹气!
陈克生道:“是不是打扰你了?”
原振侠沉声回答:“没有,我正在喝酒!”
陈克生的声音有了几分活跃:“一个人喝酒多闷,欢迎我们参加吗?”
原振侠知道,陈克生和胡怀玉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他叹了一声:“欢迎──嗯,胡怀玉不是说,地窖藏有好酒吗?带两瓶来!”
陈克生大是高兴:“我们尽快赶来!”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只是苦笑──他自己的精神状态如此无依,可是别人,还把他当作解救苦难的救星!
没有多久,胡怀玉和陈克生就来了。两人一进门,就各自把一瓶酒,塞进了原振侠的手中。然后,三人都同时吃了一惊。
令得原振侠吃惊的是,他看到手中的两瓶酒,是极品的美酒。这种在拿破仑时代,装进精美水晶玻璃瓶中的白兰地,简直是稀世奇珍!胡怀玉随便带了两瓶,就已经这样惊人,他祖上的酒窖中,不知道有多少美酒在?
而陈克生和胡怀玉吃惊的是,他们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只小棺材,棺材盖上的十八枚尖钉,看来更是惊心!
原振侠一面打开酒瓶,顿时酒香满室,一面指著棺材旁的帖:“这里有一个十分古怪的故事,你们没有事,可以看一看,我有些疑点要讨论!”
胡怀玉和陈克生应声翻阅了第一页,看到了无常鬼的画像,就呆了一呆。
一开始,他们就被姚正年的叙述所吸引,一页一页地看了下去。可能两位生物学家读古文的能力不是太强,所以看得慢,还不时问原振侠一些艰涩的名词。
等到他们看完,一顿美酒,早已三分之一入了原振侠的愁肠,准备在适当的时机,化作相思泪了!
胡怀玉的第一句话是:“真是见鬼!”
陈克生没有说甚么,过了一会,才道:“根据记述看来,他们见到的,只是两个和无常鬼外形相似的……人,而且也没有明显的黑白之分。由于无常鬼的形象深入民心,所以他们一下子,就认为那是无常鬼了!”
原振侠十分同意陈克生的想法──他在看到那一段的时候,也曾这样想。
然而,问题在于:那两个若不是无常鬼,那么是甚么呢?原振侠又呷了一口美酒,笑了起来:“如果那位先生在参加我们的讨论,他一定会说:外星人!”
陈克生和胡怀玉却没有笑,胡怀玉还道:“为甚么不可以呢?”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确然大有可能。他们在黑暗之中观察两个地球人,然后给予报酬,并且完全按照他们的心意,可知他们能洞察人的思想!”
为甚么不可能是两个外星人呢──头上高高的圆筒形物体,就有可能是甚么装置。
姚正年和仲文量,当然绝不知道甚么是外星人,只知道无常鬼!
原振侠觉得这个设想,十分有趣。正想进一步讨论时,忽然看到胡怀玉现出极其不安,十分疑惑的神情来,望著陈克生,欲语又止。
陈克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想说甚么?”
胡怀玉神情更是疑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了这个记载……神经过敏,我……我……那一网……那半夜落的这一网……”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想说甚么啊?”
胡怀玉一昂首,鼓足了勇气:“我想我见过……那只盒子!”
陈克生道:“你在胡说甚么!哪一只盒子?”
胡怀玉向陈克生指了一指:“你也应该看到过的,就在那一网的网中!”
陈克生听得胡怀玉这样说,神情疑惑之极,竟然也像是一时之间,无法肯定是不是真的,曾见过这样的一只黑色盒子!
这时,轮到原振侠叫了起来:“你们在胡说甚么?那只盒子,就是姚正年得到,被仲文量抢了去,在两百多年前抛入海中的盒子?”
陈克生和胡怀玉互望著。胡怀玉又连吸了几口气:“好像是……极有可能是……应该是……”
原振侠怒道:“这算是甚么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陈克生代胡怀玉解释:“我明白胡所长的意思。当时,那一网从海水中捞起来,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看有没有活的菊石上,留意的只是海螺,连鱼虾蟹都没有注意。
就算有一块黑色的东西在,也只当是海底的石头,根本不会注意到。”
原振侠眯起了眼睛,他完全明白陈克生的意思。当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当时不会留意,可是那东西又确然曾进入视线,在视网膜和大脑的视觉神经上留下了印象,所以又有些朦胧的印象,不能肯定。
胡怀玉在这时候,陡然一拍手:“我明白了,阿三的一家,留下了这只盒子,所以他们出了事!”
原振侠摇头:“姚正年只说那盒子可以使人学会异术,没有说会使人长出毛来,变成原始人!”
陈克生显然支持胡怀玉的意见:“既然是异术,就可以有各种各样!”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用力一挥手:“等一等,让我整理一下!”
他也觉得事情并非不可能,而是实在来得太突然了,所以他要好好一想。
他斟了三杯酒,慢慢呷著,一面说著他的假设:“阿三的那一网,捞起了那只盒子,由于看出了那盒子有点怪,所以留了下来!”
胡怀玉想得比原振侠还要详细:“姚正年说,手掌一按上了盒子,就会听到‘仙音’。也许阿三的一家,六个人之中,有哪个就在这种情形下,听到了‘仙音’,这才留下了那只盒子的。”
陈克生点头:“总之,他们留下了这盒子。可是由盒子之中,却产生了一股妖异的力量,令得他们的身体,起了可怕的变异!”
胡怀玉骇然:“那……倒真的是从海中捞起了甚么妖魔鬼怪了!”
原振侠也觉得事情不可思议之至,他陡然想起了一点──他们三个人,一定是同时想到了那一点的,因为他们同时吸了一口气,失声道:“那盒子呢?”
胡怀玉立时道:“最可能是在那小岛上,那岩洞之中!”
陈克生没有那么乐观:“如果他们带在身边,那么在撞船之后,又沉入了海中!”
胡怀玉忙道:“那也不要紧,撞船事件有十分精确的位置,可以就在那里进行打捞!”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虽然他一生之中,怪异的经历极多,可是像这次那样,本来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干的两桩事,忽然发生了关系,他也未曾经历过。
他知道,关键是那只无常鬼给姚正年的盒子!
如果能找到这只盒子,许多神秘莫测的事,都可以有答案──至少是可以希望有答案!
胡怀玉扬声道:“还等甚么?”
原振侠却有些迟疑。若是以前,他一定一跃而起,和他们一起到那荒岛上去了。可是自从玛仙被她自己的“血魇法”所害之后,他心灰意冷,对甚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何况这时,又有这样的美酒在手!
他迟疑了一下:“两位先去那岛上找一找,若是找到了,我看不必急于用手心去按它,因为那盒子究竟是甚么东西,根本无法推测!”
听得原振侠这样说,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如此缺乏好奇心的人,如何能有如此丰富的冒险经历?
原振侠知道了他们的疑惑,他长叹一声:“伤心人别有怀抱!”
既然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就可以对世上任何事都不发生兴趣。在美酒的麻醉下,可能合上眼,就可以看到玛仙美目流盼的倩影,自然比到荒岛上去,找那只虚无飘渺的甚么盒子好得多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根本不能肯定那一网,是不是真的网起了那只藏有异术,能发仙音的宝盒来!
两百多年之前,沉入海中的一只盒子,恰好被那一网捞起来的或然率,实在太少了,几乎等于零!
这也是他不起劲的原因之一。
胡怀玉和陈克生在原振侠俊秀的脸上,看出了他内心的落寞和伤感,所以不约而同,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我们随时联络!”
原振侠在他们到了门口的时候,又提醒了一句:“就算找到了那只盒子,也别心急想学甚么异术──宇宙间有太多不可测的事了。我知道,若干年之前,有一对青年男女,打开了一只来自埃及的铜箱子,结果是箱子中藏有能放射‘透明光’的物质──”
这件事,胡怀玉和陈克生也全知道。原振侠这时提了出来,很有警惕作用,两人齐声道:“是,我们知道,那一对青年男女成了透明人,后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原振侠的声音之中,透著极度的疲倦:“宇宙间充满了我们难以明白的奥秘,我相信……那盒子中传授的异术,根本就是巫术!”
这时,原振侠已有了几分酒意,所以说话的时候,挥舞著双手。他又站了起来,伸手向胡怀玉一指:“巫术就有这种力量!巫术使巫师集中宇宙中的未知力量,来达到目的。或许,就这样一指,胡所长,你的生物细胞的遗传密码就改变了!”
胡怀玉有点脸色发青:“别……开玩笑!”
原振侠长叹了一声:“谁知道呢?”
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又站了一会,关上门离去。
胡、陈两人连夜行动,海洋生物研究所有的是船,在清晨时分,他们便已登上了那荒岛,而且在天色还未曾大亮之前,就到了那岩洞之前。两人手中的强力手电筒,向岩洞之中照去,所看到的景象,令得他们暗自吃惊──如果有人类学家在的话,一定可以肯定这个山洞之中,最近才有原始人居住生活过!
他们进了山洞,小心地搜寻著,翻过了几块显然是才被搬进来的大石块,可是并无所获。
岩洞外,天色已然大明,可是洞中还是十分黑暗。陈克生在自言自语:“原始人收藏物件的习惯是怎样的?”
胡怀玉苦笑:“谁知道,或许我根本没有见过那盒子,只是我看了那段记述之后的幻想!”
陈克生感到十分为难:“在这里找不到,去撞船的地方打捞?”
胡怀玉的回答是:“试总要试一试的!”
有钱好办事,第二天,胡怀玉组织了一个搜索队,在荒岛上搜索,可是找不到那个黑盒子。
本来,他还下不了决心,是不是要在撞船的海域打捞,因为这种做法,比大海捞针还要无望。大海捞针,至少是肯定了有针在的,而他却连有这个盒子存在也不能肯定。
可是一个渔家的小孩子的话,却又令得他下决心去打捞。那渔家小孩子只有三岁半,会说的话不多,不断地吮吸著手指。
当胡怀玉和陈克生在渔民之中,想对阿三一家的行动多一点了解时,渔民余悸犹存,也想不出甚么新的资料来。他们两人一再问:“有没有见到过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盒子,在阿三一家人的手中?”
被问的人,个个瞠目不知所对,胡怀玉和陈克生,也无法向渔民作进一步的解释。
就在这时候,那个小孩子忽然冒出了一句话来:“我要那盒子,三叔不肯给我!”
胡怀玉忙问:“那盒子甚么样子,甚么颜色?”
小孩子本来就说不上来,再加上身边立时有大人喝斥:“你乱说甚么!”
一声呼喝,吓得孩子再也不肯说了。胡怀玉把这个情形,在电话中和原振侠商量了一下,原振侠倒觉得这条线索,十分有用。胡怀玉信心大增,就雇了船只,请了潜水员,作希望只有万分之一的打捞。
他们在那个撞船地点,进行打捞的同时,发现活菊石的那海域,吸沙打捞工程仍然在进行。
两三天之后,仲大雅在原振侠处,知道了有人根据姚正年的叙述,在打捞那只魔盒。他也弄了一艘船,拿著原振侠的介绍信,和他的妻子曹银雪,去和胡怀玉、陈克生会合,而且要亲自下水。
以他这个年龄,虽然身强体壮,但是潜水是无论如何不适宜的了。他的夫人曹银雪柔声劝他:“你别下水了,我来!”
曹银雪女士说来就来,当她换上了泳衣的时候,各人都看得有点傻了眼。
曹银雪硕人颀颀,丰满动人,肌肤赛雪,体型绝不比西方高头大马的女子差。可是又有东方女性的娇柔和妩媚,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大美人。
仲大雅在各人的目光之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怎么样,我老婆不错吧!可惜我不能生孩子,要不然,我们的孩子,哼哼!”
他在顾盼自豪时,想起了始终未能有孩子,这才又长叹了一声。
仲大雅为了想找到那只宝盒,更是不惜花费,雇请了一队极有经验的潜水员,和胡怀玉所请来的潜水人员,一共有二十个之多。而当曹银雪带上了潜水工具,一翻身下水,两条粉腿在各人眼前,闪起一片眩目的光彩,没入蔚蓝色的大海之际,人人不禁喝了一声采──全是行家,在她入水的姿势之中,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极有经验的潜水家。
仲大雅更带了两副海底摄像仪,由潜水员带下海去。所以,在船上的人,不必下水,也可以在巨大的萤光屏上,看到海底的情形。
仲大雅也预计了,那宝盒可能会有特殊的能量放射,所以也配备了各种探测仪。
他办事,说他夸张也好,认真也好,都可以。他还带了一位海洋专家,携带了一副小型电脑,输入资料,计算海流的方向,估计撞船之后,如果那盒子跌进海中,会在海流之中,漂流到甚么地方去,以便寻找!
对仲大雅来说,这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和胡怀玉、陈克生,主要是为了搜索未知的宇宙奥秘,大不相同。胡怀玉和陈克生可以失败,仲大雅万万不能,一失败,他这一生就完了!
陈克生看著海洋专家运用电脑在计算,他感叹:“我们有这样的配备,若是再找不到那盒子,那就证明那盒子根本不存在!”
仲大雅十分愤怒:“别忘记,那盒子十分轻,可能根本浮在海面上漂流!”
陈克生知道仲大雅的心中,充满了希望。他也不忍心再去打击他,反倒顺著他的意思道:“是啊,常常有装著求救信的玻璃瓶,在海上漂流了几十年,终于被人发现的!
”
仲大雅一听,像是已经有了希望一样,搓著手,连连吞口水。
仲大雅也带来了十分完善的通讯设备,所以他可以不断和原振侠联络。不过原振侠不像陈克生,他反而向仲大雅泼冷水。
在仲大雅兴致勃勃,向原振侠报告了他们的工作进展之后,充满了希望地问:“照你看,我们找到那盒子的机会是多少?”
原振侠的回答,使仲大雅半天讲不出话来。原振侠道:“根据撞船报告,阿三的渔船,在撞上货柜船之后,立即沉没,你们得先把沉船找到了再说!连沉船都没有发现,说甚么盒子?沉船有多大?那盒子,只不过手掌一样大小!”
胡怀玉在一旁,也听到了原振侠的话,他道:“船,可能撞碎了!”
原振侠的回答,语气冰冷:“总不会撞成粉碎的,找到了沉船,才有希望!”
仲大雅这才迸出了一句话来:“一定会找到的,沉船,一定会找到的!”
有决心是一回事,是不是成功,又是一回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六天之后,根据海洋专家的电脑计算,搜寻的海域,已离开第一天搜索的地点相当远了,可是还是甚么发现都没有。
所有的人并不灰心,因为他们都支取十分高的报酬,这样的搜寻,就算持续一年,他们也十分欢迎。和仲大雅的愁眉苦脸,胡怀玉和陈克生的沮丧,完全相反,其余人都十分起劲地,讨论著何以曹银雪这个大美人,接连三天,天天都下水,可是她一身肌肤,仍然是那样眩目的白!
到了第七天,一个潜水员在浮上水面的时候,神情十分古怪。他独自一个人发了一会呆,才找到了胡怀玉,又踌躇了一会,才道:“我在海底看到了一条怪鱼,要不要把它捉上来?”
胡怀玉不经意地反问:“甚么样子?”
海洋之中,有著各种各样形状怪异的鱼类。普通人认为形状怪异,从未见过,可是对于专家来说,却一下子就可以识别出来。
那潜水员形容著那条鱼的样子:“约有一公尺长,背上有三根竖起的刺,刺与刺之间,有硬鳍联结著。鱼头呈方形,双眼十分大,凸出而向上──”
潜水员说到这里,胡怀玉和陈克生这两个海洋生物学家,就互望了一眼,神情疑惑之极。而正当他们想说甚么时,忽然,两艘船上的人,都发起喊来,在众多人的呼叫声中,仲大雅的叫声,最是宏亮,他叫的是:“银雪,小心!”
胡怀玉和陈克生,看到人人都望著不远处的海面,他们也跟著望过去。
那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所有的潜水员,都已上了船,解除了潜水的装备,准备休息了。曹银雪照例最迟才上船,所以这时,向海面上看去,可以看到曹银雪──海面十分平静,可是在曹银雪附近,却是波涛汹涌,海水翻滚。
乍一看,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定了定神,才看到曹银雪正和一条大鱼在搏斗!
那条大鱼,足有一公尺长,体型粗壮。已经在鱼头和鱼身之间,中了渔枪,可是还在剧烈挣扎。曹银雪的双手,紧握著渔枪的杆,渔枪的枪尖有倒钩,一射进鱼身,就不会脱落,曹银雪只要紧握渔枪杆,那条大鱼,迟早总会力竭。
可是问题在于,大鱼在水中挣扎的力量极大。有好几次,把曹银雪拖下了海水之中,又陡然冒了起来,而且还企图用鱼尾来扫击曹银雪。
一时之间,在晚霞的映照之下,海面上本就泛起一片金红色的光芒。大鱼的鳞,又细又密,银光闪闪,曹银雪肌肤赛雪,一人一鱼,翻腾起滚滚的波涛,蔚为奇观!
人人都只顾看这千载难逢的奇景,竟没有人想到该去帮曹银雪。若不是曹银雪壮健,只怕早已经支持不住了!
还是仲大雅最先发一声喊:“还不下去帮她!”
这一声喊叫,惊醒了各人,立时就有两名潜水员,拿起渔枪,就跳进了水中。
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曹银雪是如何了不起!跳下海去的两名潜水员,自然是身壮力健的汉子,可是他们下水之后,根本无法游近她和大鱼,因为一人一鱼在海中搏斗,搅得海水翻滚,力道极大,令他们无法接近。两人手中虽然有渔枪,也不敢发射,因为人和鱼翻翻滚滚,分也分不清,若是一枪射中了人,那还了得?
船上又有好几个潜水员跳了下去,总算有一个,奋力游到了近前,把手中的一柄小刀,插进了鱼首之中。那大鱼又挣扎了片刻,才鱼肚翻白,不再动弹了!
刹那之间,掌声呼声雷动。和大鱼搏斗了超过半小时的曹银雪,居然还好整以暇地,在水中向各人拱手为礼!
众人先上船,仲大雅兴奋得不断拍打老婆的身体。胡怀玉和陈克生,神情紧张,指挥著潜水员,把那条大鱼弄上船来,放在甲板上。
那条大鱼,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潜水员,向胡怀玉报告在海中所见的那条。胡怀玉和陈克生也齐声叫了出来:“三棘鱼!”
潜水员大多数有相当丰富的海洋知识,所以,一听得两位海洋生物学家叫出了“三棘鱼”,也已有不少人神情惊疑之极。
道理十分简单,三棘鱼是古海洋生物,像恐龙一样,是早已绝了种的!
可是,如今,却有一条活生生的三棘鱼,在这个海域之中生活著!
胡怀玉和陈克生思绪更乱──先是活的菊石,如今又是活的三棘鱼!这表示甚么?
所有绝种的古生物,都开始重生了吗?
还是在海洋深处,有甚么神秘的事情正在发生著?
两人望著那条才被杀死的,鱼尾还在颤动的三棘鱼,想到那是古海洋生物,心情迷惑之极。
仲大雅和曹银雪虽然不是生物学家,可是他们也有一定的常识,所以,听到了三棘鱼的名称,也呆了半晌。仲大雅指著曹银雪叫:“你把活化石捞起来了!”
个子那么高大的曹银雪,这时却有点神态忸怩,低声问:“我是不是做了甚么错事?”
仲大雅连想也没有想,就大声道:“当然没有,你怎会做错事?”
在一旁的陈克生苦笑了一下:“只怕是造物主做错了事──早就绝灭了的古生物,纷纷出现,天上出现翼龙,海中出现三叶虫的时代快来了!”
在他身边的胡怀玉吓了一大跳:“你是说……世界也会回复到洪荒时代?”
陈克生这时的情绪,十分激动:“大有可能,不是连原始人也出现了吗?”
本来,不少潜水人员,也围著那条三棘鱼在议论纷纷,可是这时一听得两人的对话,都静了下来,人人都现出了惶惑和害怕的神情来。他们沉默了一会,才有一个发了问:“请问我们现在从事的,是甚么工作……工作的性质是甚么?”
仲大雅立时道:“打捞!打捞一只小小的黑色盒子!”
那潜水员摇头:“我的意思──”他向别人看了一眼,改了口:“我们的意思是,工作有没有危险性?”
仲大雅十分恼怒,他还没有开口,同样也十分恼怒的陈克生已经道:“有,危险之至!而且没有危险工作津贴!不喜欢干的,可以立刻离去!”
忽然之间,形成了这样的僵局,十分出人意表。潜水员的职业尊严十分高,自然受不了这种言词。
那发问的潜水员立刻道:“很好,再见!”
响应他的潜水员,也纷纷表示要退出。仲大雅和胡怀玉,都用疑惑的眼光,望住了陈克生,因为这种情形,像是他故意造成的。那是为了甚么?忽然之间,陈克生不想再打捞下去了吗?
陈克生的神态,十分疲倦,他挥了挥手,指著那条三棘鱼,吩咐道:“把它搬到冷藏室去!”
海洋生物研究所的船只,需要收藏标本,有著设备十分好的冷藏室。两个船员立时用一块布,裹住了鱼身,把鱼抬了开去。
陈克生四面看了一下,这时,红日西沉,海面上一片苍茫,夜色将临。陈克生望向胡怀玉:“我有点意见,请到船长室去?”
胡怀玉点头,陈克生又道:“仲先生和仲夫人,也请一起来!”
曹银雪竟然表示:“我女人家,方便吗?”
这种东方女性特有的柔顺,令三个男士都十分感动,异口同声:“当然方便,鱼还是你捉上来的!”
四个人到了船长室,陈克生、胡怀玉都赶紧先喝酒。陈克生又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感到……事情很不对头,有一些古怪之极的事,正在发生。”
胡怀玉喃喃地道:“是,最先是活的菊石,后来……又是活的原始人,现在,又是活的三棘鱼……时光在倒流?世界会重归洪荒?”
仲大雅早从原振侠处,知道了所谓“原始人”的事情,所以他的神色,也极度骇然,脱口说了一句:“再接下来是甚么?”
陈克生一挥手:“可以是任何古生物的复现!”
大家静了片刻,陈克生才又道:“从阿三一家变成原始人的经过来看,那活的菊石……活的三棘鱼……也可能是突变的!”
当时,陈克生这句话一出口,各人就齐声问:“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第二天凌晨,当所有的潜水员离去──大部分是自愿离去,小部分是被陈克生遣散的,而原振侠医生来到了船上之后,陈克生又说了同样的话。原振侠听了,也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陈克生的回答是:“本来是一只现代的螺,忽然变成了古代的菊石,一条现代的鱼,变成了三棘鱼,一个现代人,变成了原始人!”
陈克生的结论是:“海中有一股妖异的力量,使现代生物,变成古代生物!”
胡怀玉苦笑:“我还以为我有妄想症!”
陈克生的声音十分低沉:“我不是妄想,是有许多事实,支持著我的设想!所以我才有意遣散所有的潜水人员,以免他们有危险!”
仲大雅的想像力不太丰富,他问:“会有甚么危险?”
胡怀玉面色煞白,陈克生抿著嘴不出声。原振侠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陈克生的意思是,我们都有可能受那股返古力量的影响,变成原始人!”
仲大雅的面色变了变:“怎么会有这种事?谁有那么大的力量?”
胡怀玉口唇掀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有说出甚么来。仲大雅又问:“是……当年得自无常鬼的那只盒子?”
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曹银雪立时握住了仲大雅的手,表示了她妻子的抚慰,这种小动作,看得人十分感动。她道:“要不是在海中忽然见到了那条大鱼,我想已经可以发现沉船了!”
各人都头一次听她提起,仲大雅忙问:“是怎么一个情形?”
曹银雪虽然身形高大,可是声音仍是柔柔软软的:“我游近一丛海带丛,长得十分茂盛,看到好像有一截沉船在。我看不清楚,正准备游近去,那条大鱼就一下子窜了出来,向我撞了过来!”
曹银雪比划著,说著当时的情形。在水中突然受到了大鱼的袭击,是十分危险的事,幸亏她的水性极好──她的家乡,出过一丈青扈三娘那样高大身材的女子,也出过浪里白条张顺那样的健泳者。
她一个翻滚,避开了大鱼的撞击,随即发射了随身所带的渔枪。渔枪本来是用来对付,可能在海中出没的鲨鱼而设的。
大鱼虽然受了伤,可是还是十分凶猛。曹银雪见自己已得了手,也不肯轻易让大鱼逃走,所以一人一鱼,才在海中展开了蔚为奇观的大搏斗。
当时,为了捉鱼,鱼捉了上来不久,又和潜水人员发生了冲突,后来,又急于和原振侠联络,所以就再没有人再潜下水去。
大家听曹银雪说了经过,精神都十分振奋。胡怀玉首先道:“我和陈克生都有合格的潜水员资格,仲夫人更不必说了,原医生──”
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他和陈克生都是海洋生物学家,有潜水员的资格,十分自然,他这一望,未免小觑了原振侠。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明天一早,我们四个人一起下水,找到了沉船,就有希望了!”
原振侠在和胡怀玉取得了联络之后,是夤夜由直升机送到海面上,自直升机舱,吊落在甲板上的。他到的时候,是午夜时分,经过了讨论,已是凌晨两时了。
原振侠提出明天一早就潜水的提议,没有人反对。他又提出:“那条三棘鱼呢?倒要见识一下古代的海洋生物,可以制成标本?”
胡怀玉点头:“可以制成十分完整的标本……你想去看看?”
原振侠笑:“是啊,你怕甚么?我不认为返祖现象会传染,由鱼传到人的身上!”
原振侠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想气氛轻松一点,因为整件事,都十分怪异。一上了船之后,船上和海上的气氛,更有著一股说不出来的重压。船上已人人都知道了“原始人”的事,船员都十分害怕,所以原振侠才故意开个玩笑。
可是他这个玩笑显然开得十分不合时,各人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出声。反倒是曹银雪先打破了难堪的沉默,她道:“就算要传染,也一定传染给我,因为我和鱼在海中搏斗过?”
仲大雅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原振侠趁机道:“不怕传染的跟我来,鱼在哪里?”
胡怀玉道:“在冷藏室!”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倒忘了,这是一艘海洋生物研究船!捕捉到了一条三棘鱼,确是大喜讯,不要愁眉苦脸!”
他竭力要使大家高兴,于是说到后来,他自己的声调也兴奋了起来。他过去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了一半,才向胡怀玉道:“请带路!”
胡怀玉、陈克生各自点了点头,仲大雅表示没有兴趣,曹银雪自然“出嫁从夫”。
原振侠等三人进了冷藏室,那是一个设备相当完善的标本制作室。胡怀玉拉开了冷藏库的库门,拉出一只盘子来,盘子中便是用布包著的那条大鱼,原振侠不等布拉开,就“咦”了一声。
陈克生和胡怀玉两人,也是一呆,互望了一眼,神情惊疑之至──三棘鱼的特点,就是背鳍上有三枚长棘,可是这时,白布包裹之下,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这条鱼并没有这样的特徵!
胡怀玉首先发出一声怒吼──他,和别的人,都在那时,以为珍贵的古代怪鱼,遭到了破坏,有可能是故意的破坏,也有可能是出于无知的破坏。
可是,当胡怀玉怒气冲冲,解开了白布,看到了那条鱼的时候,人人都呆住了!
那不是甚么三棘鱼,只是一条普通的大石斑。任何人,不必是海洋生物学家,也一眼可以看出那是一条大石斑!
在任何人还未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的时候,胡怀玉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转身就向外冲了出去。原振侠一伸手,没把他拉住。
只听得胡怀玉的吼叫声,不断传来。不一会,就又听到了两个人的叫嚷声,那两个人在不断地叫著:“所长……所长!”
而胡怀玉仍在怒吼,声音造成的混乱,惊心动魄。原振侠想要赶出去,胡怀玉已和两个船员,一起推推拥拥,走了进来。
胡怀玉脸色铁青,伸手向那条大石斑一指:“还说没有,你们自己看!”
两个船员一过来,陈克生就认出,是那两个人抬了那条三棘鱼离开甲板的。他也知道何以胡怀玉要把他们揪到这里来──三棘鱼变成了石斑鱼,胡怀玉一定以为他们掉了包,所以才大发雷霆!
那两个船员,一看到了盘子中的大石斑,也呆了一呆,又探头向冷藏柜看了一下,看到冷藏柜之中,再也没有别的鱼,两人这才叫了起来:“怎么一回事?”
胡怀玉厉声指斥:“只有你们碰过大鱼,是叫你们掉了包!”
那两个船员又惊又怒,一个脾气急躁的,已直跳了起来:“放你妈的屁,我们要一条死鱼,有甚么用处?”
另一个船员叹了一声:“所长,你也不想一想,就算要掉包,我们上哪儿去弄那样一条大石斑去?说是我们从海里抓上来的,也得要有人看到!又不是小鱼,我们总不能偷偷钓上来!”
胡怀玉还想说甚么,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扬手制止。他对那两个船员道:“对不起,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所长的精神很紧张。我保证,等他情绪平复了之后,定会向你们道歉,两位请回吧,只当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胡怀玉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还大不以为然,额上青筋暴绽,声音嘶哑:“这两个人──”
原振侠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喝:“等他们走了,我再向你解释!”
那两个船员并不知道原振侠是何方神圣,可是看他连胡怀玉也可以大喝,倒也不敢出声。脾气躁的那个闷哼一声,转身就走,另一个还向那条大石斑指了一下:“这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克生这时,视线正从大石斑上收了回来──他一直在仔细观察这条鱼,这时他扬手道:“回船舱去,别多问了!”
那船员虽然疑惑,也不得不离去。等两个船员走了之后,胡怀玉仍然气呼呼地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向大鱼一指:“你看仔细些,大鱼的鱼首部分,受过渔枪和小刀的刺伤!”
胡怀玉陡然之间打了一个寒战,失声道:“你想说明甚么?”
陈克生应声道:“这就是那条三棘鱼!”
胡怀玉尖声叫了起夹:“你和我都知道这不是三棘鱼,三棘鱼有著珍贵无比的学术研究价值,这条鱼,只能拿来炒鱼球!”
陈克生忽然问了一句:“这些日子来,我们对于活菊石的身体研究,有甚么成绩?
”
胡怀玉陡然打了一个突,陈克生忽然叹了一声:“我想坦白讨论很久了,相信你也一样。活菊石的身体,根本就是普通鹦鹉螺的身体!对不对?所以你一直无法把结果公布出来!”
关于这一点,原振侠也是这时才知道的。而这个事实,更充实了他的假设,所以他的神情,在刹那之间,也变得古怪之极。
陈克生示意原振侠,向胡怀玉作进一步的解释,胡怀玉已经叫了起来:“那和鱼叫人换走了,有甚么关系?”
原振侠沉声道:“鱼没有叫人换走!就是这条鱼!”
胡怀玉的身子又震动了一下,哑著嗓子叫:“不是!”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六个渔民的尸体,被送到医院之后,医院中凡是接触过尸体的人,都没有发现尸体有任何异状。而他们生前,确曾头脸上都生出长毛,而且连行为也类似原始人!”
胡怀玉看来,已经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他神情骇绝,伸手指著原振侠,身子一直退,退到了一角,退无可退了才停止。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镇定:“所以,可以假设,死亡之后,怪变就会停止──这条鱼的遭遇,正和阿三一家六口一样!”
原振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都是不知受了甚么影响,使得他们的生命形式,由现代变成了古代,而在死了之后,又恢复原状。”
他说到这里,陈克生接了下去:“那只活的菊石,情形也是一样。”
胡怀玉的声音如同呻吟:“那是一种甚么力量?”
原振侠沉声道:“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来自海洋,而且就在这一带海域──”
他用力一挥手:“我们是继续追查下去,还是就此退缩?再追查下去,任何人都可能遭到不可测的变化!”
胡怀玉虽然十分神经质,这时,他连口唇都是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身子在发抖。可是同时,他也表现了他极度的勇气。
他立即道:“当然追查下去,事情和生命的奥秘有关,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怎可以放过这样的机会?”
原振侠喝了一声采:“好!”
陈克生也道:“义无反顾──事情既然如此奇诡,仲先生伉俪可以不必参加了!”
原振侠苦笑:“有甚么方法可以使他退出?他坚信找到了那只盒子,就可令他子孙满堂!”
胡怀玉向前走了过来,原振侠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两下。这样的行为,很能给予对方鼓励。胡怀玉问:“一切,都和那只盒子有关?”
原振侠眉心打结:“可以这样假设,那盒子,被仲文量抛进了海中,从盒子之中,产生一种神异的力量,可以影响生物的生命形式,从现代到古代──”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陈克生失声道:“那是一种反进化的现象!”
胡怀玉摇头:“那多不顺口,和进化相反的,就是退化现象!”
原振侠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他又有了进一步的设想。他先道:“是的,退化现象,用‘退化现象’这个词,比‘返祖现象’好。这种退化现象,相信一直在海中进行著,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而已。”
陈克生支持原振侠的设想:“可能受影响的生物不是很多,几条鱼、几只螺……受了影响的生物,如果一直在退化,那么,鹦鹉螺退化到了菊石之后,还会继续退化,到最后……到最后……”
原振侠接了下去:“到最后,不论原来是甚么生物,都会退化到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
胡怀玉和陈克生都是生物学家,当然知道原振侠的话,不是在开玩笑。因为根据生物学界公认的进化论,任何生物,都是由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的。循进化的过程退化回去,唯一的结果,自然也就是变回单细胞生物。不,甚至变成原生质,一些具有生命初级形态的胺基酸──那是生命的最初形式。
三个人都默然半晌,为这种假设,感到诡异莫名。
好一会,原振侠才道:“生命的最初形式,在地球上形成至今,不知道过了多少亿年,那多少亿年,全是生物的进化过程。相信退化过程会快很多,阿三一家,不到半个月,就退化了千万年。”
胡怀玉的声音带著兴奋:“如果他们不死,再退化下去,会变成──”
陈克生沉声道:“根据进化的程序相反进行,下一步,一定是猿人。”
假设已经相当完整:那盒子,有一种力量,能使生命形式,迅速退化!
那个无常鬼的盒子,当无常鬼赐给姚正年的时候,是为了满足他追求异术的愿望──能够影响改变生命的形式,自然也是“异术”之一。
和能使生命形式退化,这种惊人的能力相比较,使一个人能生育或者失去生育力量,实在太简单了!
三个人都像有一块重铅压在心头上──他们达成的假设,已经使事情初步从扑朔迷离的境地之中,脱困而出,因为他们肯定了,那只盒子有改变生命形式的奇异能力。
而这种能力,可以用一种极简单的方法进行。姚正年没有把这个方法记下来,那自然是他的“私心”,他自己掌握了这个能力,就不想别人知道。这也是中国的社会传统,对于一些秘技之类的能力,有传子不传婿的措施,以保守秘密。
还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所谓的“仙音”,并不是真的有声音发出。当姚正年听到“仙音”的时候,仲文量就没有听到。由此可知所谓“仙音”,只是一种讯息,刺激了姚正年的脑部活动,使他感觉听到了声音而已。
对于这种“听”到声音的方式,原振侠再熟悉不过──女巫之王玛仙,甚至在几千里之外,也可以听到他想念她的声音!
用同样的方式,不但可以使人“听”到声音,而且可以使人“看”到东西。人的一切感觉,来自脑部活动,只要有讯息可引起脑部活动,就可以有任何感觉,这是不移的事实。
不论是巫术、异术,或是应用科学的方法,都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
问题是:那只盒子的力量,是属于哪一类?是不是真是来自冥界,黑白无常的不可测的力量?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胡怀玉才道:“当年,姚、仲两人,遇到的……真是无常鬼吗?”
原振侠扬了扬眉:“是不是无常鬼,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不管他们遇到的是甚么人,那两个人有十分超特的异能,能力高强到不可思议,这才重要!”
胡怀玉的身子有点发抖,他用力点著头,显然他同意了原振侠的话。
陈克生也同意:“是的,是鬼也好,是神仙也好,是比地球人进步了不知多少的外星高级生物也好,是巫术之祖也好。总之,他们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强大异能,而且……而且……”
胡怀玉接了上去:“而且可以用那么简单的过程,就达到目的……我相信姚正年要令一个不孕的妇女怀孕,可能只要做一个手势就行了!”
陈克生望向原振侠:“你是医生,妇女不孕的原因有多少种?”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别和我讨论不孕的问题。我学的是实用科学,我不以为我们现在所面对的事,属于现代实用科学的范围!”
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若干程度的暴躁,自然是由于他联想起了许多事,又使他的情绪低落。他主要是想到,在实用科学之外,不知有多么玄秘奥妙的天地,人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窥其中的奥秘!
原振侠来回走了几步,把那条大石斑,推进了冷藏箱。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疲倦:“如果白天要潜水的话,那么要多休息才好!”
这一点,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都没有异议。他们都知道,潜水,需要上佳的体力支持,一个体力不支的人,在水中是极度危险的。
他们回到了船舱中,胡怀玉想也不想,就把三颗安眠药抛进了口中,在床上躺了下来。
船上有两个十分舒适的房舱,一个让给了仲大雅夫妇,另一间他们三个人共用。陈克生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晃了晃一瓶酒:“我用这个!”
陈克生苦笑了一下:“我可以参加!”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几乎不交谈,因为在没有新的发现之前,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原振侠只是说了几句:“神奇的巫术,也可以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来!”
陈克生回了一句:“我不认为巫术,可以使生物产生退化的现象!”
原振侠已经很有酒意,立时向陈克生狠狠瞪了一眼,吓得陈克生不敢再对巫术有任何非议,索性两个人都喝起闷酒来。
酒精在人体中多了,自然会昏昏沉沉睡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被仲大雅大呼大叫地叫醒。三个人几乎同时睁开眼来,看到的是一张惊怖莫名的脸。同时他们也听到,船上有相当程度的嘈杂之声。
原振侠首先一跃而起,他头痛而且晕眩──但这些日子来,他早已习惯了。他喝问:“发生了甚么事!”
仲大雅的回答,更令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外面的嘈杂声更甚,而且还夹杂著一种不知是甚么动物的吼叫声。忽然,又有一个血流披面的人,出现在舱房门口。
陈克生和胡怀玉的反应,都不如原振侠快。原振侠和那满面是血的人,打了一个照面,一伸手推开了他,就已经出了船舱。
在外面,那种动物的吼叫声和人声更杂乱,原振侠循声奔去,来到了船后的甲板上,才看到了奇景。
他看到很多人,神情惊怖地叫著。而发出可怖的吼叫声来的,是一只野山猫──那是一种十分凶猛的野生动物,身体虽然不大,可是牙齿和爪,都是锐利之极,是十分凶残的食肉兽类。
在四面全是汪洋大海的一艘船上,如何竟会出现了一头野山猫?原振侠这时,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他看到的是那么多男性船员,都神情惊怖地退缩著,同时在发出惊叫声,可是身材健硕的仲夫人曹银雪,却手执一根铁枝,勇敢地面对著那只野山猫。
仲夫人手中的铁枝,看来是救火用的铁扦。原振侠也立即弄清楚了它的来源,就在一旁的舱壁上,挂著救火的工具,仲夫人取走了铁扦,还有一柄斧头在。原振侠急步奔向前,取了斧头在手。
山猫和仲夫人对峙著,相距不过两公尺。仲夫人十分镇定,杏眼圆睁,盯著山猫。
同时,她把那枝铁扦,在面前挥来挥去,力道十分强大。铁扦在挥动之余,发出“呼呼”的风声。那头山猫显然已被激得暴怒,可是仍然不是很敢向前扑过来。
原振侠仗著斧头,奔了过去,口中叫:“仲夫人,快退后!”
他才叫了一声,那山猫就发出了一下惊人之极的叫声,身子凌空弹起,向仲夫人直扑了过来。仲夫人也恰在此时,铁扦挥出,结结实实,击中在山猫的身上,打得山猫发出可怕之极的吼叫声,四爪在半空之中,乱抓乱划。
这一击,曹银雪女士竟然像是棒球中的“全垒打”一样,将山猫打得呈抛物线,直飞了出去,飞越了船舷,跌进了海水之中!
山猫跌进了海中,略一挣扎,就浮上了水面来。可是看起来,它再也没有能力上船,顺著海流,漂了开去。
仲夫人转过身来,神态优雅。众人曾看到过她在海中和大鱼搏斗,又目睹她勇退山猫,一时之间,惊呼声又变成雷动的欢呼声。
曹银雪略带责备的神情说:“船上不应该养那么可怕的猛兽。”
这时,胡怀玉、陈克生也跌跌撞撞赶到。仲大雅奔了过来,一把将曹银雪搂在怀中。
跟在他们三人后面的,就是那个血流披面的船员。这时,大家都认得出他是船上的厨子。
胡怀玉正在厉声喝问:“谁在船上养那么可怕的东西!”
厨子一面抹著面上的血,一面道:“养了好几年的一只猫,不知……中了甚么邪,怎么会变成这样!”
厨子结结巴巴地说,为了船上老鼠多,他养了一只猫,几年了。忽然猫就“中了邪”!
厨子的话,原振侠、陈克生和胡怀玉三人一听,就心中雪亮──家猫是由野猫进化而来的,野猫之前,就是野山猫。退化现象在厨子养的那只猫的身上发生,不是甚么“中了邪”!
他们三人在刹那之间,心头的骇然,难以形容之至!
船上的一只猫,突然发生了退化的现象,那也就是说,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发生同样的现象!
来自无常鬼的那只盒子所发出的力量,已经直接影响到了船上!
原振侠首先一扬手:“所有的人,立即撤退,撤退到仲先生的船上去!别收拾物件,立即撤退,这船上有异常的事将发生!”
仲大雅的船,就在旁边。各船员一听,人人神情骇然,立即行动。原振侠并叫:“等人上了船,驶远开去!”
仲大雅和曹银雪已问了十七、八声“为甚么?”,原振侠在一片混乱之中,没有回答。眼看船员已全由小船到了仲大雅的船上,他才道:“两位最好也离开!”
仲大雅还没有出声,曹银雪已经朗声道:“哪有临危而退的道理!”
曹银雪真的可以说是女中豪杰,仲大雅也随即一拍胸口。那厨子在要离去的时候,被陈克生留下来问了十来分钟。大约前后不到半小时,船上已只剩下他们五个人了!
陈克生冒了一句话出来:“我想那盒子在船上!”
仲大雅一听就跳了起来──他对那只盒子的关心,在任何人之上,他叫:“在哪里!捞上来了?甚么时候,谁捞上来的?”
陈克生却不理他,自顾自道:“厨子剖了那条大鱼的一部分来喂猫,那猫就起了变异!”
原振侠和胡怀玉脸色发青,仲大雅没有参加昨晚的讨论,所以不知道他们有了共同的假设。而三人也无法在这时,把那盒子有造成“生命退化”的奇异能力这一点假设告诉他。
(这里的“退化”一词,是“进化”的相反词,和一般对退化这个词的理解,略有不同。)
仲大雅乾著急,无可奈何,全靠曹银雪紧握住了他的手,他才得以保持镇定。
陈克生在那厨子离船而去之前,留住了他,和他谈了十分钟左右,已足以知道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性子急躁的船员,受了胡怀玉的斥骂,十分不服气,离开冷藏室之后,大大地发了一顿牢骚,听到的人很多,厨子也是其中之一。厨子一听那条鱼是大石斑,就想起了自己养的猫,他便抱著猫进了冷藏室。
猫一见了那大石斑,就扑了上去。可是那么大的一条鱼,猫也没有办法下口,只是又撕又抓,看得厨子大急了一场,才割下了一大块来,剁碎了喂了猫──那是天才亮的事。
到了中午,厨子才走进厨房,就听到了一种怪异的吼叫声,循声一看,就看到了一头野山猫。厨子一惊之间,山猫已扑了下来,利爪在他的脸上,划了一下。幸好他及时遮住了双眼,双眼才得以保存。
厨子血流披面走出来,恰好遇上了仲大雅夫妇,那山猫也随即窜出。仲夫人十分勇敢,挥起了铁扦,就和山猫对峙起来。
仲大雅一看情形不对,就奔去撞门,叫醒了原振侠他们。接下来的仲夫人勇战山猫,他们都是目睹的了。
等陈克生匆匆讲了经过,原振侠也十分紧张:“你如何肯定盒子在船上?”
陈克生沉声道:“阿三的一家,接触到了盒子,才成了原始人。那只猫,一定也曾接触过那盒子,所以才成了野山猫的!”
仲大雅又叫:“在哪里?那盒子在哪里?”
原振侠、胡怀玉和陈克生三人,竟然在同一时候,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这时,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他们忽然怪叫,自然是同时想到了甚么。确然,他们三人想到的,全是同一件事。
原振侠首先转向仲大雅,十分坚决地道:“两位请离船去,不必再涉险了!”
仲大雅用力搔了搔头,他十分恼怒:“我以为我们是共同在努力,可是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干甚么,我决不离去!”
原振侠望了他片刻,才道:“好,先把我们的设想,告诉你!”
只花了十来分钟,原振侠就解释了他们的假设。仲大雅和曹银雪听了,都现出了骇异莫名的神情,仲大雅的声音有点发颤:“那么……这盒子究竟在……船上何处?”
曹银雪心思敏捷,她已经想到了:“自然是在那条大鱼的肚子里!”
这一点,正是原振侠他们三人刚才想到的!
仲大雅“呵”地一声:“渔船沉了之后,盒子跌进海中,大鱼吞了盒子下肚,就由一条现代的鱼,变成了古代的鱼?”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看来是这样!”
仲大雅沮丧之至:“那这只盒子不是我找的那只,它不能使我恢复生育能力!”
原振侠再吸了一口气:“事情隔了这么多年,盒子又长期浸在海水中,可能已发生了无人能知的变化。总之,我们在处理时要极度小心,我提议,让我一个人去涉险,旁人不要参加──因为有可能一和那盒子接近,就会受盒子中魔力的影响,令人产生退化现象!”
他讲到这里,又略顿了一顿,才道:“何必大家一起变原始人……甚至猿人呢?”
原振侠的话,令各人好一会不出声。
曹银雪最先打破沉默:“原医生,你不怕吗?”
原振侠淡然一笑:“我?我想没有甚么可怕的!”
仲大雅叫:“你是在自暴自弃!”
原振侠扬眉:“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
曹银雪笑:“我看事情不那么严重,盒子是早在鱼肚中的,我曾和鱼缠斗,也没有变成……猿人!”
她在说“猿人”之际,感到事情怪异得难以想像,所以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
曹银雪的话提醒了各人,大家都道:“先去看看情形再说,最多不碰到它!”
原振侠还在坚持:“那只猫,也不应该有机会,碰到在鱼肚中的那只盒子!”
原振侠这时那样说,自然十分有理。可是一到了冷藏室,看到了那条鱼,他就“啊”地一声,不再坚持了──鱼腹中有一个洞,显然是猫爪抓出来的,情形也已经十分明白了:猫爪抓穿了鱼腹,伸了进去,碰到了盒子,所以生命形式起了变化!
这更可以证明,要接触到那盒子才会有异变!
胡怀玉已取了锋利的解剖刀在手──那是制标本用的,一下子剖开了鱼肚。一只正方形的,如香烟盒大小的黑色物件,跌了出来。
胡怀玉一时忘形,俯身想去拾,被陈克生一把拉了开来。一时之间,五个人的眼光盯在地上,看著那只“盒子”。
原振侠首先道:“不知道为甚么要叫它作盒子?”
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那“盒子”,只是方方扁扁,黑色的一块东西而已!
仲大雅显得十分激动,可是曹银雪紧紧地拉著他,不让他乱来。原振侠拿起了一只钳子,陈克生忙道:“原医生,小心,或许连间接接触都不能!”
仲大雅怒叫了起来:“那怎么样?难道就一直让它在地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定要研究!这盒子,可以双手按住它,听到‘仙音’,得到异术,这是记载中说得十分明白的!”
原振侠沉声道:“那是这东西以前的情形,现在,它显然起了变化!”
仲大雅还是不顾,一下子挣脱了曹银雪,向前冲了过来。原振侠用力一推,把他推了开去,喝道:“就像是一件精密仪器,损坏了之后,就可能十分危险!”
仲大雅怒吼:“我不怕!我就算变成了原始人,也不要紧,只要能生孩子!”
他说完,又怒吼著,向前扑了过来。原振侠又向他推去,可是这一下,仲大雅像蛮牛一样,撞了过来,两人的身子,都晃动了一下。仲大雅趁此机会,向前一扑,身子已压到了那盒子之上,立时攫了那盒子在手,紧按在他的双手掌心之中。
他的手掌十分大,那盒子被他的掌心完全遮没。刹那之间,人人都震惊莫名,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事,完全无法预料。
只有曹银雪,神情坚决,紧抿著嘴,并不惊怪。显然她一下子就下决心,不论在仲大雅的身上发生甚么样的变化,她都要沉著应变!
仲大雅起先还怕别人来抢夺他手中的盒子,神情紧张,睁大了眼。可是随即,他就现出了疑惑的神情来,眼珠乱转。
他的这种情形,一望而知,他必然是有了感应,也有可能是听到了“仙音”。各人都踏前了一步,仲大雅这时又闭上了眼睛,眼皮却在不断跳动。
所有人之中,最紧张的自然是仲夫人。原振侠心绪极乱,因为可以肯定,那“盒子”会令仲大雅发生变化,可是却已经无法挽救了!
前后其实只过了极短的时间。仲大雅大叫了一声,双手松开,那“盒子”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他人也一挺身,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不定。
曹银雪忙过去扶住他,她并不像一般妇女那样惊惶失措,反倒十分镇定,也没有连声发问,只是扶住了仲大雅。仲大雅在不住喘气,盯著地上的那黑盒子,忽然又一伸脚,踏住了它,同时,以一种嘶哑的声音叫:“银雪,我们走!”
原振侠、胡怀玉和陈克生三人,反倒不如曹银雪那样沉得住气,三人一起叫了起来:“发生了甚么事?”
仲大雅眼珠转动,他的回答,十分之岂有此理:“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别管!”
胡怀玉大怒:“这像话吗?”
他说著,就冲过来想推仲大雅──他想推开仲大雅,俯身把那只盒子拾起来。原振侠看出他有这个意图,就大叫:“别碰那盒子!”
胡怀玉显然忘记了碰触那盒子会产生异变,所以原振侠的一喝,提醒了他。不过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有机会碰到那盒子,因为他才一伸手去推仲大雅,曹银雪已比他更快出手,一下子把他推跌出了两步,撞在也向前走来的陈克生身上,将两个人的去势一起阻住。
而仲大雅这时,却已迅速地拾起了那只盒子来,和曹银雪一起向外走去。
原振侠在这时,身形一闪,已在他们俩的身边越了过去,阻住了他们。仲大雅的神情十分紧张,他用力摇著头:“原医生,让我离去,带著这……东西离去,不会再有人受害!”
原振侠疾声问:“你受了甚么害?”
仲大雅却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欢畅,一点也不像是做作出来的:“我不算是受害,我没有受害……我得偿所愿,可是对别人来说,没有好处。这东西……这无常鬼给的东西……会为祸人间!”
仲大雅的话,可说是杂乱无章之极,原振侠大喝一声:“你走是你的事,但要把那东西留下来!”
原振侠已经盯住仲大雅的手腕,准备他再要离去的话,就飞脚踢向他的手腕,令得他手中的盒子落下来。可是仲大雅和曹银雪两人已开始行动,两人一侧身,向前硬冲了过来。
原振侠自然不能对曹银雪动手,他就只好后退。他一退,两人冲得更快,一退一进之间,一下子就到了甲板上。陈克生和胡怀玉也大声呼叫著追了上来。
一到了甲板上,原振侠的身手,就有了施展的余地。他身形一转,转到了仲大雅的身边,不等仲大雅靠曹银雪来做护身符,就飞起一脚,踢中了仲大雅的手腕。
仲大雅大叫一声,手向上一扬,手指一松。那盒子却由于原振侠的一脚之力,非但不向下落,反倒向上飞了起来。
原振侠一个箭步窜向前,本来,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那盒子接在手中。可是他想到自己的手不能碰到那东西,就略为犹豫了一下。也就在这时,仲大雅也已一脚踢出,踢向那盒子,把那盒子踢得越出了船舷,等到原振侠冲到船舷时,盒子已经跌入了海中!
原振侠转过身来,对仲大雅怒目而视。仲大雅叹了一声:“原医生,听我的话,让这东西沉在大海之中,别再去打捞它!”
原振侠挥了挥手。胡怀玉和陈克生也到了船舷,胡怀玉一耸身,就想向海中跳去,被陈克生一把拉住。总共只有五个人在船上,可是却混乱之极──不但是行动混乱,各人的思绪也混乱之极。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盒子在这里落水,要找不是难事,别乱来!”
仲大雅陡然用足了气力叫:“别捞它!”
胡怀玉也大喝:“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仲大雅还想说甚么,曹银雪拉了他一下:“我们走!”
仲大雅一顿足:“我非说不可,你们三个年纪还轻,犯不著,不像我,豁出去了。
你们听我说,别再去打捞那鬼东西了!”
他在这样叫的时候,额上的青筋都绽了起来,显然他心中十分著急。曹银雪柔声道:“三位,他这样劝你们,一定有道理,就听他的吧!”
原振侠立时道:“那么,就请把道理说出来!”
仲大雅大口喘著气,一跺脚:“好,告诉你们。我的手,一碰到那东西,就听到无常鬼的声音在对我说:你会变,你会变,你最早是甚么样子,就会变成甚么样子!”
仲大雅在那时,确然听到了这几句话。仲大雅正如他自己所说,是豁了出去的,他就在心中叫著,反抗道:“变成甚么样都不要紧,我只要能有生孩子的能力!”
他又听到了一些杂乱之极的声音,然后又听到了语声:“生孩子的能力?你当然有!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生孩子的能力的吗?不就是这样使生命延续的吗?”
就是听到了这一句话,仲大雅才陡然震动,松了手的。
仲大雅瞪大了眼,望著三人:“明白了吗?我会有生孩子的能力,可是我也会变!
我不在乎变,你们为甚么也要变成原始人?”
仲大雅说到后来,全身发抖,声嘶力竭,双手紧握著拳。原振侠等三人,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曹银雪等到仲大雅并不那么激动了,才道:“我们走吧,听不听在他们,你也没有办法的!”
曹银雪走开了几步,放下了小艇。在这段时间中,仲大雅不断在说:“听我的劝!
听我的劝!”
他们上了小艇,发动了引擎,破浪而去。一直等到看不见了,原振侠、陈克生和胡怀玉,仍旧木然而立。陈克生首先打破沉默,他问:“仲大雅……他会怎么样?”
原振侠在甲板上,随便找了一个可以坐的所在,坐了下来,双手抱著头:“他会像阿三一家一样,变成原始人。或许……会变成猿人……一直退化下去!”
胡怀玉的面色发青:“是,他会有生育的能力。在他的退化过程中,他会有传宗接代的机会!”
陈克生苦笑:“他那样追求下一代,生命的意义,简直变得和昆虫一样了!”
陈克生说著,也在甲板上坐了下来,又道:“这个过程会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才又道:“他……会自杀吗?”
原振侠和胡怀玉都震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胡怀玉吸了一口气:“他说手一碰到了盒子,就听到了无常鬼的声音,是真的还是假的?”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他是听到了声音,可是那不是无常鬼的声音!”
胡怀玉和陈克生一起向他望来,原振侠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无常鬼的声音。”
又维持了半分钟的沉默,原振侠才进一步解释:“姚正年和仲文量两人遇到的,根本不是甚么无常鬼,只是两个有异能的……”
他一时之间,下不了结论,又想了一会,才道:“我愿意相信是外星人!”
胡怀玉和陈克生都没有意见,视线不约而同,望向海面──照说,那盒子一落进了海中,他们就应该立即下海去打捞才是,可是他们不约而同,都不愿提起这件事来,都不想展开行动!
那是由于他们心目中,都感到一定程度的恐惧──那东西太不可测了,会带来的后果,也太可怕了。所以自然而然,想逃避而不去想它!
但是,他们必须面对问题,不能一直逃避下去的!这时,陈克生又问:“我们是不是……下海把那东西……捞起来?还是听仲大雅的劝?”
胡怀玉喘了几口气:“当然要捞!”
原振侠道:“绝不能用手去碰那东西!”
他这样说,那也是同意去打捞的了,三人一起站了起来,配上了潜水设备。他们是眼看著盒子跌落海水的,可是当他们潜下水去之后,发现在海水下面,有一股暗流,而且海底是十分松散的沙。海沙分明在以相当高的速度在移动,看起来,要找到那盒子,不是容易的事!
一直到了天色黑了下来,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三个人都很沮丧,回到了船上之后,胡乱吃了些东西,也都闷闷地喝著酒。
天黑之后,海面上泛起了很浓的雾。原振侠想起在南中国海上寻找爱神的情形,想起玛仙被爱神带走,更是怅然,望著浓雾发怔。
陈克生和胡怀玉,在午夜时分,也上了甲板。三个人都有了一定程度的酒意,他们都不出声,因为整件事,都无从讨论起,那只盒子,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原振侠拿起酒瓶来,又想斟酒,才发现瓶子已经空了。他站了起来,用力一挥手臂,把空瓶向海中抛了出去!
怪事就在那一刹间发生。瓶子还没有落海,在前面浓雾之中,突然闪起了一阵萤光,弱荧荧的,不是很光亮,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了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都戴著高高的圆筒形高帽,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叫人一看,就联想到了传说中的无常鬼!
原振侠和胡怀玉、陈克生,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叫声。刚才他们都看得十分清楚,那两个人,是从海水中冉冉升起来的。
他们三人一起发出叫声,本来还一直在上升的那两个人,就停在海面不动,身子略转了一转,像是正转得面向他们。胡怀玉这时,忽然神经质地叫了起来:“我要异术,我要会各种异术,请赐我能力!”
原振侠的思绪,也紊乱之极。可是他至少还有足够的清醒,他向胡怀玉喝道:“你是生物学家,要异术有甚么用?”
胡怀玉的情形更骇人,他向前疾冲了出去,原振侠一把没拉住他,眼看他就要跃下海去了。忽然,那两个人向船移来,胡怀玉也像是被一股大力逼住了一样,无法再向前去,他不住喘著气,眼瞪得老大。
那两个人来到了离船首约有五公尺外停住。距离已然很近,可是看上去,仍然若隐若现,看不很真切。两个人之中的一个,扬起手来,他的手中,赫然拿著那只黑色的盒子!
同时,三个人听到了“无常鬼”的声音:“这东西已经损坏了,一时之间,也难以修好。我们也没有第二个,所以不能应你所请了!”
胡怀玉在狂叫的时候,显然想不到会有回答,所以他一下子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原振侠急叫:“你们是甚么人?来自何处?”
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在说话:“我们是甚么人,来自何处,你无法理解!”
原振侠沉声:“不见得!我的灵魂,曾经去过幽灵星座,不像你想像中那么无知。
”
那两个人发出了一阵十分古怪的声音,又急又快,像是他们在互相商量。过了足有半分钟之久,才听得他们道:“你的经历很奇特,不错,我们来自浩淼宇宙的某一处。
又来到地球,目的是为了取回这东西,这东西损坏了之后,会发射一种对地球生命有害的讯号。”
三个人一起叫了起来:“使生命退化!”
那两个人道:“是,能使细胞的活动退化,使生物回到古代的生命形式。”
原振侠疾声问:“讯号,甚么性质的讯号?”
那两个人的身子又转动了一下,语言十分奇怪:“你对自己的身体结构完全不了解?”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我是一个医生,对人体的结构有专门的知识!”
那两个人又“叽咕”了一阵,才道:“那么你,自然知道,你身体的组成单位是细胞,细胞的中心部分是细胞核──”他们在说到“细胞”和“细胞核”这样的专门名词时,说得十分慢,声音也十分清晰,像是怕原振侠听不懂。原振侠又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可是他却不免吃惊!
那两个人继续道:“细胞核之中,有一种叫‘脱氧核糖核酸’的东西──”
原振侠抢白一句:“我知道,那东西简称DNA!”
那两人“啊”地一声:“地球上的一切生物,生命形式,都取决于胞核之中DNA所藏的一串密码,那是生命的密码!”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陈克生和胡怀玉都发出了低呼声,在这之前,他们的讨论,曾经涉及过生命密码。DNA中的密码,决定生物的生命形式,生命密码是遗传的,在生命的生长过程之中,不断地释放密码,就是这种生物的生命程序。
现在,那两个人也谈及了生命密码。
原振侠的声音乾涩:“请继续说。”
那两个人的声音听来很高兴:“啊,你能明白,你怎么能明白?”
原振侠苦笑:“你们上次来,到现在,已近三百年了,地球人不是没有进步的!”
那两人迟疑了一下:“可是,刚才还是有人向我们作……有异术的要求!”
原振侠向胡怀玉瞪了一眼,胡怀玉面有惭色,咕哝著解释了几句。那两人又互相交谈了几句,才又道:“DNA接受讯息而活动,传递讯息的东西,则叫作核糖核酸──RNA。RNA向DNA发出生命密码的讯息,我们所说的就是这个讯息。”
一直到那时为止,这两人所说的,全都在人类的科学研究范围之内,所以三人都能理解。
那两人再说下去的话,原振侠等三人,听来就有点不可思议了。他们说:“如果利用和生物电相类似的能量,替代RNA的传讯工作,那么,就会使DNA错误地接受指令,发出错误的生命密码──”
原振侠吃惊:“你手中的那东西,就能发出这种能量?使生物回到古代去?”
那两个人道:“本来,这种能量的发放是受控制的,但由于它损坏了,不受控制了,所以才会这样。就像……你们使用的电器漏了电一样。”
原振侠等三人互望著,神情苦涩。原振侠问:“你们这东西原来的用途是──”
那两人笑了一下:“只是一件小玩意,能聚集人……你们无法聚集的许多力量,造成种种的现象。想要通过它来聚集力量,只要人脑部活动产生的微弱生物电,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胡怀玉失声道:“只要想,就甚么都可以做得到!”
那两人道:“也不是甚么都做得到,可以做到若干事。当然,这种情形,你们很难想像──”
原振侠冷冷地道:“很可以想像,和巫术一样,聚集力量来做一些事,许多地球人都会。”
那两个人呆了片刻,又“叽咕”了好一会。原振侠道:“有一个人,他会变成原始人,有没有办法使他免此厄难?你们能救他吗?”
那两个人却并没有回答原振侠这个问题,忽然道:“我们要离去了,你──”
两个人一起伸手,向原振侠指了一指:“我们会再来找你,有些事要问你。”
原振侠听了,并不在意。他知道,外星生物对时间的观念,和地球人不一样,像这两个,一来一去,就隔了近三百年,谁知道他们说的“再来”是甚么时候?他只是随口道:“请便!”
那两个人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在他们晃动的时候,闪起一蓬萤光,映得漆黑的海面上,闪起眩目的光亮。然后,三人眼前一黑,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了。
过了好久,胡怀玉才苦笑:“我一定很丢脸,使他们认为地球人一直没有进步过!
”
陈克生喃喃地在念著:“DNA……RNA……”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长叹声,大海黝黑,就像他的心情一样。那两个人,看来外形真有点像无常鬼──更重要的是,他们确然掌握了地球生物的生命奥秘!
(全文完)